金少萍,王 璐
(1.云南大學西南邊疆少數(shù)民族研究中心,云南 昆明 650091;2.云南大學民族研究院,云南 昆明 650091)
絞纈是中國古代傳統(tǒng)染色工藝之一,具有悠久的歷史。唐代文獻《一切經(jīng)音義》中就有關(guān)于絞纈的記載,“以絲縛繒染之,解絲成文曰纈”。元代《韻會》中也有“纈,系也,謂系繒染成文也”①轉(zhuǎn)引自趙豐:《中國絲綢藝術(shù)史》,北京:文物出版社,2005年,第84頁。的相關(guān)描述。兩者所述之意均闡明了絞纈工藝就是利用捆扎等方式達到防染目的,進而在布帛上形成有色暈的紋樣。此外,史學家胡三省在《資治通鑒音注》中對什么是絞纈作出了更為詳細的解釋:“纈,撮采以線結(jié)之,而后染色;既染則解其結(jié),凡結(jié)處皆原色,余則入染矣。其色斑斕謂之纈?!雹谵D(zhuǎn)引自羅鈺、鐘秋:《云南物質(zhì)文化紡織卷》,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291頁。
由此可見,上述關(guān)于絞纈的解釋完全是基于絞纈工藝的制作流程,進而對絞纈技藝作出的概括和釋義,在一定程度上總結(jié)和概括了古代絞纈技藝的要點和技術(shù)特征。首先,古代的絞纈是一種純手工技法,除了依靠簡單的針和線之外,全憑手工制作。其次,絞纈也是一種特殊的防染技術(shù),將紡織面料按照預(yù)先的設(shè)計,借助縫、扎、結(jié)等方式抽緊處理使染液不能完全滲透,以達到防染的目的,染色后除去線結(jié)呈現(xiàn)出獨特的紋樣。最后,唐代盛行的所謂“三纈”中,雖然絞纈、夾纈、蠟纈其原理相近,但卻是手法完全不同的防染技藝。蠟纈是指以蜂蠟加熱在織物上繪制圖形以達到防染效果的技法,而夾纈是指運用兩塊相互對稱的精致鏤空花板用力夾住織物以達到防染效果的技法。而絞纈則是通過或縫、或捆、或扎以達到防染效果的技法,其縫扎技法因人而異,捆扎或松、或緊,針腳或長、或短都會影響紋樣的成形和色暈,其獨特性在于絞纈技法本身的不可復(fù)制性,這是絞纈區(qū)分于夾纈和蠟纈最為突出的特征。從考古實物資料中不難發(fā)現(xiàn),在中國古代,由絞纈防染成花的技藝所形成的花紋一般比較簡單,多半染成單色織物本色花的樣式。絞纈也存在復(fù)雜的加工樣式,主要是利用套染的技術(shù)呈現(xiàn)多彩紋樣。再者,由于防染和染液滲潤的效果,花紋表現(xiàn)為自然形成的色暈,圖案則呈現(xiàn)出層次感。
《辭?!分幸灿嘘P(guān)于絞纈的定義:“絲織品的染色方法之一,屬于機械性防染法。將織品用縫、扎等方法加以絞結(jié),保留其底色,染色后解去結(jié)子,即可出現(xiàn)幾何形的花紋。最適于染制簡單的點花或條格紋。我國民間很早發(fā)明,唐代宮廷廣泛使用,花紋精美。”①《辭?!分校虾?上海辭書出版社,1989年,第3074頁。《辭?!返尼屃x也突出了絞纈防染技法的主要特點,顯示出古代文獻中關(guān)于絞纈名稱的解釋沿襲至今。
歷史上關(guān)于絞纈名稱的記載很多,首先,絞纈也稱“染纈”、“撮纈”、“撮暈纈”等。其中,染纈除了特指絞纈之外,還包括夾纈、蠟纈在內(nèi),是一種泛指。而其余的名稱都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其具體的工藝特征,如“撮”是絞纈工藝中較為典型的成花手法,絲綢或是布帛局部經(jīng)過設(shè)計紋樣,加以針縫抽緊成“撮”狀,再施以線捆扎,最終染色后使其局部因為機械性防染作用不能夠完全著色,形成預(yù)期的防白花紋,并在花紋周圍呈現(xiàn)不同層次的色暈效果。因此,選取絞纈工藝不同階段的特征,形成了不同的絞纈名稱,是各種絞纈名稱的共通之處。
其次,除了當時民間或是文獻中記載的普通稱謂外,絞纈在詩歌中還存在不同的叫法。例如唐代詩人李賀的詩中有“醉纈拋紅網(wǎng)”,②李賀:《惱公》,《全唐詩》,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977頁。這里的“醉纈”既是對絞纈色暈的描述,也是關(guān)于絞纈的一種雅稱。此外,源于對絞纈起源的猜測,當時文獻中也出現(xiàn)了“襭”和“擷”字近似作為“纈”字的使用,《說文解字》中就有這樣一段話,“襭,以衣衽扱物謂之纈,從衣,頡聲?!雹墼S慎撰,徐鉉校訂:《說文解字》(簡本),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223頁。雖然在《說文解字》中我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關(guān)于“纈”的釋義,但單就“襭”的解釋而言,與我們所說的“纈”是基本一致的,現(xiàn)在國內(nèi)的多數(shù)學者也都認同纈應(yīng)為此意。此外,在現(xiàn)代版的《說文解字》中,又增添了“襭,或從手”的解釋。④許慎撰,徐鉉校訂,王宏源新勘:《說文解字》(現(xiàn)代版),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年,第455頁。據(jù)此有學者推論,絞纈可能正是因為古人據(jù)衣縫折角處的染色得到啟示所產(chǎn)生的一種防染技術(shù),⑤王予予:《中國古代絞纈工藝》,《考古與文物》1986年第1期。那么,此處的“纈”與“襭”“擷”是可以相互通用的。
最后,從制作流程與成花技術(shù)特點來看,絞纈也與現(xiàn)代“扎染”同出一脈?,F(xiàn)代扎染在秉承古代絞纈技法的基礎(chǔ)上,其制作手法更加豐富。在古代文獻中多有“纈”、“絞纈”、“染纈”之說,并未出現(xiàn)“扎染”一詞,可見扎染這一手工印染技法的名稱并非古代已有的稱謂,但可以肯定的是,扎染就是古代文獻或考古資料中的“絞纈”技藝在現(xiàn)代的稱謂。
纈字有兩個層面的意義,一是作為古代防染印花織物的統(tǒng)稱,前而加上定語則有絞纈、夾纈、蠟纈、灰纈諸多防染工藝;二是就纈字本義,實際上是指絞纈。
從廣義上來說,所謂“纈”,意即斑斕之色彩,后來也泛指染色顯花的織物和染色顯花的方法。⑥余濤:《現(xiàn)代扎染藝術(shù)》,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1頁。可見,“纈”既是指防染印花的技法,又指防染印花織物之意,系古代絲綢防染印花織物的總稱。此外,唐代就有“三纈”之名,絞纈與蠟纈及夾纈并舉,統(tǒng)稱為“染纈”,而絞纈、蠟纈、夾纈之分則是指不同的防染工藝。
從狹義上看,“纈”實際上特指“絞纈”。前文中提到的唐代《一切經(jīng)音義》、元代《韻會》和胡三省《資治通鑒音注》都有有關(guān)“纈”記述,這些文獻中的“纈”在此特指絞纈。在絞纈技藝盛行并向周邊國家和地區(qū)廣泛傳播之時,“纈”特指絞纈的意義仍然被保留了下來,絞纈技藝傳入日本之后,在《倭名類聚抄》卷12中有“纈,結(jié)帛為文彩也”的記載。另外,據(jù)日本學者的考證,在《法隆寺獻物帳》中,古代染織物分別為夾纈、臈纈、纈三類,其中纈就是專指絞纈。①河上繁樹、藤井健三:《織りと染めの歴史·日本編》,東京:日本昭和堂,2004年,第23頁。
在古代文獻對于“纈”的描述中能夠看出,通過結(jié)扎、捆綁絲綢染色的防染方式制作出的成品即為絞纈。雖然在這些文獻中沒有特別提到針具的使用,但毋庸置疑,明顯呈現(xiàn)了線縫、打結(jié)、扎制的防染技法的運用,而線縫則是必須使用針具的。1959年阿斯塔納304號墓出土的匣紫、絳紫兩色“疊勝紋”絞纈絹裙上,每個防白色暈斑點的中心都有一個明顯的針眼,是利用針具引線達到絞纈防染效果的極好證明。在胡三省的描繪中,我們也能夠體味出“纈”專指絞纈時的染色特點,根據(jù)扎結(jié)部位的松緊不同,纈的成色深淺也不同。這種呈現(xiàn)多層次色彩效果的特征正是絞纈工藝自身所獨有的,因此這里所說的纈應(yīng)當指絞纈。
一方面,從古代文獻、考古資料以及相關(guān)圖像資料的記載看,古代的絞纈紋樣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類型:一是花的紋樣,二是點狀紋樣,三是幾何紋樣。另一方面,就整個染纈技藝來說,其最終在織物上形成的圖案有抽象與具象、規(guī)則與不規(guī)則之分。由于古代絞纈具有的工藝局限性,難以更多表現(xiàn)具象的圖案,抽象圖案就成為一種比較常見的絞纈紋樣。古代絞纈形成的抽象圖案可分為規(guī)則與不規(guī)則兩類。花的紋樣和點狀紋樣就屬于抽象的不規(guī)則紋樣,而幾何紋樣則屬于抽象的規(guī)則紋樣。
1.花的紋樣
其一,在考古文物中出土實物較多的是四瓣花紋樣,印有四瓣花紋樣的絞纈絹一般被稱作“朵花絞纈羅”。這種四瓣花紋樣的典型即是1972年吐魯番阿斯塔納出土的朵花絞纈羅,實物現(xiàn)藏于新疆博物館。根據(jù)實物來看,被防染的四瓣花呈散點分布,應(yīng)為紋羅織物原色防染,是接近白色的效果,但是由于年代久遠朵花已成米黃色偏淺褐色。就單個朵花而言,四瓣花呈十字型對稱,而且每個朵花中央及每片花瓣的中央均有明顯的淺棕色暈染線條。朵花的外輪廓近似正方形,其邊長約為5cm左右,每個正方形的對角線恰好與織物的經(jīng)線和緯線相互重合或平行。就這件朵花絞纈羅來說,其中一組花瓣只有淺褐色的暈染痕跡,相對另一組的形狀色彩來說較為模糊和淺淡。而另外一組則在淺褐色的基礎(chǔ)之上還施以濃重的藍色,即最終表現(xiàn)為墨綠色花瓣中心聚染。這種四瓣花的形狀和色彩的特點反映了織物折疊和雙色套染的特征。相關(guān)實驗表明,這種正方形四瓣墨綠地棕色暈染的團花,是先將紋羅地折疊絞扎成四瓣花型,入棕黃色染液染色,干后再次密扎原絞扎口,入藍色染液套染而成。②王予予:《王予予與紡織考古》,香港:藝紗堂服飾出版社,2001年,第87-88頁。
現(xiàn)藏于日本正倉院的一件唐代“黃地甃紋絞纈”屬于同類花式??椢锿w被染為土黃色斜條格子,交叉點染作墨綠色,格中有朵花式縫絞法染花。③王予予:《王予予與紡織考古》,第88頁。朵花的中間印染有明顯的十字型,也是四邊折疊在一起所形成的染色效果。
上述這兩件古代藏品所展示的四瓣花紋均是絞纈工藝的展現(xiàn),并且這種花紋屬于抽象的,我們只能從中看出是朵花的紋樣,但卻說不出其具體的花樣品種,這種絞纈的抽象性也是古代絞纈技藝所呈現(xiàn)花的紋樣的一大特征。
其二,另外一種絞纈花的紋樣類型即是在古籍圖像資料中屢屢出現(xiàn)的團花紋樣,這種團花紋樣多以大圓圈紋出現(xiàn),也存在少數(shù)花型稍微復(fù)雜的團花紋樣,兩者的花型都比較大。
對于前者,絞纈大圓圈紋往往與刺繡相結(jié)合,即先絞染出大圓圈的防白圖案,再于防白處施以刺繡點綴,展現(xiàn)出整個團花的形態(tài)。而這種形式的大圓圈團花紋多出現(xiàn)在古籍圖像資料的服飾運用上。如盛唐畫家張萱繪制的《搗練圖》中,一名手拿絹扇蹲在炭火旁煽火的宮女服飾,其裙身呈墨綠色地,均勻分布有花型較大的大圓圈防白,每個大圓圈紋的形狀都是較為規(guī)則的橢圓形,單個橢圓形并沒有明確的外圍輪廓,墨綠地和防白的交界十分模糊,出現(xiàn)了顏色較淡的墨綠暈染,顯然是絞纈所產(chǎn)生的染色效果。而大圓圈紋的內(nèi)部則有一朵形狀規(guī)則的淡褐色六瓣花,花瓣較為抽象,近似于云朵似的紋樣,外圍呈等腰三角形。花蕊也十分清晰,由八段相同的圓弧組成。由于絞纈大圓圈紋內(nèi)部的團花十分清晰精致,瓣蕊分離,有學者認為這樣的大圓圈紋內(nèi)部的團花極有可能是先絞染后施以刺繡所呈現(xiàn)的紋樣效果。①楊建軍:《扎染藝術(shù)設(shè)計教程》,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15頁。
類別基本相同的大圓圈刺繡團花紋還出現(xiàn)在唐代周昉繪制的《簪花仕女圖》中三名女供養(yǎng)人的開襟輕紗外衣上和山西汾陽圣母廟圣母殿北壁的《樂伎彈奏圖》壁畫中四名樂伎所著衣裙的衣袖及領(lǐng)口上。此外,這種與刺繡技法相結(jié)合的大圓圈團花紋樣也可以與刺繡技術(shù)分離單獨出現(xiàn),僅顯現(xiàn)絞纈的大圓圈紋,這種紋樣是前一種紋樣的變形,一些大圓圈紋中心還會出現(xiàn)絞纈染料的色暈斑點,呈現(xiàn)出朵花的姿態(tài),這些也屬于同一種類的大圓圈紋。如《韓熙載夜宴圖》中坐榻上幾名女子的開襟上衣、床圍、帳幔和枕套上、《虢國夫人游春圖》中一名身著淡青色地的女騎馬者的上衣、敦煌莫高窟五代第98窟東壁北側(cè)“回鶻公主供養(yǎng)像”中公主的長裙。對于這些古籍圖像資料中的大圓圈團花紋的具體形態(tài),筆者將在絞纈的功用部分進行詳細論述。
此外,前文提到花型較為復(fù)雜的另一種團花類型,這種類型的團花紋樣既是不對稱的,也是不規(guī)則的,并沒有固定花瓣的數(shù)量或是整體形態(tài),甚至是同一織物上的團花都是各不相同的。如《搗練圖》中有一名拽拉白色布料的宮女,其身著湖藍色地的齊胸長裙,黃色團花紋樣交錯排列于長裙之上。每個團花紋并不比此圖中的煽火宮女裙身的大圓圈團花紋明顯,可能是直接使用黃色織物進行湖藍色團花絞纈的結(jié)果,而前者可能是使用白色織物經(jīng)過絞纈扎花,再浸入墨綠色染液中浸染而成。這些黃色團花的外圍呈不規(guī)則的圓形,花瓣之間極為模糊,數(shù)量也難以分辨,只呈現(xiàn)出大致團花的形狀,并且每個單獨的團花都不盡相同,各種形態(tài)均有,應(yīng)為絞纈捆扎而成,這種朵花的不規(guī)則性正符合絞纈技藝的特征。花型類似的團花圖案還出現(xiàn)在唐代永泰公主墓出土的女性纈衣俑的長衫上、陜西咸陽底張灣唐墓出土的騎馬俑的長衣上、敦煌壁畫《張議潮出行圖》中騎士的衣著上,各個圖畫中的具體紋樣將在絞纈的功用中詳盡闡述。
其三,梅花也屬于絞纈圖案中花的紋樣,一般來說,梅花的花型較小,多呈五瓣對稱的規(guī)則樣式,這一特征能夠在古籍圖像資料中得到印證。如唐代周昉的《內(nèi)人雙陸圖》中,有一名扎雙發(fā)髻的年輕女子,其身著淺褐色地的圓領(lǐng)連體裙衫,裙衫上細密地印有墨綠色的樹干和枝葉,其間有為數(shù)不多的白色梅花,單個花型較小,稀疏地穿插在枝葉中。每朵梅花明顯呈五瓣,花瓣圍繞著中心的白色圓點依次排開,花型規(guī)則且對稱。白色的梅花瓣周圍忽明忽暗,輪廓并不十分明顯,能夠看出絞纈暈染的效果。
同一類型梅花紋樣的變形還出現(xiàn)在敦煌莫高窟初唐第217窟東壁北側(cè)的《觀音經(jīng)變圖》中,左側(cè)的一名女菩薩所著的長裙下擺稀疏地分布有白色的梅花紋樣,這種紋樣與前述的五瓣梅花有所不同,主要是由四片花瓣組成,呈現(xiàn)十字對稱構(gòu)型,花瓣之間緊緊相連,中心并沒有明顯的花蕊,整體以交錯的形式排列開來。雖然花型同樣較小,但在深色的佛衣上能夠清晰地看到白色梅花周圍的暈染現(xiàn)象,可以推測菩薩所著的服飾應(yīng)是絞纈織物。
其四,花的紋樣中還有一種比較特殊的,即網(wǎng)狀花的紋樣。這種紋樣在古籍和出土文物中并不多見,僅有少量的網(wǎng)狀花紋樣出現(xiàn)在卷軸畫中,這是對當時絞纈花紋樣的間接反映。比較典型的是《內(nèi)人雙陸圖》中,有一下白棋的女子,其下身著齊胸淺褐色長裙,長裙上的白色正六邊形網(wǎng)狀紋樣正是網(wǎng)狀花的外部輪廓,整體沒有空隙間隔,呈蜂窩狀緊密排列。在單個正六邊形的中心有各不相同的青色絞纈花樣,不均勻不對稱,邊緣與淺褐色地有暈染痕跡,顯然是利用絞纈的捆縫技法所形成的花紋。與這種紋樣的形制幾乎完全相同,還有另一則例證,在《搗練圖》中手持小火盆熨燙布料的女子衣裙外搭著一條披巾,披巾呈淺青色地,白色正六邊形防白均勻分布于披巾上呈網(wǎng)狀,在六邊形內(nèi)部有明顯暈染的淺褐色絞纈花樣。而《內(nèi)人雙陸圖》中另一觀棋女子的連衣外衫上呈現(xiàn)上述網(wǎng)狀花紋樣的變形,長外衫同樣是淺褐色地,白框防白的正六邊形圍繞小團花所形成的圖形依然是網(wǎng)狀花紋的單位紋樣。但是就整體布局而言,每個單位紋樣的間隔較大,正六邊形呈等距分布于外衫之上。
總之,在絞纈工藝中,花的紋樣大多以抽象的形式出現(xiàn),四瓣花、朵花、團花和網(wǎng)狀花紋都只能大致展示花的姿態(tài),無法具體辨明花的種類,而梅花紋樣也是經(jīng)過抽象之后被歸于絞纈花的紋樣之中的。盡管花的紋樣是簡單抽象的,但是由于呈現(xiàn)絞纈暈染的效果,依然展現(xiàn)出不同花型的微妙變化,形成了別具一格的絞纈花紋樣特有的藝術(shù)風格。
2.點狀紋樣
點狀紋樣也是古代絞纈紋樣中較為常見的一種,有大小、方形和圓形之分。有學者曾經(jīng)指出,從出土的古代絲織品到現(xiàn)代存留的民間染纈作品,點狀紋樣以方和圓的構(gòu)圖格式最為常見,而且結(jié)合用品的外部造型,多以方形為主,圓形為次。①蔡光潔:《格律與自由——從染纈藝術(shù)看中國民間圖案之美》,《絲綢》2005年第3期。
就方點紋樣而言,出土的絞纈實物和古籍中有關(guān)方點紋樣的圖像資料較多,一般說來,這種單位方形點紋的花型較小,都控制在邊長2cm以內(nèi),其形狀能夠看出棱角似方形,單位方形紋中心存在著與深色染料顏色相同的方形斑點,并明顯帶有暈染的效果。
方點紋樣存在幾種不同表現(xiàn)形式,依照單位方點紋的面積大小或是方點紋之間的排列間距的不同而有所變化。比較典型的一種是單位方點邊長約1cm左右,單位紋樣之間的間隔保持在一到兩個單位方點邊長的距離,橫向間距與斜向間距基本相同,也有單位間距會稍微擴大或縮小的情況,但總體變化不大,具體方點紋樣的細節(jié)將會在下文中根據(jù)不同的出土實物做詳細解說。有的學者將此種方形紋樣約在1cm范圍左右且單位方點間距適中的方點紋都概稱作“方勝紋”。②張道一:《中國印染史略》,南京:江蘇美術(shù)出版社,1987年,第21頁。如阿斯塔納305號墓出土的大紅色絞纈絹,而同一實物,有的學者則將之視為古代文獻中所提到的“醉眼纈”。此外,有資料表明,若是將方點紋樣縮小至0.2-0.4cm左右,且將間距縮小,使得小方點在織物上密密麻麻地排列,這樣的方點紋就是古代文獻中屢屢提到的“魚子纈”。③王予予:《中國古代絞纈工藝》,《考古與文物》1986年第1期。
再說圓點紋樣,根據(jù)相關(guān)實驗可知,若是撮起織物的長度擴大至2cm之上,那么按照制作方點紋樣相同的捆扎方式得到的絞纈紋樣就會呈現(xiàn)出完全不同的形狀,即圓點形紋樣。④王予予:《王予予與紡織考古》,第91-92頁。這類圓點狀紋樣雖然出土實物較少,但是在史籍或是圖像資料中都有出現(xiàn),是點狀紋樣中不可或缺的一種類型。如《內(nèi)人雙陸圖》中一位下黑棋的女子的裙衣上就有防白花的圓點紋樣。而有的圓點其邊緣不規(guī)則,形成暈染自然的曲線,中間呈現(xiàn)深色斑點,紋樣類似于鹿皮上的紋樣,也就是古籍中多次提到的“鹿胎纈”,這種紋樣與前面提到的較為復(fù)雜的團花紋略有相似之處。若是采用全捆扎法將這種鹿胎纈中心的深色斑點去除,再適當?shù)財U大單位紋樣的輪廓至一定程度,那么這種實心防白的圓形紋就是上述花的紋樣中提到的變形大圓圈紋。下面具體針對不同的方形、圓形點紋的出土實物和圖像資料做詳細論述。
首先是方點狀紋樣的出土絞纈實物較多,可以1959年吐魯番阿斯塔納305號墓出土的“大紅絞纈絹”為代表。①參見王予予:《王予予與紡織考古》,第91 頁。整個絞纈絹的方點紋呈散點布局,其紋樣是典型的平列“方勝紋”,周圍有色暈,是捆扎留下的痕跡,也是絞纈技法的重要標志。這條大紅花絞纈絹殘片長14.5cm,寬7.5cm,單個點狀紋樣呈方形,方形中央呈現(xiàn)縮小的紅色方形,其染色部分的四周有暈染效果,外周邊則是方框形的防白花紋,外邊邊長約為1cm。單個方形的對角線完全與織物的經(jīng)線和緯線重疊或平行。
此外,1959年在于闐出土了北朝時期的“緋紅色絞纈絹”以及1967年阿斯塔納85號墓出土的大紅、絳紫色兩件絞纈絹都是方點狀紋樣,與305號墓出土的絞纈絹的紋樣十分相似,只是點狀紋樣散點的間隔有所不同,分布的稀疏程度不一致。阿斯塔納85號墓出土的“紅色絞纈絹”長17.8cm,寬5.5cm,②楊建軍:《扎染藝術(shù)設(shè)計教程》,第14頁。其方點花紋絞纈相較305號墓出土的絞纈絹略小,邊長約為0.5cm到0.6cm左右,③圖詳見楊建軍:《扎染藝術(shù)設(shè)計教程》,第139頁。每個方點的防白面積較大,中心暈染較小,防白幾乎形成了方形的絕大部分,根據(jù)一些學者對方點紋樣捆扎手法因素的分析,形成較大的防白方框很可能是由于在絞纈捆扎的過程中反復(fù)纏繞或是用線較粗形成的染色效果。④王蔚:《扎染藝術(shù)微探——扎染史話·特點與工藝隨筆》,《藝術(shù)探索》1996年第4期;余濤:《絞纈技藝瑣談》,《絲綢》1991年第1期;陳健:《有松扎染及其技法初探》,《絲綢技術(shù)·第二卷》1994年第1期。紅色絞纈絹上的方形白花紋較為不規(guī)則,有的呈現(xiàn)菱形式樣,交錯排列。85號墓出土的另一件“絳紫絞纈絹”,長11.5cm,寬3.5cm,呈稍微規(guī)則的方形白花紋,花心有方點,縱橫平列。另外,還有1963年吐魯番阿斯塔納出土的西涼墓室中的纈染幡和1965年甘肅敦煌莫高窟130窟主室出土的纈染幡,兩者的絞纈紋也屬于此類方點紋樣。此外,一些珍藏于海外的方點絞纈絹,如印度新德里博物館藏的六朝中期的絲地絞纈殘片、4-5世紀的新疆阿斯塔納6區(qū)1號墓出土的絞纈殘片,日本龍谷大學圖書館藏的8世紀新疆阿斯塔納出土的大紅絞纈殘片都屬此類紋樣。⑤圖詳見楊建軍:《扎染藝術(shù)設(shè)計教程》,第140-141頁。
以上均是不同時期出土的方點散布狀紋樣的絞纈,這些絞纈絹基本是古代絲綢布料上方形點狀紋樣的典型或變形。因為這類紋樣單體大都在1cm左右,且絞纈的色暈效果朦朧感較強,因此在古代詩文中曾被稱作“醉眼纈”。根據(jù)相關(guān)學者的論證和實驗表明,正是因為以上出土的織物均為較薄的絲綢面料,是典型經(jīng)緯構(gòu)造的織物,并且產(chǎn)生的方點紋樣并不大,基本都在每邊2cm以內(nèi),這樣通過捆扎的絞纈技法所形成的點紋呈現(xiàn)方形就成了一條定則。如果要制出圓點型的紋樣則需要擴大撮起點的長度或是采取特殊措施,如更換織物的材料為棉紙等非經(jīng)緯構(gòu)造織物。⑥王予予:《中國古代絞纈工藝》,《考古與文物》1986年第1期。另外,這種方形紋單個方形點狀紋樣中間的暈染呈現(xiàn)出絞纈最為突出的特征,也是絞纈工藝中最簡單而且最具有代表性的紋樣。
二是除了以上同類型的典型方點平列的絞纈絹以外,還有這種方點紋樣的變形實例,變形主要體現(xiàn)在方點花紋的整體布局和單個紋樣的面積大小方面。如現(xiàn)藏于日本東大寺的變格醉眼纈,被稱作“縹地目交絞纈絁”,⑦圖詳見王予予:《王予予與紡織考古》,第94頁圖29。這件藏品的方點紋樣呈現(xiàn)半明半暗,并且整個紋樣的布局并非前面幾件的交叉平列,橫向單位紋樣間距與上述幾件絞纈類似,斜向間距明顯拉大至三到四個單位方形邊長的長度,每條方點形成的行距間隔較大。據(jù)相關(guān)實驗表明,形成這樣的狀況是由于折疊配合環(huán)扎所形成的,折疊的效果除了使得行間距擴大以外,還會使每層折疊上的捆扎點處于半遮蔽的狀況,使得最終形成的花紋半明半暗。①王予予:《王予予與紡織考古》,第93頁。另外一件收藏于日本法隆寺的目紋絞纈,稱作“赤地目絞文纈”,②圖詳見王予予:《王予予與紡織考古》,第95頁。這是一種方點型紋樣的組合形式,一個單位紋樣是由一個較大的方點與六個較小的方點對稱分布所構(gòu)成。與典型的方點紋不同的是,這件藏品中心的大方點由于采用上下兩層環(huán)扎,因此并非只有一層防白和中心暈染,而是呈現(xiàn)雙層的“回”字形,這也是方點紋樣復(fù)雜變形的特例。
三是一種經(jīng)過特殊夾板防染絞纈處理的全白方點紋樣,也是典型方點紋樣的一種變形??梢远鼗湍呖叱鐾恋木幪枮镵130:12的“夾纈絹幡”為例。此絹幡湖藍色地,全白方框紋樣,長約8cm,寬約7cm,方塊邊長約1.2cm,屬盛唐開元天寶時期的染纈。雖然名稱看似是夾纈所制,但此絹幡與傳統(tǒng)意義上使用精致具象鏤空花板制作的夾纈并不同。據(jù)相關(guān)實驗表明,這件藏品明顯是使用典型絞纈疊坯的加工方式制作,最終由印有方塊突起的夾板防染而成,方點邊緣略有暈染,但其中心全部呈現(xiàn)織物原色,并未出現(xiàn)暈染的狀況。③王予予:《王予予與紡織考古》,第89-90頁。因而也將其歸入絞纈之中。
圓點狀紋樣也能夠在古代的卷軸畫中找到例證。如《簪花仕女圖》中一名手持長桿絹扇的侍女,內(nèi)著紅色齊胸長裙,外披淺朱砂綢緞開襟長衫,長衫外系有一條手掌寬的淺褐色腰帶,腰帶上交錯分布有均勻的圓點紋,單個圓點紋是由一圈較細的防白圓環(huán)和圓點內(nèi)部的褐色圓斑構(gòu)成,圓斑相對較大,幾乎與圓點紋大小相差無幾。且淺褐色圓斑存在暈染狀況,以至于外圈的防白圓圈邊緣并不十分規(guī)整。
這種圓環(huán)套圓斑的圓點紋也有其變形,即完全實心的絞纈圓點紋。在《韓熙載夜宴圖》中,畫卷左軸有兩名正在交談的年輕女子,其中一名身著白色長裙的女子其上衣上跨有一條青色飄帶,繞過肩頭一直垂于裙擺外側(cè),這條飄帶上交錯分布有棗紅色的實心圓點紋,圓點外部輪廓有明顯的暈染痕跡,且單位圓點之間的距離比較緊密。顯然是選用了大紅色的絲綢并在其上進行青色實心環(huán)扎的絞纈飄帶。
3.幾何紋樣
規(guī)則的幾何紋樣以四方連續(xù)的網(wǎng)狀紋最為常見,這種網(wǎng)紋纈又被稱為“疊勝紋”。其典型實例是1969年新疆阿斯塔納117號墓出土的棕色地“疊勝紋絞纈絹”,長約16cm,寬約5cm,棕色地的網(wǎng)狀紋樣呈規(guī)則的四方連續(xù)。網(wǎng)格呈現(xiàn)規(guī)則的菱形,菱形的每邊長約1.5cm左右,并且在每個菱形的交點和對角線處都有橫向穿過的平行折痕,凸凹有秩,相互間隔。絞纈面料之所以有這樣的平行凸凹折痕,據(jù)相關(guān)實驗資料,正是由于網(wǎng)紋絞纈在加工前要將絹以同樣的寬度折疊而成,再使用針線反向斜角來回縫制,使每條折好織物的側(cè)面縫紋呈“M”型,之后抽緊扎好入棕色染液,晾干后拆去縫線就顯現(xiàn)出棕地網(wǎng)格防白紋樣。④王予予:《王予予與紡織考古》,第83-84頁。此外,每個單位菱形網(wǎng)狀紋樣的邊上會有三四個織物本色的暈染斑點,每個斑點中心都有一個明顯的針眼,這正是絞纈工藝平縫技法防染的突出特征。
另外,同樣形式的菱格網(wǎng)紋的藏品還有1959年新疆吐魯番阿斯塔納304號墓出土的匣紫、絳紫兩色的“疊勝紋絞纈絹裙”,是唐代垂拱年間的絞纈。這件規(guī)則網(wǎng)紋的絞纈并非是一塊整體織物,是用幾塊約8cm寬的窄長絹條染花拼縫而成。⑤王予予:《王予予與紡織考古》,第83頁。其每個單位網(wǎng)紋的暈染效果和暈染斑點數(shù)量均與前一種類似。
此外,這種菱格網(wǎng)狀的疊勝紋還有一種典型的變格紋樣,此種紋樣依然呈現(xiàn)規(guī)則四方連續(xù)的樣式,只是在以上典型疊勝紋呈現(xiàn)白色暈斑處被浸染成染料之色,而圍繞原先菱格直線四邊形成了八條弧形的防白花紋,較之前的兩件防白弧線較為細瘦,這些防白弧線依然是由單個依次排列的小暈斑組成。較為典型的實例是日本正倉院所藏的“黃地七寶文絞纈絹”,①圖詳見王予予:《王予予與紡織考古》,第84頁圖3??椢镔|(zhì)地輕薄,呈淡藕荷色。雖然此種紋樣與典型的疊勝紋有細微不同,但是其折疊制作的方式類似,只是在制作絞纈過程中以疊勝紋的縫線為對稱軸,代之為兩側(cè)的兩道弧線。實驗資料證明,正是由于要呈現(xiàn)這種紋樣的效果,可能縫制就會比較細密并且線要抽扎得更為緊密一些。②王予予:《王予予與紡織考古》,第83頁圖2。這件藏品的暈染并沒有前兩件那么明顯,但其依然體現(xiàn)了絞纈工藝常用且變化較為豐富的幾何紋樣的特征。
《搗練圖》中還存在菱格網(wǎng)狀的變格紋樣與大圓圈紋樣相結(jié)合的情況,但無法確定兩種絞纈紋樣的制作是否是同時進行的。圖中一名手拉綢緞身著湖藍齊胸長裙的女子所穿的紅色絞纈開衫就屬于這種式樣,菱格網(wǎng)狀的變格紋樣與“黃地七寶文絞纈絹”基本相同,弧形的防白網(wǎng)格相較前者略長,網(wǎng)格內(nèi)部中心有一塊防白大圓圈紋,所有白色防染的部位都稍微顯現(xiàn)出暈染跡象。并且弧形防白花紋的內(nèi)部存在墨綠梭形和小珠狀點綴,防白圓圈內(nèi)部施以小珠狀的密集點綴,看上去類似于團花,因為花紋精致清晰,很可能是先由紅色染料在白色織物上進行網(wǎng)紋和圈紋的絞纈,后在防白處施以墨綠刺繡的結(jié)果。
總的來說,幾何紋樣整體單純嚴謹,具有明顯的幾何規(guī)范,四面展開產(chǎn)生多樣化的暈染效果。而不規(guī)則的散點和團花紋樣則相對自由活潑,圖案的審美表現(xiàn)力和技術(shù)適應(yīng)性都較強,藝術(shù)創(chuàng)造空間更廣,花紋柔和含蓄具有獨特的美感,層次和虛實變化更加豐富多樣。
絞纈紋樣在歷史上種類頗多,名稱各異,不同的絞纈紋樣名稱都是絞纈工藝不同應(yīng)用和創(chuàng)造發(fā)展的體現(xiàn)。在古籍中最集中的反映是,元代的一本名曰《碎金》的通俗讀物,記載了當時的九種染纈名目,其中不少是關(guān)于絞纈紋樣的記述,分別是檀纈、蜀纈、撮纈、錦纈、繭兒纈、漿水纈、三套纈、哲纈和鹿胎纈。這些染纈名稱中有的明顯與絞纈紋樣的形態(tài)相關(guān)。唐代是絞纈工藝發(fā)展的鼎盛時期,各種具體絞纈紋樣的名稱也大多能夠在唐詩中加以印證。此外,唐宋之際還有魚子纈、瑪瑙纈、團窠纈等著名的絞纈紋樣的名稱。
撮纈,即大撮暈纈,是絞纈工藝中比較復(fù)雜的一種。宋代高承的《事物紀原》中有較為詳細的記錄,“唐代宋寶應(yīng)二年(公元763年),吳皇后將合祔肅宗陵,啟舊堂衣服,繒綵如撮染,成花鳥之狀?!雹坜D(zhuǎn)引自張道一:《中國印染史略》,第25頁。此處的撮染極有可能指的就是撮纈。還有《宋史·輿服志》中也有關(guān)于撮纈的記載,仁宗天圣三年(1025)詔令:“在京士庶不得衣黑褐地白花衣服并藍、黃、紫地撮暈花樣,婦女不得將白色、褐色毛段并淡褐色匹帛制造衣服,令開封府限十月斷絕?!雹堋端问贰肪硪话傥迨遁浄濉?,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3575頁。詔令中所說的黑褐色地白花衣服和藍黃紫地衣應(yīng)該都屬于“撮暈花樣”的絞纈,這種撮暈花樣極有可能指的就是大撮暈纈。
錦纈,有學者認為可能指方勝格子式樣的絞纈。⑤張道一:《中國印染史略》,第26頁。
檀纈,中檀意為淡褐色,且古代婦女眉毛旁的暈色在古書上被稱作“檀暈”,歷史上有“檀暈妝成雪明月”的句子。因此,這種被稱作檀纈的染纈很可能就是淡褐色的帶有色暈效果的絞纈。⑥張道一:《中國印染史略》,第25頁。
蜀纈,即蜀中染纈。當然,我們不能簡單地認為蜀纈就是絞纈,應(yīng)當是包括絞纈在內(nèi)的川蜀地區(qū)的染纈。白居易所提及的“成都新夾纈”①白居易:《翫半開花贈皇甫郎中》,《全唐詩》,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148頁。指的是染纈中的夾纈。唐代成都女詩人薛濤在歌詠海棠之時,有“竟將紅纈染輕紗”②薛濤:《海棠溪》,《全唐詩》,第1970頁。的詩句,用嬌艷的海棠花比作紅纈,此紅纈即是蜀中染纈的一種。還有《新唐書》中的記載,“帝嘗幸其院,韋妃從,會綬方寢,學士鄭絪欲馳告之,帝不許,時大寒,以妃蜀襭袍覆而去,其待遇若此。”③《新唐書》卷一百六十九《韋貫之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5157頁。雖然在此提到的“蜀襭袍”是何物現(xiàn)已無法考證,但是能夠確定的是這種袍子是蜀纈的重要代表。
繭兒纈,有學者認為是幾何紋樣有些象蠶繭的染纈。④張道一:《中國印染史略》,第26頁。但其他學者則認為繭兒纈是用蠶繭剪成兩片相同的繭花,前后相對縫綴在織物上,其排列則多是等距離的散點,染色后除去繭花,即呈現(xiàn)藍地或其他色地的白色花紋。⑤余濤:《現(xiàn)代扎染藝術(shù)》,第2頁。
鹿胎纈,傳到日本后又稱作“鹿子絞”,從文獻資料看,是一種紫地白花或是紅地白花的絞纈,也就是花紋效果類似梅花鹿的毛皮斑紋,即前文提到的放大的不規(guī)則的圓點紋樣,點中有染色斑,這種染纈可能多為絞纈。此類紋樣在隋末舞俑的著裝中就有較為具體的呈現(xiàn)。⑥李雪玫、遲海波:《扎染制作技法》,北京:工藝美術(shù)出版社,2000年,第3頁。晉代陶潛《搜神后記》中載“淮南陳氏于田中種豆,忽見二美女著紫纈襦(上衣),青裙……”⑦轉(zhuǎn)引自趙翰生:《中國古代紡織與印染》,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95頁。,稱穿著纈衣的女子遠看如梅花鹿一樣的美麗??梢酝茢啵@兩位女子穿著的大概是“鹿胎纈”紋樣的服飾。因此紫地白花或是紅地白花的不規(guī)則的圓點紋樣的絞纈便以“鹿胎纈”或“鹿子纈”命名。此外,我們還能夠從文獻中看出鹿胎纈紋樣在當時盛行的程度,甚至影響到花卉的命名。如《洛陽牡丹記》中有“鹿胎花者,多葉紫花,有白點,如鹿胎之紋?!雹鄽W陽修:《牡丹譜》一卷花釋名第二,《宋史》卷二百五《藝文四》,第5206頁。再有,宋人在《洛陽花木記》和《芍藥譜》中稱芍藥為“黃纈子、紅纈子、紫纈子、白纈子”。⑨轉(zhuǎn)引自張道一:《中國印染史略》,第26頁。
魚子纈和醉眼纈,其絞纈的制作方式與鹿胎纈完全相同,只是紋樣縮小之后就由原先近似圓形變成了小的方形,兩者均是鹿胎纈紋樣變形的特殊名目。醉眼纈是鹿胎纈縮小至1cm左右,經(jīng)折疊捆扎之后形成半明半暗的紋樣,細碎而朦朧,類似人醉后微張的雙眼,故而稱之為“醉眼纈”,由于形狀近似方形,也稱作“方勝纈”。而魚子纈則是指斑點更小的方點紋樣,大小在0.2-0.4cm之間,而且整體方點密集程度較高,密集到地、紋相當?shù)某潭取2疾献罱K呈現(xiàn)密密麻麻的立體小方點,猶如魚子般,因此得名,是最簡便的一種絞纈,但十分費工。唐代詩人段成式詩中有“醉袂幾侵魚子纈”“厭裁魚子深紅纈”。⑩段成式:《嘲飛卿七首》、《戲高侍御七首》,《全唐詩》,第2166頁。
瑪瑙纈,有的學者認為,可能是撮暈纈中最為繁復(fù)者,為了制造出這樣的纈絹應(yīng)是使用了絞纈之法,套染出像瑪瑙色彩的美麗紋理。?張道一:《中國印染史略》,第26頁。還有學者推測,瑪瑙纈可能是色彩紛呈的多色絞纈,主要表現(xiàn)其色彩多樣。?余濤:《現(xiàn)代扎染藝術(shù)》,第2頁。
疊勝纈,指的就是呈四方連續(xù)網(wǎng)狀紋樣的絞纈。李賀詩中的“醉眼拋紅網(wǎng)”所說的網(wǎng)紋絞纈就是疊勝纈的一種。
團窠纈,又稱團宮纈,是一種圓形或近似圓形的絲織紋樣。有學者認為這種團宮纈可能是類似寶相花之類的團花,團花的外輪廓有連珠紋樣作為裝飾。?張道一:《中國印染史略》,第26頁。但是目前尚無法確定這種所謂的團宮纈是染纈之中的哪一種。
青碧纈,即被染制成青綠色的絞纈。據(jù)《新唐書·車服志》中記載:“婦人衣青碧纈、平頭小花草履、彩帛縵成履?!雹佟缎绿茣肪矶摹盾嚪尽?,第532頁。這便是當時婦女流行的服飾和色彩。
此外,《碎金》中記載的其他幾種染纈、漿水纈,系指用糊料進行防染的工藝,類似于蠟染,不屬于絞纈。而有學者認為三套纈是采用三套花版,并用三種顏色染制而成。②余濤:《現(xiàn)代扎染藝術(shù)》,第2頁。若是這樣,三套纈則屬于夾纈的一種。史書中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另一種“哲纈”,也作“折纈”,很可能是畫纈,即用筆直接畫出,或是使用蠟染。因為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中“哲匠”就是指畫匠。③張道一:《中國印染史略》,第26頁。而有學者則稱哲纈就是使用了折疊方式制作并絞染的。④余濤:《歷代纈名及其扎染方法》,《絲綢》1994年第3期。如果是這種情況,那么哲纈應(yīng)當屬于絞纈工藝的范疇。但由于各學者眾說紛紜,目前難以準確地考證其真實性。
關(guān)于絞纈紋樣的名稱,歷朝歷代各有不同的稱謂,經(jīng)過對古代文獻和考古資料的梳理和解讀,我們認為大約有如下若干種命名方法。
一是以紋樣的形狀命名,如鹿胎纈、魚子纈、醉眼纈、方勝纈、團宮纈,等等。所謂的鹿胎纈,據(jù)學者的考證,當為模擬鹿胎紋樣、紫地白花的一種絞纈產(chǎn)品。⑤沈從文:《龍鳳藝術(shù)》,北京:作家出版社,1960年,第32頁。當然,實際上鹿胎纈不一定都是紫地白花或是紅地白花,這只是指染色的效果而已。只要是防白花紋中心有類似鹿胎的染料色暈斑點即可。日本也有類似的紋樣,日語的漢字寫作“鹿子絞”。但日本的“鹿子絞”顯然比中國古代的“鹿胎纈”要小得多,呈魚子纈般大小。另外,早在10年前筆者在云南大理周城白族村調(diào)查時,曾收集到藍地白花的鹿胎纈紋樣的絞染布料。⑥金少萍:《白族扎染——從傳統(tǒng)到現(xiàn)代》,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34頁。而魚子纈也是類似魚子的紋樣,其密集程度像魚卵一般;醉眼纈紋樣的效果呈半明半暗,似人的醉眼;方勝纈是方勝形的絞纈,以平列交錯的方點得名;而團宮纈大致是指寶相花團花狀的絞纈;繭兒纈其中一種推測含義也是因其花紋酷似蠶繭形狀得名;錦纈之名也可能是因為其花紋與織錦或是方勝紋相近而來。由此可見,以上幾種絞纈都是取其紋樣形似得名。
二是以地名命名的,如蜀纈指的是川蜀地區(qū)的染纈,在唐代十分有名,包括了絞纈、夾纈、蠟纈,這是與蜀錦齊名的染色織物。據(jù)筆者的田野調(diào)查,云南大理周城白族老人曾稱當?shù)氐脑鞠祻乃拇▊鱽?。唐代的文獻記載,由于戰(zhàn)爭,四川的紡織工匠曾經(jīng)進入南詔大理地區(qū),推動了當?shù)氐募徔椆に囄幕?。⑦樊綽:《云南志校釋》,趙呂甫校釋,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第259頁。
三是以染色工藝技法命名的,如瑪瑙纈就是指絞纈的色彩燦爛如同瑪瑙一般,這充分說明了古代染色工藝的高超技藝。實際上古代絞纈染色技法中已采用多次染、套染等諸多技法,染制的織物色彩絢麗、層次飽滿。
四是直接以絞縫技法命名的,如哲纈,“哲”同“折”,取其推測之意,就是采用折縫技法縫扎之后再進行染色的絞纈。此外還有撮纈,因為撮也是絞纈的一種捆扎技法,撮纈、大撮暈纈由此得名。
五是以絞纈染色的色彩命名的,如青纈和紫纈就是一種泛稱,顯然是以染色的色彩來稱呼的,也可視為一種命名類型。其中青纈泛指藍色或綠色的絞纈,紫纈則是指紫色的絞纈,檀纈指淡褐色的帶有色暈效果的絞纈。⑧張道一:《中國印染史略》,第25頁。
古代絞纈工藝的產(chǎn)生及其發(fā)展,與當時民眾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人們既是絞纈技法的生產(chǎn)者和創(chuàng)造者,同時也是絞纈成品的使用者。所以,利用絞纈技法染制的絲綢和布帛具有多種多樣的社會功用,服務(wù)于當時民眾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日常生活、宗教信仰、商品交易等。
用于制作絞纈的絲綢和布帛本身就是服飾的主要材料,而帶有絞染花紋的彩色織物因為其獨特的暈染效果,深受歷朝歷代民眾的青睞。特別是在唐代,不僅婦女的服飾,甚至男人的服飾上也有團花類紋樣的絞纈作為裝飾,并且這一服飾習慣在開元年間(713-741年)被定為禮儀制度,并沿襲至宋代。①張道一:《中國印染史略》,第24頁;《宋史》卷一百五十三《輿服五》,第3575頁、第3576頁。絞纈服飾曾用作男子的軍服,在《張議潮出行圖》中,騎士和衛(wèi)兵的著裝明顯能夠看出大團花紋或是不規(guī)則的圓圈紋樣,有的還能清楚地看出色暈效果,顯然就是絞纈之作。再有,絞纈用于服飾的裝飾在宮廷中深受重視,前文所提及的《事物紀原》中花鳥之狀的撮纈也見于服飾上。
1.絞纈紋樣用于衣衫的裝飾
遼寧吉安舞俑冢壁畫中,舞俑的上身扎腰長袖衣服上布滿了方形的點狀紋樣,這些方形紋樣大小不一,排列較為疏松,方點顏色相較衣服地色深。并且這些方形紋樣有的能看出中心為地色,而有的則看似是實心的深色方點紋,顯然是絞纈在當時生活中的應(yīng)用,但也不排除屬于夾板防染絞纈的可能。
唐永泰公主墓出土一件女性纈衣俑,身著深地的長裙外套衫,沒過膝蓋。長衫上有較大的防白團花紋,雖然是泥塑俑,但是團花中心的深色暈染效果處理較好,能夠看出是絞纈染制的效果。
陜西咸陽底張灣唐墓出土的騎馬俑所著的齊膝扎腰長衣呈現(xiàn)大團花紋樣,每個單位團花不規(guī)則,且紋樣較大,分布散亂,團花中心有色暈大斑點,顯然是絞纈染色的效果。這件騎馬俑明顯為男性,因此,團宮纈也可以用于男性的日常服飾點綴,不僅僅局限于女性的裙衫。
在敦煌壁畫《張議潮出行圖》中,除了黑色著裝的騎士外,有的騎兵身上的衣服穿紅著綠,并且能夠看出有深色或黃色團花的圖案,這顯然是包括絞纈在內(nèi)的染纈服裝。
在《韓熙載夜宴圖》中,座榻上的三名女子開襟上衣上綴有大圓圈紋,尤其是左側(cè)女子的暗藍色地的黃色圓圈紋十分明顯就是染纈之作,基于有暈染的大圓圈紋樣來看,多為絞纈所制,因此這三名女子上衣上的紋樣應(yīng)當是絞纈技藝的展現(xiàn)。
在《簪花仕女圖》中,圖中心三名女供養(yǎng)人的開襟輕紗外衣均是淺褐色地上綴有白色方點的防染圖案。此圖中的幾件外衫質(zhì)地輕薄,能夠清晰地看到衣內(nèi)長裙的紋樣和外衫上的防白花紋,這些花紋相互交錯排列。女供養(yǎng)人衣內(nèi)長裙上的紋樣白色防染處有暈染滲透的痕跡,應(yīng)是上述所提到的大圓圈團花圖案,大圓圈的防染花紋內(nèi)部的團花紋樣精致清晰,可能是結(jié)合刺繡所產(chǎn)生的效果。這些女供養(yǎng)人外衫下的長裙所點綴的大圓圈團花紋樣較為復(fù)雜,也有可能屬于絞纈中的“撮暈纈”。
《搗練圖》中,有一名手拿絹扇在火爐旁煽火的宮女,其所著的湖藍色地的上衣十分精美,以黃色團花紋作為裝飾,每個團花紋樣交錯排開,且與湖藍色地相互滲透,可能是在黃色綢緞上進行青色絞纈捆扎染色的效果。這件湖藍色絞纈上衣的紋樣與《虢國夫人游春圖》中一名身著淡青色地的女騎馬者的上衣紋樣也極為相似。圖中另外兩名女子所著的齊胸長裙,一呈深青色,一呈墨蘭色,都是團花絞纈的例證。
除以上圖像信息中所反映的絞纈在衣衫制作上的應(yīng)用外,古代文獻中也有記述,如《宋史·輿服志》中載政和二年(1112)詔令:“后苑造纈帛,蓋自元豐初,置為行軍之號,又為衛(wèi)士之衣,以辨奸詐,遂禁止民間打造?!雹凇端问贰肪硪话傥迨遁浄濉罚?576頁。如果此文中所指的纈帛是包含絞纈在內(nèi)的染纈的話,則絞纈也被用于制作衛(wèi)士之衣,甚至是行軍的旗號。
2.絞纈的紋樣用于褲子的點綴
遼寧吉安舞俑冢壁畫中的舞俑除了上衣外,其褲子與上衣的紋樣和色彩完全一致,方勝紋的絞纈也用于褲子的點綴。雖然無法確定此壁畫上的舞俑所穿的服裝是特殊的表演服飾還是日常著裝,但可以肯定方勝紋絞纈在上衣和褲子上的點綴作用。此外,山西右玉寶寧寺元代舊藏稿水陸畫《往古九流百家諸士藝術(shù)眾圖》中,左下角的一名身材矮小的侏儒雜耍藝人所穿的燈籠短褲,也是紅地黃方勝紋樣,且有黃色花邊點綴。
3.絞纈花紋裝飾裙身
在各地出土的唐三彩的陶俑中,女俑的長裙都有類似的特點,即碧綠色地白點花紋,不論是歌伎、貴婦還是舞女都能夠找出類似的實體。這種碧綠色地白點花紋的長裙想必就是《唐書》中所提到的“青碧纈”衣飾,兩者都是使用絞纈技法制作的裙飾。正如前文所提到的,1959年在新疆阿斯塔納出土的匣紫和絳紫兩色的疊勝紋絞纈絹本身就是一件絹裙,屬于墓主人生前的穿著物。
在山西大同司馬金龍墓出土的木板漆畫內(nèi),舜帝的二妃身著一藍一紅兩件類似的連身長裙,長裙腰身以下的百褶上布滿了較為密集的白色方勝紋樣,雖然板畫年代已久,上身是否有白色防染的方勝紋不得而知,但是裙擺上的方框防白花紋清晰可見。
喀喇和卓出土的木芯泥俑,泥俑所著的齊肋長裙是深地白方點的纈紋裙,白色方點呈實心,縱向成行排列,上密下疏,也是方點紋絞纈紋樣應(yīng)用于裙身的實證。
在敦煌莫高窟五代第98窟東壁北側(cè)《回鶻公主供養(yǎng)像》中,公主的長裙拖地飄逸,深色披肩垂于肩部,肩部以下從手臂部位開始均裝飾有大圓圈團花紋樣,紋樣邊緣稍有暈染效果,可推測為絞纈服飾的應(yīng)用。
4.絞纈作為披肩和披袍的裝飾
1973年在新疆吐魯番出土的唐代泥頭木身女傭,①圖詳見楊建軍:《扎染藝術(shù)設(shè)計教程》,第142頁。上身有一披巾,地為豆綠偏草黃色,披巾上有很小的絞纈方點圖案,每個白色方點內(nèi)部還有很小的綠色斑點,邊長不到0.2cm。整個披巾上的小方點三個一組呈三角形排開構(gòu)成一個單位圖案,單位圖案的間隔較遠,花組顯得稀疏錯落?;ńM稀疏顯然不能稱之為魚子纈,但是其單個小方點的大小和形狀與魚子纈極為相近。有學者認為這條披巾是考古出土物中花紋最小的絞纈實物。②王予予:《中國古代絞纈工藝》,《考古與文物》1986年第1期。
前文提到《新唐書》中的“蜀纈袍”,這種“蜀纈袍”是否是絞纈制成現(xiàn)已無法考證,但是如果能夠證明是絞纈,那么這種纈袍也是絞纈技藝在當時日常服飾中的應(yīng)用。
5.絞纈用于服飾的其他方面
一是帽子的裝飾?!锻啪帕靼偌抑T士藝術(shù)眾畫》畫作的下部,有寫實的社會下層雜技人十一名,多以“方勝”紋樣的絞纈作為衣飾。其中兩名主要人物頭戴藍地方點白花絞纈帽,兩帽帶垂于腦后,帽帶上有同樣款式的絞纈紋樣,只是顏色有所不同,一紅一藍。還有宋代《大理國畫卷》所繪跟隨國王禮佛的文臣武將中,有兩位武士頭上戴的布冠套與傳統(tǒng)藍地小團白花絞染十分相似,有學者認為可能是大理扎染近千年前用于服飾的直觀記錄。③楊雪果:《傳揚生活妙韻的巧技——云南民族工藝》,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86頁。
二是腰帶的裝飾?!锻啪帕靼偌抑T士藝術(shù)眾圖》十一人中,有五人都系有紅地黃方點的“方勝紋”腰帶,還有一人系有藍地同樣紋飾的腰帶,腰帶的寬度和式樣并不相同,但是可以明顯看出方勝紋的輪廓,花紋較大的藍色腰帶甚至能夠看出畫中紋樣暈染的效果。
三是圍腰的點綴?!锻啪帕靼偌抑T士藝術(shù)眾圖》中系有藍色腰帶的雜耍藝人赤裸上身,腰帶纏繞在一塊紅色團花的圍腰之下,以起到束緊圍腰的作用。這塊紅地黃花的絞纈腰帶寬度較大,圖中的花樣并不清晰,稍有暈染效果,無法辨認團花的種類,是抽象的絞纈團花,可以理解為上述所介紹的團宮纈。
四是衣衫的肩部和扣帶加固處都使用了絞纈紋樣。《往古九流百家諸士藝術(shù)眾圖》中上方有兩人所著衣衫的肩部有兩塊長方形的方勝紋絞纈式樣的裝飾,且縱向的扣帶長條也是同類的紋樣,兩人一紅一綠,起到點綴并加固衣衫的作用。
五是手帶、腳帶、頭帶上也能夠?qū)ひ挼浇g纈的紋飾?!锻啪帕靼偌抑T士藝術(shù)眾圖》中的雜耍藝人幾乎每人的腕間都纏有紅地黃方勝紋的絞纈帶。有一人的頭部也纏繞了此種樣式的絞纈帶,以束緊黑色的帽子。另外,《搗練圖》中也有用絞纈作為發(fā)帶裝飾的圖像。
六是衣領(lǐng)、袖口和衣衫的前擺也有絞纈紋樣。《往古九流百家諸士藝術(shù)眾圖》中左下方一男子的衣領(lǐng)一周均為紅地黃方勝紋,而其扎于腰帶之下的衣衫單片前擺則是藍地白方勝紋樣的絞纈制作而成,周邊還縫扎有黃色的外圍。
在宋人畫《雜劇人物》中①鄭振鐸:《文物精華第一集》,北京:文物出版社,1959年,彩圖。,有兩名女扮男裝的雜劇演員相互作揖,兩人所穿對襟衫的衣領(lǐng)、圍腰以及圍在腰上的錦囊都明顯是染纈作品。其腰間插有油紙扇的藝人圍腰上能夠明顯看出團花紋樣,但又不像是絞纈技法所能達到的復(fù)雜程度,可能采用的是其他染纈技法。而衣領(lǐng)飾有白色鳳紋,并間以金色的“回”紋,鳳紋顯然超出了古代絞纈能夠制作的復(fù)雜程度,但回紋則是另外加工上去的。②張道一:《中國印染史略》,第37頁。雖然宋代時期絞纈技藝已經(jīng)在漿水纈和印花布的沖擊下有所衰退,但是上文也提到了一般的回紋極有可能是方點紋樣的雙層捆扎的變形,并不能排除其衣領(lǐng)上的回紋就是絞纈所致。圖畫左邊藝人腰間的錦囊則是白地藍色網(wǎng)狀紋,呈明顯的四方連續(xù),網(wǎng)格交點之間有暈染,顯然是使用絞纈技法制成。
還有山西汾陽圣母廟中圣母殿北壁的《樂伎彈奏圖壁畫》中,圖中四名樂伎所著的衣裙顏色艷麗,做工精細復(fù)雜,其衣袖和領(lǐng)口處都有一圈團花圖案,團花外側(cè)有由深及淺的色暈,團花的花蕊極為明顯,沒有出現(xiàn)暈染效果,因此推測這些領(lǐng)口和袖口處的團花是先絞纈后刺繡的結(jié)果,刺繡裝飾于花蕊處。
七是飄帶上也存在絞纈紋樣。在山西大同司馬金龍墓出土的木板漆畫內(nèi),婦女所著衣衫的飄帶也是防白的方勝紋樣。除了女性日常服飾的飄帶之外,在敦煌莫高窟唐第154窟南壁西側(cè)的天王像上,天王盔甲前緊扎的帶子也應(yīng)是絞纈之物,上面密密麻麻地分布著白色的方點紋樣,近似于魚子纈。
絞纈除廣泛用于服飾外,還用于屏風、帳幔、床單等,這些常見的生活用品上多用絞纈技法染色,是當時社會生活時尚和審美情趣的一種折射。
1.絞纈在帳幔中的使用
陶榖《清異錄》中載:“顯德中創(chuàng)‘尊重纈’,淡墨體,花深黃。二部郎陳昌達,好緣飾,家貧,貨琴劍作纈帳一具。”說的是五代時一個窮書生為了趕時髦,不惜賣掉琴和劍去換一頂纈帳。雖然文中的“尊重纈”為何物現(xiàn)已不得而知,但許多學者均推測這頂纈帳是包括絞纈在內(nèi)的染纈技藝的體現(xiàn),極有可能就是絞纈之物。③余濤:《歷代纈名及其扎染方法》,《絲綢》1994年第3期;蔡光潔:《民間染纈技藝的綜合運用》,《四川戲劇》2006年第2期;張道一:《中國印染史略》,第37頁。
有學者提到,徐兢高麗圖經(jīng)“二十八:纈幕,非古也,先儒謂系繪染為文者謂之纈。麗俗今治纈尤工,其質(zhì)本文羅,花色即黃白相間,爛然可觀。其花上為火珠,四垂寶網(wǎng),下有蓮臺花座,如釋氏所謂浮屠狀。然猶非貴人所用,惟江亭客館于屬官位設(shè)之”。④轉(zhuǎn)引自沈從文:《談染纈——藍底白印花布的歷史發(fā)展》,《文物參考資料》1958年第9期??梢娞拼娜纠i技藝流傳范圍較廣,當時的朝鮮半島已經(jīng)開始使用纈帳。雖然目前無法判定圖經(jīng)所提及的纈幕具體為染纈的何種技法,但是使用絞纈制作帳幔也是極有可能的。
除了文獻的記載,在《韓熙載夜宴圖》中,有兩處畫有床榻,床榻上方都罩有帳幔,分別是一紅一棕黑,紅色帳幔上綴有黃色的大圓形花紋,棕黑色的帳幔上則是白色的大圓圈紋,兩處幔帳上的紋樣色暈朦朧,顯然是采用絞纈技法作為裝飾,以團宮纈紋樣暈染后的效果。
2.絞纈在屏風上的應(yīng)用
很多學者的著述中都提到,古代的絞纈技法在屏風的制作中有所使用,尤其是敦煌壁畫中佛、天王、菩薩以及供養(yǎng)人的屏風上都有染纈技藝的痕跡。但是古籍、圖像材料或是實物卻極為少見。我國隋唐時期贈送給日本的許多禮品中,有巨幅的“花樹對鹿”“花樹對鳥”等夾纈屏風,現(xiàn)在日本奈良正倉院館藏物中就有唐代的多種染纈屏風,①劉詠清:《略論染纈》,《絲綢》2005年第12期。這些屏風雖然大多是采用夾纈技法制作,但也不排除有絞纈屏風的可能性,只是目前尚未找到實物資料。
3.床圍、枕套、坐墊上也出現(xiàn)不同式樣的絞纈紋樣
在《韓熙載夜宴圖》中,紅色絞纈帳幔下的床圍為湖藍色地,上面均勻排列有大圓點紋樣,與帳幔上的紋樣相似,只是總體排列不同,這種紋樣與古籍中提到的團宮纈相似,很可能就是絞纈捆扎技法所制。再有,湖藍色絞纈床圍的上方放有一個暗藍色地的枕頭,上面交錯排列著與床圍紋樣相似的黃色大圓圈團花紋,此枕套顯然也是由絞纈技藝制作的。另外《宮樂圖》②《宮樂圖》,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其人物的發(fā)式或著裝為中晚唐女子服飾的典型樣式。中,除了女子的服飾上有明顯的絞纈紋樣外,其坐墊上也呈現(xiàn)出紅地白花的絞纈紋樣。
絞纈技藝除了在日常生活中有較為廣泛的裝飾和點綴作用外,還滲透到了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甚至服務(wù)于宗教信仰和祭祀活動。
首先,用于宗教的絞纈絹幡較為普遍,故而在敦煌等佛教盛地有諸多絞纈絹幡出土的報告。據(jù)有的學者對相關(guān)考古發(fā)掘報告資料的整理,1965年于敦煌莫高窟130主室南壁巖孔中和122窟、123窟的窟前地下,分別發(fā)現(xiàn)60多件各類彩幡,其中就包括多件染纈絹幡,也不乏絞纈幡。③張道一:《中國印染史略》,第31頁。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并且保存比較完整的是藏于敦煌研究院的多色花鳥紋纈染幡,這件藏品于1965年在敦煌莫高窟130窟主室南壁巖孔內(nèi)發(fā)現(xiàn),顏色艷麗,紋樣精美,是唐代時期制作的絞纈作品。幡身主要分為六段,除第三段為蠟纈絹,其余各段均為絞纈絹,以綠地或紫地為底,之上有典型的方勝紋樣,防白方點中顯現(xiàn)出暈染的效果,每個單位方點的排列也是絞纈典型的平列交叉布局。④楊建軍:《扎染藝術(shù)設(shè)計教程》,第143頁,圖14。除了這件典型的絞纈絹幡,還同時出土了諸多各式絞纈絹幡和絹帶,如前面提到的用夾板防染絞纈工藝制作而成的原編號為K130:12的絞纈絹幡,幡身湖藍,上綴絞纈全白方塊花紋;還有原編號為K122:4的絞纈絹幡,幡身第一段和第三段為褐色地,上綴絞纈白點紋;以及原編號為K130:31的絞纈絹帶,是一端打結(jié)的雙層帶,茄紫色地白點紋。⑤張道一:《中國印染史略》,第31頁。
其次,直接用絞纈作供祭品,如《入唐求法巡禮行記》中記載的開成四年(839)五月二日“……日沒之時,于舶上祭天神地祇,亦官私絹,絞纈、鏡等奉上”。⑥李鼎霞:《入唐求法巡禮行記校注》,許德楠校注,河北:花山文藝出版社,2007年,第155頁。這則資料是用絞纈作供祭品來祭祀天地神的直觀表現(xiàn)。此外,據(jù)筆者在云南大理周城白族村的調(diào)查,過“本主節(jié)”時,全村舉行盛大的祭祀儀式,屆時家家戶戶都要到本主廟去祭祀本主。此時要特別選用扎染方巾襯墊擺放祭品的托盤,直接用扎染布料作為供桌布,這些都是絞纈在宗教祭祀中的運用,表達了祭祀者敬畏虔誠的心境,也是神圣莊嚴氣氛的渲染。
最后,絞纈還用于宗教服飾,在明清時期云南大理地區(qū)的寺廟中,曾發(fā)現(xiàn)有的菩薩塑像身衣有扎染殘片及扎染經(jīng)書包帕等資料。⑦楊雪果:《傳揚生活妙韻的巧技——云南民族工藝》,第86頁。在間接圖像資料中,敦煌莫高窟初唐第217窟東壁北側(cè)的《觀音經(jīng)變圖》中,兩名菩薩中的右者就身著點狀紋樣的深地長裙,每個單位小點以三個為一組呈三角狀,分列若干組于全身,這種分布極像1973年阿斯塔納出土的泥頭木俑身上所佩戴的豆綠色的披肩紋樣。此外,最為典型的是在敦煌莫高窟第196窟晚唐的《勞度叉斗圣變》圖中,蓮花座上的菩薩身著湖藍地的佛衣,佛衣下擺上緊密分布有淡褐色的團花紋樣,紋樣不十分規(guī)則且暈染效果明顯,有些甚至看不出單位紋樣外部的輪廓曲線。菩薩的佛衣外還罩有一長披風,整件披風呈深褐色地,上面交叉分布有花型較大的淺褐色團花紋樣,披風上的團花相較佛衣上的則較為規(guī)整,是典型的較為復(fù)雜的團花紋樣,花樣暈染效果明顯。由于畫工精湛,甚至能夠隱約看出團花捆扎的褶皺,因此兩件服飾均為絞纈技藝裝飾的運用。另外,菩薩的右側(cè)還有五個站立交談的和尚,和尚所著袈裟的款式和顏色各不相同,顏色有湖藍色地、棕色地、黑色地等。但不論是那種式樣或色彩,袈裟或全身或局部綴滿了不規(guī)則的團花紋樣,紋樣相較菩薩的花樣更加細長,褐色中心并無白色的暈染斑點,并且淺褐色的花紋分布較密,多在湖藍色地上。相反湖藍色在袈裟上顯色的面積較小,而褐色斑紋顯色比例較大。因此,若是以褐色布帛為原料上絞染湖藍,不易顯色,因此極有可能是在湖藍色織物上捆扎染淡褐色的絞纈之作。整幅壁畫中還有零星分布的披袈裟的羅漢僧徒,袈裟上也同樣有制型較長的變形團花紋樣,好似抽象的田間山水。以上這些佛衣或是袈裟都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絞纈布帛在宗教服飾方面的應(yīng)用。
在古代,絞纈作為商品交易的記述并不多見。制作絞纈的絲綢布帛最初是直接供給皇宮中的皇親貴族享用,屬于上流社會的奢侈用品。后來包括絞纈在內(nèi)的染纈技藝廣泛流傳至民間,專門從事染纈的人家能夠自給自足,也為絞纈制品在當時作為商品提供了可能。例如《魏書·封回傳》中就有這樣一段記述:“滎陽鄭榮謅事長秋卿劉騰,貨騰紫纈四百匹,得為安州刺史?!雹佟段簳肪砣斗饣貍鳌?,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761頁??梢姰敃r上乘的絞纈已經(jīng)可以作為“貨”用,反映了絞纈絹一定程度上作為商品的社會功用。
中國古代的絞纈技法是多種多樣的,而且往往是多種技法綜合使用,延襲至現(xiàn)代又增加了許多先進技術(shù)和輔助工具。學術(shù)界有不少學者對古代的絞纈技法進行了研究,有的甚至進行了諸多實驗,以分析和測定其技術(shù)要領(lǐng)。②探討古代絞纈技法的文獻主要有王蔚:《扎染藝術(shù)微探——扎染史話·特點與工藝隨筆》,《藝術(shù)探索》1996年第4期;余濤:《絞纈技藝瑣談》,《絲綢》1991年第1期;陳健:《有松扎染及其技法初探》,《絲綢技術(shù)·第二卷》1994年第1期;王濟成、劉鳳云:《讓古老的扎染藝術(shù)重放異彩》,《裝飾》1984年第1期;周燕:《扎染藝術(shù)的研究》,《遼寧絲綢》2010年第3期;王予予:《王予予與紡織考古》,香港:藝紗堂服飾出版社,2001年;楊建軍:《扎染藝術(shù)設(shè)計教程》,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0年;余濤:《現(xiàn)代扎染藝術(shù)》,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0年等。其中王予予:《王予予與紡織考古》一書則記載了諸多復(fù)原古代絞纈技法的實驗過程及其結(jié)果。在前人探討研究的基礎(chǔ)上,我們試以上述第二部分提到的出土傳世絞纈紋樣的制作技法為主,進行探討和分析。因為這些絞纈紋樣所運用的技法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和代表性,能夠反映我國古代絞纈技術(shù)的面貌和要領(lǐng)。主要的技法大致分為四個類型:平縫技法、捆縫技法、折縫技法和綜合縫扎技法。
平縫技法是古代絞纈技法中最主要、最常用以及最基礎(chǔ)的一種。主要是借助針線,在織物面料上按照事先設(shè)計的圖案在特定的部位進行縫制并抽緊,從而起到防染作用。平縫在古代是比較基本的花紋縫引,雖然出土文物中多以平縫技法表現(xiàn)抽象紋樣,但是單就平縫這種技法而言完全能夠用于具象圖案的制作。一般情況下,平縫要求每個針眼之間的針距相等,縫制均勻,并且抽線的松緊均勻,按照所需要制成圖案的最終效果施以不同的力度。一般而言,一段相同表現(xiàn)效果的絞纈圖案會用同一根線縫完,由小到大,自內(nèi)而外。當然,平縫也有很多變形的方式,制作者可以根據(jù)圖案的不同要求隨意調(diào)整典型平縫的針距和力度,進而呈現(xiàn)不同的絞纈效果,也讓制作者有一定的創(chuàng)作和發(fā)揮的空間。
我們能夠看到,在出土文物中,平縫技法是被廣泛采用的,但很多情況下都會與其他縫扎技法相結(jié)合。如1969年阿斯塔納出土的棕色疊勝紋絞纈絹上排列著明顯對稱的平縫針眼,這些都屬于平縫技法的延伸。也就是說,在進行平縫的時候,可以使用單層、雙層、或是多層織物,后兩者是經(jīng)過一整塊織物折疊形成的,這種折疊可以是規(guī)則的,也可以是不規(guī)則的。后兩種平縫方式是折疊縫技法中的一種,簡稱折縫技法,是下文所要介紹的第三種絞纈技法中的一種情況。此外,其余很多類似的褶縫、包邊縫、卷縫和釘縫都是在平縫技法的基礎(chǔ)上變化發(fā)展出來的,這些縫扎技法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呈現(xiàn)不同形式的絞纈紋樣。
捆縫技法,又稱作捆扎,是借助線或繩對織物面料的特定部分進行一定力度的捆扎、纏繞,從而在縛線處起到防染作用的縫扎手法。這種捆縫一般情況下可以不借助針具的使用,其形成的紋樣圖案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絞纈工藝中最基本、最普遍、最為古老的方勝紋樣。根據(jù)捆縫織物捆扎的長度和力度不同,會出現(xiàn)色暈層次朦朧、迷離的美妙紋樣,因此捆縫技法多用于表現(xiàn)抽象的圖案。當然,正如上述所介紹的,經(jīng)緯織物最終形成的2cm以內(nèi)的捆扎紋是方形的,或是增大捆縫揪起面料的長度,則形成圓形的圈紋。中國古代的絞纈品大多使用的是絲綢面料,并且大多出土的絞纈文物捆縫的花型都能夠保持在2cm以內(nèi),因而多形成方點狀的方勝紋樣。這種由捆縫技法形成的紋樣防白外框均勻清晰,又因為制作者每次捆的手法力度不同產(chǎn)生具有細微差異的紋樣,整體錯落有致,體現(xiàn)著特定時代的審美情趣。
影響捆縫形成絞纈花紋效果的因素很多,如捆扎面料揪起的長度決定了花紋呈現(xiàn)或圓或方的形狀;再有,纏線的部位決定著紋樣的大小,而纏線的粗細、圈數(shù)則決定了防染面積的寬窄;捆縫的力度決定著防白花紋的清晰程度和色暈的效果;所捆扎時揪起的面料在捆扎之后形成的褶皺也會影響花紋的形態(tài);絞纈使用面料的材質(zhì)、輕薄狀況等也都影響著紋樣的形成和防染效果。
新疆阿斯塔納出土的多件紅色或是絳紫的絞纈絹的方勝紋樣均是用捆縫的方法制作而成的,其過程十分簡單易操作。在絲綢上選取任意一點為頂點,用針挑起絲綢局部變成一個小的圓錐體,如雨傘合攏狀,在頂點下方0.3cm(即整體花型<2cm)處用線環(huán)扎一圈或數(shù)圈,調(diào)整松緊打結(jié),最終浸入染液染色即成。只是在排列方勝紋樣時或?qū)R排列,或交錯排列,致使點狀紋樣呈現(xiàn)出不同的布局和效果。
此外,除了單層捆縫外,雙層捆縫和多層捆縫也是一種變形。纏線的方法也有變形,即等距間隔纏線、交叉纏線、平行纏線、螺旋纏線等,這樣就會形成大小不同的套狀紋樣。例如前文提到的日本正倉院收藏的赤地目紋絞纈上的回形紋就是以捆扎的方式在撮起的圓錐體上進行等距或非等距的環(huán)扎而形成的紋樣。
折縫技法,又叫做折疊縫技法,是先將織物面料進行對折或多次折疊,再按照設(shè)計好的圖案以折疊形成的最外層的側(cè)面進行多層平縫,然后抽緊線繩。折縫技法多用于對稱、局部對稱和連續(xù)性的絞纈紋樣的制作,尤其是制作二方連續(xù)或四方連續(xù)的幾何絞纈紋樣時必須用到這種技法。折縫技法可以根據(jù)絞纈最終產(chǎn)生的紋樣效果進行不同方式的折疊,這種折疊可以是規(guī)則的也可以是不規(guī)則的。規(guī)則的則有兩角重疊對折和四角重疊對折等方式。通過一般的經(jīng)緯折疊或是對角線折疊所產(chǎn)生的絞纈圖案都是對稱的,并且折疊之處正好是單個紋樣的對稱軸,使整個紋樣圖案通過折疊相互重合。這樣既能夠節(jié)省工時,又能夠獲得比較一致和完善的連續(xù)對稱圖案。此外,采用折縫技法制作絞纈時,織物面料折疊的層數(shù)還與布料的材質(zhì)、厚薄因素有關(guān)。
折縫技法的典型實物是1969年阿斯塔那117號墓中出土的絞纈菱花紋絹,其縛結(jié)時的縫線還沒有拆去,可看到折疊縫綴的方法。①吳淑生、田自秉:《中國染織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260頁。圖樣見該書圖版30。
折縫技法的特殊變形是使用夾板對已經(jīng)折疊好的織物面料進行防染,是以夾板突起產(chǎn)生的力量代替縫扎抽緊的力量進行防染。這種夾板絞纈與夾纈是不同的技法,并非使用雕刻復(fù)雜、紋路精細的鏤空印花夾板,而是使用簡單圖案的防染方式,與絞纈典型的折疊技法相結(jié)合,是一種特殊的折縫絞纈技法。前文提到的敦煌莫高窟出土的湖藍色地夾板絞纈絹幡所形成的實心方點紋,就是這種夾板折縫的極好例證。據(jù)實驗資料,此類絹幡首先是使用典型的折縫技法,將其按照需要圖案的疏散程度橫向或縱向折疊兩次,再將折好的絲綢自兩邊向中心對折成6疊24層,最終的寬度不一定與有方形突出的夾板的寬度一致,因為需要得到菱形的花紋,必須呈45度角斜夾。按照所需角度將折好的絲綢調(diào)整松緊用夾板固定,之后染色即成。②王予予:《王予予與紡織考古》,第90頁。
前面三種絞纈技法一般都不是單獨使用的,在絞纈的制作過程中,往往結(jié)合兩種以上技法,綜合縫扎技法的運用可達到防染色暈呈現(xiàn)精致圖案的效果。
首先,1969年阿斯塔納出土的棕色疊勝紋絞纈絹,就是平縫技法和折縫技法相結(jié)合的產(chǎn)物,網(wǎng)狀紋上的防白斑點中心有清晰可見的針眼以及橫向穿過每個菱形網(wǎng)狀格眼的凸凹不規(guī)則間隔的絲綢直線褶皺,就是兩種手法相結(jié)合的證明。這件疊勝紋絞纈絹利用的原理依然是針線穿縫與絞扎形成的防染效果,與平縫類似,折縫如果不借助平縫,就無法達到防染效果。據(jù)實驗資料,這件疊勝紋絞纈絹就是沿著16cm的長的方向縱向疊做五層六折,然后在絲綢條外側(cè)表面,以絲綢條面張開一側(cè)的任意一個頂點為起點,在其表面平縫出“W”形的連續(xù)折線,每個折點的夾角約為90度,每個方向的線段上約有3-4個針腳,也就是6-8個針眼,每個針眼對應(yīng)著疊勝紋上的一個白色暈斑。將這些連續(xù)的W形縫好之后抽緊打結(jié)固定,最后需要調(diào)整緊密的褶皺,使得他們間距適當,不會相互遮擋產(chǎn)生不必要的防染效果。③王予予:《王予予與紡織考古》,第83頁。
其次,1972年阿斯塔納出土的墨綠地朵花絞纈羅則是三種技法的結(jié)合。據(jù)實驗資料,首先使用折縫折疊絲綢,折疊的方式是先將長方形絲綢面料縱向?qū)φ?,再橫向?qū)φ?,沿橫向?qū)φ鄣倪呍俪?5度角向后折疊為八層,然后使用平縫技法,沿著橫向?qū)φ鄣倪?,沿這條線段穿縫為弧形,拉到適當?shù)乃删o程度,采用捆縫技法最終將需要防染的部分捆住并打結(jié),即成一個單位四瓣朵花。其他的朵花采用相同的方式折疊、平縫、捆扎。最終使絲綢表面結(jié)滿捆扎的疙瘩,而背面成網(wǎng)狀的褶皺楞格,格內(nèi)絲綢向正面突起。此后需要浸水后染色,此朵花絞纈羅所采用的是特殊的雙色套染,先整個放入棕色的染液中,之后正面向下用藍色染液半浸沒套染即成。④圖詳見王予予:《王予予與紡織考古》,第86 頁,圖6、圖7。
總之,關(guān)于古代主要的三種絞纈技藝,有如下幾個方面的問題值得我們重視。
第一,對于其單位紋樣特點來說,單層織物的平縫可以說是非常自由的絞纈技法,可以用于表現(xiàn)不規(guī)則的或是具象的絞纈圖形,在理論上能夠表現(xiàn)豐富多樣的絞纈圖案,特別是用于縫制封閉性的圖形。但是由于古代絞纈中還沒有發(fā)展出種類較多的具象圖案,因此,這種具象的平縫方式在古代運用不多,主要在現(xiàn)代扎染中使用較多,古代的絞纈多是簡單的圖案。而折縫技法產(chǎn)生的幾乎全是對稱的規(guī)則圖形,紋樣類型并不局限于具象或是抽象,多是幾何形狀。捆縫技法由于其不確定性較高,制作者使用不同的捆縫方式,或是手力的松緊不同,或是捆線的粗細不等,制作出的絞纈花紋都不一致,因此捆縫往往產(chǎn)生不規(guī)則和抽象的紋樣。
第二,從三種縫絞技藝產(chǎn)生的整體紋樣效果來說,平縫技法的針腳主要產(chǎn)生點或是線,由點和線再組合成某一簡單圖案;捆縫技法會產(chǎn)生一個相對完整的紋樣;而折縫技法則是產(chǎn)生位于不同平面的對稱圖形。
第三,對三種縫絞技藝的操作特點來說,平縫簡單易上手,但耗時費力,縫扎方法要重復(fù)多次。此外,由于受到當時絞纈工藝本身的局限,只能提煉復(fù)雜圖案的某些特征來進行表現(xiàn),并沒有繪畫等藝術(shù)手法的表現(xiàn)力強。捆縫自由隨意,能夠展現(xiàn)工匠技藝的嫻熟程度,專業(yè)性較強,也存在耗時費力的問題。折縫則是最節(jié)省工時的方式,一次縫扎的圖案會顯現(xiàn)于各層面料上,但需要一定的設(shè)計能力,具有一定立體空間感和設(shè)計思路的工匠才能夠創(chuàng)造出精致的絞纈連續(xù)紋樣。
眾所周知,世界上任何一種藝術(shù)形式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都離不開對其他門類藝術(shù)的借鑒。絞纈技法在古代不僅成為重要的染色技藝得以廣泛運用,還深深影響到同時代的其他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的紋樣及其審美,如唐三彩、石窟壁畫、陶俑或木俑等的裝飾。
在絞纈藝術(shù)繁盛的唐代,絞纈工藝精湛的技術(shù)、朦朧迷離的色暈效果和豐富的紋樣種類在同時代的唐三彩上都有較為相似的展現(xiàn),尤其是三彩陶俑和三彩陶器的裝飾色彩和圖案都呈現(xiàn)出絞纈技法特有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可以說這是絞纈技藝獨特的審美效果在唐三彩制作工藝上的應(yīng)用和創(chuàng)新。
曾有學者指出:“應(yīng)用染纈在唐代既有一定程度的普遍性,它不會不影響到其他工藝部門。顯而易見的是它和當時三彩陶器花紋彩色的相互關(guān)系。有些三彩陶的寶相花和小簇花,都可能是先用于絲綢染纈后來才轉(zhuǎn)用于陶器裝飾的?!雹偕驈奈?《談染纈——藍底白印花布的歷史發(fā)展》,《文物參考資料》1958年第9期?!吨袊纠i史》一書中明確提出:“唐三彩中常見的花斑,和當時絞纈的技術(shù)處理有相通之處”,“在各地出土的唐三彩陶俑中,也可以看到穿碧綠色地小簇白花衣裙的女俑,這就是唐代‘青碧纈衣裙’的基本式樣?!雹趨鞘缟?、田自秉:《中國染織史》,第162頁。還有許多相關(guān)的論文對諸多具體的絞纈實物與唐三彩的陶俑和陶器之間的花紋進行了比較,判定兩者之間具有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性。③參見劉素瓊、梁惠娥、顧鳴、高衛(wèi)東:《唐代唐三彩紋樣與絞纈紋樣比較研究》,《絲綢》2012年第2期;方憶:《唐三彩彩釉工藝與唐代染纈》,《故宮博物院院刊》2010年第2期。
因此,綜合上述說法,唐三彩的彩釉裝飾對于絞纈工藝的應(yīng)用主要表現(xiàn)了兩個方面的含義:一是絞纈圖案的相似,圖案模仿絞纈花紋的視覺效果;二是色彩的相似。關(guān)于第一點,絞纈紋樣中具有代表性的圖案組成,如散點、花的紋樣和網(wǎng)狀紋樣,在唐三彩陶俑的衣裙和器皿上都有所反映。其中,散點紋樣和花的紋樣中較為抽象的團花紋樣具體體現(xiàn)在唐三彩彩釉裝飾上,都能夠表現(xiàn)為具有特色的“白斑加彩”④方憶:《唐三彩彩釉工藝與唐代染纈》,《故宮博物院院刊》2010年第2期。的式樣,只是散點與團花的大小與分布各有不同。即分布在唐三彩陶俑或器皿上的白色斑點,或均勻有序或分散隨意,十分類似于絞纈工藝中的防染白色斑點的處理方式。而其他四瓣花、梅花或是網(wǎng)狀紋的形式比較具體,是比較容易分辨的絞纈花紋,應(yīng)用于唐三彩上則比白斑加彩的式樣更為明確具體,如四瓣花以白色釉彩勾勒出完整的花瓣和花型,梅花以聚集的白斑加以體現(xiàn),網(wǎng)狀紋則以連續(xù)環(huán)繞呈菱形的白色小暈斑或是直接用白色的直線勾勒而成。二是色彩的相似主要表現(xiàn)在用色的種類以及色彩的組合方面。首先,根據(jù)學術(shù)界目前對吐魯番出土的唐代絲織物的色譜分析,共發(fā)現(xiàn)紅、黃、藍、綠四大色系二十四種顏色,以白色為主形成防白花紋。⑤鄭巨新:《中國傳統(tǒng)紡織品印花研究》,北京:中國美術(shù)學院出版社,2008年,第143-151頁,第158頁。唐三彩則以黃、褐、綠為基本釉色,故稱三彩,而白色為其主要的色彩過渡配色,這都是與絞纈工藝極為相似的特征。其次,唐三彩繽紛的彩釉組合,不同釉色之間的滲透效果和淋漓斑駁的色彩過渡,特別是圍繞著白色斑點的暈散、流動的彩釉效果,與絞纈技藝所產(chǎn)生的富于變幻的色暈效果有異曲同工之妙。①方憶:《唐三彩彩釉工藝與唐代染纈》,《故宮博物院院刊》2010年第2期。
下面試以絞纈和唐三彩陶俑或器皿上圖案的單元紋樣來進行具體分析,通過點狀、團花以及幾何圖案的紋樣三方面,說明兩者之間的共性和借鑒性。
1.絞纈點狀紋樣在唐三彩中的應(yīng)用
首先,是利用絞纈捆縫技法產(chǎn)生的中心帶有色暈的方點紋和圓點紋在唐三彩藝術(shù)中的應(yīng)用。正如前文所提到的,絞纈工藝中有幾種明確稱謂的點狀圖案,即紋樣輪廓相似的“醉眼纈”“魚子纈”和“鹿胎纈”,它們是絞纈工藝中最具有代表性的紋樣。“醉眼纈”和“魚子纈”的一般形態(tài)是白色防白方點中心帶有色暈的小方塊,外圍明顯的方點散布于布帛之上,在敦煌阿斯塔納出土的絞纈絹中有非常豐富的實例?!奥固ダi”則單位紋樣較前兩者稍大,且單位紋樣邊緣較為圓滑,多以外圍不規(guī)則的圓形呈現(xiàn)出來,屬于圓點紋之列。但是三者表現(xiàn)在唐三彩上幾乎無法分辨,都是“白斑中加彩”的單元圖形,呈散點狀布局于陶器表面。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制作手法和兩種技藝本身工藝特征的限制,絞纈紋樣相較唐三彩紋樣更為精細,正是因為彩釉燒制過程中流動的不可控因素,使得點狀紋樣與周圍相互交融,單位紋樣的制型擴大,外輪廓模糊且變化多樣,其單位紋樣的外圍輪廓區(qū)分變得較為模糊,無法將某種白斑加彩的點狀紋與“鹿胎纈”或“醉眼纈”“魚子纈”明顯的對應(yīng)起來。以至于唐三彩在表現(xiàn)絞纈團花紋樣時,同樣也會使用這種白斑加彩的手法來呈現(xiàn)。
白斑中加彩是絞纈的點狀紋樣運用于唐三彩中的變形,每個單位紋樣的面積大小也有不同程度的變化。具體實物有1972年陜西禮泉縣安元壽墓出土的三彩女立俑,該女俑所著服飾細膩寫實,身著深藍色地長裙,是典型的唐裝式樣,長袖、領(lǐng)口微扎,裙身上稀疏地布滿白色斑點,這種白色斑點較大,且每個白斑的中心點有褐彩,②昭陵博物館:《唐安元壽夫婦墓發(fā)掘簡報》,《文物》1988年第12期。其褐色與白斑之間、白斑與藍地之間都有不同程度的色暈效果。雖然從紋樣的比例和大小看,也有點類似于團花紋樣,但是這件陶俑身上的白斑完全看不出花的形狀,只是不規(guī)則的大斑點色暈,我們暫且認為這種紋樣是制型擴大了的絞纈點狀紋樣在唐三彩中的運用。
絞纈點狀紋樣除了運用于寫實性的三彩陶俑類外,也創(chuàng)造性地轉(zhuǎn)用于三彩器皿之上,同樣是以“白斑中加彩”的形式加以展現(xiàn)。例如黃冶窯出土的三足爐、三足洗等③圖詳見方憶:《唐三彩彩釉工藝與唐代染纈》,《故宮博物院院刊》2010年第2期,第73頁圖6-8。,在這些三彩器皿的留存殘片中,我們能夠發(fā)現(xiàn),不僅在三足爐內(nèi)壁的底部,有以同心圓的形式排列著的密集面積較大的白斑中點有褐彩的紋樣,而且在爐外壁罐口的上腹也環(huán)繞著這樣一圈散點紋樣。據(jù)相關(guān)學者的研究表明,這些白斑中加褐彩紋樣的暈染效果極為突出,明顯是先點上褐色釉,在高溫焙燒中釉層熔融,白色和褐色彩點集中的地方進行了融合,這是利用鉛釉易流動的特性所進行的彩釉裝飾。與絞纈技藝防白暈染的制作手法和原理雖然有較大差異,但是其產(chǎn)生的效果卻是極為相似的,產(chǎn)生出朦朧迷離,富于變幻的色彩效果。④方憶:《唐三彩彩釉工藝與唐代染纈》,《故宮博物院院刊》2010年第2期。
其次,還有利用絞纈夾板防染產(chǎn)生的白色實心的方點紋樣在唐三彩藝術(shù)中的應(yīng)用,當然我們也可以認為這種實心方點是絞纈技藝捆縫技法中全捆扎產(chǎn)生的紋樣。在此我們暫且以前文中提到的敦煌莫高窟出土的一件夾板絞纈為例,湖藍色地全白方框紋樣,方框周邊帶有明顯的暈染效果,此類紋樣我們同樣可以在唐三彩中找到實例。如有一件陶罐實物,其外壁上白綠褐三色斑點相互交融,白點周邊有暈染痕跡,但是中心并無其他色樣的點彩。還有一件無名的唐三彩人物女俑,其開襟上衣以深藍色為地,上面有較大的白色暈染斑點,整個衣衫只有這兩種色彩構(gòu)成。①圖詳見劉素瓊、梁惠娥、顧鳴、高衛(wèi)東:《唐代唐三彩紋樣與絞纈紋樣比較研究》,《絲綢》2012年第2期,圖4b、圖4c。以上這兩件唐三彩實物中的斑點雖然看不出是規(guī)則的方點,有些甚至交融看不清白斑的形狀,但是確有暈染效果,可以視為絞纈實心方塊紋樣的變形應(yīng)用。
2.絞纈花的紋樣在唐三彩中的展現(xiàn)
首先是絞纈中對稱的四瓣花紋樣在唐三彩中的應(yīng)用。前述1972年阿斯塔那出土的墨綠地朵花絞纈羅,這種四瓣花輪廓為正方形,十字對稱。這種十字四瓣花紋在唐三彩的彩釉盤類器皿中出現(xiàn)較多,如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收藏的一件花瓣紋盤,其盤底為褐色,四瓣花位于盤底中央,幾乎布滿了整個盤面?;ㄐ偷乃陌旰雎詴炄镜男Ч蠡臼菍ΨQ的,白色釉彩勾深藍邊形成四瓣花型,花蕊由淺褐色釉彩點出,在白色花瓣內(nèi)側(cè)形成暈染的朦朧效果。②圖詳見方憶:《唐三彩彩釉工藝與唐代染纈》,《故宮博物院院刊》2010年第2期,第77頁圖19。色彩和花型之間相互浸滲的效果與絞纈工藝制作的朵花絞纈羅十分相似。還有一件唐三彩四瓣花盤與上一件有所類似,現(xiàn)藏于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是一件高足盤,但是其暈染感和色彩之間的滲混效果不如前一件明顯。③圖詳見方憶:《唐三彩彩釉工藝與唐代染纈》,《故宮博物院院刊》2010年第2期,第77頁圖21。由此可見白色釉彩的流動性與團花絞纈絹的防染處理十分類似,因此這種三彩四瓣花型就是對于朵花絞纈紋樣的模仿。但是,如果使用折疊夾纈工藝也是可能產(chǎn)生四瓣朵花紋樣的,因此也不排除這種花紋是借用了夾纈工藝織物中的圖形。
其次是絞纈中不規(guī)則的抽象散點小簇梅花紋樣的應(yīng)用。仿照《內(nèi)人雙陸圖》中的絞纈小梅花紋樣,唐三彩中也有抽象的小簇梅花紋樣,但并非都是對稱的,也并不只限于五瓣花瓣,只是基本呈現(xiàn)了梅花的樣式。例如1955年出土于陜西西安王家墳村唐墓的女坐俑,該女俑身穿碧綠地小白花衣裙,這是當時流行的“青碧纈衣裙”的真實寫照。小白花呈四瓣并有明顯的暈染效果,暈染還延伸到突起的裙褶皺上,由于彩釉自身的綠色是由藍黃兩色調(diào)制,因此暈染的白色與綠色的交融處還有褐色和黃色的色暈。除了陶俑,還有幾件唐三彩器皿,如黃冶窯出土的直徑為15.5cm的唐三彩蓋,深藍地上飾有白色的五瓣梅花圖案;有一件高5.2cm的三彩印花枕的枕面也有類似的綠地白花圖案,形似于小梅花,花樣中心以褐色點彩花蕊,朵花全部呈豎條狀排列,規(guī)則整齊;還有黃冶窯出土的一件高6cm的唐三彩水柱和一件東京國立博物館藏的唐三彩罐,一件藍地一件綠地,白色梅花與上面提到的彩蓋上的梅花基本一致,五瓣且中心有褐色點彩。④這三件唐三彩的圖詳見方憶:《唐三彩彩釉工藝與唐代染纈》,《故宮博物院院刊》2010年第2期,第74-75頁。以上提到的三彩陶器的白色梅花都和周圍的彩釉滲混,雖然花型是絞纈紋樣中小梅花紋樣的變形,但是從效果上講與絞纈的暈染極其類似,可以視為對絞纈梅花圖案的應(yīng)用和模仿。
3.絞纈幾何紋樣在唐三彩中的應(yīng)用
在《中國古代絞纈工藝》一文中,作者將河南洛陽出土的一件唐三彩蓋罐上的彩釉網(wǎng)格圖案作為套色網(wǎng)紋纈的實例做了說明,并進行了具體的實驗,得到了與唐三彩罐上紋樣相似的絞纈花紋。⑤王予予:《王予予與紡織考古》,第82-97頁。我們也確實能夠發(fā)現(xiàn),在唐三彩的彩釉圖案中存在著網(wǎng)狀紋樣。王予予先生提到的1965年出土于河南洛陽的高28.5cm的藍綠兩色菱形紋三彩陶罐,菱形紋的邊緣有一周連續(xù)性的白色斑點,而且白斑較為均勻規(guī)則,在白色斑點的外圍還有一周褐色的菱形邊框。對比絞纈疊勝紋紋樣,如1969年阿斯塔納117號墓出土的棕色疊勝紋絞纈絹來看,這種出現(xiàn)在陶罐上的連續(xù)性的白斑狀防染花紋可以通過縫絞技法制得,因此說這種白色聯(lián)珠紋是對絞纈花紋的模仿就有了現(xiàn)實的根據(jù)。另外,在每個菱形紋內(nèi)部,陶罐上都加有四朵白色小花。其中在綠格內(nèi)小白花的芯部點出藍色花蕊;在藍格內(nèi)小白花的芯部則點出褐色花蕊。不論是花蕊與綠地、藍地間,還是花蕊點彩與白花間,都有十分明顯的暈染效果。這些四瓣小花可能是對絞纈團花紋樣縮小的變形。因此,這件三彩陶器上的網(wǎng)紋與花紋可能就是對絞纈疊勝紋以及花的紋樣的借鑒,是一種組合性的借鑒,但在出土實物中,我們并未見到這樣組合的絞纈紋樣。還有一件唐三彩器皿藏于日本天理參考館,高18cm,整個罐身為綠地菱形紋,各個菱形紋之間均以白色的寬條紋間隔,且在菱形紋內(nèi)部裝飾若干白色的小圓點,圓點周圍施褐彩。①圖詳見方憶:《唐三彩彩釉工藝與唐代染纈》,《故宮博物院院刊》2010年第2期,第80頁圖27。這種白色線條狀勾邊的網(wǎng)格紋與出土絞纈絹實物上白色斑點形成的外圍有所不同,有可能是當時制作陶罐的工匠對于絞纈白色斑點的簡化,當然另外一種可能就是直接借鑒了夾纈或是蠟纈的網(wǎng)狀防白條紋。
綜上所述,絞纈工藝與唐三彩的彩釉裝飾之間的確存在著相關(guān)性,而且唐三彩的彩釉圖案是研究絞纈圖案的參考資料和具體應(yīng)用。
從石窟壁畫等這些較為寫實的藝術(shù)記錄手法上,也能尋覓到對同時代絞纈花紋的模仿與借鑒。前文對此已經(jīng)敘述得十分詳盡,例如遼寧吉安舞俑冢壁畫中舞俑的衣飾上的絞纈方點紋,敦煌壁畫《張議潮出行圖》中騎士衣著上的團花絞纈紋樣,敦煌莫高窟五代第98窟東壁北側(cè)《回鶻公主供養(yǎng)像》的公主裙身上的大團花紋樣,敦煌莫高窟初唐第217窟東壁北側(cè)的《觀音經(jīng)變圖》中菩薩所穿長裙上的絞纈點狀紋樣,以及山西汾陽圣母廟圣母殿北壁的《樂伎彈奏圖》壁畫中樂伎所著的絞纈團花紋樣的衣裙等,這些都是石窟壁畫藝術(shù)對絞纈工藝紋樣的借鑒和模仿。
總之,不論是唐三彩,還是石窟壁畫,以及其他工藝的何種形式,與絞纈工藝對照比較,它們在圖案造型和構(gòu)圖特征上極為相似,其中所展現(xiàn)的審美和色彩效果,可以說是借鑒了絞纈技法的表現(xiàn)形式,這些唐三彩和石窟壁畫中人物的服飾紋樣或是生活用品上的紋樣顯然就是當時絞纈服飾紋樣的再次體現(xiàn),是絞纈技法和裝飾效果在唐三彩和石窟壁畫中的間接反映和具體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