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論語》“君子不重則不威”章
2014-03-12 19:57張媚雪
語文學(xué)刊 2014年7期
○ 張媚雪
(山東師范大學(xué)，山東 濟南 250014)
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xué)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p>
這段話不長，意思好像也不很連貫，如不仔細思考，很難看出每句話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歷代學(xué)者對此章的討論也有諸多分歧。程樹德《論語集釋》：“毛奇齡、江聲皆謂“主忠信”以下別為一章，然《子罕》篇固有之，上有“子曰”字，則自為一章”，而程樹德先生認為“此章則‘主忠信’三句明明連上文為一氣，斷無分成兩章之理”?，F(xiàn)代學(xué)者黃懷信先生在《論語新校釋》中，將“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xué)則不固”單獨列為《學(xué)而》篇的第七章，而將“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從該章中刪去，理由是這些文字重復(fù)見于《論語·子罕》篇，而此屬于衍文[1]；而在《論語匯校集釋》中，又恢復(fù)了漢儒的分章法?？v觀《論語》各章篇章，主要記錄的是孔子及弟子的言行，各個篇章在一章中通常是圍繞一個中心展開敘述的，一章即是連貫一體的。因此，對于此章的理解，首先我贊成楊伯峻先生的斷句，由此句讀中可以看得出孔子言說的中心是“君子”，其用意是在“勉人為君子也”[2]，而后孔子舉例說明該如何成為君子。“君子不重則不威；學(xué)則不固?！贝艘痪涫菑娬{(diào)君子要注重自身的修養(yǎng)以及外在形象。而“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則是孔夫子舉例說明成為君子的三條途徑。對于本章，學(xué)者解釋分歧最多的當(dāng)屬“學(xué)則不固”與“無友不如己者”兩句。下面就此展開詳細論述。
一、“君子不重則不威，學(xué)則不固”
此句強調(diào)君子要先自“重”而后生“威”，就是說君子要先加強自身的修養(yǎng)和個人形象的塑造，才會在社會中產(chǎn)生作用力和影響力。
對此句的理解關(guān)鍵是要弄清楚“重”、“威”“固”三個詞的意思。《說文》：重，厚也。對于“重”，歷來的解釋就是莊重、自重、穩(wěn)重。楊伯峻先生《論語譯注》、毛子水《論語今注今譯》中就譯為“莊重”。劉寶楠《論語正義》：“不重”者，法言修身篇：“或問何如斯謂之人？曰：取四重，去四輕。曰：何謂四重？曰：重言、重行、重貌、重好。言重則有法，行重則有德，貌重則有威，好重則有觀?！痹釉谡劦骄拥男摒B(yǎng)時說：“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動容貌，斯遠暴慢矣；正顏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鄙倍矣?！本褪钦f君子所重視的有三個方面：舉止與態(tài)度要嚴肅，這樣才能遠離粗暴與怠慢；神情與臉色要端莊，這樣才能贏得信任；言語與聲調(diào)要穩(wěn)重，這樣才可以遠離鄙陋與狂妄?！墩撜Z》記載孔子的形象時說：“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弊酉脑谡劦娇鬃訒r也說：“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p>
對于“重”的深入理解，還應(yīng)該聯(lián)系“不威”二字，劉寶楠《論語正義》：“故君子在位可畏，施舍可愛，進退有度，周旋可則，容止可觀，作事可法，德行可象，聲氣可樂；動作有文，言語有章，以臨其下，謂之有威儀也。”又《論語·堯曰》子張曰：“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并言君子有威儀之事。不威由于不重，故言行輕薄之士，必不能暴慢鄙倍，雖厲聲色，綦刑罰，人莫畏之矣。“威”在這里理解為威信，也就是現(xiàn)在所說的一個人對外界的影響力、作用力和感召力。“不重則不威”就是說一個人內(nèi)在修養(yǎng)不高，學(xué)識不淵博，辦事能力不強，因而就沒有“重”的基石，就不會在人群中有自己的威信，更不會對外界產(chǎn)生影響力和作用力。
“學(xué)則不固”與“重”也緊密聯(lián)系。對于“固”的理解，古今學(xué)者歷來有兩種理解。邢昺《論語注疏》“君子不重則不威，學(xué)則不固”者，其說有二：孔安國曰：“固，蔽也。言君子當(dāng)須敦重。若不敦重，則無威嚴。又當(dāng)學(xué)先王之道，以致博聞強識，則不固蔽也。”一曰：“固，謂堅固。言人不能敦重，既無威嚴，學(xué)又不能堅固，識其道理也。”明須敦重也。后人釋此處“固”字，大致不出上兩種意義。我認為，“學(xué)則不固”，學(xué)強調(diào)的是博學(xué)，固即孔安國所言“蔽也”，即多方面學(xué)習(xí)就不會流于固陋，也就是說博學(xué)多聞就不會信息閉塞而不知變通。
正如《論語·陽貨》篇夫子告子路曰：“好仁不好學(xué)，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xué)，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xué)，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xué)，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xué)，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xué)，其蔽也狂?！本褪钦f不學(xué)習(xí)就無法明白事理，即使有心實踐品德，也容易出現(xiàn)流弊，這就要求君子光有品德還不夠，還須具備學(xué)習(xí)的智能?？鬃咏虒W(xué)的目的之一，是希望學(xué)生能以靈活的智慧來面對人生的挑戰(zhàn)。
二、“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h2>
這三句話中“主忠信”，“過，則勿憚改”這兩句較容易理解，“無友不如己者”，對于此句的解釋，歷來爭議頗多。
《禮·禮器》：先王之立禮也，有本有文。忠信，禮之本也；義理，禮之文也。無本不立，無文不行?！额仠Y》：子張問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義，崇德也?！笨梢?，“忠信”是道德。邢昺《論語注疏》：“主忠信”者，主猶親也。言凡所親狎，皆須有忠信者也。錢穆《論語新解》此亦有兩解。一，行事以忠信為主。一，主，親義。如人作客，以其所投遇之家為主。與下文友字對照，謂當(dāng)親忠信之人。錢穆先生偏向前一種解釋。我贊成錢穆先生的說法，就是說君子要以忠信做為人處世的原則。
“無友不如己者”，綜觀各家解釋，大致有三種解釋：一曰“不要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這種譯法是將“友”視為動詞，錢穆、李零和楊伯峻先生也贊同這一說法。此外，朱熹《論語集注》“無友不如己者”，言無得以忠信不如己者為友也。但本質(zhì)上仍與此為一類。一曰“不與志趣不相似的人交往”，這種翻譯是把“如”字解釋為“相似”的意思。傅佩榮《細說論語》闡述說，志趣不相似，就無話可說。它的前一句是“主忠信”，所以其相似之處自然是以忠信為共同目標(biāo)，接著在正當(dāng)?shù)闹救ど匣ハ嗝銊?。孔子的意思是鼓勵人尋找益友，因為蓬生麻中，不扶自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染于蒼則蒼，染于黃則黃，與益友往來，可以不斷提升自己。一曰“沒有哪個朋友會在各個方面都不如自己”，我贊成這個譯法。因為這個譯法更符合孔子的思想，“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伞衿渖普叨鴱闹?，其不善者而改之?《論語·述而》)，“敏而好學(xué)，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論語·公治長》)，這三句話的思想是一致的。如果我們按照第一種說法來講不去交不如自己的朋友，那么三人行怎么可能有我?guī)煟坑衷趺茨堋安粣u下問”？于是幾乎可以肯定，在孔子眼里，世人皆有長于己者，世人皆可為師。所以把“無友不如己者”理解成“不要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是錯誤的，因為這跟孔子的思想是沖突的。所以說此句是勸勉之辭，別人總有優(yōu)于自己的地方，我們交友應(yīng)多看別人的長處，并不是說不要交結(jié)不如自己的朋友，那樣的話恐怕交不到朋友。綜合比較，我認為第三種解釋更合理。
達到“重”的第三條具體途徑是“過，則勿憚改”?！洞蟠鞫Y·曾子立事》：君子不說人之過，成人之美。朝有過夕改，則與之；夕有過朝改，則與之。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君子不怕犯錯誤，怕的是犯了錯誤，文過飾非，不能正視自己的錯誤。所以，孔子指出：犯了錯誤就不怕改正，以此作為成為君子的一條途徑。
【參考文獻】
[1]黃懷信.論語新校釋[M].三秦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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