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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誤讀與自覺忽略——隋煬帝蕭皇后《述志賦》的文本內(nèi)涵與歷史命運

2014-03-28 15:04
池州學院學報 2014年4期
關(guān)鍵詞:隋書

束 莉

(安徽大學 古籍辦,安徽 合肥 210039)

由唐初著名諍臣魏徵主持編撰,成書于貞觀年間的《隋書》,無論是史料的選擇、剪裁還是闡述,都貫穿著對前朝何以敗亡、本朝如何長治久安的思考。該書共載錄女性文章兩篇,隋煬帝蕭皇后《述志賦》即其中之一。《隋書》對其撰寫緣起的描述,似已解釋了它入選的原因:“(蕭)后見(煬)帝失德,心知不可,不敢厝言,因為《述志賦》以自寄”[1]1111。然而,細讀該賦,并參之以隋末唐初的歷史情境,可知《隋書》的解題,或許正是一種“有意誤讀”。

1 《述志賦》文本內(nèi)容與《隋書》解題的矛盾

《隋書》對《述志賦》的解題已見上文,其大意可簡括如下:

蕭皇后的夫君隋煬帝,德行日益敗壞。她知道這樣不好,但又不敢直諫,只好寫了《述志賦》以抒發(fā)自己的情懷。

可見,《隋書》認為,《述志賦》的創(chuàng)作緣起于蕭皇后身處的倫理困境。中國古代文學史中,“賢人失志”主題可謂源遠流長,因此如上解釋似乎頗合情理。然而,《述志賦》的文本,能否提供支持這一解釋的內(nèi)證呢?

可以先簡要梳理一下此賦的脈絡(luò):

承積善之余慶,備箕帚于皇庭①。

以上為開篇,點明自己的身份。

恐修名之不立,將負累于先靈。乃夙夜而匪懈,實寅懼于玄冥。雖自強而不息,亮愚蒙之所滯。思竭節(jié)于天衢,才追心而弗逮。

備述自己深恐不能恪盡婦職,有辱先人,因此竭盡所能,以期補益。

實庸薄之多幸,荷隆寵之嘉惠。賴天高而地厚,屬王道之升平。均二儀之覆載,與日月而齊明。乃春生而夏長,等品物而同榮。愿立志于恭儉,私自兢于誡盈。孰有念于知足,茍無希于濫名。

至少從字面上來看,她表達了一種生逢明時的慶幸。以下數(shù)句更為具體地點出了她感激的主要對象正是夫君煬帝:

惟至德之弘深,情不邇于聲色。感懷舊之余恩,求故劍于宸極。叨不世之殊盼,謬非才而奉職。何寵祿之逾分,撫胸襟而未識。

“故劍”典出《漢書》卷九七上《外戚列傳上·孝宣許皇后》。漢宣帝微時曾娶庶人之女許平君為妻。登基后,“霍將軍有小女,與皇太后有親。公卿議更立皇后,皆心儀霍將軍女,亦未有言。上乃詔求微時故劍,大臣知指,白立許婕伃為皇后”[2]3965。蕭皇后雖為后梁國主蕭巋之女,然而一則后梁已被隋吞并;二則她本人年幼時因生辰不吉,曾輾轉(zhuǎn)寄養(yǎng)于親屬家,備嘗貧苦滋味;三則隋煬帝此時已經(jīng)歷了從藩王到皇儲再到稱帝的身份提升,因此她用“故劍”之典,來比喻煬帝之念舊,自有熨帖之處。

這種恩德使她感受到了更大的壓力,上文業(yè)已提及的不安,再次激蕩心間:

雖沐浴于恩光,內(nèi)慚惶而累息。顧微躬之寡昧,思令淑之良難。實不遑于啟處,將何情而自安!若臨深而履薄,心戰(zhàn)栗其如寒。

她的解決辦法是援引道家守雌尚樸的信條,以道德的凈化來安頓內(nèi)心:

夫居高而必危,慮處滿而防溢。知恣夸之非道,乃攝生于沖謐。嗟寵辱之易驚,尚無為而抱一。履謙光而守志,且愿安乎容膝。珠簾玉箔之奇,金屋瑤臺之美,雖時俗之崇麗,蓋吾人之所鄙。愧絺綌之不工,豈絲竹之喧耳。知道德之可尊,明善惡之由己。

但除了這種消泯世俗欲望的“無為”外,她還積極謀求“有為”:

蕩囂煩之俗慮,乃伏膺于經(jīng)史。綜箴誡以訓心,觀女圖而作軌。遵古賢之令范,異福祿之能綏。

有意思的是,上文還被視為息心靜慮之方的道家,轉(zhuǎn)眼就被否定了:

時循躬而三省,覺今是而昨非。嗤黃老之損思,信為善之可歸。慕周姒之遺風,美虞妃之圣則。仰先哲之高才,貴至人之休德。質(zhì)菲薄而難縱,心恬愉而去惑。乃平生之耿介,實禮義之所遵。雖生知之不敏,庶積行以成仁。

她不僅取法古代賢妃,還仰慕先賢的才德,積極致力于“為善”、“積行”,這種態(tài)度,稱之為躊躇滿志也不過分。

懼達人之蓋寡,謂何求而自陳。

此句表露撰文用心:即害怕通達事理的人太少,不明白我的用心,因此以賦自陳。

誠素志之難寫,同絕筆于獲麟。

“獲麟”一典,誕生于中國早期史學史。《春秋·哀公十四年》:“春,西狩獲麟”[3]1680??鬃訉⒋艘粫r間作為《春秋》記事的終點。西晉杜預注《春秋左氏傳》,就此闡釋道:“麟者仁獸,圣王之嘉瑞也。時無明王,出而遇獲。仲尼傷周道之不興,感嘉瑞之無應(yīng),故因《魯春秋》而脩中興之教。絕筆於‘獲麟’之一句,所感而作,固所以為終也”[3]1680??梢姡矮@麟”被選擇為《春秋》的終結(jié)點,是富有政治寓意的,即賢人不見明時、圣君的悲哀。對撰史者來說,則意味著其事業(yè)的終極價值值得懷疑:用歷史書寫來干預當世政治,注定是一場無果的努力。

這一典故的存在,對理解《述志賦》的意涵形成了一些干擾:蕭皇后也感觸到了時不我與的悲慨嗎?如果要保持對文本理解的開放性,不妨認為有這一可能,那么文章的整體脈絡(luò)就真得是“曲終奏雅”——前文所表達的積極態(tài)度,都是惆悵的回憶。但這種文脈反轉(zhuǎn)太過于突兀,因此筆者更傾向于另一種理解:南北朝時期,“獲麟”這一典故固有的意義已趨于淡化。如與蕭皇后同族的梁元帝蕭繹,在他精心撰述的《金樓子》中,即有這樣的夫子自道:“以有涯之生,逐無涯之智,余將養(yǎng)性養(yǎng)神,獲麟於《金樓》之制?!笨梢?,“獲麟”在蕭皇后之前的時代里,已可用來指稱自己所看重的作品的撰寫。

通過以上逐層梳理可知,除了一個意旨尚可商榷的“獲麟”典故,很難再找出蕭后有什么“賢人失志”的隱衷,相反,一種積極進取、期于有為的情調(diào)倒是洋溢在字里行間。也就是說,該賦的文本內(nèi)涵與史書所擬定的寫作緣起并不吻合,“失意自寄”說難以成立。既然如此,史書為何要將一個看似嚴正的意旨指派給《述志賦》呢?《隋書》編撰的意圖和實際過程值得考察。

中國古代史書的編撰,均號稱以“實錄”為基準。然而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史料的采擇、裁剪及闡釋無不受到該書編撰意圖的影響。眾所周知,唐初開史館,對魏晉南北朝各朝歷史進行回顧,根本原因就在于以史為鑒,總結(jié)為政經(jīng)驗。怎樣最大限度地體現(xiàn)教化、規(guī)箴之意就是魏徵等史臣的基本考慮。

同時,近代史編撰的難題之一,就是如何處理入史人事與現(xiàn)實人事的糾葛。中古時期世家大族的興起,使得這一問題更顯得突出。注重門第清譽的諸家族,對于自己的先人是否入史,以何種面目入史的關(guān)注十分密切,處理不慎,將引起各方紛爭。

如何塑造蕭后的形象,恰好同時涉及到以上兩個問題。

憑借對李唐皇室的輔佐之功,蘭陵蕭氏的不少成員在唐初地位顯赫。其中最為突出者即蕭皇后之弟蕭瑀。他在隋時即與唐太宗過從甚密,在隋唐易代、玄武門之變等關(guān)鍵時刻皆有功勛,貞觀年間數(shù)次拜相,最終被納入“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列,為今人所熟知的名句“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就是太宗給他的賜詩,君臣情義可見一斑。

隋亡后,蕭皇后先后被宇文化及、竇建德軍隊所擄,后入突厥。但她并沒有被唐君臣忘記,貞觀四年,唐軍與突厥作戰(zhàn)獲勝,將其禮迎回唐廷。2013年,隋煬帝與蕭皇后的合葬墓在揚州被發(fā)現(xiàn),據(jù)目前的考古報告可知,蕭后的葬儀規(guī)格遠在煬帝之上[4]。這一反?,F(xiàn)象恰好提示了一個事實:蕭皇后在入唐后所獲得的生前、身后禮遇,并非依靠夫君舊尊,而是有賴于蕭氏的當朝冠冕。

那么,成書于貞觀年間的《隋書》,在涉及蕭皇后的篇章里,自然要維護其體面。因此,史臣們?yōu)楹我谩笆е咀约摹闭f的框架,嵌套一篇至少從字面上看不出有多少規(guī)箴之意的文本,便不難理解。有了這篇文字,蕭皇后便可與夫君的惡行劃清界限,證明自身德行之清白。這無疑為她提供了一個獲得道德救贖的機會。但從邏輯上來講,這種行文方式又構(gòu)成了一種循環(huán)論證:蕭皇后的品德,有賴于這篇文章為證;而這篇文章的意旨,又是基于蕭皇后確有德行、且悲感夫君失德為寫作背景而成立的。

從后世涉及蕭皇后的文字來看,貞觀史臣對于《述志賦》的闡釋得到了廣泛接受,并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她的歷史形塑。如明趙則杰所編《古今女史》,其刊刻者趙問奇在蕭后事跡條后附加案語云:“事非其主,不敢明諫,贏得撫衷自憐,大有《終風》之感”[5]。終風即《國風.邶風.終風》,在中國儒家詩教語境中,它被大儒朱熹等人解讀為莊姜諷刺夫君衛(wèi)莊公的寓言詩。上文已述,《述志賦》的文本內(nèi)容并不支持《隋書》對它的闡述,那么為何后世讀者并未就此提出質(zhì)疑呢?

首先,正史的權(quán)威性難以忽視。

其次,貞觀史臣對《述志賦》的解說,并非別出心裁。在中國代代沿襲的儒家詩教傳統(tǒng)啟發(fā)下,如果他們先入為主地將某人定位為“賢妃”,她的文字便很容易被貼上“刺昏君”的標簽。以上被趙問奇拿來和《述志賦》類比的《終風》,以今人眼光來看,不過是女子怨恨丈夫/情人之薄情,抒發(fā)積怨的作品,它與莊姜的聯(lián)系,可謂無中生有,牽強程度更甚于貞觀史臣對《述志賦》的解釋。然而,浸潤于同一詩教傳統(tǒng)的后世文士,卻可以非常自然地接受這種思路的解讀。

最后,中國古代文學中,“賢人失志”的主題被代代傳承,并貫穿了大部分以“述志”為題的抒情作品。試觀梁昭明太子所編,對唐代士子發(fā)生重大影響的文學總集《文選》,以及編撰于唐初,集魏晉南北朝文學之大成的類書 《藝文類聚》,其中涉及到“述志”的部分,如前者的“賦”類“志”部,后者的“人部”十“言志”可知,其中名篇如班固《幽通賦》、張衡《思玄賦》、曹植《玄暢賦》、潘尼《思退賦》、陸機《遂志賦》,多感慨日月流轉(zhuǎn)、壯志難遂,故歸心黃老,恬淡求退。由前文的梳理可知,蕭皇后《述志賦》其實可以稱之為中國古代“言志”類作品中的“非主流”,體現(xiàn)了一種積極明朗、期于有為的格調(diào)。但當它被史書納入一個“失志自寄”的劇情框架時,在主流“言志”傳統(tǒng)的掩蔽下,其意涵極易混同于眾作。

綜上,對《述志賦》的文本內(nèi)涵,貞觀史臣進行了一定的曲解,而聯(lián)系他們所身處的歷史情境和秉持的撰史意圖,應(yīng)該說這種安排,是為了照顧史書的當世影響和勸誡意義,而進行的一次“有意誤讀”。

2 《述志賦》寫作緣起臆說:以蕭皇后的人生軌跡為參照

撇開史臣對《述志賦》的拔高解讀后,能否通過對蕭皇后本傳與散落史料的考察,更為真切地描繪出其人生軌跡及性情特點,并以此為基礎(chǔ),將《述志賦》的寫作較為妥當?shù)匕仓糜谄淙松哪骋还?jié)點上呢?

女性的一生,一般會扮演四種基本的家庭角色:為人女、為人媳、為人妻、為人母。對于中國古代女性,如何把握這四種角色,幾乎就是全部的人生課題。而不同的人生階段,某種角色往往居于主導位置,決定了她的生活情態(tài)和性格走向。以下便分別從上述四種角色著眼,對蕭皇后的人生軌跡進行勾連,并探討其性格的不同側(cè)面。

2.1 寄人籬下的女兒

據(jù)《隋書》卷三六《皇后傳.煬帝蕭皇后》,她從幼年到成人的經(jīng)歷頗為曲折:“江南風俗,二月生子者不舉。后以二月生,由是季父岌收而養(yǎng)之。未幾,岌夫妻俱死,轉(zhuǎn)養(yǎng)舅氏張軻家。然軻甚貧窶,后躬親勞苦。煬帝為晉王時,高祖將為王選妃于梁,遍占諸女,諸女皆不吉。巋迎后于舅氏,令使者占之,曰:‘吉’。 于是遂策為王妃”[1]1111。

可見,雖貴為后梁國主蕭巋之女,年幼的蕭皇后卻形同被棄的孤雛,寄人籬下、備歷辛苦,得選為王妃,實緣于不可逆料的偶然因素。她被反復拋置于命運的峰頂與谷底,小小年紀就嘗盡世間冷暖。

2.2 大智若愚、不乏心計的兒媳

作為皇家兒媳,公婆的歡心有時要比夫妻之情更為緊要?;蛟S正是早年的坎坷經(jīng)歷,使得蕭后對人情的體察細致妥帖。她的夫君,時為晉王的楊廣,覬覦儲君之位,志在奪嫡,而此計劃的施行與最終實現(xiàn),蕭后的配合不可或缺。因為儲君一事,雖系國家要務(wù),卻也是皇族“家事”,家庭中的親疏遠近至關(guān)重要。

楊廣夫妻對此心知肚明,他們夫唱婦隨,以極度的恭順孝敬,先是打動了獨孤皇后。這一點,連朝臣都洞若觀火:“(楊)素入侍宴,微稱晉王孝悌恭儉,有類至尊,用此揣皇后意。皇后泣曰:‘公言是也。我兒大孝順,……又其新婦亦大可憐,我使婢去,常與之同寢共食。豈若睍地伐(楊勇)共阿云(楊勇妾)相對而坐,終日酣宴,昵近小人,疑阻骨肉?!丶戎猓蚴⒀蕴硬徊??;屎笏爝z素金,始有廢立之意”[6]1232。在善妒的獨孤皇后看來,煬帝與蕭后之間親密、專一的伉儷之情也是值得信賴的表現(xiàn):“皇太子勇內(nèi)多嬖幸,以此失愛。(煬)帝后庭有子,皆不育之,示無私寵,取媚于后”[7]94。“姬妾但備員數(shù),唯共蕭妃居處。(獨孤)皇后由是薄勇,愈稱晉王德行”[6]1229。 其時,“高祖雅信文獻皇后”7[94],“每事唯后言是用”[1]1109,蕭后對婆婆曲意逢迎,可謂用心良苦。

更重要的是,隋文帝對這個兒媳也十分滿意?!昂笮酝耥槪兄亲R,好學解屬文,頗知占候。高祖大善之”[1]1111。所謂“占候”,即通過與神靈交感而獲得預言能力,其中不乏表演成分,但這恰恰成為了隋文帝廢立太子的理由或者借口之一:“時太子勇失愛于上,潛有廢立之意。謂(高)熲曰:‘晉王妃有神憑之,言王必有天下,若之何’”[8]1282?所謂“有神憑之”,不過是蕭后與煬帝刻意營造、共同散布的人間神話,然而對于“好為小數(shù)”、迷信天啟的隋文帝,這恰好是一種極佳的迎合。

2.3 備受恩禮的妻子

蕭后在奪嫡過程中有力的輔助,使得煬帝在登基后,仍感念不已。正如《隋書》所言:“煬帝大橫方兆,蕭妃密勿經(jīng)綸。是以恩禮綢繆,始終不易”[9]1787。但二人關(guān)系中,仍有幾個問題值得深究。

一是二人的融洽關(guān)系是否僅僅緣于政治上的合謀?參考相關(guān)史料,應(yīng)該說他們的性情也頗為契合。在《中古文人遷移與文化交流》一書第十一章《隋煬帝之文學趣味與江左文化之北傳》中,王永平已指出,隋煬帝“曉占候卜相”和“好為吳語”,都與蕭皇后有關(guān)[10]。不過,如果就更深層次而言,蕭后對煬帝文學風格的形成也有影響。

隋煬帝的文風,歷來為人所關(guān)注的,是其輕靡炫才的一面,但對其文風進行歷時性、多面相的觀察可知,其詩文也曾展現(xiàn)出典雅樸健的面貌:“煬帝初習藝文,有非輕側(cè)之論,……其《與越公書》、《建東都詔》、《冬至受朝詩》及《擬飲馬長城窟》,并存雅體,歸于典制”[11]1730。隋文帝楊堅欣賞的文章風格為樸健典雅,史有明載。蕭后“好學解屬文”,使得他“大善之”。那么蕭后的詩文風格如何,便不難推想,就《述志賦》來看,其文風也確實優(yōu)雅典麗。酷嗜文學的楊堅,在“唯共蕭妃居處”的那些年里,必然常有詩文切磋。即使在他即位之后常常興辦的詩酒盛宴上,蕭后也依然常伴左右:“(煬)帝每游幸,后未嘗不隨從”[1]1111。其他文學侍從的傳記,也不斷重現(xiàn)類似的場景,如《隋書》卷五八《柳傳》:“帝每與嬪后對酒,時逢興會,輒遣命之至,與同榻共席,恩若友朋”[12]1423。 《隋書》卷七六《文學傳·諸葛穎》云:“帝每賜之曲宴,輒與皇后嬪御連席共榻”[11]1734。

二是煬帝即位后,其他妃嬪是否擠兌了蕭后在其心目中的位置?在貞觀史臣及后人的想象中,煬帝荒淫無度,蕭后失寵乃是必然,《隋書》對《述志賦》的解讀也與此種假想有關(guān)。但一個重要的情節(jié)值得注意。據(jù)《隋書》,煬帝一生僅三子,其中兩位為蕭后所生,另一位的生母也為蕭姓嬪妃。為什么會這樣?《隋書》卷三六《后妃傳·文獻獨孤皇后》云:“高祖與后相得,誓無異生之子?!鄙衔囊咽觯幸鈯Z嫡的歲月里,煬帝“后庭有子,皆不育之,示無私寵,取媚于(獨孤皇)后”[7]94。刻意顯示出對父母婚姻形態(tài)的認同與仿效,當然不能排除取悅成分。但是,煬帝繼位時方三十七歲,此后到被弒,尚有十四年,為何依然沒有出現(xiàn)他姓之子呢?很可能是他與蕭后也有過類似隋文帝夫妻的約定,因此不予他姓所生之子名分。那么,他們夫妻二人關(guān)系的穩(wěn)定性、復雜性可能超過后人的設(shè)想。不過,若是再換一種角度追問,在以“不妒”為美德的古代,蕭后是否也有違傳統(tǒng)意義上的婦德呢?

三是在煬帝后期“失德”之時,蕭后究竟采取了何種態(tài)度?《隋書》通過《述志賦》的解題,對此也有評述,即所謂“不敢厝言”。這或許接近事實。對夫君,蕭后似乎始終采取了一種柔性的相處方式,直到大業(yè)末年的緊急時刻,也沒有改變:“及帝幸江都,臣下離貳,有宮人白后曰:‘外聞人人欲反。’后曰:‘任汝奏之。’宮人言于帝,帝大怒曰:‘非所宜言!’遂斬之。后人復白后曰:‘宿衛(wèi)者往往偶語謀反?!笤唬骸煜率乱怀链?,勢已然,無可救也。何用言之,徒令帝憂煩耳。’自是無復言者”[1]1113。這與上文她備受恩禮并不矛盾,相反可能是相輔相成的。夫妻關(guān)系和天下很多種關(guān)系一樣,長期的和睦有賴于一定程度的妥協(xié)。就一個普通女性來說,這種隱忍無法苛責,但蕭后的此種態(tài)度,卻在后世引發(fā)了質(zhì)疑。

四是煬帝死后,蕭后相繼被叛軍和匈奴所擄,是否有失節(jié)之嫌?從身份上來說,她是大隋皇后,地位崇高,宇文化及、竇建德及匈奴雖將其扣押,但都帶有挾之以自重的意味,脅迫的可能性很小。從年齡上來說,大業(yè)十四年(618),煬帝遇害時,蕭后約四十五歲,在中古時期,已為老嫗,很難想象還有什么曖昧之情。從年輩上來說,蕭后入北,子孫相隨,作為祖母,豈有再嫁的可能?因此,蕭后失節(jié),只能是后世道學家或小說家的想象,但這些甚為無稽的想象依然影響了她在后世的形象再塑,下節(jié)還將述及。

2.4 入北士人的庇護者

作為皇后,蕭后對母職的踐履自然不能限于對子女的愛護,而更應(yīng)體現(xiàn)在“母儀天下”上。出身南朝皇族的她,對入北南朝士人的庇護值得注意。

首先是對蕭氏子弟的扶持。《隋書》卷七九《外戚傳》云:“煬帝嗣位,以皇后之故,……緦麻以上,并隨才擢用,于是諸蕭昆弟布列朝廷”[9]1794。外戚掌權(quán),在古代是有妨政治清明的,但考慮到蕭后后梁公主的身份,她對家族興衰所負有的責任,這種局面的出現(xiàn),也難以歸咎于她個人的品行。其次,則是對南朝士人的聚集具有鼓勵作用。煬帝對入北士人的青睞,載諸史冊,而對他所交游的南朝士人進行考察,會發(fā)現(xiàn)這些人中基本上都曾仕梁、陳,有不少還是后梁故臣。如煬帝每與之“同榻共席,恩若友朋”的柳,早年即曾仕蕭皇后之父梁明帝蕭巋??紤]到當時南北統(tǒng)一未久的局勢,他能夠很快與這些臣子建立相互信賴,蕭后作為南朝公主和當今皇后,紐帶作用不容忽視。

綜上,如果忽略史書對《述志賦》先入為主的評述,單純從文本出發(fā),結(jié)合蕭皇后的人生經(jīng)歷,可知它產(chǎn)生的時機,很有可能是在煬帝登基后不久,“故劍”之恩尚銘刻于心,張狂的個性未完全暴露之時。蕭后幫助煬帝奪嫡,自身也經(jīng)歷了身份的質(zhì)變,當此之時,作賦明志,便出現(xiàn)了一種明朗進取的格調(diào)。和中古時期大多數(shù)辭賦一樣,由于相關(guān)史料奇缺,《述志賦》無法被牽系于具體的時間、事件節(jié)點上,只能從字里行間領(lǐng)會它的大旨,進而推斷它產(chǎn)生的人生階段。筆者深知這一推測也難以坐實,只希望能夠更加接近歷史本相。

《隋書》在蕭后本傳結(jié)尾評述道:“煬帝得不以道,便謂人無忠信”[1]1113。從以上分析來看,其實“忠信”二字,用在對蕭后的評價中,未必適合。無論是為媳、為妻、為母,蕭后的行為其實有不少居于道德的模糊地帶,容易引發(fā)質(zhì)疑,并為后人對其形象的再塑造提供了可能。

3 被“自覺遺忘”的人生范式和文章典范

盡管《隋書》作者已努力將蕭皇后的光彩形象定格在了史書中,宋元以降的嚴肅學術(shù)著作也未對此提出質(zhì)疑,然而,民間文藝作品中,蕭皇后的形象還是遭到了多重異化:夫君逸樂生活的參與者甚至推動者,德才平庸的市井女性,甚至不貞之女[13]。

這些與史書大相徑庭的描寫為何出現(xiàn)?首先應(yīng)考慮到,宋代之后,在市民趣味的驅(qū)動下,民間文藝作品開始對正史中的人物進行重新審視,以戲謔消解嚴肅敘事賦予他們的光環(huán),從而迎合市民心理,達到娛樂目的。但根本原因則是:唐中期之后,隨著社會危機的加深,儒學信條向生活層面滲透的進程空前加速,婦德規(guī)范日趨嚴格,經(jīng)歷宋元明清,最終成為女性的沉重枷鎖。以這一社會背景為參照,蕭皇后的一些細微道德瑕疵被發(fā)現(xiàn)并放大,如夫君無德不能死諫、國破家亡不能死節(jié),都成為了貶低、嘲諷她的口實。不僅她本人無緣于古今女性典范的行列中,被《隋書》視為經(jīng)典《述志賦》,也僅僅在一些女性詩文總集中偶爾出現(xiàn),卻再無嗣響。

除了受累于蕭皇后的個人評價外,《述志賦》受到冷落,亦緣于其核心內(nèi)容,即輔佐夫君,以期進取之“志”也在宋代之后被摒棄于女性應(yīng)有的德行之外。以加拿大麥吉爾大學“明清婦女著作”數(shù)據(jù)庫(收錄女性總集、別集共106種,其中包括明清人所撰歷代女性詩文總集,如陸昶《歷朝名媛詩詞》、鐘惺《名媛詩歸》等)為范圍進行檢索,除蕭皇后《述志賦》外,歷代女性以“述志”為主題的詩文僅十篇左右,而所述之“志”基本上均為夫死守節(jié)、撫孤侍親,如明章節(jié)婦《見志詩》、清鈕祜祿.希光《述志》詩、清吳如諍妻何氏《述志》詩等等[14]。蕭皇后在賦中所敘述的潛心墳素、志在有為似成絕響。

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最重要的原因是蕭皇后所述之“志”明顯超出了宋元之后的婦職權(quán)限。特別是明清時期,皇權(quán)專制空前強化,倫理關(guān)系僵化拘謹,士人被文字獄震懾、被八股文桎梏,同時,“女性社會角色日益淡化,由雙重角色向單純家庭角色轉(zhuǎn)化”[15]。在《閨秀正始再續(xù)集》中,載有清汪嫈《勵志篇示葆兒與士銓》一詩:“口誦典墳奧,心知稼穡艱?!俪智逅扑?,品望重如山。致主期堯舜,修身慕孔顏”[16]卷一。其文脈與《述志賦》頗有類似,但根本不同在于,修身立德,基于蕭皇后的所處時代與身份,她可以認為那是自己的分內(nèi)事;而在清代汪嫈?shù)墓P下,那是子侄們的事,男性晚輩的事,別人的事?!妒鲋举x》淡出女性文學經(jīng)典行列,遭到后世閨秀們的“有意忽略”,實際上昭示著中國女性經(jīng)世權(quán)限的收縮和獨立精神的萎頓。

與生前的坎坷傳奇相呼應(yīng),蕭皇后身后的評價也經(jīng)歷了大起大落。其實,剝?nèi)ナ窌桃赓x予的道德光環(huán)和后世通俗文藝作品的猜疑乃至誹謗,就現(xiàn)存史跡來勾連其人生軌跡,可知其不過是一個頗有心計、最大限度地維護夫君和自己利益的普通女性,其行為時而溢出道德規(guī)范之外,卻又符合人之常情,難以苛責。就《述志賦》而言,無論是貞觀史臣的“有意誤讀”,還是宋元之后恪守婦德規(guī)范的閨秀們的“自覺忽略”,都應(yīng)該被視為特定時代、特定人群、特定社會輿論的產(chǎn)物。我們既應(yīng)該了解這形形色色的評述中所包含的深曲用心,以此作為特定角度,來對中國士女的精神史進行觀察,更應(yīng)該意識到,只有超越這些評述的遮蔽,盡量還原文本撰寫者身處的人生階段和歷史實境,才能獲得對作品內(nèi)涵更為接近本真的理解。

注釋:

①本文所引《述志賦》,均出自《隋書》卷三六《后妃傳.煬帝蕭皇后》,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1111-1112頁,恕不一一出注。

[1][唐]魏徵.隋書·后妃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3.

[2][東漢]班固.漢書·外戚傳[M].北京:中華書局,1962.

[3]楊伯峻.春秋左傳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9.

[4]王小迎,束家平.揚州發(fā)現(xiàn)隋故煬帝及夫人墓 [J].大眾考古,2013(6):1-4.

[5][明]趙則杰.古今女史[O].明崇禎問奇閣刻本.

[6][唐]魏徵.隋書·房齡王勇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3.

[7][唐]魏徵.隋書·煬帝紀下[M].北京:中華書局,1973.

[8][唐]魏徵.隋書·高熲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3.

[9][唐]魏徵.隋書·外戚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3.

[10]王永平.中古文人遷移與文化交流[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

[11][唐]魏徵.隋書·文學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3.

[12][唐]魏徵.隋書·柳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3.

[13]劉莉.蕭后形象的文本演變及其文化內(nèi)涵[J].天中學刊,2013(3):27-31.

[14]明清婦女著作[EB/OL].(2014-01-12).http://digital.library.mcgill.ca/mingqing/chinese/index.htm.

[15]高世瑜.《列女傳》演變透視[M]//中國婦女史讀本.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16][民國]單士釐.閨秀再續(xù)集初編[Z].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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