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凝

（湖南師范大學 道德文化研究中心，湖南 長沙 410081）

一 導 言

尼采是西方哲學史上一位頗具爭議性的人物，有著其獨特的地位。尼采處于一個世紀的轉(zhuǎn)折點上，當時的歐洲文明正瀕臨深刻的精神危機，資產(chǎn)階級的傳統(tǒng)價值觀念處于崩潰的邊緣。很多學者都意識到了這種危機并試圖探尋一條出路，尼采就是這些勇于開拓新價值體系與道德標準的學者之一。而在尼采的這條新的道路上扮演主人翁角色的是希臘神話中的酒神，即狄俄尼索斯。尼采為了同時反對虛假的樂觀主義和徹底的悲觀主義，用狄奧尼索斯的形象，來命名那種個人解體而同作為世界本體的生命意志合二為一的神秘的陶醉境界，稱之為酒神精神。酒神精神所要解決的就是承認人生在悲劇性之前提下如何肯定并且弘揚人生的問題，其實就是確立了一種對待人生悲劇的積極的立場。“酒神崇拜的源頭可以追溯到原始時代的農(nóng)民巫術(shù)，對植物之神，谷物之神的崇奉，對生殖與豐收的崇拜。”［1］這種崇拜通過秘儀傳入了希臘，并成為希臘神話中的重要角色。在酒神出場的同時，尼采還注意到了希臘另一位神，即日神阿波羅。在《悲劇的誕生》中，日神與酒神是一對基本概念。“日神的醉首先使眼睛激動，于是眼睛獲得了幻覺能力……在酒神狀態(tài)中，卻是整個情緒系統(tǒng)激動亢奮”，［1］由此可見，日神是“外觀的幻覺”，即表象，酒神是“情緒的放縱”，是生命的意志。但是在兩者的關(guān)系中，尼采認為酒神狀態(tài)才是世界的根基，是本源性的因素，而日神是酒神派生出來的。

尼采在其著作《悲劇的誕生》中對“酒神精神”做了重點論述?！侗瘎〉恼Q生》是尼采的第一部正式出版的著作，是尼采哲學思想的奠基之作。“酒神精神”貫穿了尼采一生的思想，是尼采哲學的核心概念?！澳岵烧軐W的唯一主角是酒神精神，權(quán)力意志、超人、查拉圖斯特拉都只是酒神精神的化身。在他的哲學舞臺上，一開始出場的酒神后來也沒有退場，只是變化了面具而已。”［1］因此，“酒神精神”成了我們解讀尼采哲學的鑰匙與關(guān)鍵所在。

二 “酒神精神”的背景

“酒神精神”是尼采整個哲學思想的核心部分，對“酒神精神”的倫理學闡釋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而一種觀點或概念的提出與形成必然有其背景，因此對酒神精神提出的背景的解析就顯得尤為重要，這不僅可以使我們?nèi)媪私饩粕窬裥纬傻脑?，也是我們對尼采的“酒神精神”進行倫理學闡釋的第一步。

首先，尼采酒神精神的提出受到了叔本華哲學的影響。而尼采用叔本華這種悲觀主義的眼光發(fā)現(xiàn)了希臘文化的本質(zhì)。叔本華在其著作《作為意志與表象的世界》中認為，世界的本質(zhì)是意志，是一種沒有目的，沒有止境的盲目的生命沖動。并且，叔本華以痛苦為生命的歸宿，認為人的本性都是希望滿足自己的欲望，欲望意味著欠缺，而欠缺意味著痛苦，欲望越強，痛苦越深；而欲望一旦得到滿足，又會感到無聊，個體的人生就是在這種痛苦和無聊中徘徊。尼采從叔本華這里發(fā)現(xiàn)了悲觀主義，并把這種悲觀主義移植到了希臘人身上，于是注意到希臘神話中的酒神現(xiàn)象。在希臘神話中，狄俄尼索斯因為被父親寵愛，受到別人的嫉妒而遭到肢解，這種個體的解體尼采稱之為“個體化的痛苦”，酒神精神的本質(zhì)是指“個體化的痛苦。”尼采與叔本華一樣，認為個體的生存狀態(tài)是痛苦，個體的存在是有限的，這有限的人生根本毫無意義可言，這體現(xiàn)了尼采的悲觀主義傾向。

但是，我們更應該看到尼采對叔本華的超越與反抗。尼采的“個體化痛苦”沒有停留在叔本華消極地否定世界與人生的態(tài)度上，而是由個體化痛苦的狀態(tài)得出了肯定世界與生命的結(jié)論。尼采認為，痛苦是意志的永恒創(chuàng)造與永恒快樂的必要條件，其本身就是值得肯定的。同時，雖然個體的存在是短暫而有限的，但是整個世界的存在卻是永恒而無限的，雖然個體不斷在這世界中遭到毀滅，但是那永恒運動的世界意志卻在不斷進行新的創(chuàng)造，尼采從叔本華的哲學中看到了悲觀主義，并因此注意到了酒神精神痛苦的本質(zhì)，卻得出了與叔本華相反的人生結(jié)論。因此我們不僅僅要看到叔本華對尼采的影響，更要看到尼采對叔本華的超越。

其次，對尼采酒神精神影響的另一個人即音樂家瓦格納。瓦格納使尼采注意到了希臘的悲劇，而“酒神精神”被尼采視作希臘悲劇的全部秘密。從瓦格納的音樂中，尼采“感覺到狂烈的生存欲望像轟鳴的激流或像水花飛濺的小溪由此流向世界的一切血管。”［2］這種狂烈的生存欲望就是酒神精神的表現(xiàn)特征。瓦格納的音樂劇啟發(fā)著尼采從音樂的創(chuàng)作與表現(xiàn)中了解希臘悲劇的本質(zhì)，揣摩酒神精神的真諦。尼采甚至一度將希臘悲劇文化復興的希望寄托在瓦格納的身上。尼采在《悲劇的誕生》的前言《致理查德·瓦格納》中寫道：我確信有一位男子明白，藝術(shù)是生命的最高使命和生命本來的形而上活動，我要在這里把這部著作奉獻給這位男子，奉獻給走在同一條道路上的我的這位高貴的先驅(qū)者。雖然尼采后來與瓦格納及瓦格納主義決裂了，但是不可否認尼采當時受到瓦格納音樂的影響之大。

最后，尼采“酒神精神”的提出還有其獨特的現(xiàn)實依據(jù)。自近代以來，從蘇格拉底那里起源的理性主義的發(fā)展使得歐洲千年來基督教道德岌岌可危。上帝死在了理性主義的蔓延下。無論是經(jīng)驗論代表培根的“知識就是力量”還是唯理論代表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都是理性主義肆虐的表現(xiàn)。經(jīng)驗論與唯理論雖然在邏輯范疇的來源上有著相反的結(jié)論，但是兩者都認為人的生活離不開“邏輯”，后來的康德與黑格爾更是奠定了理性的至高無上的地位。由于理性主義的發(fā)展，帶來了科技的飛速發(fā)展和物質(zhì)文明的繁榮，以及人類對于物質(zhì)文明的崇拜。但是同時其本身的一些弊端也暴露出來，尤其是帶來了戰(zhàn)爭這一現(xiàn)實，讓人意識到了理性與科技也有其局限性，于是，在“上帝死了”以后，西方的理性主義理想也隨之垮臺，資本主義國家正面臨著一場價值危機，人類找不到可以置放自己情感與道德的地方，于是為了顛覆傳統(tǒng)的理性主義與基督教信仰的價值觀與道德觀，為人類重新建立價值大廈，前蘇格拉底時期希臘神話中酒神精神華麗地出場了。

三 “酒神精神”的倫理涵義

（一）酒神精神是一種肯定生命的人生態(tài)度

尼采從悲觀主義出發(fā)，借助“酒神精神”，最終得出了肯定人生的結(jié)論，這不得不說是尼采天才性的創(chuàng)造。尼采將酒神精神解釋為一種被解放了的精神和被釋放的痛苦。這種痛苦是個體被拋棄的痛苦，是本源性的痛苦，一旦解除，個體則獲得了復歸原始自然，并與世界融為一體的最高快樂。尼采“酒神精神”在其本質(zhì)上來說就是要肯定人的生命，即使這生命的本質(zhì)是痛苦的，人生的道路是艱難的，我們也依然要為自己的生命意志喝彩，要為人生的悲劇而歡欣鼓舞。尼采不僅肯定了充滿痛苦的人生，甚至連這痛苦本身也一并給予了肯定。酒神精神的精髓在于，宇宙生命的無限性和永恒性與個體生命的有限性和短暫性之間的對比與矛盾，使人們看到，想要肯定生命，就必須立足于生命之外，站在宇宙高度肯定個體生命的全部，這其中當然就包含了肯定生命的痛苦。沒有痛苦，人的生命力無法得到增強，生命力取決于人所承擔的痛苦。

同時，對于造成痛苦的原因，尼采有著自己深刻而獨特的見解。他不像叔本華那樣認為欲望是一種欠缺，而人生的痛苦正是由于這種欠缺造成的。尼采認為，生命的痛苦不是因為欠缺，反而是因為過于充盈。在酒神藝術(shù)中，人們可以感覺到“不可遏制的生存欲望和生存快樂?！钡恰凹热粺o數(shù)競相生存的生命形態(tài)如此過剩，世界意志如此過分多產(chǎn)，斗爭、痛苦、現(xiàn)象的毀滅就是不可避免的。正當我們仿佛與原始的生存狂喜合為一體，正當我們在酒神的陶醉中期待這種喜悅常駐的不衰，在同一瞬間，我們會被痛苦的利刺刺中?！保?］意志的過剩造成了人的痛苦，因此人需要在酒神狀態(tài)中釋放那多余的流溢出來的生命意志與生存欲望，這就是尼采關(guān)于痛苦本質(zhì)的解釋，以及借由酒神藝術(shù)來解決人的生命意志過剩問題的闡述。

尼采通過酒神精神對生命進行的肯定發(fā)展到后來，形成了尼采哲學的另一個重要的概念，即權(quán)力意志或強力意志。權(quán)力意志可以說是酒神精神的化身。在酒神精神的基礎(chǔ)上，尼采將叔本華的生命意志發(fā)展成了自己的權(quán)力意志。酒神精神肯定生命力的旺盛與豐富，并認為人如果想獲得快樂，就要有犧牲精神與承擔痛苦的勇氣。權(quán)力意志的本質(zhì)就是不斷進行創(chuàng)造性活動，而創(chuàng)造的前提就是必須有毀滅與破壞，這種毀滅與破壞是生命豐盈與充足所產(chǎn)生的痛苦。由此可見，尼采的酒神精神與權(quán)力意志在一定意義上其實是一個概念，這兩者同時肯定人生，同時宣揚生命力的強大，體現(xiàn)了尼采悲觀主義精神中不可磨滅的樂觀主義痕跡。這種肯定生命力的酒神精神充分展現(xiàn)了生命主體意志的重要性，為尼采后來重估一切價值，宣布上帝死了奠定了基礎(chǔ)。

（二）酒神精神是人生的最高目標

隨著尼采利用酒神精神肯定人的生命，另一個帶著強烈的酒神意義的角色出場了，他就是尼采所推崇的超人，超人是尼采人生哲學的最高目的，是尼采認為的理想人格。那么尼采為什么如此推崇“超人”？超人是誰？他到底具有什么樣的特質(zhì)？

超人是尼采酒神精神與權(quán)力意志的代表人物。從尼采對超人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到，超人其實就是最具酒神精神的人，也可以說是酒神哲學家，超人是一切人之中最優(yōu)秀的人，是不斷處于前進和創(chuàng)造中的人。并且超人的成長與前進必須經(jīng)歷最惡劣的環(huán)境和最大的痛苦，這種觀點與酒神精神肯定人生的痛苦與毀滅時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超人是強力意志和酒神精神的另一個代名詞。超人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動，而不受任何其他的限制，是完全擺脫了奴隸道德的強者，具有強大的創(chuàng)造力，是一切中具有最強力量的那個人，他不排斥人生的痛苦與逆境，反而將這種痛苦與逆境當做自己前進的力量。雖然這種逆境看上去是對生命的否定，但正是因為超人表現(xiàn)出了那直面可怕事物的巨大勇氣與力量，才有可能極大地提升生命的高度與力度，才可能被稱之為超人?！俺藶槟岵烧軐W的主旨，尼采自比他的哲學就像一把鐵錘，在鐵錘般的思考下，一切虛妄的東西將被粉碎，在鐵錘般的思考下，錘煉出超人的形象，這形象即是尼采心中希臘悲劇英雄狄俄尼索斯?！保?］

尼采在推崇超人的同時，也表達了他對“末人”的輕視與懷疑?！澳┤恕笔桥c“超人”相對的一種人，了解末人的涵義，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尼采的超人。在尼采看來，末人具有三個主要特征：“第一，沒有創(chuàng)造的愿望和能力，不再投擲愿望的箭，不再誕生任何的星。第二，謹小慎微，猥瑣卑鄙，渾渾噩噩地過日子。第三，個性泯滅，千人一面。”［4］也就是說，末人就是缺乏酒神精神和權(quán)力意志的人。尼采從人的本性出發(fā)，對“末人”進行了深刻的批判。尼采認為，人的本性是極端殘忍的，無論是強者或者弱者都無法擺脫，強者順應自己的生命意志，展現(xiàn)出殘忍和強大的一面，而弱者在不能改變本性的情況下就用道德來掩蓋自己殘忍的本性，給自己套上道德的精神枷鎖。這種弱者就是尼采所批判的末人。

然而，尼采的超人僅存在于理想和夢中。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尼采說道：“這便是靈魂的奧秘：英雄離棄了它，然后在夢中，在它的近旁便出現(xiàn)了——超英雄。”［1］這里在夢中才到達靈魂的超英雄便是尼采的超人。在尼采看來，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從等級看，有上等人和下等人之分，超人是上等人發(fā)展到完滿狀態(tài)的人?，F(xiàn)實中的人都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缺陷，即使是英雄也沒有達到超人的高度。超人擁有者尼采關(guān)于未來的人的一切美好的構(gòu)想：充滿著生命的權(quán)力意志，充分肯定和享受生活，有著旺盛的生存欲望，不受任何道德與規(guī)范的束縛，完全處于自身的強力意志的支配之下，自己為自己樹立道德標準……這種人的全部特征就是擁有最高的酒神精神。這樣的超人雖然不在現(xiàn)實生活中存在，但是現(xiàn)實生活中上等人已經(jīng)具有了成為超人的可能與潛力。因此人類要有樹立對未來的信心，要對自身的未來形勢持一種肯定的態(tài)度，這也是酒神精神的特征，即不僅肯定現(xiàn)實的生活，同時要肯定人類未來的發(fā)展道路。

從以上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到，尼采的酒神精神蘊含了超人的全部特征與實質(zhì)。無論是從對超人的肯定上，還是對末人的批判上，我們都可以感覺到酒神精神一直緊緊跟隨著尼采的步伐，為尼采的哲學論述開辟新的道路。在用酒神精神肯定超人的同時，尼采同時借助了酒神精神與超人，開始了他對于傳統(tǒng)的道德標準與價值體系的徹底顛覆。

（三）酒神精神是重估一切價值的手段

無論是酒神精神、權(quán)力意志還是超人，尼采的最終目的是重估一切價值，顛覆傳統(tǒng)的一切道德標準和價值體系。尼采酒神精神對于傳統(tǒng)價值的顛覆首先體現(xiàn)在對蘇格拉底以來理性主義的批判。在《悲劇的誕生》一書中，尼采將矛頭直接對準蘇格拉底及其后來的追隨者們。尼采認為，人類面臨著價值與精神危機，其原因是蘇格拉底對希臘悲劇的忽視與蔑視。蘇格拉底認為“悲劇屬于諂媚的藝術(shù)之列，它只描寫娛樂之事，不描寫有用之事?！保?］并認為悲劇缺少真知，充滿幻想。也就是說，僅僅看重的是對現(xiàn)實世界中一切枝節(jié)問題的解決，而將人生意義這一本質(zhì)性的問題拋諸腦后，這就是蘇格拉底主義的實質(zhì)所在。由此而來的后果就是，在理性主義占領(lǐng)歐洲主要的地盤之后，在人類為科學與物質(zhì)的發(fā)展而歡欣鼓舞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夢，是一個美麗的樂觀的假象。在發(fā)現(xiàn)理性主義根本無法解決人生實質(zhì)問題，甚至根本沒有觸碰到這一問題的時候，以為找到自己價值目標的歐洲人陷入了價值缺失的恐慌中。于是尼采立志要用酒神精神挽救處于精神危機中的人類。尼采的酒神精神將人類生存意義提到最首要的位置。尼采將酒神精神視作肯定人生的強力意志，又視作人類最高目標的超人，都是對理性主義的對抗。

除了對理性主義的批判，尼采的另一驚天動地的思想也震動了歐洲資本主義社會?！吧系鬯懒恕边@一聲呼喊，將“歐洲信仰危機的嚴重性形象地呈現(xiàn)在了人們面前”［4］。尼采認為，上帝死了，是一偉大的歷史事件，上帝的死蘊含了酒神的重新復活。酒神精神將人的主體性地位空前地提高了。在基督教的道德中，人是上帝的奴仆，根本沒有實質(zhì)上的自由，人的一切都是在上帝的掌控之中，上帝依靠壓抑人的自由成就自己。在沒有一個超自然的上帝的世界里，具有酒神精神的個人將成為自己的上帝。但是，尼采對于傳統(tǒng)道德批判并沒有像其他很多哲學家一樣，僅僅局限于對基督教道德和上帝的批判，而是將這一批判擴展到了對一切道德與善惡的批判。于是，尼采提出了另一重要觀點：即超于善惡之外。

尼采將道德看做是上帝的影子，認為人類必須戰(zhàn)勝上帝的影子。尼采否認有道德事實的存在，認為所謂的道德只不過是人們對于一定現(xiàn)象的解釋，沒有絕對性可言。尼采認為所謂的道德判斷僅僅是建立在一個沒有實際存在的事實基礎(chǔ)之上的，是相對存在的。沒有一種道德可以追溯到人類的最初起源，道德都是隨著歷史的發(fā)展而發(fā)展的。并且，從世界的最初起源來看，自然和生命都是超善惡的?！叭f物以永恒之泉水受洗而圣化，超于善惡之外，善惡不過是掠影，是陰翳，是流云。”［4］由此可見，善惡、道德都是人類冠于那些本是超于道德之外的事物的名。既然，道德是不真實的，那么什么才是絕對真實的？在尼采看來，生命本身才是值得絕對肯定的。道德產(chǎn)生的本源就是生命的需要和酒神精神，根據(jù)需要的不同和酒神精神的強弱，由此會產(chǎn)生各種不同的行為，而這些行為卻無所謂善與惡。由此，尼采開創(chuàng)了一種完全不同的以生命和酒神精神為中心的“新道德”。即否定道德，以解放生命?！澳岵稍谶@價值轉(zhuǎn)換中，所提倡的新價值表上的善，乃是超乎庸俗人的善惡之外。尼采的這超善惡的道德觀是要重建人的尊嚴，發(fā)揮人的個性，使人能主宰他自己，使人做自己的主人——不要自我背離，不要做神的奴隸，不要做別人的奴隸——這就是尼采的‘主人道德’。”［3］

主人道德與奴隸道德的區(qū)分是尼采哲學與倫理學重要思想。“主人道德”充分體現(xiàn)了尼采的酒神精神?？偟膩碚f，“‘主人’的基本特征是堅強而獨立，相反，懦弱而從俗則是‘奴隸’的性格面貌”。［4］與其說尼采是通過贊揚主人道德來批判奴隸道德，倒不如說他是通過否定奴隸道德來肯定主人道德。尼采對奴隸的看法顛覆了人們以往的觀念。在尼采看來，基督教所宣揚的寬恕與同情等等皆是奴隸道德。因為這種道德否定人的自我，而以他人或上帝為目的使人喪失自我與自尊，而自尊在尼采那里是人的本質(zhì)的特征，沒有自尊的人就是具有奴隸道德的人。尼采實質(zhì)上是造就一種健康、堅強、進取、真實的人格。尼采希望在酒神精神的渲染之下，人類可以成為自己的主人。

四 對“酒神精神”的倫理評價

尼采的酒神精神從開始到最后，一直貫穿著尼采的整個哲學思想，處于尼采哲學的中心地位。酒神精神中所蘊含的獨特的倫理精神對后世的學者及哲學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同時也為現(xiàn)代倫理道德標準的建立提供一種新的參考。

（一）酒神精神對后世倫理學發(fā)展的影響

尼采用酒神精神確定了人的絕對主體性地位，張揚了人的生命力，將生命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雖然在當時來說，尼采的學說并未被多數(shù)人所接受，甚至這個宣告上帝死了，宣告?zhèn)鹘y(tǒng)基督教道德破產(chǎn)的人被大眾當做異端和瘋子對待。但是尼采并未停止他宣揚酒神精神的腳步，反而一步步朝著自己的方向前進，他自信地宣布“我的時代還未到來”，“有的人在死后出生”。果然，在尼采死后，尼采的學說越來越被重視，甚至被視為西方哲學史上的一次大轉(zhuǎn)折。尼采的酒神精神的倫理涵義對后來倫理學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

自尼采以酒神精神對一切價值進行重估，建立以生命和強力意志為中心的價值體系之后，西方就掀起一股生命哲學的熱潮?！霸谒螅聡軐W家狄爾泰、西美爾、奧伊肯、克拉蓋斯和法國哲學家柏格森均倡導生命哲學。生命哲學把宇宙過程看作川流不息的生命（生命意志、強力意志、生命之流、生命力），并認為它是人的精神生活的真正源泉和基礎(chǔ)?！保?］同時，尼采超越善惡以及重視人的自由的思想深深地影響了在他之后的存在主義哲學家，如薩特、海德格爾。尼采關(guān)于重估一切價值的思想又深深地影響了后現(xiàn)代主義中對一切傳統(tǒng)形而上學進行重新界定的解構(gòu)主義，從這種意義上來說，尼采又可以被稱作后現(xiàn)代主義與解構(gòu)主義的鼻祖。

由此可見，酒神精神在西方倫理學史上的影響并不僅僅限于某一個流派，在尼采之后的哲學家或倫理學家都不可能繞過尼采這一個具有轉(zhuǎn)折意義的哲學家，也不能忽視酒神精神這一個具有革命意義的概念。

（二）酒神精神的局限性

尼采的酒神精神雖然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但不可否認的是，它同樣有著自己的局限性。

首先，酒神精神要求應該具有“主人道德”。但是人類想要造就這樣的人的路程還很漫長，在現(xiàn)實社會中擁有這種“主人道德”的人真是鳳毛麟角，而絕大多數(shù)人具有的都是“奴隸道德”。在尼采看來，擁有只有少數(shù)的優(yōu)秀者和上等人才擁有酒神精神或者主人道德。這就不可避免地給尼采的思想打上了貴族主義的烙印。并且“強力意志一方面肯定了世俗的人生，另一方面也為人世間的不平等做了辯護?！保?］

其次，酒神精神的代表人物超人，在尼采看來是人類奮斗的最高目標和理想人格。但是這種超人的實現(xiàn)過于遙不可及，帶有濃厚的理想主義甚至是空想主義色彩。尼采作為德國浪漫主義和非理性主義的代表人物之一，也許這種遙不可及的終極目標正體現(xiàn)了他的浪漫主義情懷。但是從現(xiàn)實出發(fā)來說，超人的實現(xiàn)并不具備具體而堅實的基礎(chǔ)。

最后，尼采的酒神精神學說中有著自身的矛盾性。尼采主張以生命而非道德作為衡量價值的標準，認為一切事物的道德都是人類借道德之名而加之于本來沒有善惡的事物身上的假名。但是尼采隨之而來就主張人類應該朝著“主人道德”的方向發(fā)展前進。這里的主人道德其實就是尼采所提出來的一種新的道德，也是尼采試圖通過酒神精神來建立的價值體系的中心概念。并且，以生命作為價值評判的標準，其本身實質(zhì)就是一種新的道德觀。其實尼采批判的重點并不是否認一切道德評判，而是否定道德（主要是基督教）對人的個性與生活造成的壓抑。因此尼采雖然主張超越一切道德，但是最終的目的是提出一種新的道德標準與價值觀念。

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每一個哲學家的思想無一不受到他所處的時代的影響。尼采受到時代的局限，他不可能完全掌握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所以他并未看到社會和歷史必然性，因此在其著作中提倡超越一切道德，并且擯棄一切理性，主張以人的感性欲望為出發(fā)點，這當然是不可能，也是不現(xiàn)實的，但這是歷史局限造成的，因此我們不應苛求尼采沒有這種局限。并且，這種局限隨著時代的進步，漸漸演變成了一種積極進步的因素。

（三）酒神精神的當代倫理意義

尼采酒神精神中肯定痛苦的意義、推崇人的生命意志力，張揚人的主體性地位等思想都對今天倫理價值觀的發(fā)展有著重要意義。

首先，尼采的酒神精神充分肯定了痛苦對于快樂的意義。在全球化條件下的今天，科學的發(fā)展與物質(zhì)條件的繁榮極大地提高了人們的生活水平。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享樂主義、拜金主義等消極價值觀也開始瘋長。很多人不愿意經(jīng)過辛勤的勞動去獲取自己的生活報酬，而寧愿違反國家的法律法規(guī)，通過一條輕松容易的途徑去賺錢。而尼采認為，人們只有經(jīng)歷過痛苦，才能得到那至高無上的快樂。這就為我們提供了一條很好的思路。如果沒有前面的辛苦，根本就不會有后來的物質(zhì)上和精神上的快樂。并且，尼采肯定逆境對于人的生長的重要性，在一定意義上，逆境也可以稱為順境。這對于現(xiàn)代的家庭教育有著很好的啟示作用。有些家長認為給予孩子最好的物質(zhì)環(huán)境對他的成長有很大的幫助，其實不然，孩子只有在逆境中經(jīng)過磨煉，才能真正成才。

其次，尼采推崇人的生命意志力，反對不思進取，安于現(xiàn)狀的奴隸道德。這種精神也是我們在建設(sh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中所需要的。一個不思進取的人對社會不會有多大貢獻。相反，如果一個人具有強烈的酒神精神，就會有無窮無盡的創(chuàng)造能力和勇往直前的勇氣，這樣的人充分彰顯出自己的強力意志，積極創(chuàng)造自己的人生?！拔腋緟拹耗欠N道德，它教人‘不要做這！放棄！壓制你自己！’——相反，我喜歡那種道德，它催促我做點什么，再做點什么，從早到晚地做，夜間也夢著做，除了好好做，好到唯我能夠的程度，此外什么也不想”［4］這就是尼采提倡的主人道德和酒神精神對創(chuàng)造人生的積極意義。

最后，尼采充分肯定人的主體性地位。自從宣告上帝死了以后，尼采就把人的主體性提升到了上帝的位置。上帝死了的意思，按照劉小楓先生在《詩化哲學》中所說的，其實是：不死的上帝死了，會死的上帝活了。這個活了的會死的上帝就是人本身。今天，我們雖然沒有高高在上的上帝來鉗制我們的思想，但是我們被意識形態(tài)禁錮在了一個無形的圈套中。一個國家的發(fā)展需要意識形態(tài)來統(tǒng)一思想，這本身沒有錯，而且也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與需要。但是，在對待人生問題的態(tài)度上，我們每個人必須真誠，而且不能沒有自己的思考，只知道追隨著意識形態(tài)的腳步。這樣不僅僅有利于我們自身直面人生最本質(zhì)的問題，同時也有利于整個國家創(chuàng)造力的發(fā)展。并且，從上帝和道德形而上學解放出來的人，不應該再一次置于意識形態(tài)的壓制之下，人不僅應該成為自己身體的主人，也應該成為自己思想的主人。這就是尼采教給我們的。

五 結(jié) 語

尼采處于世紀的轉(zhuǎn)折點上，他的思想有著深刻的歷史背景，同時也有著深遠的歷史影響。酒神精神的提出是西方道德標準和價值觀念的一次徹底顛覆與重估，有著重要意義——超越了善惡，將人的生命與酒神精神而非道德作為人的行為評價參照，尼采的酒神精神對后世的學者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并為我們當代倫理價值與道德標準的建立提供了有益的參考與借鑒。

［1］尼采.周國平譯.悲劇的誕生——尼采美學文選［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2］趙敦華.現(xiàn)代西方哲學新編［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

［3］陳鼓應.悲劇哲學家尼采［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4］周國平.尼采：在世紀的轉(zhuǎn)折點上［M］.北京：新世紀出版社，2008.

［5］唐凱麟主編.西方倫理學流派概論［M］.長沙：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