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貴
一、今天放她走,以后想抓住就難了
“林老板,那女人又來了?!苯鹆琳驹诹帜私缟砗?,手指著門外說。
那天下午三點,林乃界坐在車間工作臺前,低著頭,左手拿著一只眼鏡框,右手拿著一把銼刀,“吱——吱——”工人做的眼鏡框有毛邊,出廠前被檢驗出來,他重新用銼刀磨光滑。他做得很投入,沒聽見。金亮說第二遍時,他聽見了,故意不回答,心里狠狠地說:“他媽的,老子這次不接待了。”
但他分明感覺到手在顫抖,用的力氣也大了?!爸āā苯鹆琳f第三遍時,他嘆一口氣,把銼刀放下來,抬頭看了金亮一眼。
“那女人又來了。”金亮哈著腰,又輕聲說一次。
“知道了,老子耳朵沒聾?!绷帜私缤蝗惶岣呗曇?,對金亮吼了一句。金亮還是哈著身子,一臉不安。林乃界馬上意識到不應(yīng)該對金亮吼,金亮只是他聘請的經(jīng)理,對他吼有屁用?他放輕聲音說:“她在哪里?”
“在你辦公室。”金亮說。
林乃界站起來,看了看車間,又到倉庫看一下,慢慢朝辦公室走去。辦公室在另一座房子的二樓,中間有一個小道坦,林乃界看見道坦里多了一輛銀灰色的奔馳車。他低頭快走幾步,金亮一聲不響地跟在后面,林乃界進(jìn)了辦公室,他站門外。
“林老板,又來麻煩你了?!绷帜私鐒傔M(jìn)辦公室,沙發(fā)上一個四十歲模樣的女人站起來。她個頭不高,但很勻稱。穿一身黑色套裙,露出胸前一片白嫩的肉??嬉粋€褐色LV包,右手拿著手機(jī)和奔馳車的鑰匙。臉上開滿笑容。她就是趙來來,高明眼鏡廠的老板娘。
“趙總肯來,是我們工廠的光榮?!边M(jìn)了辦公室,林乃界也像金亮哈著腰,說出的話,完全違背他的意愿。
“林老板真是會講話,怪不得生意做得這么好?!壁w來來說。
“全靠趙總關(guān)照?!?/p>
“林老板客氣了,”趙來來停頓了一下,接著說,“我用了很多配件廠的鏡框,還是你工廠的質(zhì)量最好?!?/p>
“趙總這次要多少副?”
“一萬副?!?/p>
林乃界不敢看她的眼睛,更不敢看她裸露的前胸,眼睛極快地朝她的方向瞥一下,扭頭朝門外走,剛跨出門,又回頭說:“我這就去辦?!?/p>
“辛苦林老板了?!彼χf。
“給趙總泡茶?!绷帜私鐚φ驹陂T外的金亮說。
林乃界走進(jìn)倉庫,找了兩個編織袋,開始給趙來來裝眼鏡框,認(rèn)真檢查每一捆鏡框是否存在紕漏。裝到一半,他編織袋一扔,突然罵了一句:“他媽的,林乃界,你真不是個男人。”
林乃界站起身,從倉庫來到他的工作臺,抓幾捆不合格的眼鏡框放進(jìn)編織袋,數(shù)了數(shù),又放進(jìn)幾捆。
停一下,他又猶豫了,聽見心里另一個聲音:“林乃界,你怎么可以把不合格的產(chǎn)品給別人?你平時就是這樣做人的?不行,別人可以不仁,你不能不義?!?/p>
林乃界把幾捆不合格的眼鏡框又拿出來,從工作臺走回倉庫。
出了倉庫,他下了一個決心,無論如何,這次要向趙來來開口,他不能替他們白干,他白干沒關(guān)系,他六十來個工人不能白干,他要發(fā)工資,他還要交貨款,要付廠房的租金,要付電費(fèi),要付水費(fèi)。另外,更要交治安費(fèi)、工商管理費(fèi)、環(huán)境保護(hù)費(fèi)、衛(wèi)生管理費(fèi),等等等等。
林乃界把兩袋眼鏡框搬到趙來來奔馳車邊,喊一聲“金亮”,金亮從二樓冒出頭來,說:“林老板,讓我來?!?/p>
林乃界對他擺擺手,他還是從樓上跑下來。趙來來聽見聲音,跟著金亮從二樓下來。到了道坦,她打開汽車后備廂,笑著對林乃界說:“辛苦林老板了!”
“應(yīng)該的。”林乃界彎腰去搬袋子。
“讓我來,讓我來。”金亮搶著抱起另一個袋子。
裝好車后,金亮蓋上后備廂,哈著身子,站在林乃界身后。趙來來打開車門,回頭看了看林乃界,笑著說:“謝謝林老板了。”
說完,她低頭要鉆進(jìn)車?yán)铩?/p>
林乃界一陣尿急,忍不住拍了下手,咳嗽一聲,急急地說:“趙總,你等一下?!?/p>
“林老板是不是舍不得我走?”趙來來把頭從車?yán)锇纬鰜恚χ鴨査?/p>
“你能不能把賬結(jié)一下?”林乃界終于把話吐出來了。
趙來來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接著就消失了。她一手緊緊抓住車門,另一手緊緊抓住車頂。
說出這句話后,林乃界好像做了對不起趙來來的事,搓著雙手,喃喃地說:“趙總你是知道的,自從去年發(fā)生美國次貸危機(jī)后,馬上演變成全球經(jīng)濟(jì)危機(jī),我的小工廠也受到影響,訂單少了,客戶跑了,工廠已連續(xù)虧損半年,再虧下去就要倒閉了?!闭f到這里,林乃界停了一下,苦笑著說:“但凡有一點余地,我也不會向你開口,不信你問一問他?!绷帜私缰钢干砗蟮慕鹆?。
“林老板說的都是實情。”金亮腰哈得愈發(fā)厲害,眼睛瞄著趙來來。
趙來來的眼睛沒看金亮,她好像已緩過神來,嘴角掛著輕蔑的微笑,把頭抬起來,眼睛傲慢地斜看著林乃界。
林乃界心里“咯噔”一下,他突然想到胡可去副所長——那個身材矮矬、腰子臉上堆滿肉的男人,他來工廠檢查就是這副神態(tài)。那次他帶著兩個手下來查下腳料的稅。信河街的眼鏡配件廠都沒有報下腳料的稅,這是行業(yè)里的公開秘密,為什么突然來查呢?林乃界問他,他根本不搭理,兩個手下一個拍照片,一個拿賬本,很快撤離工廠。他們離開后,林乃界叫金亮去了解,金亮帶回一個重要信息:昨天工廠來了一個進(jìn)貨的客人,名字叫趙來來,是胡可去的老婆大人。林乃界當(dāng)天就讓金亮把貨款退還給趙來來。退還貨款后,胡可去那邊沒了動靜,林乃界的心卻依然吊著,因為賬本在胡可去手上,胡可去隨時可以宰他,沒辦法,林乃界通過朋友陳上水,找到胡可去,請他喝了一頓酒,胡可去才把賬本還給他。從那以后,趙來來到工廠拿貨再沒給過錢。
但這—次,林乃界把心橫下來了,抬頭逼視著趙來來,他覺得頭暈,喉嚨發(fā)干,產(chǎn)生撒腿逃跑的念頭,他頓了頓,說:“趙總,實在是不好意思啊?!眅ndprint
“林老板怎么這樣說呢,欠債還錢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壁w來來反倒笑著安慰林乃界。停了一下,她又開口,“這樣吧!今天我沒準(zhǔn)備,先給你寫個欠條?!?/p>
金亮在背后打了一聲咳嗽,林乃界只當(dāng)沒聽見,說:“當(dāng)然可以,請趙總?cè)ヒ惶素攧?wù)室,看一下賬單?!绷帜私缯f。
“不用了,我相信林老板?!壁w來來說。
“你去財務(wù)室結(jié)一下賬?!绷帜私甾D(zhuǎn)身對金亮說,金亮對他眨了眨眼睛,林乃界還是沒理他,說,“快去?!?/p>
金亮跑著去財務(wù)室,很快又跑回來,手里拿著一張紙條和一支筆,遞給趙來來說:“一共是五十一萬兩千元。”
趙來來接過紙條和筆,貼在車窗玻璃上,歪歪斜斜地寫了一行字:
今欠恒光眼鏡配件廠貨款共計五十一萬兩千元人民幣。欠款人:高明眼鏡廠趙來來
落款日期是2008年9月10日。
“林老板,你看這樣可以嗎?”寫完后,她把筆和欠條遞給林乃界。
“麻煩趙總再按一個指印?!绷帜私绨呀鹆翈淼挠∧噙f給她。
趙來來笑了笑,聽話地在上面按了食指的指印。
林乃界小心地把欠條折好,放在錢包里,停了一下,又對趙來來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明天去你公司結(jié)賬?!?/p>
“當(dāng)然歡迎啊?!壁w來來笑著說。
趙來來離開后。林乃界轉(zhuǎn)身對一直哈著身子的金亮說:“你剛才咳嗽了?”
“是的。”
“還眨眼了?”
“是的?!?/p>
“是不是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我覺得應(yīng)該讓趙來來把欠款結(jié)清才對,今天放她走,以后想抓住就難了?!?/p>
“你是說這張欠條沒用?”
“我覺得咱們錯過最好的機(jī)會。”
“不會吧,這可是真憑實據(jù)啊?!绷帜私缬謴腻X包里拿出欠條,念一遍,確認(rèn)無誤。他又看了看金亮,說,“再說,這樣攔截住一個女人討債,跟流氓有什么區(qū)別?”
“我知道林老板是好人?!苯鹆琳f。
這時,林乃界的手機(jī)響了,是陳上水打來的,約林乃界晚上去東海漁村喝酒,林乃界問都叫了誰,陳上水說已叫了蘇海嘯和諸葛妮。
二、把錢放我擔(dān)保公司,
包你比做企業(yè)賺錢
晚上六點半,林乃界趕到東海漁村5號包廂。東海漁村是信河街一家老牌酒店,特色是海鮮鮮活,酒店一個股東是漁民,會把東海海鮮以最快速度送到酒店,經(jīng)常有活的黃魚、免魚、墨魚、子梅魚等,別的酒店很少見到。林乃界他們是這家酒店的??汀?/p>
“乳溝來了?!绷帜私缫豢邕M(jìn)包廂,蘇海嘯就叫起來,一邊對服務(wù)員說,“上熱菜。”
“蘇海嘯,你嘴巴能不能干凈一點?”諸葛妮說。
“我是實事求是嘛,他的名字叫‘奶界,不就是乳溝嗎?”蘇海嘯笑哈哈地說。
“你真是為老不尊,到了這個年齡,還是沒成型?!敝T葛妮拍拍身邊一個座位。林乃界在她身邊坐下來。
“哈哈,今天你終于遲到了?!标惿纤χ鴮α帜私缯f。
林乃界是個很守時的人,約好六點鐘,肯定會提前十分鐘到。幾個朋友中,陳上水最不守時,他總是對林乃界說,凡事不要太認(rèn)真,也不能太認(rèn)真,“差不多”就可以了,只要快樂就好。這就像他現(xiàn)在每天早上去健身館,做的套路跟林乃界一樣,數(shù)量卻比林乃界少一半,林乃界身上還保持著六塊腹肌,他只剩下突出的一塊。林乃界當(dāng)然不能接受這個觀點,“差不多”是個什么概念呢?是不是馬馬虎虎的意思?是不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意思?是不是模模糊糊的意思?是不是放棄底線的意思?這個觀點在林乃界身上行不通,他是做眼鏡配件的,每一個配件都有標(biāo)準(zhǔn),差一點點也不行,再說,林乃界做了三十來年的眼鏡配件生意,從來沒拖欠過別人一分錢,他到客戶那里進(jìn)原材料,一般是三個月結(jié)一次款,他有時資金周轉(zhuǎn)不過來,會到陳上水的擔(dān)保公司借貸一個禮拜,陳上水對他說,你跟客戶都是幾十年的關(guān)系,拖延一個禮拜有什么關(guān)系?林乃界知道跟客戶說一下對方也能理解,可他覺得虧欠對方,他還是愿意付陳上水利息,這樣心里沒負(fù)擔(dān)。陳上水每次說他這是認(rèn)死理,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林乃界也認(rèn)為有點認(rèn)死理,但這樣做心里輕松,酒也能多喝幾杯。這有什么不好?
林乃界就把下午的事情跟大家說了。
“你這下可真是徹底得罪胡可去了?!标惿纤f。
“反正這個工廠我也開不下去了,晚上遲到,就是跟工廠的經(jīng)理商量這個事?!绷帜私邕€記得,上次就是陳上水找人幫他解的圍。
“得罪怎么了,狗生的,難道一個小小的副所長就一手遮天了?怕他個鳥?”蘇海嘯說。
“老蘇你開了三十來年的健身館,也算一個在生意場上滾打過的人,怎么還說出這么幼稚的話來?我們做生意的人,哪個部門得罪得起?”陳上水說。
“我的健身館從來不吃這一套,不也開了三十來年?”蘇海嘯說。
“你健身館的客戶來來去去也就是我們幾個喜歡練健美的老朋友,你可以關(guān)起門來做生意。而林乃界的眼鏡配件廠不行,諸葛妮的按摩店也不行。我的擔(dān)保公司更不行?!标惿纤掼F不成鋼地看著蘇海嘯,“你不能因為自己天真單純,就覺得全世界跟你一樣天真單純?!?/p>
“我就天真單純了,怎么樣?如果讓我碰到這樣的事,我就用我的方式來處理,一分錢也不會讓他欠。他如果找我的茬,我就去找他的茬。他跟我來白的,我就用黑的來對付。”蘇海嘯的聲音高了起來。
“所以你老蘇開了三十來年的健身館,到現(xiàn)在還是健身館,原地踏步?!标惿纤f。
“我不發(fā)展又怎樣?天天晚上有酒喝,天天早上可以在健身館健身。這樣的日子就是我想要的?!碧K海嘯說。
“這也是你老蘇讓我羨慕的地方啊,你是個徹底的樂觀主義者?!标惿纤畤@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說我樂觀過頭,是個癲人?!碧K海嘯說。endprint
“我可沒這么說。”陳上水連忙擺手說,“我的意思是,我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對這個社會現(xiàn)狀很灰心?!?/p>
“對社會現(xiàn)狀不滿,你站出來斗爭嘛,如果都像你這樣遇事就找人擺平,不是白白助長那些貪官污吏的氣焰嗎?這個社會現(xiàn)狀還能得到改變嗎?”蘇海嘯說。
“我沒這個能力?!标惿纤嘈α艘幌拢瑢μK海嘯說,“這個任務(wù)只能交代給你?!?/p>
“你不用挖苦我,我別的沒有,至少身上還有這把老骨頭?!碧K海嘯拍了拍胸脯。朋友里,他身材最魁梧,脾氣最大。他在社會上有一套,一般的政府人員也不敢去惹他。
見他這么說,陳上水沒有再開腔。
每次喝酒,陳上水跟蘇海嘯都會拌嘴,這已成習(xí)慣,拌嘴能喝更多酒,胃口也好很多。
菜陸續(xù)上來,他們還是老習(xí)慣,先喝葡萄酒。葡萄酒的品種經(jīng)常變,早一段時間是國產(chǎn)的長城,后來一段時間喝各種進(jìn)口葡萄酒,這段時間又開始喝國產(chǎn)葡萄酒,是新疆的一個牌子,叫西域干紅。說起這個新疆的葡萄酒還有一個故事,林乃界一個辦眼鏡廠的朋友去討債,錢沒討回來,討回一倉庫葡萄酒。他知道林乃界喜歡喝酒,送了幾箱給他嘗嘗味道,林乃界覺得不錯,就買了五十箱,存起來慢慢喝。他們的習(xí)慣是每個人先喝一瓶葡萄酒,喝完后每人再喝兩瓶冰啤酒,不喝到暈暈乎乎的程度,誰也不愿站起來。諸葛妮總結(jié)他們是醉生夢死,林乃界覺得比較準(zhǔn)確。從他的角度看,確實有用酒精麻醉自己的意思,至少喝酒的過程可以讓他放松,讓他暫時不去想工廠里的事情。
林乃界喝酒的習(xí)慣是從辦眼鏡配件廠開始的。他原來跟蘇海嘯和陳上水都是信河街業(yè)余健美隊隊員,參加過省里比賽,拿過團(tuán)體第四名。那時大家都沒喝酒的愛好。從辦眼鏡配件廠的第一天起,林乃界就開始喝酒,剛開始喝白酒,后來喝啤酒,每天睡前都要灌得一躺下就昏睡過去才行,否則的話,他會失眠,沒安全感,老是擔(dān)心工廠被查封。這些年,他多少也算賺了點錢,可他的安全感卻越來越差,每天晚上都要靠酒精來麻醉。
一瓶葡萄酒快喝完時,陳上水問林乃界:“你真把工廠關(guān)了?”
“每月虧損越來越大,看形勢一時半會好不起來,趁早關(guān)門,還能留點養(yǎng)老的本錢。”林乃界說。
“以后有什么打算?”陳上水問。
“五十多歲的人,半截身體已入土,還要什么打算?!绷帜私缯f。
“可你關(guān)了工廠,等于斷了水源,即使手頭有一筆養(yǎng)老金,也是坐吃山空啊?!标惿纤f。
“管不了那么多了?!绷帜私缯f。
“要不這樣吧,”陳上水把瓶里所有的葡萄酒倒進(jìn)杯子里,跟林乃界碰了一下,兩人各喝了一半,他接著說,“你把多出來的錢放我擔(dān)保公司,我包你比辦企業(yè)賺錢?!?/p>
“乳溝,我聽說最近有人跑路了,你如果把錢放陳上水公司,說不定哪天他也蒸發(fā)了,你血本無歸。”蘇海嘯插話說。
“蘇海嘯你他媽的還是人嗎?”陳上水突然生氣起來,看著蘇海嘯說,“你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我們還是三十年的朋友嗎?”
“你看你看,一句玩笑話就當(dāng)真了。”見陳上水真生氣了,蘇海嘯的口氣馬上軟下來。
“蘇海嘯這張破嘴應(yīng)該找個環(huán)衛(wèi)工人清潔一下?!敝T葛妮出來打圓場,她把酒杯舉起來,說,“喝酒喝酒,大家一起干一杯。”
干完后,陳上水放下酒杯,看了看大家,最后又看了看蘇海嘯說:“這樣的玩笑開不得,我們是三十年的朋友,連我們這樣的朋友都說我跑路了,還有誰敢跟我做生意?”
“這里不是沒有外人嗎,兄弟間開個玩笑嘛,別那么小心眼,我是沒錢,如果有閑錢,也會放你公司?!碧K海嘯說。
“這才像句人話。”見他這么說,陳上水也笑了起來。
大家開始換喝啤酒。蘇海嘯叫服務(wù)員端來八瓶冰鎮(zhèn)喜力。
“工廠關(guān)門,那些機(jī)器怎么處理?”喝了兩杯啤酒后,諸葛妮問林乃界。
“低價賣給我的經(jīng)理金亮,下午就是跟他談這個事?!绷帜私缯f。
“他接手工廠?”陳上水看了看林乃界,又說,“那接下來還不得給胡可去那孫子整死?!?/p>
“他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馬上會把機(jī)器搬過去,什么手續(xù)也不辦,照樣把生意做起來。”林乃界說。
“那不是黑工廠嗎?”陳上水說。
“現(xiàn)在黑工廠比白工廠賺錢啊,什么稅也不用繳,金亮很多老鄉(xiāng)都是這么干,都發(fā)了財了?!绷帜私缯f。
“狗生的,這世道不是黑白顛倒了嗎?走正道的人破產(chǎn),走歪道的人發(fā)財。”蘇海嘯突然厲聲罵道,罵完后,他看看林乃界和諸葛妮,口氣又緩和了下來,說,“你關(guān)了工廠也好,趕快跟諸葛妮去民政局領(lǐng)證,兩個人住在一起,我和陳壞水也去討一杯喜酒喝?!?/p>
“老蘇,我哪里又得罪你了,你把我名字也改了?”陳上水說。
“‘上水就是‘下水,‘下水就是‘壞水,反正都不是什么好東西?!碧K海嘯笑著說。
“他怎么會跟我結(jié)婚呢?!敝T葛妮哀怨地看了林乃界一眼。
“這就是你林乃界的不是了,諸葛妮等了你這么多年,從你結(jié)婚等到離婚,現(xiàn)在都等到退休了,你還想怎么樣?”蘇海嘯說。
“你們別想多了,是我配不上她?!绷帜私缯f。
“別假惺惺的,你心里從來就沒有我?!敝T葛妮的聲音突然高起來,她喝一瓶葡萄酒后就進(jìn)入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能維持很久,好幾次他們?nèi)齻€都醉了,她沒事。
“怎么會沒有你呢?”林乃界有點委屈。
“既然心里有我,為什么一碰到我就不能做那事?”諸葛妮說。
諸葛妮這么說,讓林乃界無地自容。諸葛妮是他第一個女朋友。他喜歡她,她也喜歡他??墒牵桓洗簿完栶?,他以為自己這方面有問題,去信河街人民醫(yī)院檢查,沒查出什么問題,后來他碰到別的女人,試了試,居然行了。他跟諸葛妮說了這事,諸葛妮摑了他一巴掌,什么話也沒說。那個“居然行了”的女人后來成了他老婆。五年后,他老婆想擴(kuò)大規(guī)模,辦眼鏡廠,林乃界不想辦,一個眼鏡配件廠已讓他喘不過氣來,再辦一個眼鏡廠等于自尋死路,再說,如果辦了眼鏡廠,其他眼鏡廠就不會再到他的眼鏡配件廠進(jìn)貨。他老婆罵他死腦殼,眼鏡廠可以跟他一個男同學(xué)合辦,不讓別人知道就是了。林乃界最后沒同意。他老婆自作主張跟男同學(xué)合辦了眼鏡廠,不久后跟林乃界離了婚,跟那個男同學(xué)做了夫妻。endprint
陳上水看看林乃界,又看看諸葛妮,分析說:“當(dāng)年可能是他太愛你的原因吧!現(xiàn)在肯定行的?!?/p>
“現(xiàn)在他更看不上我,嫌棄我開按摩店骯臟,碰都不愿碰?!敝T葛妮越說越生氣,眼睛瞪著林乃界,說,“林乃界,你說一句天理良心的話,是不是這樣?”
“怎么會呢!”林乃界輕輕說完,低頭喝酒。
三、你拖了我們的后腿,
我可以把你抓起來
林乃界原本想第二天去趙來來公司結(jié)賬,結(jié)果沒去成。
昨晚回家后,林乃界沖了個澡,一躺床上就睡到凌晨三點。這時醒來真不是時候,起床太早,躺著又睡不著,他干脆爬起來,就著蝦干再灌半瓶葡萄酒,暈乎乎爬回床上繼續(xù)睡。嗯哼!這次睡踏實了。
早上七點鐘被金亮的電話聲叫醒,金亮在電話那頭喊:“林老板你快來,我們工廠被偷了?!?/p>
林乃界的腦袋昏昏沉沉,一聽這事就醒了,第一個反應(yīng)是:“我馬上來工廠?!?/p>
他從床上跳起來,去衛(wèi)生間撒了一泡尿。刷牙。用冷水沖了臉。要出門時,肚子有點隱隱疼,上衛(wèi)生間拉了一泡屎,才開著桑塔納汽車去工廠。
半個鐘頭后,林乃界趕到工廠,金亮滿臉焦急地站在門口,看見林乃界,很遠(yuǎn)就把身子哈起來,嘴里叫著:“林老板,林老板。”
金亮是安徽人,十八歲來信河街打工,待過皮鞋廠、打火機(jī)廠、眼鏡廠、服裝廠,做過保安、倉庫管理員、推銷員、酒店領(lǐng)班、眼鏡廠車間主任,短的兩個月,長的四五年。到林乃界眼鏡配件廠當(dāng)經(jīng)理四年多,別看他總是哈著腰,對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心里比林乃界明白得多。
林乃界把車停好,問金亮說:“怎么會出這種事?你不是安排人值班了嗎?”
“值班的人被五花大綁起來,戴上了黑頭套。”金亮說。
“什么東西被偷?你查看過嗎?”林乃界問。
“查看過了,偷走一些銅材和半成品鏡框?!苯鹆量戳怂谎郏又f,“我估算了一下?lián)p失,價值兩萬多元?!?/p>
“搬走那么多東西,難道你們一點也沒覺察?”林乃界問。
“我確實—點動靜沒聽到?!苯鹆量迒手槪ь^看著林乃界,說,“林老板,這事你看怎么辦?”
“我能怎么辦?報警了沒有?讓警察來處理?!绷帜私缰缊缶矝]用,以前工廠也被偷過,警察來了,立了案,把他叫到派出所做了一個多鐘頭談話筆錄,后來什么音訊也沒有。
“還沒報警?!苯鹆凛p聲地說。
“他媽的,那還等什么?”林乃界拿出手機(jī),撥通110,報上工廠地址,簡單說了失竊的事。掛斷電話后,林乃界故意不看身邊的金亮,而是轉(zhuǎn)頭去看工廠。
嚴(yán)格說起來,從今天起,這家工廠已不屬于林乃界。這一點林乃界是在來工廠的路上才猛然意識到的,他昨天跟金亮談妥,也簽了協(xié)議,半賣半送把工廠所有機(jī)器轉(zhuǎn)讓給金亮,金亮分兩筆付給他三十萬,第一筆十五萬已于昨天下午簽完協(xié)議后轉(zhuǎn)到他的賬號。金亮提出第二筆十五萬在三個月內(nèi)付清,林乃界本來不同意,他賣掉工廠,無非圖個清凈,欠著一筆賬,等于拖著一條尾巴,可金亮向他求情,請他看在這四年多鞍前馬后為他做事的分上,寬限他一段時間。金亮這么說,觸動了林乃界的感情,三年前,有個工人喝醉酒砸壞一臺機(jī)器,林乃界扣了他五百元。那工人第二次喝醉酒后,拿著一把水果刀沖進(jìn)辦公室,林乃界沒有思想準(zhǔn)備,他扣工人五百元只是一個意思,工人毀壞一臺機(jī)器可是好幾萬元,工人應(yīng)該感激他才對,哪想到會拿刀來殺他,當(dāng)時傻在那里,一動不動,金亮恰好站在身邊,看見這個情形,飛撲到林乃界身上,那把水果刀插在他肩上。那次林乃界也報了警,警察來之前,那工人跑了,派出所讓林乃界去談話,做了筆錄,立了案,最后不了了之。雖然金亮的傷口不是要害部位,但林乃界記住金亮的恩情,如果不是金亮那一撲,那把水果刀可能插到他胸前。從那以后,林乃界對他另眼相看,逢年過節(jié),會另外塞個紅包給他。更難得的是,金亮從沒提過額外要求,依然盡心盡職地為林乃界辦事。這也正是他的聰明之處,他腰哈得越低,林乃界越是不能輕看他。還有一點,林乃界深知辦一個工廠不容易,辦一個證件齊全的白工廠不容易,辦一個無牌無證的黑工廠更不容易。辦紅工廠要應(yīng)付各類政府機(jī)構(gòu)的人員,要小心翼翼把他們伺候好,不能有一點差池,稍一疏忽,就可能傾家蕩產(chǎn)。辦黑工廠要躲避各類政府機(jī)構(gòu)人員,跟他們打游擊,不能讓他們知道,更不能讓他們逮到,無論被哪個機(jī)構(gòu)逮到,都會被罰款到破產(chǎn)。何況金亮是在經(jīng)濟(jì)低谷的時刻接手工廠,除了政策危險,又增加一份經(jīng)濟(jì)危險。林乃界更能理解金亮剛接手工廠,需要一筆啟動資金,如果他把所有積蓄都給了林乃界,等于關(guān)掉所有機(jī)器的電源。所以,他最后同意金亮的請求,金亮也很感激,他一再對林乃界說,等他緩過氣來,一定盡快把另一半款項還上。但今天林乃界的生氣不在這里,他一到工廠,就知道金亮叫他來的意思,金亮摸透了他的脾氣,知道他肯定不會報警,看到這種情況后,肯定會再從三十萬里減去一筆錢。不過,金亮這次打錯算盤了,林乃界這次選擇了報警,他要給金亮一個態(tài)度:從今天起,工廠無論發(fā)生什么事,跟老子無關(guān)。
大概過了十五分鐘,一輛閃著警燈的警車駛進(jìn)工廠,在道邊停定,下來一白一黑兩個警察,白的又矮又肥,臉上堆滿肉,把眼睛擠成一條縫,走路和說話都有沉重的喘氣聲,黑的又高又瘦,走動時,兩只褲筒空空洞洞地飄蕩。白警察林乃界認(rèn)識,是管轄這一塊的片警,林乃界前幾次報警都是他來處理,黑警察面生,可能剛調(diào)來。白警察臉色嚴(yán)峻地走到林乃界面前,用眼白看了他一眼,重重地喘了一口氣,說:“怎么又是你的工廠?”
如果在以前,林乃界看見警察,臉上早早就會堆滿笑容,但他今天跟這家工廠已沒關(guān)系,不用換上虛假的笑容來討好警察。他見白警察這么問,本想說,你問我我問誰?他還沒開口,金亮哈著腰,拿出四包早就準(zhǔn)備好的中華煙,每人遞兩包,白警察眼睛沒看一下就收了,黑警察猶豫了一下,見白警察收了,他也伸手接了,放進(jìn)長褲口袋里。金亮賠著笑臉說:“給所長添麻煩了,先抽一根煙。”endprint
對所有來工廠的檢查人員都稱所長,這招是金亮教林乃界的。林乃界以前沒那么多講究,稱姓陳的警察叫陳警察,稱姓李的稅務(wù)官叫李稅務(wù),稱姓王的工商管理員叫王工商,稱姓吳的環(huán)保所執(zhí)法人員叫吳環(huán)保,被叫的人個個表情傲慢,從鼻孔里冷冷地哼一聲。金亮對他說,他有一次去看守所探望一個關(guān)在里面的朋友,發(fā)現(xiàn)朋友對所有的警察都叫所長,被叫的警察很受用。他做推銷員時,對所有客人都叫老總,被叫的人即使沒照顧生意也會笑臉相迎,在酒店當(dāng)領(lǐng)班時,對所有客人都稱領(lǐng)導(dǎo),沒有一個客人不是愉快地答應(yīng)。林乃界聽了金亮的話,后來都以所長相稱,對方的態(tài)度果然有很大的好轉(zhuǎn)。當(dāng)然,這跟他從不讓這些人走空趟也有關(guān)系,他原來沒想過給這些人送禮物,覺得每年繳納了那么多稅,他們理應(yīng)為他工廠服務(wù),金亮來了之后給他算了一筆賬,一年送出五百包的中華香煙就了不得了,不過兩萬多元,而只要把稅務(wù)專管員伺候高興了,稅收定額往下挪一挪,工廠一年就可以多出十來萬利潤。林乃界聽了他的話,每年的稅收果然少繳了十來萬。
接過煙后,白警察的臉色緩和下來,看了林乃界和金亮一眼,喘一口粗氣,說:“怎么回事?”
金亮就把事情經(jīng)過介紹了一遍。
“工廠裝監(jiān)控了嗎?”白警察問。
“裝了,但攝像頭昨晚被那伙強(qiáng)盜給砸了。”金亮說。
“昨晚值班的人呢?”白警察又問。
“在的在的,昨晚被五花大綁起來,弄個半死,正在宿舍休息呢?!苯鹆琳f。
“去把他喊來?!?/p>
“好的,我這就去。”金亮說完就往工人宿舍跑。
道坦里剩下林乃界和兩個警察,工人們遠(yuǎn)遠(yuǎn)站在車間門口,小聲議論著什么。白警察等了一會兒,見林乃界沒動靜,就從自己口袋里摸出兩根香煙,遞一根給黑警察,黑警察馬上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次性打火機(jī),先給白警察點上,再把自己的點上。白警察猛吸一口煙,聲音突然停頓住,過了好一會兒,兩股白煙從他鼻孔里直射而出,直撲林乃界身上。林乃界不吸煙,聞到煙味難受,他晃了晃身體,還是沒躲開白警察射來的煙味,煙味把昨晚還未完全消退的酒氣勾引上來,胸口一陣惡心,皺了皺眉頭,看見白警察對他嘲弄地笑了一下,忍不住開口問道:“這次能破案嗎?”
“你說呢?”白警察看了他一眼,陰陽怪氣地說。
“我怎么知道?”林乃界說。
“不知道你問什么?”白警察的聲音高起來,呵斥道。
“你們警察不是專管破案的嗎?”林乃界的聲音也高起來,挑釁地瞪著他說,“出了事情不問警察問誰?”
“我還沒問你呢!你倒問起我們來了。”白警察把煙蒂往地上一扔,把臉一拉,冷冷地看著林乃界。
金亮帶著一個人匆匆趕來,推了推林乃界,對白警察說:“林老板是個直性子的人,所長你多包涵?!苯鹆邻s緊把那個人推到黑警察面前,說,“他就是昨晚值班的人?!?/p>
“什么包涵不包涵,別給老子來這一套?!卑拙煅劬ζ沉似车捞梗瑩]了揮手,轉(zhuǎn)頭對黑警察說,“把他們都帶回所里?!?/p>
黑警察叫林乃界他們上車。金亮和那個工人看看林乃界,林乃界沒動,他們也沒動。黑警察轉(zhuǎn)頭看了看白警察,可能是猶豫要不要伸手拉林乃界。
“我為什么要跟你們?nèi)ヅ沙鏊??”林乃界說。
“去做談話筆錄?!焙诰煺f。
“做談話筆錄可以,但你們得告訴我,這個案子能不能破,如果不能破我去做什么談話筆錄?!绷帜私缯f。
“這是程序?!焙诰煺f。
“我不要程序,我要結(jié)果?!绷帜私缯f。
“你到底想要什么樣的結(jié)果?”白警察厲聲問道。
“所長你先別生氣,有話慢慢說?!苯鹆邻s忙說。
“別所長長所長短的,老子跟你慢慢說什么?”白警察看也不看金亮。
“我要你們破一次案,我繳了那么多稅,你們一個案也沒破,你們覺得這樣合理嗎?”林乃界這次沒有提高聲調(diào),他一字一頓地說。
“你這個死也不曉得躺下去的家伙,我沒治你的罪,你反倒要求起我來了。”白警察氣急之后,反而冷冷地笑起來。
“工廠被盜,莫非你卻要把我抓起來不行?”林乃界也冷冷地笑了一聲,反問道。
“把你抓起來怎么了?”白警察向前走了兩步,指著林乃界的臉說。
“我想問一問,你憑哪一條王法把我抓起來?”林乃界說。
“就憑你破壞了我們派出所良好的治安記錄?!卑拙煺f。
白警察的話把林乃界搞糊涂了,他說:“你們的治安記錄關(guān)我什么事?”
白警察腮幫一鼓,說:“如果不出你這個案子,我們派出所這個月的治安考評就是良好,你工廠一出事,我們所的治安考評就不良好,你說我該不該把你抓起來。”
林乃界一聽,氣得全身發(fā)抖,一時說不出話來。金亮見形勢不對,馬上對白警察說:“所長,我們不報案了,我們不報案了行不行?”
“你想報案就報案,說不報案就不報案,派出所是你們家開的?”白警察斜了金亮一眼說。
“不能因為我們工廠的小事影響派出所考評大事,這個道理我們是懂的。”金亮討好地笑起來,對白警察說,“我們真的不報案了。”
白警察又瞥了林乃界一眼,慢悠悠地說:“不報案也可以,你們寫一張證明,就說沒有發(fā)生過盜竊,工廠什么也沒損失?!?/p>
“我寫,我寫?!苯鹆翐?dān)心林乃界又跟警察吵起來,拉他到辦公室,伏在桌子上,寫了一張證明,又拿了兩條中華煙,跑下樓去。
林乃界坐在辦公室里一句話也沒說。
過了十分鐘,金亮上來,林乃界看了他一眼,緩緩地出了一口氣,說:“你就從那十五萬里再減掉兩萬吧!”
“謝謝林老板!”金亮哈著腰說。
四、林老板,欠你的錢我一定會還
第三天上午十點,林乃界開車去找趙來來。他特意理了個發(fā),從今天起,他跟眼鏡行業(yè)正式脫離關(guān)系,跟讓他擔(dān)驚受怕的工廠也沒了任何關(guān)聯(lián)。他現(xiàn)在是個自由人,開始新的人生,雖然還不知道以后的人生怎么走,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跟以前的人生不一樣。出門前,他仔細(xì)檢查了錢包里的欠條,可別小看這張紙條,它價值五十一萬兩千元人民幣。諸葛妮知道他今天要去討債,昨晚打來電話,問他一個人去能不能搞得定,他說他跟趙來來說好了的,手里握有她親筆寫的欠條,難道她還能反悔不成?諸葛妮說她不是擔(dān)心趙來來反悔,而是擔(dān)心林乃界一個人單槍匹馬,勢單力薄,如果她一起去,遇到什么事情,起碼有個商量。林乃界覺得不可能遇到什么事,趙來來親口答應(yīng)他的事,如果他帶諸葛妮一起去,反倒顯得過于興師動眾。諸葛妮見他這么說,也就沒再說什么。endprint
高明眼鏡廠跟他原來的工廠在一個工業(yè)區(qū)。信河街的產(chǎn)業(yè)特點非常鮮明,跟眼鏡有關(guān)的企業(yè)都聚攏在一個工業(yè)區(qū),分工很細(xì),像林乃界原來的眼鏡配件廠只生產(chǎn)鏡框一個配件,其他配件都不生產(chǎn)。眼鏡廠不生產(chǎn)配件,需要什么配件就到各個配件廠進(jìn)貨,這就要求各個工廠之間距離不能太遠(yuǎn),否則運(yùn)營成本太高。林乃界開車經(jīng)過原來工廠時,發(fā)現(xiàn)工廠已搬空,像被人掏走了五臟六腑,留下一個破敗的空殼。這讓林乃界有種莫名其妙的失落感,昨天還煥發(fā)著一派生機(jī)的工廠,一夜之間變成了廢墟。
到了高明眼鏡廠,林乃界把車泊好,問門衛(wèi)趙總在哪里,門衛(wèi)告訴他,趙總在三樓的總經(jīng)理室。林乃界到了三樓辦公室門口,看見趙來來側(cè)坐在辦公桌后面,她前面站著一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低著頭,聽她說話:“對方跑路不跑路我不管,是死是活我也不管,你用什么辦法我也不管,我只管你把這筆貨款追回來。”
趙來來的口氣依然緩慢,但透出一股寒氣,像尖刀一樣刺過來。林乃界覺得來得不是時候,想退出來,等那個人走后再進(jìn)去。但趙來來已看見他,她的臉色遲疑了一下,笑容隨即開在臉上,從椅子里站起來,對林乃界說:“林老板真是稀客,請進(jìn)來坐?!?/p>
說過后,她又轉(zhuǎn)頭看了看那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改用柔和的口氣說:“先這樣吧,這件事就拜托你了?!?/p>
那個人站著沒動,還想說什么。趙來來沒有讓他開口,把臉一沉,揮了揮手,用一種嚴(yán)厲的聲調(diào)說:“出去?!?/p>
那個人低頭出去后,趙來來把臉轉(zhuǎn)過來,滿臉笑容地看著林乃界,請他在辦公桌對面的一張沙發(fā)上坐下來,她站起來給林乃界倒綠茶,在她倒綠茶的過程中,林乃界抬頭打量了一下辦公室,最里面是一個書柜,書柜里擺的不是書,而是各種各樣眼鏡。書柜邊上有一棵發(fā)財樹。再前面就是她坐的黑皮靠椅??恳吻懊媸且粡埡谏k公桌,桌上一臺電腦、一門電話和一盆君子蘭。辦公桌前面是兩張小椅子。小椅子過來是一張玻璃茶幾。茶幾再過來就是沙發(fā)。沙發(fā)邊上有兩盆萬年青。辦公室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凈,有一股女人香水的味道。
“讓林老板見笑了?!壁w來來用一次性紙杯泡了一杯綠茶放在林乃界前面的茶幾上,在對面小椅子坐下來,說,“林老板喝茶。”
林乃界端著茶杯,正在思考怎么把錢包里那張欠條拿出來,趙來來又先開口了,說:“聽說林老板把工廠關(guān)了?”
“是的?!绷帜私缬X得她的消息真靈通,點點頭說,“今年一直虧,一個月比一個月厲害,我撐了半年多,實在是撐不住了,只好當(dāng)逃兵?!?/p>
“林老板不做眼鏡配件實在太可惜了?!壁w來來一臉惋惜地說,“我進(jìn)過很多配件廠的貨,比較起來,林老板生產(chǎn)的配件質(zhì)量最好,我聽說每一個配件都經(jīng)過林老板驗收。”
“趙總過獎了?!绷帜私缱炖镞@么說,心里卻很受用,他不是一個很有自信的人,但有兩點很自負(fù):一是身材,他身上有六塊明顯的腹肌,這是多年練健美的成果。二是他生產(chǎn)的鏡框,他絕對不允許有一個不合格的鏡框流出工廠。
“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看法,我問了辦眼鏡廠的其他同行,大家一致公認(rèn)你的產(chǎn)品好,他們說你本身就是這方面的專家,所有模具都是你設(shè)計的?!壁w來來繼續(xù)說。
林乃界心里越發(fā)地受用,頭有點暈。臉頰發(fā)燙。他覺得如果順著這個話題繼續(xù)聊下去,這將可能是他有史以來最享受的一次談話,會有意想不到的高潮出現(xiàn)。但他的腦子還沒有完全發(fā)昏,知道今天來這里的目的。他看了一眼趙來來,盡量把話題拉回到他想要的軌道上來:“可是,生活做得好有什么用?經(jīng)濟(jì)危機(jī)再加上各種稅收,一下就把我的工廠壓垮了?!?/p>
“是啊,”趙來來看了林乃界一眼,點頭說,“生意越來越難做,你剛才也聽到了,我這里又有一個顧客拿了貨款跑路了?!?/p>
“趙總是大企業(yè),又有后臺支持,自然能夠應(yīng)對?!绷帜私绶畛械卣f。他覺得在開口向?qū)Ψ接憘?,最好先捧一捧對方,把對方捧得越高,就越不容易下臺。這一點他也是從金亮那里學(xué)來的。
“讓林老板笑話了,我只不過是小打小鬧,賺一份工資錢而已?!闭f到這里,她的身子朝林乃界這邊靠近一些,壓低聲音說,“不瞞林老板說,我連這個月給工人發(fā)工資的錢還沒著落呢,你看看,這兩天急得上火,臉上都出痘痘了?!?/p>
林乃界心里一驚,他明白自己在引導(dǎo)話題方面根本不是趙來來的對手,她始終掌握著話題的方向盤。他發(fā)現(xiàn),跟趙來來說越多的話,他就越發(fā)不好意思把錢包里的欠條拿出來,她都說工資發(fā)不出了,自己還好意思向她要債嗎?但林乃界知道趙來來說的是假象,經(jīng)濟(jì)危機(jī)對她的工廠肯定有影響,但影響肯定不會很大,因為她有一個當(dāng)稅務(wù)所副所長的老公,可以拿別人的貨不給錢,這樣的生意誰不會做?這樣的工廠怎么會發(fā)不出工資?她只不過是故意哭窮,做樣子給他看。他當(dāng)然不會上當(dāng)。別看她長得這么美麗,說話聲音這么溫柔,可林乃界一想到他的老公,就覺得她所有外表都是假的,她跟老公一唱一和,到他工廠拿了那么多貨,他媽的,她也是辦工廠的人,知道辦工廠的難處,為什么不能替別人想想呢?這么想后,林乃界覺得再也沒什么好猶豫的了,也沒什么不好意思的了,要果斷出手。想定后,他接口說:“趙總真會開玩笑,整個工業(yè)區(qū)誰不知道你的工廠最賺錢?!?/p>
“那都是別人瞎傳的,林老板怎么也信?”趙來來說。
“我當(dāng)然信?!绷帜私缧α艘幌?,繼續(xù)說,“我聽說趙總?cè)ニ械呐浼S拿貨都不給錢?!?/p>
趙來來大概沒想到林乃界會說出這樣的話,愣了一下,一時答不上話來。林乃界覺得機(jī)會來了,掏出錢包,拿出那張欠條,看了看,遞給趙來來,說:“我的工廠也關(guān)閉了,以后就靠這筆錢養(yǎng)老,希望趙總能把這筆賬結(jié)了?!?/p>
“好的,欠林老板的賬我一定會還?!壁w來來已經(jīng)回過神來,拿著欠條,對林乃界笑了一下說。
趙來來的態(tài)度出乎林乃界的意料,她答應(yīng)得太爽快了,爽快得讓林乃界覺得不真實,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小人了,怎么能把趙來來想得那么壞。她不是一口就答應(yīng)還錢了嘛,這讓林乃界,隗疚了,他真心地對趙來來說:“如果我有做得不對的地方,請趙總多包涵?!眅ndprint
“林老板怎么這樣說呢,欠債還錢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壁w來來臉上的笑容淡定地溢開來,看著林乃界,話鋒一轉(zhuǎn),“可我目前真是周轉(zhuǎn)不過來,這樣吧,你再寬限我一段時間,等我緩過氣來,一定雙手捧上。”
林乃界的心一涼,知道高興得太早了。這時,他看見趙來來要將欠條收起來,便霍地一下從沙發(fā)里站起來,從她手里奪過欠條,說:“寬限一段時間可以,但你得給我一個確定日期?!?/p>
“這個真沒法確定,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資金一旦周轉(zhuǎn)過來,馬上還你的債?!壁w來來并不在意林乃界從她手里奪走欠條,依然笑著說。
林乃界現(xiàn)在知道自己把這事想得太簡單了,今天想把這筆債討回來不可能。他甚至感覺出來,趙來來壓根沒想還這筆錢,但不明說,她說要等她資金周轉(zhuǎn)過來,這是什么概念?什么時候算周轉(zhuǎn)過來?林乃界知道再說下去也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趕緊回去想別的對策。這么想后,他就把那張欠條收回錢包里,轉(zhuǎn)頭對趙來來說:“既然這樣,我過兩天再來?!?/p>
趙來來笑著站起來,說:“其實你不用辛苦地跑來跑去,有錢后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p>
“還是我來吧?!绷帜私缯f。
“好吧,你愿意來,我當(dāng)然歡迎?!壁w來來笑著說。
五、只要你肯來,我每天管飯
當(dāng)天晚上,林乃界約陳上水、蘇海嘯和諸葛妮到東海漁村喝酒,讓他們出主意。他們聽了之后,一致認(rèn)為趙來來想賴賬,她不是沒錢,而是根本沒想還錢。確定這一點后,問題的焦點就集中在用什么方法才能把那五十一萬兩千元要回來。
蘇海嘯最先出主意,他說叫幾個社會上的人去工廠鬧一鬧,砸掉幾塊玻璃,拿刀嚇唬嚇唬,她不得乖乖把錢還回來。陳上水對蘇海嘯的主意不以為然,覺得層次太低,他出了兩個主意:一是讓林乃界背著床鋪,每天到趙來來辦公室打地鋪,直到她還貨款為止。二是擒賊先擒王,胡可去是趙來來的后臺,他是國家工作人員,多少會有所顧忌,拿著欠條直接找他把事情解決了。諸葛妮也提供了一種方案,她說現(xiàn)在欠債的人是爺,被欠的人是孫子,想把錢討回來,得用點策略,她有一個女同學(xué)叫項美麗,是趙來來的閨密,她可以讓項美麗跟趙來來打個招呼,走人情路線。
四種方案里,林乃界比較認(rèn)可諸葛妮說的人情路線,這種方式最溫和,最符合他的性格。其次是陳上水提供的方案,如果朋友打過招呼后趙來來依然不給錢,拿著欠條去找胡可去也不失為一種辦法,他們畢竟是夫妻,胡可去又是公職人員,事情鬧大了對他影響不好。不過,不到迫不得已,林乃界不想去找胡可去,他不想再見他,更不想跟他有任何來往。蘇海嘯提供的方案林乃界不能接受,他痛恨胡可去及派出所的警察,認(rèn)為他們的行為跟強(qiáng)盜無疑,如果接受了蘇海嘯的方案,他跟胡可去和警察又有什么區(qū)別。最不能讓林乃界接受的,當(dāng)然是去趙來來辦公室打地鋪,他是討債,又不是討飯,干什么弄得那么沒尊嚴(yán)?
陳上水也認(rèn)可諸葛妮的方案,他說先試試,如果行不通,再去找胡可去也不遲。蘇海嘯對陳上水和諸葛妮的軟弱很不屑,他說跟那些狗生的說什么人情?如果他們還有人情的話,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來?既然他們是土匪,我們就要用更土匪的辦法對付,不能委曲求全。陳上水見蘇海嘯這么說,冷笑了一下,問你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強(qiáng)大了,人家的后臺是政府,你憑什么跟政府斗?蘇海嘯白了他一眼,說,有什么了不得?大不了拼個魚死網(wǎng)破嘛。林乃界知道他們再說下去又會斗起嘴來,趕緊轉(zhuǎn)移話題,讓諸葛妮先跟項美麗聯(lián)系,有消息再通知他。
第三天下午,諸葛妮給林乃界打來電話,說:“項美麗回話了,讓你去一趟趙來來的工廠?!?/p>
林乃界問她說:“是現(xiàn)在去嗎?”
“是現(xiàn)在?!敝T葛妮說。停了一下,又說,“我跟你一起去吧。”
林乃界想了一下,覺得也好,有了項美麗的關(guān)系,諸葛妮和趙來來之間就有了一種紐帶,說起話來會親近一些。掛完電話后,他開車去按摩店接諸葛妮。
諸葛妮開的叫魔境按摩店,里面有幾十個專業(yè)技師,男女都有,有幾個是從中醫(yī)大學(xué)畢業(yè)的,擁有特級技師職稱。但林乃界也知道,按摩店里有一批完全不會按摩的女技師,這些女技師經(jīng)常換,每來一批,諸葛妮便安排特級技師對她們進(jìn)行一個禮拜突擊培訓(xùn),然后掛牌上崗。林乃界知道這些女技師是做什么工作的,他和蘇海嘯都是按摩店的小股東,為了這個事情,蘇海嘯還開他的玩笑,說,乳溝,你不是自稱從不做違法的事情嗎?林乃界也笑著對蘇海嘯說,跟你做了這么多年的朋友,不同流合污也難。林乃界知道蘇海嘯是在嘲笑他平時的迂腐,他的內(nèi)心其實也矛盾,知道這么做是違法的,卻有一種隱秘的興奮,有一種在別人背后偷吃東西的快樂。但他幾乎不去按摩店,也很少去諸葛妮家。諸葛妮倒是常來他家,給他洗衣服,換被單,打掃房間,也在他家留宿,他做過各種努力和嘗試,很遺憾,就是不行。在這件事上,諸葛妮對他心里有氣——為什么跟別的女人行,跟她就不行呢?林乃界覺得愧疚,對不起諸葛妮,他也想努力表現(xiàn),總是屢戰(zhàn)屢敗。
林乃界在離按摩店一百米的路口停下車,打電話叫諸葛妮出來。他每次都這樣。過了十五分鐘,他看見諸葛妮朝這邊走來。很顯然,她做了精心打扮,齊耳的短發(fā)剛剛修剪過,畫了眉,涂了口紅,臉上撲了淡淡的粉,戴一對銀耳墜。穿一身紫色旗袍,黃色披肩。手挎黑色小皮包。腳穿黑色高跟鞋。諸葛妮從小皮膚就好,又白又細(xì)。雖然沒有生育過,身材卻像一朵開放了的花??雌饋肀葘嶋H年齡要小十歲。上車后,諸葛妮瞥了林乃界一眼,說:“聽說趙來來是美女?”
一聽這話,林乃界就知道她今天為什么要打扮成這樣了,她個性要強(qiáng),做什么事都想贏,林乃界是唯一給她失敗感的人,也正是這樣,她更是把林乃界看成一件私人物品,如果林乃界跟別的女人多說一句話,她會不高興。林乃界用淡淡的口氣說:“還可以吧!”
“我跟她比,誰美一些?”她緊接著問。
“當(dāng)然是你?!绷帜私缯f。
開出一段路后,諸葛妮又問林乃界:“我這身打扮不會給你丟人吧?”endprint
“還行?!绷帜私绶笱艿卣f。
“你這個人怎么回事,別人為你的事盡心盡力,你連一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說嗎?”諸葛妮生氣地說。
“是挺漂亮!”林乃界只好又看她一眼。
“有沒有一點心動?”諸葛妮問。
“有?!绷帜私缧睦飮@了一口氣。目光盯著前方,裝出專心開車的樣子。
“你不用擔(dān)心?!蓖A恕獣?,諸葛妮又說,“我的同學(xué)項美麗說她跟趙來來的關(guān)系很鐵,她說趙來來接了她的電話后,答應(yīng)一定想辦法解決?!?/p>
“通過上次的接觸,我感覺到趙來來不會輕易還貨款。”林乃界說。
“或許趙來來看在項美麗的面子上也說不定。”諸葛妮說。
“現(xiàn)在只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绷帜私缯f。
說話間,他們到了高明眼鏡廠,泊好車后,林乃界問門衛(wèi),趙總在不在,門衛(wèi)說在辦公室。林乃界領(lǐng)著諸葛妮來到三樓。趙來來沒在辦公室。林乃界到隔壁財務(wù)室問一個小姑娘,她說趙總剛才還在,可能去車間了,問他找趙總有什么事,林乃界說跟趙總約好下午來談事。她說你等一等,掏出手機(jī)要打,還沒撥出去,就看見趙來來從走廊走過。她首先看見林乃界,主動笑著打招呼說:“林老板好!”
“趙總好!”林乃界謝了那個小姑娘,轉(zhuǎn)身跟趙來來打了一聲招呼。
“你好!”趙來來也笑著跟諸葛妮點點頭,又轉(zhuǎn)頭問林乃界說,“這位是?”
“我是項美麗的同學(xué),叫諸葛妮?!敝T葛妮說。
“哎呀,你好你好,”趙來來連忙伸出手,拉住諸葛妮的手,說,“我早就聽項美麗說起你,今天終于見到了,快進(jìn)我的辦公室。”趙來來拉著諸葛妮的手,進(jìn)了辦公室。林乃界跟在她們身后。
進(jìn)了辦公室后,趙來來請諸葛妮和林乃界坐在沙發(fā)里,用搪瓷杯泡了兩杯綠茶。然后,她才在沙發(fā)前的椅子坐下。林乃界能感受到,趙來來的神態(tài)似乎比上次更加從容,笑容里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說話輕聲輕氣,聲音像從鼻腔里發(fā)出來,卻有一種無形的氣度和力量,好像一切盡在掌控之中。諸葛妮臉上也一直掛著笑容,說話時,把頭仰起來,眼睛一直盯著趙來來。一開始,她們試探地說著客氣話,話題都圍繞著項美麗,各自說與項美麗的關(guān)系,看誰的關(guān)系更鐵。通過她們的談話,林乃界才知道項美麗是信河街銀行一個處長,主要負(fù)責(zé)貸款發(fā)放。
趙來來給他們的茶杯續(xù)第三次水時,諸葛妮笑著對趙來來說:“不用再續(xù)水了,時間不早了,我們談?wù)勀枪P貨款的事吧?!?/p>
“好啊,項美麗交代我一定要把這件事辦好?!壁w來來也笑著說。
“那就謝謝了?!敝T葛妮說。
“這事應(yīng)該我謝你們才對,本來早就該給你們貨款的。”趙來來轉(zhuǎn)頭看了林乃界一眼,慢慢地說,“我上次就跟你說過,最近工廠的資金周轉(zhuǎn)不過來,請你再等一段時間,我說的都是實情,工廠現(xiàn)在確實沒錢,可項美麗打電話來,我們是好朋友,這個面子我不能不給。放下電話后,想了很久,終于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你看這樣行不行:五十一萬兩千元的貨款先放我這里,就當(dāng)是入了我工廠的股份,你覺得怎么樣?”
“我不要股份,只要貨款,我連工廠都關(guān)閉了,還要股份干什么呢?”林乃界想也沒想地說。
“問題是我現(xiàn)在真的沒錢。”趙來來攤了攤雙手。
“我不相信你沒錢?!绷帜私缯f。
“如果林老板不相信,我也沒辦法。”趙來來笑著說。
“那你說說看,入股后有什么好處?”諸葛妮問趙來來。
“老實說,工廠目前這個情況,我也說不出有什么好處。”趙來來笑著對諸葛妮說。
“既然沒有好處,憑什么要別人入股?”諸葛妮的聲音高了起來。
“我只是給項美麗一個交代?!壁w來來還是微笑著,嘴唇顫抖了兩下。
“我們要這樣的交代干什么?我們要的是貨款?!敝T葛妮說。
“我現(xiàn)在確實沒錢?!壁w來來看了諸葛妮一眼,眼睛低下去。
“現(xiàn)在沒錢也沒關(guān)系,你說個確切的還錢日期也行?!敝T葛妮說。
“這個我也說不上來?!壁w來來說。
“我聽出來了?!敝T葛妮冷笑了兩聲,看著趙來來說,“你分明是想賴賬。”
“我沒有賴賬?!壁w來來說。
“沒賴賬你就給錢?!敝T葛妮說。
“我現(xiàn)在確實沒錢?!壁w來來說。
“不給你就是賴賬?!敝T葛妮說。
這時,財務(wù)室的小姑娘走進(jìn)來,拿著一沓發(fā)票讓趙來來簽字,趙來來看了一眼,把筆一扔,突然尖聲說道:“你沒看見我現(xiàn)在有事嗎?出去出去。”
小姑娘嚇得臉色發(fā)白,轉(zhuǎn)身跑出去。
“我現(xiàn)在確實沒錢,你們逼我也沒用。”趙來來很快把情緒調(diào)整過來,看看諸葛妮,又看看林乃界,輕輕地說。
“我也沒逼你,只要你說一個確切的還款日期。”林乃界說。
“這個我真說不好,如果隨便說個日期,到時做不到,豈不成了一個不講信用的人。”趙來來的情緒完全正常了,笑著對林乃界說。
“那我以后只能每天來你工廠了?!绷帜私缯f。
趙來來笑了笑,嫵媚地說:“只要林老板肯來,我每天管飯?!?/p>
“真不要臉?!敝T葛妮一聽趙來來這句話,霍地一下從沙發(fā)里站起來,見林乃界還坐著,冷笑著說,“你是不是要留在這里吃飯?”
林乃界也站起來。
“林老板,歡迎你入股來我工廠上班。”趙來來慢慢地站起來,笑著對林乃界說。
“真是臭不要臉?!敝T葛妮罵了一句,大步走出門去。林乃界趕緊跟出去。
六、你去告啊,有本事去告老子啊
諸葛妮認(rèn)為林乃界再也不能去找趙來來討債了。趙來來的態(tài)度很明顯,她根本沒準(zhǔn)備給林乃界貨款,入股只不過是一個幌子,一種托詞,如果入股后林乃界每天都去趙來來工廠上班,她可能會人財兩空。所以,她現(xiàn)在支持陳上水提供的方案,擒賊先擒王——去稅務(wù)所找胡可去。endprint
那天晚上,他們四個人又在東海漁村商量這件事,大家意見一致,趙來來是一塊經(jīng)過千錘百煉的牛皮糖,刀砍不斷,水潑不進(jìn),想從她那里討回貨款的可能性等于零,接下來應(yīng)該把目標(biāo)轉(zhuǎn)向胡可去?,F(xiàn)在擺在面前的一個問題是誰陪林乃界去找胡可去?四個人里,對付胡可去這樣的政府工作人員,陳上水經(jīng)驗最豐富,問題是陳上水跟胡可去打過交道,有共同的朋友,不太方便出面。蘇海嘯倒愿意去,林乃界覺得他不合適,蘇海嘯性格暴躁,一句話不合,說不定就打起來,這次目的是討債,可以吵,可以鬧,但絕對不能打架,一打架就會驚動派出所,派出所的人不可能為林乃界說話,到時候錢沒討回來,人卻進(jìn)去了。諸葛妮也表示愿意陪林乃界去,但林乃界覺得她去的利弊對半分,她去的話,對吵鬧有好處,可以把聲勢造大,但她不會控制情緒,情緒來了,把握不住分寸,反而壞事。想來想去,林乃界決定一個人去。
第二天上午,林乃界開車到稅務(wù)所,二樓他辦公室的門關(guān)著,去向牌上寫著“不在崗”。林乃界問稅務(wù)所里的人,才知道他上午去企業(yè)檢查。沒有碰到胡可去,林乃界發(fā)現(xiàn)心里反倒輕松了一下,他暗暗地罵了自己一句:“林乃界,你真他媽的是個賤貨,現(xiàn)在工廠不辦了,你還怕個鳥?”
老實說,林乃界心里還真是有點怵胡可去,論年齡,胡可去比他小,論個子,他比胡可去高,論身材,他比胡可去好,為什么怵胡可去呢?他覺得不外是兩個原因:一是胡可去的神態(tài),每次胡可去到他的眼鏡配件廠(胡可去很少來,最多平均一年一次),踱著方步,一臉傲慢的表情,高仰著頭,瞇著眼睛,從來沒用正眼看過他。每一次來,都是在車間看看,到財務(wù)室看看,什么話也沒說。胡可去沒說話,反倒讓他害怕,不知道胡可去心里的想法。二是胡可去那一身制服,那身深藍(lán)色的制服代表著權(quán)力,這種權(quán)力可以決定他工廠的生死存亡,這讓他每次看見這身制服,就會手腳發(fā)軟,喘氣吃力,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當(dāng)然,也不僅僅是胡可去穿的制服,包括警察穿的制服,工商管理員穿的制服,環(huán)境監(jiān)察人員穿的制服,消防員穿的制服,所有制服對他都有一種震懾力,讓他自卑,讓他恐慌,讓他沒有安全感。這種心理已深入骨髓,他辦工廠的時候怕他們,現(xiàn)在不辦工廠了,陰影還是不能除去。
不過,林乃界現(xiàn)在的心態(tài)畢竟跟辦工廠時不同,他在心里說:“林乃界,你他媽的要記住一點,胡可去現(xiàn)在不能把你怎么樣了,他就是當(dāng)局長也管不著你了。他現(xiàn)在欠你貨款,應(yīng)該他怕你才對?!?/p>
這么想后,林乃界膽子也壯起來。既然來了,沒有白跑一趟的道理。他走到一樓,一樓有個服務(wù)臺,服務(wù)臺里坐著一個穿制服的女孩子,大概二十出頭的年紀(jì),戴一副木框眼鏡,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林乃界瞥了一眼,就斷定她這副鏡框不是信河街生產(chǎn)的,他原來的工廠做不出這么好的鏡框,其他工廠更做不出。那個女孩子低頭入迷地看著電腦。林乃界在角落里找個座位坐下來,坐了大概十五分鐘,那個女孩子一直對著電腦,不時發(fā)出幾聲壓抑住的笑聲。他對自己說:“林乃界,你不能這樣被動地等下去啊,你是來討債,又不是討飯,胡可去不在,你可以打手機(jī)給他嘛?!?/p>
林乃界認(rèn)為這個想法很對,也符合他討債人的身份,憑什么在這里傻等呀?要主動出擊才對嘛。他站起來,走到服務(wù)臺前,連問那個女孩子三聲“你好”。第一聲她沒搭理林乃界,第二聲她說“等一下”,林乃界等了五分鐘左右,見她對著電腦笑了兩次,叫了第三聲,她才把頭抬起來,看了林乃界一眼,皺著眉頭問他,你有什么事?林乃界說,你能不能告訴我胡可去副所長的手機(jī)號,我找他有急事。她警惕地看了林乃界一眼,說,我們領(lǐng)導(dǎo)的手機(jī)號是不能隨便給外人的。林乃界靈機(jī)一動,說,我是高明眼鏡廠的,找胡可去副所長真有急事。見林乃界說是高明眼鏡廠的,女孩子的神情馬上就放松了,說,胡所長上午去企業(yè)檢查了。林乃界說,我知道,只想問他什么時候回來。那個女孩子不再多問,極快地把胡可去的手機(jī)號報給林乃界,又低頭去看電腦。
林乃界拿了手機(jī)號,走出一樓,來到稅務(wù)所外的馬路上,做了幾次深呼吸后,撥了胡可去的手機(jī),第一個撥過去,沒接,第二個,也沒接,第三個,還是沒接。林乃界知道,像胡可去這樣的政府工作人員,一般是不接陌生電話號的。又過了十五分鐘,林乃界撥了第四個,鈴聲響了六下,話筒那頭傳來低緩的聲音:“嗯?”
盡管林乃界已做好心理準(zhǔn)備,聽見這個聲音時,心里還是顫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把腰哈下來,喉嚨發(fā)干,聲音發(fā)顫:“是胡可去所長嗎?”
“你是哪位?”胡可去問。
從聲音里,林乃界仿佛看見胡可去正高仰著頭,瞇著眼睛,一副高傲的表情,好像到他工廠檢查一樣。林乃界猛地清醒過來,他現(xiàn)在跟胡可去的關(guān)系已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他是債權(quán)人,胡可去是債務(wù)人,嚴(yán)格說起來,他現(xiàn)在的地位比胡可去高,應(yīng)該胡可去對他哈著腰才對。想明白后,他把身子直起來,清了清喉嚨,說:“我是林乃界。”
“誰?”
“林乃界。”
“林乃界是誰?”
“我是恒光眼鏡配件廠的林乃界。”
“哪個恒光眼鏡配件廠的林乃界?”
對話到這里,林乃界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腰又不知不覺哈下來。狗生的胡可去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里,不但沒記住他的名字,連他工廠的名字也沒記住。胡可去根本就把他當(dāng)作一堆臭狗屎,這大大出乎林乃界的意料,也大大地打擊了他的自尊心。他能夠感覺到胡可去的傲慢從手機(jī)那頭傳輸過來,壓得他膝蓋骨發(fā)軟,拿手機(jī)的手發(fā)抖,他幾乎是帶著懇求的聲調(diào)說:“我跟你一起吃過飯的。”
“哦?”胡可去猶豫地應(yīng)了一聲,仿佛在想什么時候一起吃過飯。過了一會兒才問,“你有什么事?”
“我在你單位,你什么時候能回來?!绷帜私缯f。
“你電話里說吧,我現(xiàn)在有事?!焙扇サ穆曇麸@得不耐煩。
“我想跟你碰一下?!绷帜私缯f。
“我現(xiàn)在沒空?!?/p>
林乃界聽見手機(jī)里傳來一陣嘟嘟嘟的聲音,他先是覺得被人當(dāng)胸擂了一拳,然后被孤零零地拋棄在—個空寂的地方,四周一點聲音也沒有。endprint
也不知站了多久,林乃界才回過神來,雙腿沉重地走向汽車。坐進(jìn)車?yán)?,大口大口地喘氣,身體慢慢恢復(fù)力氣后,他才發(fā)動汽車開回家。
在家樓下的面館里吃了一碗不知味道的魚丸面,林乃界快步走回家,躺在客廳的沙發(fā)里,越想越不是滋味:“丟人,林乃界你太他媽丟人了,人家欠了你的錢,還不把你當(dāng)人看。”
過了一會兒,他又喃喃自語:“不行,不能就這么便宜胡可去這個孫子,老子一定要討回這筆債?!?/p>
相對于胡可去,林乃界認(rèn)為趙來來的態(tài)度比較容易讓他接受,他當(dāng)然也知道趙來來可能埋藏得更深,可是,無論怎么說,趙來來還是笑臉相迎,泡茶、讓座,基本禮數(shù)都做到了。胡可去太他媽目中無人了。太他媽欺負(fù)人了。他咽不下這口氣。
當(dāng)天下午三點鐘,林乃界又來到稅務(wù)所,看見胡可去辦公室的門關(guān)著,去向牌顯示“不在崗”。林乃界沒再打他手機(jī),回到汽車?yán)?,他下了決心,一定要等到胡可去。
可是,當(dāng)天下午胡可去沒回單位。林乃界沒氣餒。他反倒認(rèn)為今天下午沒碰到胡可去更好,因為他發(fā)現(xiàn),等待胡可去的過程,就是在心里一點點瓦解胡可去的過程,他原來對胡可去和他所供職的單位充滿神秘感和權(quán)威感,現(xiàn)在他就在胡可去的老巢,不過如此嘛,來來往往的人,也沒有三頭六臂。接下來,他進(jìn)一步地想,胡可去沒回辦公室,說明他上午的電話是起作用的,胡可去的傲慢是偽裝的,其實是一只紙老虎,一接到他的電話,連單位也不敢回來了。
這一點猜測,林乃界在第二天上午得到更進(jìn)一步的鞏固。他又等了一個上午,胡可去的人影還是沒在單位出現(xiàn)。他回家吃了中飯,下午又回到稅務(wù)所守候。
那天下午三點剛過,胡可去終于出現(xiàn)了,他開著一輛綠色路虎越野車,這車林乃界見過,趙來來有時去他眼鏡配件廠拿貨就開這輛車。林乃界看著他把車開進(jìn)車庫,然后從車?yán)锘聛?,手里拿著一包東西,他把那包東西夾在腋下,弓著身子,眼睛四下看,好像在找什么人,又好像在躲什么人,臉上掛著不自然的笑容,想笑卻又不知該對誰笑的樣子。林乃界一看,用手掌拍了一下大腿,快活得差一點笑出聲來,嘴里罵道:“胡可去,老子今天終于看清你這孫子了。”
眼前這個胡可去完全是一個鬼鬼祟祟的家伙,他以前傲慢的神態(tài)哪里去了呢?林乃界的結(jié)論是:這才是胡可去的真面目,他只有到企業(yè)去,見了林乃界這樣的人,才換上另一副面孔。
林乃界坐在汽車?yán)餂]有動,他要讓勝利的情緒多蔓延一會兒。這種感覺讓他無比享受,身體似乎要飄起來了。他憋住氣,看著胡可去弓著身子走進(jìn)一樓,看見他爬上樓梯,到了二樓的走廊,他來到辦公室門口,四下看看,才掏出鑰匙,開門進(jìn)去。林乃界又盯著那扇開著的門看了十五分鐘,沒有看見胡可去再出來。他知道時候差不多了,再次掏出懷里的錢包看了看里面的欠條,拔了車鑰匙,開了車門,雙腳穩(wěn)穩(wěn)地站在地上后,回身鎖好車門,然后才邁著堅定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胡可去的辦公室走去。
到了胡可去的辦公室,他直接走進(jìn)去,看見胡可去正在看電腦,臉上有不同的顏色閃過。他故意咳嗽了一聲,指名道姓地叫一聲:“胡可去?!?/p>
胡可去聽到叫聲后,右手的食指在鼠標(biāo)上按一下,臉色一白,抬頭看了林乃界一眼,臉上的神情一愣,問道:“你是?”
“我是恒光眼鏡配件廠的林乃界?!焙扇マk公桌前有一張椅子,林乃界暫時不想坐,他這個角度正好可以俯視胡可去。這種感覺很爽。
“你找我有什么事?”胡可去的聲音遲疑又輕微,他似乎想起昨天那個電話了,問完后,把兩手縮回胸前,極快地握了一下。
林乃界看見胡可去的右眼皮抽搐了一下,咽了一下口水,又干咳了一聲。哈哈,他緊張了,狗生的胡可去也會緊張,他平時不是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嗎?現(xiàn)在軟蛋了吧?被踩住尾巴了吧?林乃界知道開局良好,打了胡可去一個措手不及,亂了他的陣腳,他表面不動聲色,內(nèi)心一陣狂喜。這時不能手軟。他眼睛盯著胡可去說:“我是來討債的。”
“討債?”胡可去看了看林乃界,搖了搖頭,說,“討什么債?”
“你一共拿了我工廠五十一萬兩千元的貨款,我現(xiàn)在工廠不辦了,要把這筆債討回來。”林乃界說。
“我欠你貨款?你有沒有弄錯?”胡可去問。
“沒有弄錯,我這里有你老婆趙來來寫的欠條?!绷帜私缣统鲥X包里的欠條給胡可去看。在心里狠狠地想,現(xiàn)在證據(jù)確鑿,老子看你怎么說?
胡可去眼睛瞥了下那張欠條,又拿到眼前仔細(xì)辨看。
“不會錯的,上面按的是你老婆的手指印,不信你可以打電話問她。”說這句話時,林乃界的姿態(tài)更高了,他像偉人一樣揮了一下手臂,用的口吻是命令式的。
讓他沒想到的是,胡可去并沒有給趙來來打電話,看過后,他臉上的神情反倒坦然了下來,繼而把臉拉長,冷冷地把那張欠條遞回給林乃界說:“這是趙來來的事,有事你去找她?!?/p>
“趙來來是你老婆,她的工廠就是你的工廠,我已經(jīng)找過她,她不還錢,我當(dāng)然來找你了?!绷帜私缭缇椭篮扇@么說了,故意提高聲音,他想讓稅務(wù)所的人都聽見,讓大家都知道胡可去欠他的貨款,讓胡可去無路可退。
“我跟她沒有關(guān)系,你不要來找我?!焙扇サ穆曇粢哺咂饋?。
“怎么會沒關(guān)系呢?”林乃界現(xiàn)在不怕胡可去聲音高,這恰恰是他希望的。他也跟著把聲音再提高一些,“趙來來是你老婆,我不找你找誰?”
“她不是我老婆?!焙扇ネ蝗恍ζ饋怼?/p>
“你騙老百姓呢,”林乃界被他笑得心虛,但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說,“整個工業(yè)區(qū)的人都知道你們是夫妻,你卻說趙來來不是你老婆?!?/p>
“我說不是就不是?!焙扇ルm然還坐在座位里,但他的腦袋已高仰起來,眼睛瞇起來,斜看著林乃界,“你現(xiàn)在可以出去了,我還有事。”
“我不會出去的?!绷帜私缯f,“你別想一句話就把我打發(fā)走。”說完,林乃界干脆在他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來。
“你想干什么?”胡可去身體先往林乃界這邊靠了靠,又朝后仰去,突然站起來,臉上的笑容已收,厲聲喝道,“難道想在我這里鬧事?我看你是找錯地方了?!眅ndprint
“除了討債,我沒想干別的。”林乃界說。胡可去剛才的那一聲厲喝,他心里還是顫抖了一下,有一股模模糊糊的東西沖上腦袋。他又有點尿急了。另外一點,他喊叫了這么多聲,稅務(wù)所里沒有一個人到胡可去辦公室來。
“我跟你說過,趙來來跟我沒關(guān)系,討債別找我?!焙扇ヒ蛔忠活D地說。
“我不信?!绷帜私缯f。
“你愛信不信,給我滾出去?!焙扇フf。
“你不還錢我就不走?!绷帜私缯f。
“好吧,好吧,老子今天踩到狗屎了,被一條癩皮狗纏上?!焙扇ビ掷淅涞匦α藘陕暎f,“既然這樣,老子索性讓你死個明白吧?!闭f完,他從抽屜翻出一個綠色的本子丟給林乃界。
林乃界看了看,是一本離婚證書,翻開來一看,上面是胡可去和趙來來的照片,他又看了一眼,嘴里突然又干又苦,嘴皮蠕動了一下:“這,怎么可能?”
“現(xiàn)在滾吧?!焙扇ビ帽梢牡难凵窨粗?/p>
林乃界覺得被人一拳打倒在地,他掙扎著從椅子上站起來,不敢抬頭看胡可去,艱難走出辦公室。
七、林老板,稅務(wù)所來抓我啦
這一次打擊,讓林乃界喪失了再見胡可去的勇氣,他在心里說:“太丟人了,他媽的林乃界你這回丟人丟大了,錢討不回來也就算了,把人徹底丟盡,以后怎么活呀?”
回家后,他把自己關(guān)了一個禮拜。諸葛妮要來他家,他不開門。陳上水請他喝酒,他不去。連蘇海嘯叫他去健身館也不去,蘇海嘯在電話里問他:“乳溝,到底遇到什么情況,能讓你停下堅持三十幾年的健身?”
“只是有點累了,休息幾天就好?!绷帜私缯f。這是他的真心話,從胡可去辦公室出來后,他基本上放棄這筆貨款了。他覺得尊嚴(yán)掃地。這一次是完全被打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了。這一禮拜,他在家“舔傷口”的同時,也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工廠都不辦了,還執(zhí)著于那一筆貨款干什么?是那筆錢重要?還是做人的尊嚴(yán)重要?當(dāng)然是尊嚴(yán)重要。這些天,他也逐漸想開了,反正手頭還有一筆余錢,再加上金亮欠的十三萬,下半輩子的生活能過下去就行,何苦為了那筆錢弄得灰頭土臉?想是這么想,但他不能想起胡可去那鄙夷的眼神,一想就會摑自己一耳光。
七天后,諸葛妮約大家去東海漁村喝酒,林乃界才肯出門。他知道這是諸葛妮專門為他安排的。
酒桌上,大家問林乃界貨款的事,他不開口,只是低頭喝酒。問得多了,他滿了一杯酒,舉起來敬大家說:“以后別再說那貨款的事,多謝朋友們了?!?/p>
見他這么說,諸葛妮倒是不問了,陳上水和蘇海嘯卻不肯放過,他只好回答說:“那筆貨款我不要了?!?/p>
“你有毛病呀?自己的錢為什么不要?你不去,我替你去討?!碧K海嘯說完后,又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補(bǔ)充一句,“討回來你我對半分。”
“你也別去了?!绷帜私缯f。
“為什么?你不讓我去要說出道理來?!碧K海嘯說。
“總之,我不要就是了,你也別問。”林乃界有點生氣地說。
見林乃界真生氣了,諸葛妮出來打圓場,舉起酒杯說:“好了,不說這個話題,大家喝酒?!?/p>
又喝了一會兒,就在一瓶葡萄酒快喝完時,陳上水試探地問了他一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委屈了?”
林乃界一聽,心里一酸,眼眶一紅,鼻翼扇了扇,差點掉下眼淚來。他控制一下情緒,停了停,喝一大口酒,看了他們一眼,說:“太他媽丟人了?!?/p>
“怎么了?有什么事你說出來。”陳上水說。
林乃界又看了一眼他們,把找胡可去討債的經(jīng)過說了。說完后,他舉起手想摑自己一巴掌,想想又忍住了。在朋友面前摑自己的耳光,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他想了想,又說了一句:“真是太他媽丟人了?!?/p>
“不對呀?!焙攘艘槐坪?,陳上水看著林乃界說,“我前天晚上跟稅務(wù)局的朋友吃飯,他還說起早兩天跟胡可去夫婦吃飯的事?!?/p>
“你還等什么呀?快打電話問問稅務(wù)局的朋友。”蘇海嘯催他說。
“我這不是正準(zhǔn)備打嘛?!标惿纤统鍪謾C(jī),給稅務(wù)局的朋友打電話。
電話接通了,陳上水對電話那頭說,他剛聽一個消息,胡可去跟趙來來離婚了?對方說沒有哇。陳上水說有人都看見他們的離婚證了,陳上水這么一說,電話那頭就笑了起來,說,那是假的,是信河街一個獨(dú)特現(xiàn)象,信河街很多家庭結(jié)構(gòu)是一方在政府機(jī)關(guān)上班另一方在辦工廠或者做生意,有些家庭就去辦了離婚證,一是從法律上脫離兩方的關(guān)系,萬一出事,可以保全一方;二是辦了離婚證,做生意那一方辦事方便,譬如去銀行貸款就不用夫妻雙方到場。大概胡可去他們也是這種情況。
放下電話后,陳上水看看大家,大家也都看著他。蘇海嘯突然感嘆說:“陳壞水啊,我對不起你?!?/p>
“怎么了?”陳上水問。
“我一直以為你是天底下最壞的人,沒想到還有人比你更壞?!碧K海嘯說。
“你這是罵我還是夸我?”陳上水說。
“當(dāng)然是夸你啦,同時祝賀你終于摘掉人品最差的桂冠。”蘇海嘯笑著說。
“彼此彼此?!标惿纤χf,“如果我的人品不行,你跟我交了這么多年的朋友,也不見得好到哪里去?!?/p>
“你們不要打情罵俏了?!敝T葛妮不得不打斷他們的話,對他們說,“一起幫林乃界想想辦法吧?!?/p>
“對對對,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蘇海嘯說。
“你是什么意見?”陳上水問林乃界。
“當(dāng)然不能就這樣算了?!敝T葛妮搶過話頭,斷然地說,“這兩個人都不是好東西,那個女的更壞,一看就是個狐貍精?!?/p>
“對,一定跟他們干到底?!碧K海嘯附和道。
“老蘇你別瞎起哄,先聽聽林乃界怎么說?!标惿纤f。
“怎么叫瞎起哄?我這是表明態(tài)度,堅決跟這幫狗娘養(yǎng)的畜生戰(zhàn)斗到底?!碧K海嘯說。
陳上水不理蘇海嘯,轉(zhuǎn)頭去問林乃界說:“你覺得呢?”endprint
林乃界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他一直低著頭,剛才聽到假離婚證的事情后,他沒有憤怒,他以前也聽說過這種事,只是當(dāng)時沒有跟胡可去聯(lián)系起來而已。老實說,他心有不甘,可不是嗎?腦子里不時會浮現(xiàn)出胡可去那鄙夷的眼神,忍不住想摑自己的耳光,如果徹底心死,還會去想這些事嗎?可是,他心里又想,即使知道他們是假離婚又能怎么樣呢?還是放棄吧!少惹他們,就算從來沒有那筆貨款。所以,他們在談話時,林乃界只是低頭默默地喝酒,見陳上水這么問,他也沒抬頭,只低低地說一聲:“算了吧!”
“不行,不能這么算了,一想起那個狐貍精我就來氣?!绷帜私缭拕傉f完,諸葛妮馬上接口說,“大不了來個魚死網(wǎng)破?!?/p>
“就是,不能這么便宜他們?!碧K海嘯說。
“能把他們怎么樣呢?你想來個魚死網(wǎng)破,到時候我們倒成了他們餐桌上的魚。”林乃界停了停,看了諸葛妮一眼說,“我已經(jīng)想明白,這事到此為止?!?/p>
林乃界把話說完,所有人都沒再說話。包廂好像空了。過了一段時間,諸葛妮剛想開口說話,林乃界的手機(jī)突然尖叫起來,他拿出來一看,是金亮打來的,一接通,金亮就在電話那頭帶著哭腔說:“林老板,你快救救我,胡可去帶領(lǐng)稅務(wù)所的人把我工廠封了?!?/p>
林乃界看了一下時間,已是晚上九點十分,他說:“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剛才?!苯鹆琳f。
“剛才?”林乃界問。
“是的。我們白天怕檢查,都是在晚上偷偷開工,沒想到還是被他們瞄上了。林老板,胡可去這次來是有針對性的,一般像我這樣的‘三無工廠,要查也是工商,他肯定是有意的。”換了一口氣,金亮又說,“求林老板救救我,我還欠林老板十三萬呢,工廠被封,叫我拿什么還?”
林乃界聽得出來,金亮打電話向他求救,也有威脅的意思,如果他不出手相助,那十三萬元也可能泡湯。不過,林乃界沒有生氣,他只是對金亮說:“我也想幫你,可我沒這個能力啊?!?/p>
“我知道林老板認(rèn)識的人多,一定能幫我,我也只有林老板一個人可以找了?!苯鹆琳f。
林乃界想一口把金亮回絕了,他真的沒辦法。可他又想起金亮替他挨的那一刀,心一軟,改口說:“既然這樣,你也別太焦急,我們一起想一想?!?/p>
“我就知道林老板不會見死不救的,我知道林老板有辦法的?!苯鹆猎陔娫捘穷^拼命說。
林乃界仿佛看見金亮在電話那頭不停哈腰的模樣。放下電話后,林乃界看了看大家,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
“我倒想到了一個辦法?!标惿纤_口說。
“陳壞水你想到什么壞點子了?”蘇海嘯說。
陳上水沒理蘇海嘯,他看了林乃界一眼。林乃界正低頭喝一口酒。他就轉(zhuǎn)過身子,在諸葛妮耳朵邊說了幾句,問她說:“你覺得行不行?”
“只要能出這口氣,你怎么說我就怎么做?!敝T葛妮說。
“你們商量什么?說出來聽聽。”蘇海嘯急忙把頭和身子伸過來。
“這事暫時對你保密?!标惿纤碜诱f。
“你這個陳壞水,居然對我打埋伏?”蘇海嘯生氣地說。
“你話太多,擔(dān)心你泄露出去?!标惿纤f。
“切,我知道你這個陳壞水也想不出什么好點子,我也不稀罕聽?!碧K海嘯不屑地說。
“這樣最好?!标惿纤畬捜莸匦π?,轉(zhuǎn)頭對林乃界說,“你和金亮的事就交給我,你到時去拿錢就行?!?/p>
林乃界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又轉(zhuǎn)頭看了看諸葛妮。他們一副很有把握的樣子。
陳上水見他這樣,笑了笑,說:“這樣吧!你如果過意不去,也給你一個補(bǔ)償機(jī)會,貨款拿回來后,就放在我公司里拿利息?!?/p>
林乃界還是沒動。
“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和陳上水就行了?!敝T葛妮見林乃界還是沒表示,堅持說,“你什么也不用管?!?/p>
“還是算了吧?!绷帜私缯f。
“這事你就不要管了,我一定要整一整那個狐貍精?!敝T葛妮也不管林乃界的意見了,口氣堅決地對陳上水下命令,“這事就這么定了?!?/p>
八、胡所長,這次讓你看一個東西
三天后的中午,陳上水跑到林乃界家,把一盤光碟交給他。他拿著外表光禿禿的光盤,問陳上水說:“這是什么?”
陳上水神秘地說:“你看看就知道了?!?/p>
林乃界打開電腦,把光盤放進(jìn)去,很快,電腦屏幕里出現(xiàn)了—個畫面:一個男人,赤條條地躺在一張床匕,—個同樣赤條條的女孩給他做按摩。過了—會兒,那個男人猛虎一樣騎到女孩身上。
林乃界第一眼就認(rèn)出來,那只猛獸是胡可去。他一言不發(fā)地把視頻看完,轉(zhuǎn)頭疑惑地看著陳上水。
“這個胡可去還是挺厲害的?!标惿纤f。笑容微妙。
林乃界知道陳上水指的是什么,這句話戳到他的痛處了,一時說不出話來。陳上水馬上意識到說錯話了,改口說:“看他做那事的樣子,跟畜生有什么區(qū)別。”
林乃界搖了搖頭,想了想,對陳上水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是我設(shè)的一個局?!标惿纤α诵?,身子朝林乃界靠了靠,說,“那天晚上喝酒分手后,我第二天早上就給稅務(wù)局的朋友通了一個電話,稅務(wù)局朋友也是我擔(dān)保公司的股東,我交代的事他基本都能辦好,我叫他約胡可去一起喝酒,朋友問我約胡可去有什么事,我說沒事,就是喝個酒。我放下電話不久,朋友就回電了,說已經(jīng)跟胡可去約好,我就把預(yù)訂好的酒店包廂發(fā)給他。那天晚上,胡可去和我的朋友準(zhǔn)時來喝酒,我跟胡可去只喝過一次酒,他沒認(rèn)出我,我什么閑話也不說,放下身段,一口一個胡所長,不停地向他敬酒。當(dāng)他喝到六七分醉意時,我把他們兩個帶到諸葛妮的魔境按摩店。諸葛妮早有準(zhǔn)備,讓人帶胡可去去包廂,隨即派一個次日就要離開的按摩女進(jìn)去服務(wù)。諸葛妮事先在包廂裝了攝像頭,把胡可去的所作所為全部拍攝下來。我把他們送走后,諸葛妮就把拍攝下來的視頻交給我,今早,我找人做成了光盤,喏,就是你剛才看到的?!眅ndprint
說到這里,陳上水故意停下來,看著林乃界,說:“我的事做完了,接下來該你登場了?!?/p>
“你要我做什么?”林乃界問。
“你找胡可去啊,他如果看到這段視頻,你無論提什么要求他都不敢不答應(yīng)的。”陳上水得意地說。
林乃界看了看陳上水,又回頭看了看電腦里的視頻,有一瞬間,一股快意油然而生,他在心里想:“這一次終于鐵證如山了,狗生的胡可去,看你能往哪里逃?”
但是,他很快又懷疑起來,胡可去是什么人?他是政府工作人員,是國家的人,不會簡單地就被一段視頻嚇住的,弄不好,看了這段視頻后,打電話把警察叫來,說他敲詐勒索,反而把他抓進(jìn)去。這么想后,他又看了看陳上水說:“我看這事就算了?!?/p>
“你看看你這人!”陳上水生氣地說,“我和諸葛妮辛辛苦苦為了什么?為了你這事,我這次算是徹底得罪了胡可去,而你卻隨隨便便說了一句‘算了,好吧,既然你這么說,算我操錯了這份心,以后你的事情我也不管了,我把這個光盤交給諸葛妮,讓她去處理,反正所有的費(fèi)用都是她出的?!?/p>
“我不是這個意思?!币婈惿纤@么說,林乃界也覺得對不起,他看了看陳上水說,“你讓我再想想?!?/p>
“還有什么好想的?我知道你怕傷了尊嚴(yán),可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端著身段,酸不酸啊?!?/p>
林乃界承認(rèn)陳上水說中要害了,但陳上水說要把光盤交給諸葛妮處理更讓他擔(dān)心,他知道諸葛妮的脾氣,她心里對趙來來有氣,一定會拿著光盤去找趙來來,她一找趙來來,事情就鬧大了,必定把魔境按摩店不正當(dāng)經(jīng)營也抖出來,不但貨款沒討回來,可能還有牢獄之災(zāi)。所以,他對陳上水說:“還是讓我來吧?!?/p>
“這就對了?!标惿纤f。接著,他又補(bǔ)充一句,“還有一點你要記住,胡可去肯定會向你要原始視頻,你就告訴他,只要他把貨款給你,并且保證不再去查金亮的工廠,你馬上就會把原始視頻快遞給他?!?/p>
“我知道了?!绷帜私缯f,“這件事真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p>
“你說什么話,我們是兄弟嘛?!?/p>
林乃界要留陳上水吃中飯,陳上水說他去年投資了一個樓盤,這兩天碰到一點小麻煩,要趕過去看看,中飯就不在這里吃了,等討回貨款后,再請他去東海漁村喝酒,林乃界說那是一定的。
陳上水走后,林乃界又把光盤看了一遍,看了一半,覺得看不下去,拿出光盤,用一個紙袋包起來,放進(jìn)口袋。然后,去廚房下了一碗面,吃完后,已是下午一點多。他有午睡習(xí)慣,漱口后,上床瞇了一下,醒來時已兩點半。他起床后,洗了一把臉,出門前,再檢查一遍錢包里的欠條和口袋里的光盤。
到達(dá)稅務(wù)所,是三點十五分,林乃界把車泊好,抬頭看見二樓胡可去的辦公室開著門。他又在車?yán)镒耸宸昼?,腦子里問題翻滾,考慮怎么面對胡可去?考慮怎么跟胡可去開口?怎么把光盤給他看?如果他報警怎么辦?他如果有其他意想不到的舉動怎么辦?林乃界想象不出來??傊?,他心里沒底,從中午到現(xiàn)在一直在猶豫,一直在去和不去之間徘徊。但背后似乎又有一股力量在推著他,一個聲音不停地對他說:“他媽的林乃界,你難道真的不是一個男人了嗎?你不是一直仇恨胡可去嗎?難道就不能像個男人一樣跟他戰(zhàn)斗一次?就當(dāng)是最后一次也行?!?/p>
林乃界終于還是走下車,他又檢查一下錢包里的欠條和口袋里的光盤,緩慢地朝胡可去的辦公室走去。
到了胡可去的辦公室,胡可去正趴在電腦前,臉上有各種色彩閃過,電腦里發(fā)出打斗的聲音。胡可去沉浸在電腦里,并沒注意到有人進(jìn)他的辦公室。林乃界走到差不多是他上次站過的位置,猶豫了一下,叫了一聲:“胡所長?!?/p>
胡可去把頭抬起來,看了林乃界一眼,臉上的表情詫異了一下,隨即一變,滿臉怒氣,高聲喝道:“你又來干什么?”
“這次讓你看一個東西。”林乃界說。
“不要給我看欠條,你們的事跟我無關(guān)。”胡可去不耐煩地對林乃界揮揮手。
“這次不是欠條,是這個東西?!闭f著,林乃界從口袋里摸出光盤,雙手遞給胡可去。
“警告你,不要在我這里搞什么花招,派出所就在隔壁,我一個電話,他們就飛過來。”胡可去看著林乃界,威脅說。
“我知道胡所長已經(jīng)饒我一次,這次不敢。”林乃界說。他這時也豁出去了,有點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胡可去看了光盤后的表現(xiàn)。
胡可去遲疑地看了林乃界一眼,伸手接過光盤,先關(guān)了原來的屏幕,把光盤放進(jìn)電腦。
胡可去在弄電腦,林乃界就在他辦公桌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胡可去的臉色一變,巨大的汗珠從他的頭發(fā)里鉆出來,滑過他那又胖又黑的臉頰。電腦里發(fā)出的聲音讓他顫抖了一下,他立即伸手把聲音調(diào)小。調(diào)小聲音后,他突然站起來,林乃界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坐著沒動,見他從座位站起來,快步走到門口,把門關(guān)上,反鎖起來,又快步回到座位,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電腦屏幕。林乃界不知道胡可去現(xiàn)在的心情,他能看見的只是胡可去的臉色,他的臉色越來越嚴(yán)峻。林乃界坐在他對面,中間隔著一張辦公桌,一直盯著他的眼睛,他瞳孔里不斷閃過一些模糊的影像。他的臉色越來越嚇人,原本圓滾多肉的兩個腮幫,這時變成了方塊,嘴唇緊抿著,鼻孔張大,眉毛上升,目露兇光,大口大口地喘氣。林乃界知道,這是暴風(fēng)雨的前奏,天上烏云滾滾,地下萬物噤聲。他要發(fā)脾氣了,要爆發(fā)了,他的雙手原來交叉放在胸前,現(xiàn)在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放在桌面,緊握著拳,微微地顫抖。突然,他站了起來,一句話沒說,緊握拳頭,朝林乃界撲來。林乃界雖有心理準(zhǔn)備,還是嚇了一跳,急忙從椅子上跳起來,兩手伸直,十指叉開,身體往后連退兩步,嘴里說:“不要亂來,你要干什么?”
讓林乃界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胡可去沖到他面前,抓著林乃界雙手,撲通一聲,雙膝著地,看著林乃界說:“大哥,救救我。”
林乃界沒見過這陣勢,驚得連忙說:“胡所長,你這是干什么?”
“如果我以前有做得不對的地方,請大哥包涵?!焙扇フf。endprint
“別這樣,有什么話起來說?!焙扇ミ@么一跪,大大出乎林乃界的意料,他心里沒有一絲快感,也沒有一點大仇得報的快樂。相反,卻有一種失落,一個以前想起來就讓他心里發(fā)怵的人突然跪在面前,讓他慌亂。
“有什么條件你只管提,我一定滿足你,只求大哥救我一命?!焙扇フf。
林乃界又拉了一次胡可去,他還是不起來,只好說:“我只有兩點要求:一、還我貨款。二、放過金亮。”
“沒問題,我馬上就辦?!焙扇ヒ豢趹?yīng)了。
“你現(xiàn)在可以起來了吧?”林乃界問。
“還不行,大哥還要答應(yīng)我一個請求?!焙扇フf。
“你說?!绷帜私缯f。
“大哥好人做到底,請把原始視頻也給我。”胡可去說。
林乃界覺得陳上水真是料事如神,他說:“放心,只要你相信我,把事情辦妥,我馬上把原始視頻快遞給你。”
“大哥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當(dāng)然相信大哥。”胡可去說,“我現(xiàn)在就讓趙來來把錢轉(zhuǎn)給你。”
“你現(xiàn)在總可以站起來了吧?!绷帜私缯f完,用力把胡可去拉起來。
胡可去站起來后,用力推著林乃界,讓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坐在林乃界剛才坐的椅子里。然后,讓林乃界把銀行賬號報給他,他給趙來來打電話,叫趙來來馬上去銀行,把那筆貨款匯給林乃界。趙來來在電話里問他怎么回事,他呵斥說,叫你匯你就匯,問那么多干什么。五分鐘后,林乃界的手機(jī)叫了—聲,他掏出來一看,是銀行發(fā)來的信息,有一筆五十—萬兩千元的款已匯入他的賬號。林乃界對胡可去說:“錢收到了。”
“金亮的工廠我以后不會查,你叫他放心好了。”胡可去說。
“我替金亮謝謝你?!绷帜私缯f。
“大哥怎么對我說這種客氣話,以后無論什么事,你只管跟我說,我一定辦妥?!?/p>
“謝謝,我這就回去,把原始視頻快遞給你?!绷帜私邕呎f邊往辦公室外邊走。
“要不我跟大哥一起去拿?”胡可去說。
“說實話,原始視頻也不在我手里,但我保證馬上快遞給你?!绷帜私缰浪幌嘈抛约骸_@也正常。
“我相信,完全相信?!焙扇スf。
林乃界走到門口,胡可去快走一步,替他開了門。林乃界快步走到樓下,鉆進(jìn)汽車,馬上發(fā)動起來,逃一樣離開稅務(wù)所。半路上,他給陳上水打了一個電話:“他媽的,辦妥了,你把原始視頻快遞給胡可去?!?/p>
陳上水在電話那頭笑了一下,說:“你這次找回尊嚴(yán)了吧?!?/p>
林乃界沒有回陳上水的話就掛了手機(jī),他沒覺得找回了尊嚴(yán),恰恰相反,他心里像被什么東西頂住一樣難受,他對胡可去這個王八蛋下午的表現(xiàn)很失望,完全顛覆了他心目中應(yīng)該有的樣子。
九、林乃界,陳上水不見了
林乃界到家后,給諸葛妮打了一個電話,說了下午的事,諸葛妮聽到趙來來被胡可去訓(xùn)斥一事,快活地笑起來說:“哼,這個狐貍精終于人財兩失,看她還敢不敢再勾引人?”
林乃界知道她話里的意思,只當(dāng)沒聽到,說:“過兩天請陳上水喝酒,這事多虧了他。”
“陳上水當(dāng)然要感謝的?!彼又终f,“你難道就不該謝謝我嗎?”
“我知道你也出了很大的力?!绷帜私缯f。
“知道就好,你想怎么感謝我?”諸葛妮挑逗地說。
“你說怎么感謝我就怎么感謝嘍?!绷帜私缯f。
“這話可是你說的,要記住?!敝T葛妮說。
“我記在心里了?!绷帜私缰乐T葛妮對他好,但諸葛妮應(yīng)該有更好的人生。林乃界老婆跟他離婚后,諸葛妮對他說,林乃界,你這下總可以跟我結(jié)婚了吧?但林乃界還是沒跟她結(jié)婚,怎么結(jié)呀?一碰到諸葛妮他就性無能,讓他怎么面對?以后怎么跟她生活?他一直勸諸葛妮找一個好男人嫁了,諸葛妮偏偏不聽,她對林乃界說,除非你再找一個女人結(jié)婚,否則的話,我就跟你耗到死。林乃界也想過再找一個女人結(jié)婚,這樣一來,諸葛妮也就死了這條心了??墒?,他又不忍心這么做,他知道諸葛妮是真心喜歡他,真想跟他在一起,他如果再次跟別人結(jié)婚,諸葛妮一定會傷心。最主要的是,她未必就會結(jié)婚,她的性格,林乃界是知道的。
傍晚,林乃界接到金亮的電話:“林老板,你太厲害了?!?/p>
“怎么了?”林乃界知道金亮指的是什么。
“剛才胡可去副所長親自來我的工廠,說不處罰我了。”金亮說。
“那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绷帜私缧χf。
“我知道是林老板救了我一命,真不知該怎么感謝你?!苯鹆琳f。
“你不用感謝我,我是幫我那十三萬元?!绷帜私缯f。
“林老板放心,我一定會盡快還你的。”金亮說。
“那就好。”說完后,林乃界本想掛電話,突然又說了一句,“金亮,你以后不用總是哈著腰?!?/p>
“嗯?”金亮似乎沒聽明白,說,“林老板你說什么?”
“哦,沒什么,稅務(wù)這一關(guān)過了,更要注意工商那一邊!”說完,林乃界就把電話掛了。
放下電話后,林乃界愣了半天,他也想不明白,為什么會叫金亮以后“不用總是哈著腰”,他的本性,當(dāng)然是不會屈從于任何勢力,可是,他辦工廠這三十來年,不是一直在哈腰求人嗎?有時,他為了被陳上水他們嘲諷的“尊嚴(yán)”,犯了倔脾氣,可沖動的后果是什么?最后還不是要向?qū)Ψ劫r禮道歉,還要通過朋友的關(guān)系,請對方喝酒。陳上水總是說他“幼稚”,有時想想,他也承認(rèn)??墒?,他心里總是不甘,自己一個老老實實的企業(yè)主,一心鉆研技術(shù),該繳納的費(fèi)用一筆沒缺,為什么不能站直了做人和做事呢?弄到最后,還是關(guān)門了事。他一直哈著腰做人做事,有什么資格叫金亮站直了呢?現(xiàn)在這樣的世道,金亮能站直嗎?
林乃界的晚飯在家里吃,菜是早上從菜場帶回來的。他昨天晚上沒喝酒,今早六點鐘醒來,洗漱之后,喝一杯牛奶,吃三個雞蛋,七點出門,去蘇海嘯的健身館鍛煉。九點從健身館出來,經(jīng)過菜場,看到子梅魚和赤蝦很新鮮,就買一些回來放在冰箱。晚餐燒了四個菜:一個油冬菜,一個芹菜炒牛肉,另外兩個就是子梅魚和赤蝦。他開了一瓶西域干紅葡萄酒,一個人自酌自飲。喝完后,他立即整理廚房。然后刷牙、洗澡。一切弄妥當(dāng)后,差不多八點半。上床后,打開電視,沒看兩分鐘就睡著了。endprint
諸葛妮夜里十二點到他家。他配了一把鑰匙給諸葛妮,她想什么時候來都行。諸葛妮一般都是夜里十二點鐘以后來,按摩店主要是夜里營業(yè),十二點正是高潮。
諸葛妮帶來四個下酒菜:一個鴨掌,一個海絲,一個牛肉,一個鹽水花生。都是林乃界喜歡的下酒小菜。她把林乃界從床里拉起來,兩個人又喝了一瓶西域干紅葡萄酒。喝完之后,林乃界刷牙后重新上床,諸葛妮去衛(wèi)生間沖澡。沖澡后,躺在林乃界身邊,過了一會兒,問林乃界說:“睡著了嗎?”
“沒?!绷帜私缯f。
“你在想什么?”諸葛妮問。
“什么也沒想。”林乃界說。
“怎么會什么也沒想?”諸葛妮說。
“那你說我應(yīng)該在想什么?”林乃界問。
“你看過胡可去那個視頻吧?”諸葛妮的手爬到他的身上來,林乃界躺著沒動,但他能感覺到諸葛妮的身體。
“我看過?!绷帜私缯f。
“你有什么感覺?”諸葛妮問。
“我沒有感覺?!绷帜私缯f。
但是,他這時發(fā)現(xiàn)身體有感覺了,諸葛妮已經(jīng)把他的衣服脫光,在諸葛妮的撫摩下,他產(chǎn)生了一種欲望,熱熱的,硬硬的。他顫抖起來,喘氣粗了起來,清晰地聽見心臟跳動的聲音,有種幸福就要來臨的感覺。但他沒有著急,在等待最佳時機(jī)。諸葛妮似乎也感覺到他的變化,手上的動作更加溫柔,輕聲地呼叫著“乃界乃界”。慢慢地,林乃界覺得身體燃燒起來了,他猛地翻過身子,雄壯地騎在諸葛妮身上。就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他悲傷地發(fā)現(xiàn),又不行了。他把頭一歪,栽倒在床上。諸葛妮不甘心,手又爬過來,他把被子一卷,轉(zhuǎn)過身去,聽見諸葛妮在他身后嘆了一口氣,他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又過了兩天,下午,陳上水打電話給林乃界,問他在哪里,林乃界說在家里。陳上水說我現(xiàn)在就去你家。
半個鐘頭后,陳上水來到林乃界家,兩個人剛在沙發(fā)坐下來,林乃界說:“正想約你晚上一起去東海漁村喝酒呢?!?/p>
“喝酒的事再說,先辦我們上次說過的事。”陳上水說。
“什么事?”林乃界一時沒想起來。
“就是你把錢存我擔(dān)保公司的事啊,”陳上水不滿地看了林乃界一眼,說,“你不是答應(yīng)我?guī)湍阌懟刎浛詈?,把余錢存我公司嗎?”
“我真的答應(yīng)過?”林乃界說。
“你這人真是的,你不是一直標(biāo)榜自己講信用嗎?”陳上水皺了皺眉頭,說,“不會對朋友說話不算數(shù)吧?”
“我確實沒想起來?!绷帜私缯f。
陳上水聲音突然一轉(zhuǎn),說:“你要知道,我這是在幫你,兩分的月息,去哪里賺這么高的利潤?”
“你讓我再想想?!绷帜私缯f。
“還想什么?”陳上水說。
“正因為利息太高,我覺得這事有風(fēng)險?!绷帜私鐚嵲拰嵳f。
“我們?nèi)嗄甑呐笥寻鬃隽??你難道還不相信我嗎?”陳上水說。
“不是不相信你?!绷帜私缈戳岁惿纤谎壅f,“我是不相信自己?!?/p>
“那你更應(yīng)該相信我,這個世界上,除了我,你還能相信誰?你出了事情,哪一次不是我出面幫你?”陳上水說。
陳上水說得沒錯,林乃界出了事,確實都是他出面斡旋,每次請客喝酒,都是他沖鋒陷陣。他這么一說,林乃界就不好再說什么了:“我手頭沒多少錢?!?/p>
“有多少?”陳上水問。
“大概有兩百萬?!绷帜私缯f。
“兩百萬就兩百萬,雖然少了點,但你每月可以拿到四萬利息,比你辦眼鏡配件廠強(qiáng)多了?!闭f完后,陳上水站起來,把公司的賬號寫給林乃界說,“我還有事,先走了,你等會去銀行把錢轉(zhuǎn)過去?!?/p>
陳上水走到門口時,林乃界才又想起說:“晚上喝酒怎么樣?”
“喝酒的事過兩天再說。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對林乃界說,“你馬上把錢轉(zhuǎn)過去,早一天就多一天利息?!?/p>
半個鐘頭后,林乃界接到陳上水的電話:“錢轉(zhuǎn)了嗎?”
“還沒?!绷帜私缯f。
“快點啊。”陳上水催促說。
“好的,我馬上就去銀行?!?/p>
“轉(zhuǎn)過來后,給我打個電話,我叫財務(wù)開張證明給你?!标惿纤f。
掛了電話,林乃界去樓下的銀行把錢轉(zhuǎn)給陳上水的公司。從銀行出來,他給陳上水打了一個電話,陳上水說:“好的,我馬上叫財務(wù)查一下,有什么問題,我再跟你聯(lián)系?!?/p>
林乃界掛斷手機(jī)時,看了下時間,是下午四點。
那天下午,林乃界沒有接到陳上水的電話。第二天也沒有。到第三天下午,林乃界打他的手機(jī),已經(jīng)關(guān)機(jī)。再打,還是關(guān)機(jī)。再打,依然關(guān)機(jī)。他給蘇海嘯打手機(jī),對方正在通話。再打還是通話。這時,諸葛妮電話打來了,問他這兩天有沒有見到陳上水,林乃界就把前天的事跟她說了。諸葛妮說出事了,陳上水也到她那里拿了一百萬,今天好多人向她打聽陳上水的去向,電話沒有人接,手機(jī)關(guān)機(jī),有人懷疑他跑路了。林乃界說不會吧,這么多年的朋友,即使要跑路,也要說一聲。諸葛妮說但愿如此。跟諸葛妮通完電話后,林乃界再給蘇海嘯打手機(jī),通了,沒接,他想,蘇海嘯難道也跑路了?正這么想,蘇海嘯打過來了,他開口就說:“林乃界,狗生的陳壞水拿了我五十萬跑路了?!?/p>
林乃界問他說:“你怎么知道?”
“有人查了航班,他從上海轉(zhuǎn)機(jī)去了荷蘭?!碧K海嘯說。
“會不會是去荷蘭辦事?他不是有親戚在那邊嗎?”林乃界說。
“你怎么還這么善良,我了解過,陳壞水經(jīng)濟(jì)出了大問題,他用擔(dān)保公司的錢去投資一個樓盤,那個樓盤的手續(xù)被房管局卡住,他做不通工作,擔(dān)保公司的窟窿又填不起來,干脆跑路了。”蘇海嘯說。
“他至少應(yīng)該跟我們說一聲?!绷帜私缯f。
“我早就看出他是個壞水,這狗生的如果再讓我碰見,我會將他的脖子扭斷?!碧K海嘯狠狠地說。
“我們是朋友啊?!绷帜私缯f。
“沒有朋友了?!碧K海嘯停了一會兒說,“其實我早知道他的經(jīng)濟(jì)問題,一直想把錢拿回來,可是,朋友一場,不能火上澆油,就當(dāng)這五十萬送給他吧!”
林乃界沒有告訴蘇海嘯自己的事,掛斷電話后,諸葛妮又打來電話,說:“陳上水真的跑路了?!?/p>
“我知道了?!绷帜私缙届o地說。
可能是林乃界的聲音太平靜了,諸葛妮問他說:“你沒事吧?”
“我沒事?!绷帜私缯f。
“想開一點,我一會兒就去你家?!敝T葛妮說。
“你管自己忙,”林乃界說,“我真沒事?!?/p>
“我一會兒就到。”諸葛妮說。
放下電話后,林乃界看了下時間,已經(jīng)下午六點。他進(jìn)了廚房,先把電飯鍋開起來煮飯,然后把冰箱里早上買來的菜一個個拿出來燒。當(dāng)他把飯菜都燒好,諸葛妮剛好到他家。他們開了一瓶西域干紅葡萄酒。兩個人再沒提陳上水的事。
吃完后,兩個人一起洗碗。洗完后,一起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看電視??吹绞c鐘,林乃界先進(jìn)臥室,去衛(wèi)生間沖了澡,躺在床上。接著,諸葛妮也進(jìn)來,也去衛(wèi)生間沖了澡。兩人躺在床上也沒說話。
大約過了十分鐘,林乃界說了一句:“他媽的,老子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p>
諸葛妮把身體轉(zhuǎn)過來,對他說:“不是還有我嗎?”
林乃界對她笑了一下,諸葛妮順勢鉆進(jìn)他懷里。摸他。親他。剛開始,林乃界一動不動。不知不覺中,翻身騎到諸葛妮身上,諸葛妮突然要斷氣一樣尖叫起來:“哦天哪!哦天哪!林乃界,你行了,你行了。”
林乃界沒有回話,緊緊地抱著諸葛妮,身體一下接一下地犁向她。
責(zé)任編輯 季亞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