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琴
(蘭州大學 文學院,甘肅 蘭州 730000)
一般認為,“得”表需要、推測和必然等義。其中需要包括主觀意志的需要和客觀事實的需要兩種,如丁聲樹(1961)、呂叔湘(1981)、劉月華(2000)等。但表情理或事實的需要以及可能性成真的情態(tài)來源前人并沒有明確地指出來。Palmer(1988)曾將情態(tài)意義分為主語指向(subject-oriented)和話語指向(discourse-oriented)兩種。秦裕祥(1994)以此為基礎將情態(tài)意義進一步細分為三類,保留了主語指向和話語指向的情態(tài)意義,增加了以外界權威為中心的情態(tài)意義。這其實都是從情態(tài)的來源角度出發(fā)的。此外,像彭利貞(2007)、張萬禾(2007)等也提及了情態(tài)的來源問題。這一點與我們對“得”的情態(tài)多義性理解以及與其他情態(tài)動詞的區(qū)別密切相關。
義務情態(tài)源自于外力,外力有強弱之分。所以義務情態(tài)就相應地有選擇性和不可選擇性兩種情況。
第一種情況:表義務情態(tài)的“得”體現(xiàn)出“可選擇性”特征時,含有“應該”或“需要”的意思。
1.若說話人和行為人重疊,主語作為行為人,一般是第一人稱的施事:
(1)供電局能派人上門服務,還不花一分錢,我得寫封感謝信。
(北京日報1997-03-20)
(2)金三爺很利落,又很安穩(wěn)的,繞過桌子去:“我得管教管教他!”
(老舍《四世同堂》)
施事主語能夠按照自己的意愿對動作行為進行控制,但這種主觀意愿與外界因素密切相關。此處的“得”具有[+可控性]、[+可選擇性]、[+必要性]等特征,并呈現(xiàn)出主語指向的特點。
2.當說話人和行為人分離時,“得”的主語一般為第二或第三人稱?!暗谩北硎拘袨槿说牧x務情態(tài),同時也體現(xiàn)了說話人的言者情態(tài)。比如“你得努力學習”、“他得堅持鍛煉”等。由于言者情態(tài)的“得”具有不可控性,有時也會使“得”帶上一種委婉的請求甚至是懇求的語氣。
(3)我一再對李江云說:“你得包涵我?!?王朔《玩兒的就是心跳》)
(4)校長,你得仔細考慮一下,我們辛辛苦苦干了兩個月,怎么就不兌現(xiàn)了,你原來是說好了的。(彭志明《持刀者》)
(5)你得替我想想,趙老下了死命令,利潤指標一定要完成?!?/p>
(王朔《千萬別把我當人》)
張萬禾(2007)指出,“要”表意圖情態(tài)、義務情態(tài)和認識情態(tài);而“得”不表示意圖情態(tài),其情態(tài)來源是一種外力因素,包括社會準則、道義、法律等客觀要求,體現(xiàn)出外力驅動下的行為選擇,沒有[+意愿]這一特征?!耙笨梢员磉_主語或行為人的意愿,這種情態(tài)來源的不同導致了“要”與“得”在意義用法上的差異,前者的主觀性要強于后者:
(6)a、肖華要重造她愛的世界。(郭濟訪《肖華和她的<往事悠悠>》
b、肖華得重造她愛的世界。
(7)a、我們要改造整個世界,難道還改造不了你們兩個人嗎?
(賀偉《一段了猶未了的塵緣》)
b、我們得改造整個世界,難道還改造不了你們兩個人嗎?
(8)a、這個揚言要考上地理研究生的小伙子卻有一雙燙人的眼睛。
(張承志《北方的河》)
*b、這個揚言得考上地理研究生的小伙子卻有一雙燙人的眼睛。
第二種情況:當“得”表示的義務情態(tài)體現(xiàn)出不可選擇的特點時,[+強制性]特征便凸顯了出來,表達的是“必須”的意思。秦文(1994)所謂的外界權威,指的是動作行為發(fā)生的條件或者致因,這在某些程度上指明了“得”義務情態(tài)的來源。張萬禾(2007)指出,義務情態(tài)的說話人和行為人是分離的,意愿力來自于說話人,義務情態(tài)往往伴隨著言者情態(tài),具有[+確定性]的語義特征等。我們認為,分離只是一種情況,還有一種情況是說話人和行為人重疊但依然體現(xiàn)為義務情態(tài)。同時,[+確定性]這一語義特征也不能很好地反映義務情態(tài)的特點,因為最終義務的實現(xiàn)是由行為者來決定的。[+強制性]較[+確定性]更能客觀地呈現(xiàn)義務情態(tài)的特點。而強制分主觀和客觀兩種,強制均是外力作用的結果。
首先,“得”的義務情態(tài)體現(xiàn)為一種客觀強制時,說話人和行為人多是分離的。施事主語為第二或第三人稱。行為人的義務情態(tài)有時候表達的是說話人的言者情態(tài):
(9)王鳳良稱其曾修過汽車,王某要車得退他修車費。(北京日報1997-07-16)
(10)宜欣說:“你得首先答應我躺著別動。”(池莉《你以為你是誰》)
客觀強制是外界施加給行為人的,具有[+不可選擇性]的特點,是外界(包括說話人)對行為人的一種強制要求。
還有一種情況,行為人和說話人是重疊的,外界的客觀要求對行為人而言其實存在可選擇的余地,但行為人排除了這種可選擇性,主觀強制執(zhí)行某一項行為,此時義務情態(tài)和言者情態(tài)也是合二為一的:
(11)明天的這個時候要是他還不來,我就得走了。
(12)兼任國家體委主任的賀龍副總理,對我們的成績非常高興,他對我們說:“我許了愿得還愿啊!”
(莊則棟、佐佐木敦子:《莊則棟與佐佐木敦子(6)》)
相對而言,“要”的義務情態(tài)的強制性程度比“得”弱。由于“要”允許意愿和義務重疊或者義務至少不違反行為人的意愿的情況出現(xiàn),因而其在表義務情態(tài)的同時,也可以反映行為人的意愿和決心。“得”則沒有這種特點,義務出自外力,并不體現(xiàn)出行為人的意愿:
(13)a、我們一定要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而不懈努力。
b、我們一定得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而不懈努力。
(14)a、我們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b、我們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得”的義務情態(tài)具有單一性,而“要”的義務情態(tài)可以兼表意圖情態(tài):
(15)a、他一定要來。
b、他一定得來。
(16)a、我一定要來。
b、我一定得來。
(15)是說話人和行為人分離的情況,(15a)中的“要”對于說話人來說是言者情態(tài),而對行為人則是義務情態(tài),即“他必須來”。同時,“要”還可以反映出行為人的態(tài)度,即行為人決定必須來的意思,這時的“要”則是意圖情態(tài)。但對于(15b)來說,“得”則不表示行為人的意圖情態(tài)。(16)中說話人和行為人重疊,“要”表示的是行為人的義務情態(tài)和意圖情態(tài)。而“得”則只是義務情態(tài)。因此,用“要”表達的義務情態(tài)要比“得”顯得更為委婉:
(17)a、時間不早了,你要走了。
b、時間不早了,你得走了。
(18)a、放假期間,學生要按時完成作業(yè)。
b、放假期間,學生得按時完成作業(yè)。
(17a)中,主人其實不想留客,但礙于禮貌,所以用“要”委婉地表達了要求客人離開的愿望。意圖情態(tài)和義務情態(tài)的重疊使得“要”表達的意義較為含蓄。而(17b)中的“得”則只有義務情態(tài),對主人意思的表達也比較明確。
1.認識情態(tài)是說話人對事件或命題是否成真可能性的判斷?!暗谩北碚J識情態(tài)時,[+可控性]特征較弱,[+不可控性]特征則占主導地位。②此時,說話人和行為人往往是分離的。因此,[+不可控性]特征使“得”能夠體現(xiàn)出說話人的一種猜測:
(19)走廊里傳來高洋的聲音:“夠快的,我還當你得慢一會兒。”
(王朔《玩兒的就是心跳》)
(20)叫她看了,她得怎樣的佩服。(老舍《老張的哲學》)
“得”在表示說話人的認識情態(tài)時,也體現(xiàn)了行為人的義務情態(tài):
(21)馬季還是一字一頓地說:“于波同志,萬一當真被打成了現(xiàn)行反革命……人只有一輩子,你得慎重……”
(汪景壽、曾惠杰:《馬季和于波危難關頭結連理》)
(22)“總之,您……您得選擇別的職業(yè)。”(吳翼民《座對佳麗》)
(23)出了門,我說:“劉兄,你得成個家了,差不多了。”(阿成《劉先生》)
說話人出于對受話人的考慮而期望或建議其執(zhí)行某一項動作行為,表達的是說話人對動作行為執(zhí)行必要性的認識,而對行為人來說則是必要或必須的選擇。
當然,也存在著一種不太常見的情況,即說話人和行為人重疊,而“得”依然體現(xiàn)出了說話人對事件成真可能性的判斷或認識。但此類判斷的肯定程度比較強,并且這種肯定趨向并不符合說話人的心理預期,所以“得”在體現(xiàn)了說話人認識的同時,更重要的則是表達說話人的一種不滿情緒:
(24)等了半天都沒出來,我得等多久呀。
(25)一支小小的鉛筆得花多少錢呀,你跟我要這么多錢!
2.可以說,認識情態(tài)“得”的可能義來源于其[+可控性]特征的壓制。③張萬禾(2007)認為,“要”所表示的可能義具有預測性,在時間上指向未來。而“得”體現(xiàn)出的可能義沒有[+預測性]這一特征。如果動作行為具有可預測性,一般用“要”來表達說話人的認識情態(tài):
(26)a、兒子讀書,少不了要花錢。(龐巧《酒境》)
b、兒子讀書,少不了得花錢。
(27)a、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b、天要下雨,娘得嫁人。
(28)a、也難怪我們要這么想。
b、也難怪我們得這么想。
非自主的動作行為也在可預測的范圍之內,因此,說話人同樣用“要”而非“得”來表達對這種具有可預測特點的事件發(fā)生可能性的判斷:
(29)a、我要睡著了。 *b、我得睡著了。
(30)a、小寶寶要出生了。 *b、小寶寶得出生了。
(31)a、太陽要下山了。 *b、太陽得下山了。
(32)a、本來聽力就很差的耳朵,幾乎要聾了。
(魏奕雄《郭沫若永遠的戀人—安娜》)
b、本來聽力就很差的耳朵,幾乎得聾了。
值得注意的是,“要”和“得”在表示認識情態(tài)時,都是說話人根據(jù)一定的條件或常理所表達的可能性判斷。但是基于同一條件對行為或事件成真判斷的確定程度卻存在著差異。我們用A來表示條件,B來表示認識:
(33)a、A:老師要來了,B:因為班里有同學生病了。
b、A:老師得來了,B:因為班里有同學生病了。
(33)中“要”和“得”對說話人來說均是認識情態(tài),但不同在于,“要”對行為人來說兼有義務情態(tài)和意圖情態(tài),“得”只表示行為人的義務情態(tài)。由于義務情態(tài)的確定性要比意圖情態(tài)的高,相對應“得”認識情態(tài)的確定性程度也高于“要”。
注釋
① 李敏(2010)認為“得”表義務情態(tài)和認識情態(tài)。
②認識情態(tài)“得”的可控性與否是相對于說話人而言的,因為說話人的不可控動作有時對于行為人來說是可控的。
③“特征壓制”這一概念借鑒于張萬禾(2007)。
[1]丁聲樹.現(xiàn)代漢語語法講話[M].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12):89-93.
[2]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5):186-187.
[3]劉月華.實用現(xiàn)代漢語語法[M]. 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0(10):105-116.
[4]秦裕祥.英語情態(tài)動詞的語義、語義特性和時態(tài)[J] .上海外國語大學學報,1994(2):37-44.
[5]張萬禾.助動詞“要”的情態(tài)語義分析[J].語言應用研究,2007(1):66-68.
[6]Palmer. The English Verb. [M]. Longman Linguistics Library,1988: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