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 曉
(東北師范大學文學院,吉林長春 130024)
生命、生活與擴張力
——論張競生“美的人生觀”
符 曉
(東北師范大學文學院,吉林長春 130024)
評介中國近現(xiàn)代美學家張競生的代表作《美的人生觀》。提出應該從三個方面理解張競生的美學思想:生命是“美的人生觀”的邏輯起點;生活是“美的人生觀”的研究對象;擴張力是“美的人生觀”的實現(xiàn)途徑。
張競生;美的人生觀;生活
中國美學的近現(xiàn)代化是一個非常龐雜的問題,傳統(tǒng)美學的末世慣性和西方美學的平行移入在一個中國最為蕪雜的歷史場域中交匯,使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東方和西方都或多或少浸染了對方的因子,從某種意義上說,中國近現(xiàn)代美學也同樣具有一種“兩歧性”。問題的復雜性告訴人們,即使百年之后人們也應該深入回答這樣一些問題“美學”的中國源流、中西美學的碰撞、“美”的學科史、美學的現(xiàn)代性如何發(fā)生等。只有一步一個腳印地將這些問題梳理明白,人們才有勇氣和心境去展望中國美學的歷史走向。
筆者主張用從個別到一般的研究方法研究中國近現(xiàn)代美學,這樣并不意味著切斷近現(xiàn)代美學史的連續(xù)性,而是旨在從個體出發(fā),由此建立美學史的宏觀描述,繼而厘清中國美學的整體現(xiàn)代演進。本文所討論的張競生及其“美的人生觀”就是這樣的一種個體。張競生活躍的時代正是中國各種思想碰撞最為激烈的時期,在這樣的背景下,選擇在北京大學講授美學既是對五四思想的確認,又是對中國美學的檢討,因為時代賦予美學家的不但是救亡與啟蒙,還是一種新興學科的普及和傳承?;诖?對張競生的研究,既有美學史意義,又有美學學科史的意義。
作為“行為論”(倫理學舊稱)課程的一部分,《美的人生觀》是張競生1920年代在北京大學的講義,初版于1925年5月,同其他著述同為張競生“審美叢書”總題下的理論成果[1]8。本書共分兩章,第一章以“物”為中心闡釋美的衣食住,美的體育,美的職業(yè)、科學、藝術和美的性育,美的娛樂;第二章以“精神”為中心介紹美的思想、情感、智慧、志愿和美的宇宙觀。由此不難看出這部美學著作的體系性,它不同于中國傳統(tǒng)美學理論散見于對話、語錄、問答、隨筆、筆記、小說中,而是效仿西方美論的著述特色,將美學理論比較集中、比較系統(tǒng)地呈現(xiàn)出來。從某種意義上說,可以被看作是中國美學現(xiàn)代性發(fā)生的一種表現(xiàn),而單就此而言,就連其時的王國維、蔡元培和后來的朱光潛、宗白華也難免望其項背。
張競生所謂的“美”是指“廣義之美”,如其所言,“美之一字,在此作廣義解,凡歷史進化、社會組織、人生觀創(chuàng)造,皆以這個廣義的美為目的,為根據(jù),為依歸”[1]8,這就將美看作是統(tǒng)攝一切的最高追求,無論是歷史、社會還是人生都需要以美為終極指規(guī),對美的強調(diào)甚至高于了真與善。其中,張競生最為看重的是人生觀的美,認為美的人生觀“所以高出于一切人生觀的緣故,在能于丑惡的物質(zhì)生活上,求出一種美妙有趣的作用,又能于疲憊的精神生活中,得到一個剛毅活潑的心思”;“是一個科學與哲學組合而成的人生觀,它是生活所需要的一種有規(guī)則、有目的、有創(chuàng)造的人生觀”[1]9,人們至少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對“美的人生觀”進行分析:其一,美的人生觀是積極的人生觀,是對于人類疲憊生活的一次超越;其二,美的人生觀同樣是比較宏觀的,包括人類存在的方方面面;其三,美的人生觀呈現(xiàn)出鮮明的科學性和體系性??梢哉f,廣義的“美”和“美”的主觀性給本文提供了一個邏輯起點,只有在這樣的框架下,我們才能思考張競生美學關于生命和生活的諸多問題。
可以粗略地將中國近現(xiàn)代美學的發(fā)生歸為兩類,即情感論美學和生命論美學,前者的主要代表為梁啟超(“趣味說”)、范壽康(“情感移入說”)、朱光潛(“移情說”),后者的主要代表為王國維(“生命意志論”)、蔡元培(“人生價值”說)、魯迅(“進步生命”說)、宗白華(“生命的形式”說)。無疑,張競生的美學思想屬于生命論美學。生命,既是張競生“美的人生觀”學說的邏輯基礎,又是其美學思想的主要中心。
張競生說:“生命的發(fā)源,好似長江大河。河的發(fā)源雖極渺小,一經(jīng)長途匯集許多支流之后,遂成為一整個的浩蕩河形。生命發(fā)源于兩個細胞,其‘能力’(Energy)本來也是極渺小的,得了環(huán)境的‘物力’而同化為它的能力后,極事積蓄為生命的‘儲力’,同時它又亟亟地向外發(fā)展為擴張之‘現(xiàn)力’?!盵1]9無論是長江大河的比喻還是兩個細胞的現(xiàn)實都同時說明一個問題,即人生命源頭的渺小性以及生命發(fā)生之后的擴張性。這種擴張通過什么方式存在呢?張競生的答案是“力”,因此他一口氣說了“能力”“物力”“儲力”“現(xiàn)力”四個和力有關的概念,“能力”是指兩個細胞(精子和卵子)固有的能量(Energy),所以這種力量極其渺小;“物力”是指客觀世界給予生命的能量,也就是生命得以存在并延續(xù)的環(huán)境力量;“儲力”指的是生命經(jīng)過外在世界物力的培養(yǎng)之后自身所具有的生命能力;而遵循能量守恒定律,生命儲力向外擴張的力被張競生稱為“現(xiàn)力”,又稱為“擴張力”。顯而易見,“儲力”和“現(xiàn)力”是張競生的主要概念,他認為不同人的生理和心理差異可以導致這兩種力,但也產(chǎn)生很大的差異,即儲力的吸收和現(xiàn)力的發(fā)展不盡相同。
這樣一來,如何培養(yǎng)、擴張生命力就理所當然地成為一個問題。張競生認為解決這一問題的有兩種方法:其一,以最少的儲力發(fā)展成為最有效的現(xiàn)力,即“用最少的力量而收最多的功效”;其二,使環(huán)境提供給擴張力豐足的材料。前者被其稱為“創(chuàng)造的方法,”后者被稱為“組織的方法”。
可見,組織方法和創(chuàng)造方法是從量與質(zhì)兩個方面解決擴張生命力這一問題的,這樣既注重生命的增量,同時也強調(diào)了一種生命的衡量。張競生認為這兩種方法的終極目的是為“美的人生觀”服務,只有生命的擴張力將“美的人生觀”作為指規(guī),則物質(zhì)生命才能促進精神生命的發(fā)展,精神才能更好地對生命和生活起到“美化”作用??梢哉f,張競生幾乎所有的美學思想都是圍繞“生命”展開的,物質(zhì)因生命而美,精神因生命而美,如他所說人生之美在于“精神美與物質(zhì)美兩者組成的‘混合體’上”[1]14,足見整個人生觀之美的基礎也同樣是生命。
如前所述,生命不僅是張競生美學思想的本體論起點,而且是“美的人生觀”的重要組成部分,這集中體現(xiàn)在他對身體的觀照上。張競生早年接受過日本式教育,勤于鍛煉,并對生理學產(chǎn)生很大的興趣[2]21-22,631,在此基礎上參與“廢止朝食”運動,認為“早餐不食,或許飲些茶水,這樣空腹是合乎衛(wèi)生的”[2]23,以此強健自己的體魄。在京師大學堂求學期間,《世界各民族的女性人體》使張競生產(chǎn)生極大興趣,認識到“越是壓抑的社會,越要尋求人性的解放,這大約也是人類精神領域一種自我平衡和自我補償?shù)臋C制”[2]72。這些都對張競生關于身體的思想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他認為,只有身體康健,才有權(quán)利思考精神的建設,從而達到物質(zhì)生命和精神生命的統(tǒng)一,最后形成“美的人生觀”。張競生對身體的關照集中體現(xiàn)在他對體育和性育的提倡和宣傳上。就體育而言,張競生認為“要創(chuàng)造一人的德性與聰明,須先創(chuàng)造他的好身體”[1]35,強調(diào)身體的重要性。他認為兒童階段的體育鍛煉切實重要,認為只有這一階段加強身體建設,到了壯年老年才會有相對完善的(身體)地位。張競生尤其重視清潔和裸體對身體的重要性,認為“衣食住固當清潔,身體上更要清潔。勤加沐浴,愈勤愈能得到美的身體”[1]37,“裸體練習的效果,不但使身體美,并且使身體與自然上有直接感觸的機會,由此可以養(yǎng)成官骸上極靈敏的感覺與對付外界事物上有切實的見識”[1]38。除此之外,張競生還在方法論的意義上強調(diào)了笑、閨房術、神經(jīng)練習對身體的重要性。可以說,張競生的體育觀和蔡元培“嬉游體操,為衛(wèi)生而設,生理學之支也,故附于理學”[3]的構(gòu)想有異曲同工之處。就性育而言,張競生從兒童時期、成年時期、交媾的意義、“神交”的作用等四個方面揭示性育的重要性,認為性育的意義“一是做極少的交媾,并且要使交媾時變?nèi)庥目鞓窞榫竦氖苡?。二是利用性欲的精力為一切思想上、藝術上及行為上的發(fā)展”[1]60。可見,張競生的身體思想也同樣是為“用最少的力量而收最多的功效”服務的。同時,張競生還強調(diào)野外運動、散步、旅行、冒險、游戲等對生命的重要性??傊?無論是體育還是性育都是對生命的肯定,同時也是對生命至美的追求,是從物質(zhì)上對“美的人生觀”的一種積極確認。
同關注生命一樣,張競生同樣強調(diào)“美的生活”,主張從生活的角度去尋找美,樹立“美的人生觀”。一方面,張競生早年受趙聲影響,反對“存天理、滅人欲”的程朱理學,認為儒家文化圈內(nèi)以宗法禮教為中心的市民生活僅僅是對生存、生計的強調(diào)而壓抑了普通人作為“人”的生活欲望,這一思想奠定了張競生生活美論的哲學基礎;另一方面,張競生對民國前期的社會生活表現(xiàn)出強烈的不滿,因之于1924年在北京大學組織發(fā)起“審美學社”,針對其時“我國這樣的社會丑陋極了!我人生活無聊和痛苦極了!物質(zhì)與精神都無新建設,腐敗的舊勢力還是依然膨脹!掛招牌的新文化呢,也不過一些萎靡不振的中國式人生觀,和那滑頭滑腦的歐美式學說,一齊來欺騙誘惑我們可愛的青年!”[2]318倡議一面注重“美的人生觀”,一面編輯“美的學說”、提倡“美的生活”。這可以看做是張競生生活美論的現(xiàn)實依據(jù)。由以上兩個方面不難發(fā)現(xiàn),張競生所謂“生活”既是指關于人生存的物質(zhì)生活,同時也指向具有形而上意義的精神生活,如其所言,“人類對于美的滿足,不在純粹的精神美的領略,也不在純粹的物質(zhì)美的實守,乃在精神美與物質(zhì)美兩者組成的‘混合體’上。當其美化時,物質(zhì)中含有精神,精神中含有物質(zhì)。”[1]14
雖然強調(diào)物質(zhì)和精神的結(jié)合,但是張競生的“物質(zhì)生活”概念尤其應該引起我們的重視。汪暉認為,“在儒學的視野內(nèi),日常生活所呈現(xiàn)的不是某些偶然的、任意的結(jié)構(gòu)或過程,而是與禮的本質(zhì)直接相關的結(jié)構(gòu)和過程,從而也是與天的本質(zhì)直接相關的結(jié)構(gòu)和過程”。[4]可見,從儒學誕生之日起,儒學視野內(nèi)的日常生活就帶有某種抽象的、形而上的元素,表現(xiàn)為與“禮”、與“天”、與“理”的結(jié)合。然而,張競生的生活美論并沒有試圖確認或者超越這種傳統(tǒng)的生活觀,而是從小處入手,思考傳統(tǒng)生活價值觀的基礎——物質(zhì);思考人類最低級的生活,如衣食住的問題、墳墓和道路的問題、衛(wèi)生和娛樂問題,可見張競生的生活“不是虛幻的概念”。將美的生活的主體從抽象轉(zhuǎn)向物質(zhì),本身就是對存在了兩千年傳統(tǒng)生活觀念的否定,甚至可以說,也同樣是對老歐洲、老黑格爾哲學美學的一種挑戰(zhàn)。因此,無論從何種意義上說,張競生對“物質(zhì)生活”的強調(diào)都具有進步意義[5]。
不同于當時其他美學家的理論研究,張競生關于生活的美學思想建立在實踐基礎之上,這首先表現(xiàn)在他對衣食住行的觀照上。張競生認為,就美的系統(tǒng)而言,不同系統(tǒng)次序不盡相同,衣食住行是“生命儲力”的起點,也是和生活聯(lián)系最為密切的存在形式,所以應該列在前頭。關于服飾,張競生首先指出穿衣的意義并不是“穿來做‘禮教’用,也不是穿來做偶像用”,而在于使人在穿衣驅(qū)寒的同時體現(xiàn)出身體的美感,并在此基礎上從方法上對當時大眾的衣著提出改進的可能,如加上一條束腰背的圍帶、女帽當用布或緞與紗為材料等。他認為穿衣服飾宗旨“純?yōu)槊烙^用的”,在于凸顯出生命和身體的本然狀態(tài),而這種本然狀態(tài)最能體現(xiàn)出生命與生活的美感。關于飲食,張競生認為“食是生命的根源,生命是食的結(jié)果。故創(chuàng)造美的飲食,乃是創(chuàng)造美的生命最緊要的原料”[1]25,他從質(zhì)料、做法、食法三個方面強調(diào)飲食必須科學化、合理化。關于居住,張競生認為中國傳統(tǒng)的房屋都不衛(wèi)生或者不適用,而當時模仿西方洋樓式的建筑又缺乏美趣的觀念?;诖?張競生提出自己關于居住的美學思想,主張房屋建筑首先應該委婉有致,并且內(nèi)部應予適當點綴,外部應結(jié)構(gòu)合理,一切須以美觀為宗。關于道路張競生談的不多,但是也同樣強調(diào)“道路的問題關系我人的生活更為巨大”[1]33,并設計出自己認為比較美觀的交通模式。值得說明的是,張競生關于衣食住行的美學思想都是建立在“最經(jīng)濟、最衛(wèi)生、最合用、最美趣”的基礎上的,這也同“用力少而收效大”相吻合。
正因為“以美的人生觀為目的而組織成一切物質(zhì)為美化的作用,則物質(zhì)至此對于精神上的發(fā)展始有充分的裨益。另一方面,以美的人生觀為目的而去創(chuàng)造精神的作用為美化的生活,然后我人一切生活上才有無窮無盡的樂趣”[1]10,張競生在強調(diào)物質(zhì)生活的同時,也并沒有忽視精神生活對“美的人生觀”形成產(chǎn)生的推動力。這集中表現(xiàn)在張競生對藝術生活的關注上,認為藝術同樣對人類生活有深刻的美化作用,如其所言,“我人研究藝術的目的為何?不過在使我人生活上成為藝術的、美麗的生活而已”[1]50。張競生將藝術分為“人生藝術”(各種工作、說話、做事、交媾、打架等)和“純粹藝術”(音樂、建筑、詩歌、雕刻、圖畫、跳舞)兩種,指出這兩種藝術都從生活的諸多方面對人生觀施加影響,最終達到“美趣”的效果。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種觀念與西方關于 “日常生活審美化”(費瑟斯通)、“生活即審美”(舒斯特曼)的理論或多或少地存在著時間維度上的暗合。
基于以上幾點原因,人們有理由相信張競生對于生活給予厚望,他將生活與美、藝術與非藝術、物質(zhì)與精神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如他所言,“你們須知人有人的生活,如能得到人的生活,立即死去,或竟夭折,或被殺害,皆值得的”[1]93,由此可見,張競生已經(jīng)將生活置于一個歷史的高度和哲學的高度。在一個普遍強調(diào)“救亡圖存”的歷史視域下,這種觀念雖然不像利器一樣鋒芒外露,但是從啟蒙的意義上說,這種以生活為中心的美學思想即使在一個世紀后依然具有其深刻的普世價值。
生命和生活是張競生探索“美的人生觀”過程中兩個核心的概念,在張競生看來,只有肯定生命、肯定生活,“美的人生觀”才能得到確認,而對生活和生命的肯定又是通過“用最少的力量而收最多的功效”實現(xiàn)的,甚至可以說,“用最少的力量而收最多的功效”是張競生全部美學思想的樞紐所在。如前所述,“儲力”和“現(xiàn)力”是張競生主要強調(diào)的兩個概念,“儲力”是生命本身的能量,而“現(xiàn)力”又稱“擴張力”,是針對“儲力”向外擴張而言的??梢哉f,無論是生命還是生活,張競生認為其都與人類自身的擴張力有關,認為衣食住行“能給我們?nèi)松砩弦环N最大的儲力”而“好身體如一個好機器一樣,使一面對于衣食住能去吸收最大的儲力”[1]43。張競生將儲力變?yōu)閿U張力概括起來五種方向,從物質(zhì)上說,從美的生命和美的生活方面去擴張;從精神上說,從美的思想、情知、宇宙觀的方面去擴張[1]43-44。張競生尤其重視精神上的“擴張力”,全書的第二章都是針對這一問題展開的。可見,“擴張力”是亟待進一步深入思考的概念。
從思想上說,張競生試圖回答這樣的問題:即怎樣能用最少的腦力而得到最多的思想。他首先排除科學方法和哲學方法,認為科學方法注重經(jīng)驗,哲學方法注重描想和假設,這兩種方法在思想上都欠缺而不完滿,并認為只有“美的思想法”才能解決“用最少腦力得到最多思想”這一問題。張競生認為,美的思想結(jié)合了科學和哲學兩種方法,“一邊以科學方法為基礎,以哲學方法為依歸,而以藝術方法為調(diào)制;一邊則專在利用藝術方法,使腦力上得到最優(yōu)出息與最大效用”[1]69。以此為基礎,他將藝術方法分為四項:以情感的發(fā)泄去調(diào)和意志的方法;以組織的作用去協(xié)合歸納與演繹的方法;以創(chuàng)造的妙諦去炮制經(jīng)驗與描想的方法;以表現(xiàn)的效能去貫通零碎與整個的方法??梢哉J為,張競生“美的思想法”的確能夠解決人類存在的諸多問題,也有益于“美的人生觀”的形成,但是在學理上說,在那樣一個新興學科不斷產(chǎn)生并尚未形成學科范式的環(huán)境下,無論什么問題都冠之以“美的思想”的方法,一方面模糊了諸學科之間的界限,另一方面也無法提供一些學科內(nèi)部的有效方法,未免有枘鑿方圓之嫌。
從心理上說,張競生認為只有從極端的情感、極端的智慧、極端的志愿三個方面入手才能取得用力少而收效最大的功效。他認為,“人的本性是喜歡極端的,因為極端,才能把他所有的盡力擴充到極大的境域而得了最大的快樂;因為有極端而后覺得個人的力量為無窮大;因為用極端的方法而后用些少的力量,就能得到極大的出息”[1]93。就極端的情感而言,張競生主張“唯我”和“忘我”,既重視只有個人知我享受世界的快樂,又強調(diào)將小我擴展為大我,與世界融為一體[6]。但無論是“唯我”還是“忘我”,都能感受到最極端的快樂,而這種快樂的極端情感具有至美的效用。就極端的智慧而言,張競生指出智慧也是一種情感,并強調(diào)領悟的重要性,認為“凡有極端情感的人就能極端領悟,即凡有極端情感的人,同時也是極端智慧的人了”[1]98,可見,張競生認為要求極端的領悟,必須有極端的智慧,這種智慧正是生命上的一種擴張力。就極端的志愿而言,張競生同樣認為情感是志愿的基礎,這種志愿是一種“情愿”,即“有自己情感上覺得純由自己愿去做的”,只有這樣,才能產(chǎn)生樂趣??傊?張競生認為人的本性是極端的,只有這種本性充分發(fā)揮出來,人才能成為“人”,也才能用力最小而收效最大。
張競生認為,生命的擴張力無非包含兩個方面:“內(nèi)興”和“外趣”,“內(nèi)興”針對心理而言,“外趣”針對宇宙觀而言。從宇宙觀上說,張競生創(chuàng)造了“美間”“美流”“美力”三個概念,認為這三個概念“于實用上能用力極少而收效極大”?!懊篱g”針對空間而言,是指人在發(fā)揮能動性的基礎“擇境”“擇時”并以藝術的眼光去欣賞自然,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和王國維的“造境”理論相似,只不過王國維所指是創(chuàng)作主體而張競生所指則是審美主體罷了?!懊懒鳌苯栌冒馗裆吧鳌钡母拍疃鴣?是指審美的心理時間,張競生認為美流“是一種精神力經(jīng)過心理的作用而發(fā)展于外的一種現(xiàn)象。它的進行乃從美的方面與采取‘用力少而收效大’的方法”[1]105??梢哉f,“美流”同樣是一種生命流,其意義在于這種生命流“于每一發(fā)泄時必要得到充滿的生命而后快”。張競生在談到美流的作用時提出“現(xiàn)在長存”的概念,在美趣的場域內(nèi)將現(xiàn)在與未來相統(tǒng)一,也從另一方面反映出生命擴張力的終極價值?!懊懒Α笔鞘澜缫磺形锪λ限D(zhuǎn)化而得,只有轉(zhuǎn)化成美力,才“能利用它發(fā)展它為人類無窮的寶藏”,可見,美力同樣是到達美趣不可或缺的元素之一,張競生將美力分為“自然力”“心理力”“社會力”三種,指出這三種力在生命力的擴張方面所起到的作用。
無論是從思想上、心理上還是從宇宙觀上,張競生都強調(diào)生命的擴張力,這種擴張力以“美的思想”為方法、以“內(nèi)興”和“外趣”為內(nèi)涵,可以被看作是“美的人生觀”的實現(xiàn)途徑和理論方法,也就是說,只有生命力的不斷擴張,人才能獲得終極的美的價值。
可以說,無論從何種意義上對張競生的肯定都不為過。在一個中國美學近乎以只言片語為存在狀態(tài)的時代,張競生就已經(jīng)比較自覺地建構(gòu)自己的美學體系,并在此體系中敢于顛覆傳統(tǒng)、敢于回歸常識,這本身就是中國美學史上的幸事,更何況這種啟蒙精神和美學思想直到今天依然呈現(xiàn)出其當代價值。臺灣學者李敖曾將張競生、劉海粟、黎錦暉并稱為“三大文妖”,并言“時代的潮流到底把‘文妖’證明為先知者”[5]。由是而觀之,此話并非妄言。
[1]張競生.美的人生觀[M].張培忠,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9.
[2]張培忠.文妖與先知:張競生傳[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8.
[3]高平淑.蔡元培全集:第1卷[M].北京:中華書局, 2009:150.
[4]汪輝.現(xiàn)代中國思想的興起:第一部物與理(上卷)[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4:113.
[5]周作人.自編輯:藝術與生活.1版[M].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1:45- 50.
[6]葉朗.中國美學史大綱.1版[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5:114.
【責任編輯 張躍雙】
Anima,Life and Expansion Force——On Beautiful Life of Zhang Jingsheng
Fu Xiao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
Beautiful Life,the representative aesthetic writing of Zhang Jingsheng,an esthetician in modern chinese aesthetics,is evaluated.The aesthetics ideas of Zhang Jingsheng could be understood from three aspects:anima is a logical starting point of“beautiful life”;life is the object of study to“beautiful life”;expansion force is the way to realize the“beautiful life”.
Zhang Jingsheng;beautiful life;life
I 01
A
2095-5464(2014)04-0566-05
2013- 11- 19
符 曉(1986-),男,遼寧錦州人,東北師范大學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