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根
(安徽大學 新聞傳播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9)
近代意義的中國報刊因有了共產黨、國民黨等政黨組織,黨報的意識更加明顯了。中共早期領導人陳獨秀等對待報刊輿論他們強調要以民眾為中心,且認為黨報是黨的喉舌。國共兩黨及其與自由主義的關系,涉及各自的刊物《向導》、《國民日報》與《努力周報》等在輿論場域中斗爭與合作,這與1923~1924年、1925~1927年前后國共合作及分野密切相關,呈現(xiàn)的是國民革命歷程中諸多社會矛盾的博弈。這其中值得重視的是媒介事件和政治事件的內在勾連,問題是報刊史學的層面如何揭示這些。
作為中國共產黨的喉舌,陳獨秀等領導下《向導》強調黨的領導。這受到共產國際的影響,亦與中共黨性及其宣傳旨趣密切相關,其肇始見1921年7月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文件中“中國共產黨第一個決議”。論及“宣傳”,決議規(guī)定:“一切書籍、日報、標語和傳單的出版工作,均應受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或臨時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的監(jiān)督”。決議強調報刊的黨性同時,也分析了報刊等傳媒面對的區(qū)域性特征,“每個地方組織均有權出版地方通報、日報、周刊、傳單和通告?!钡傮w而言,“不論中央或地方出版的一切出版物,其出版工作均應受黨員的領導”?!叭魏纬霭嫖铮瑹o論是中央的或地方的,都不得刊登違背黨的原則、政策和決議的文章?!保?]7-8“宣傳”強調報刊等要接受中國共產黨統(tǒng)一領導,強調從黨的宗旨出發(fā)辦刊物。
作為政治家陳獨秀領導下的《向導》等刊物密切關注世界格局的變化及其對中國可能的影響,有其國際視野。1921年至1922年,西方列強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舉行了瓜分遠東及太平洋地區(qū)的華盛頓會議。與此同時,俄國蘇維埃聯(lián)盟成立,而意大利法西斯上臺執(zhí)政。相比之下,中國社會雖有轉型趨向,但性質沒有發(fā)生根本性變化。歐戰(zhàn)的爆發(fā)及其世界地圖的重繪,而世界大戰(zhàn)造成了歐洲社會的碎片化,整個社會秩序混亂,面臨重構。正如李大釗所言:“這回大戰(zhàn),有兩個結果:一個是政治的,一個是社會的?!保?]593什么是政治的結果?“人之欲大,誰不如我,于是兩大的中間有了沖突,于是一大與眾小的中間有了沖突,所以境內境外戰(zhàn)爭迭起,連年不休。”[2]594其時,中國在國際上如何定位涉及外交關系。在中俄、中英等關系上,陳獨秀代表中國共產黨在《向導》這一重要平臺上發(fā)表了一些時評,表達了其政治主張。由此而言,陳獨秀無疑是《向導》這一媒介議程的設置者。
報刊的政治宣傳的成功與否涉及社會結構、行動、話語等。思想啟蒙者或革命者如何從話語層面喚醒民眾,顯然涉及政治觀念及其認同,而報刊又以什么樣的革命話語進行呼應輿論,這涉及報刊主持人或主筆的世界視野與中國目光的關聯(lián)與互動。下文以陳獨秀與《向導》關系為中心對此作一分析。
大眾傳媒的議程框架與輿論引導的關系,有關專家作了深刻的揭示,“當人們討論政治與輿論時,議程設置已經(jīng)成為一個常用詞語。什么問題應該居于公眾關注與采取行動的核心?議程設置一詞概括了所有社群關于這個問題的持續(xù)對華與辯論。這些社群可以小至地方論壇,也可以大到國際舞臺。在關于‘何為重大問題’的大多數(shù)對話中,大眾媒介發(fā)揮著重要的,有時具有爭議的作用”[3]1。以此為參照,創(chuàng)刊于南北軍閥及世界新思潮的夾縫中《向導》可謂中共政治輿論展示的平臺。何為重大問題,由誰提出,放在黨報什么位置,《向導》及其領導者陳獨秀等顯然有精心的謀劃。
歐戰(zhàn)后,陳獨秀在高度關注世界格局及中國國內政治變局時,持續(xù)發(fā)表對中外關系的看法,特別是歐戰(zhàn)給中國外交上帶來的后遺癥。陳獨秀在1922年10月4日第4期《向導》周報刊發(fā)《英國帝國主義者所謂退回威海衛(wèi)!》,云:“英美帝國主義在華的顧問和機關報,不是天天吹華盛頓會議怎樣有利于中國,便是說青島從前在德日人手里怎樣弄成了近代的模范都市,中國是否有承繼這種偉業(yè)而不使之腐敗,以辜負列強之盛意的程度……等等敲詐的鬼話,這些話的用意,就是要完成青島的國際共管”[4]393??梢姡惇毿泐I導下《向導》已經(jīng)走出“強權”與“公理”之辯,對所謂華盛頓會議及凡爾賽體系危害中國國家利益有著清醒的認識。
陳獨秀領導下《向導》支持蘇俄的社會主義與批判歐美帝國主義有內在的一致性。作為中國共產黨的機關報,《向導》對有留美背景的胡適時政評論發(fā)表一系列的批評。諸如張國燾在1922年10月18日的《向導》第6期上刊發(fā)《中國已脫離了國際侵略的危險么?——駁胡適的‘國際的中國’》,稱:“美國哲學博士胡適先生,素來與美國駐華政治家學者往來親密,于美國‘文明’多所介紹,最近在二十二期的《努力》周刊上發(fā)表一篇《國際的中國》。那篇文章竟完全替英美帝國主義辯護,并武斷中國現(xiàn)在已沒有很大的國際侵略的危險;末尾一段還勸本報同人此時不必反對國際帝國主義。象這樣為英美帝國主義辯護的文章,似乎比美國每年花三千萬銀子雇派許多牧師、記者、偵探、顧問、學者等向我們所做的親美宣傳,遠更明顯且更有力,真是出人意料之外”。與此同時,是期刊發(fā)蔡和森的《英國帝國主義助陳炯明壓滅民黨在閩發(fā)展的新形勢》。這些都可見《向導》對英美的態(tài)度。
其時,中國學習西方面臨著師法蘇俄還是英美等政治道路的選擇,當然包括外交上的價值取向。1922年12月23日,陳獨秀在《向導》周報第13期上發(fā)表《離間中俄感情之宣傳》稱:“最近幾個月內,中國幾家資產階級的報紙,算是做了不少反對蘇俄的宣傳;這些宣傳都是直接間接受外國帝國主義宣傳員之支配的?!罱袊鴪蠹垼嫱鈬藗鬟_關于蘇俄謠言,也算不少了。京滬各報甚至登載一篇《蘇俄共產黨最近之宣言》;內容是說蘇俄不交還蒙古和武力對付滿洲;我們一看便知道是假的。這又不知道是那個侵略家造的謠”[5]493。陳獨秀表達了作為中國的共產主義者應俄國共產黨掌握政權的對外政策,不能中離間之計。1922年12月30日,《向導》周報第14期發(fā)表陳獨秀以“致中”的名義發(fā)表的《喪盡利權之魯案協(xié)定》,涉及一戰(zhàn)后中日、中德關系的問題,“有些官僚的報紙,如《京報》等,甚至贊美魯案協(xié)定簽字那天,是中國人民最堪慶賀的日子;并認定魯案解決結果,是中國的勝利”[4]396?!斑@樣一個協(xié)定與其說是交還山東的協(xié)定,不如說是一個第二次掠奪山東的協(xié)定罷。”[4]399與中英、中美外交關系相比,陳獨秀、蔡和森等領導的《向導》主張中國應致力于中國與俄國的關系。1923年10月,《中央通告第十九號》其副標題為“為開展承認蘇聯(lián)運動”①《中共中央文件選集(1921-1925)》(1),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年2月第1版,第134頁。編者認為“第十九號可能是第九號之誤”,時間亦為編者判定的。,由委員長 T.Schen(陳獨秀)與秘書Leo D.(羅章龍)簽名。文件指出:“中俄外交為現(xiàn)在國內重要政治問題之一,于反抗英美帝國主義侵略極有關系,茲決定各區(qū)或地方委員會,極宜聯(lián)合各該地方一般團體向社會公開為承認蘇俄運動。其理論的根據(jù),可參看《向導》四十二期君宇所作的論文,以‘反帝國主義之國際的聯(lián)合’為口號?!保?]134中國共產黨成立期間諸多政治活動,以蘇俄為核心的共產國際予以指導或提供了很多幫助。一些具體的政治口號及政治策略往往亦離不開蘇俄的政局的變動。
《向導》的社會影響引發(fā)列強的關注。1924年3月26日,《向導》周報第59期刊發(fā)陳獨秀的《評中俄協(xié)定》,稱:“帝國主義的列強,眼見他們不愿意的中俄直接談判與恢復國交行將實現(xiàn),并且協(xié)定中,俄國已放棄了他們所不愿放棄的許多權利,他們在中國的機關報怎得不忌妒毀謗!所不可解的是中國代表輿論的新聞記者們,也每每有不明是非的論調,最奇怪的是上?!缎侣剤蟆罚怪^俄代表態(tài)度無異于日本逼認廿一條件,這實在錯誤極了”[4]646。作為中國共產黨的機關報,《向導》顯然是要對此駁斥的。1924年4月12日,陳獨秀以“實”的署名在《民國日報》上刊發(fā)《評中俄協(xié)定草案》,對協(xié)定草約十五條一一討論,最后說:“我的朋友章行嚴說:‘此次中俄協(xié)定,即中國兵打倒莫斯科所得也不過如此?!保?]652此可見陳獨秀的態(tài)度。面對中俄、俄蒙的關系,1924年4月23日,《向導》第62期周報發(fā)表“實庵”(陳獨秀)的《外人——外交當局——中國報館》,稱:“中俄協(xié)定上俄已承認盡撤蒙古駐兵了,而京滬各報仍然為了外蒙撤兵問題激昂慷慨的鬧個不休;同時,美國增加駐華艦隊,使團密議在華聯(lián)合組織三大艦隊分區(qū)駐防等警電紛傳,而京滬各報卻一屁不放,這是何故?外人收買外交當局,外交當局收買報館,這一串勾當,誰也看得出!”[5]461蘇俄是共產黨領導的新國家,中國共產黨與蘇共的關系密切。蘇俄與英美等國的關系頗復雜,而中國的知識分子或傾向歐美,共產黨影響下的一些知識精英對蘇俄政治頗有好感。陳獨秀在這一語境的言論也是可以理解的。1924年5月7日,《向導》周報第64期刊發(fā)陳獨秀的《歡迎奉天〈東報〉復刊》重申其基本立場:“我們一方面敬佩《東報》記者們勇于愛國奮斗不屈的精神,一方面覺得勇于收蒙的上海各報記者們,對于英、美、法、日接二連三的最近壓迫,大都‘媚容可掬’!”[5]476可見陳獨秀對俄、英、美、法、日等國的態(tài)度是不同的,對上海報界的趨向也表示不滿。1924年11月7日,《向導》周報第90期發(fā)表陳獨秀的《俄羅斯十月革命與中國最大多數(shù)人民》,稱:“自俄羅斯十月革命一直到現(xiàn)在,在中國也和其他資本主義的國家一樣,有許多人把他看做洪水猛獸。他們?yōu)槭裁从羞@樣的誤解呢?一般的總原因,是觀察力薄弱的人們誤信了各帝國主義者的通信社、新聞紙之造謠誣蔑及反革命的白黨(舊俄之貴族、大地主、軍人、官僚、社會革命黨、少數(shù)黨、無政府黨等)之奔走呼號;其次乃是布爾什維克黨人加舊俄皇室以重創(chuàng),此事大傷了宗法社會里人們的感情;再其次則是新俄憲法,剝奪了以資本生息者及私人商販之參政權”[4]801。
陳獨秀對歐戰(zhàn)后國內外的政治變局考察及時評,具有前瞻性。從媒介的角度來看,顯然有其議程框架。他在1924年8月13日《向導》周報第78期上刊發(fā)《歐戰(zhàn)十周年紀念之感想》,稱:“犧牲無數(shù)勞動平民之帝國主義的國際大戰(zhàn)爭,此時已屆十周年,戰(zhàn)敗國戰(zhàn)勝國都忙著開會紀念,大概都沒有絲毫悔禍的意思,并且都還有準備第二次大戰(zhàn)的決心?!保?]754。在巴黎和會及凡爾賽體系形成不久,陳獨秀就預見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必然要爆發(fā),可見其對世界格局及走向的敏銳觀察力。他對戰(zhàn)爭原委的揭示尤有洞見:“在這帝國主義的國際戰(zhàn)爭中,交戰(zhàn)國的資產階級因供給軍需品,中立國的資產階級因供給生活品都發(fā)了大財,被犧牲的只有各交戰(zhàn)國的勞動平民及被蹂躪的弱小民族。這種狀況在過去大戰(zhàn)爭中已經(jīng)明白指示我們看過,在未來的大戰(zhàn)爭恐怕更要加甚;因此,我們不得不努力反對國內軍閥主義及國際資本帝國主義,他們都是國際大戰(zhàn)之源泉?!保?]754陳獨秀的這些見解,無疑代表了《向導》的世界視野。就《向導》而言,陳獨秀政論在一定的程度上呈現(xiàn)的是中共黨報的議程框架。
對近代亞洲而言,歐戰(zhàn)表現(xiàn)出來的國際性畢竟主體在歐洲,對亞洲沒有太多的直接沖擊,但歐戰(zhàn)的世界性背景特別是巴黎和會重繪世界地圖,給中國亦帶來相應的影響。歐戰(zhàn)給世界帶來的是碎片化的政治惡果,陳獨秀、李大釗等中共建黨者用馬克思主義作為學理去探討世界地圖重繪下的中國出路,強調重建須從社會底層出發(fā)。特別涉及一些世界背景中方向性的政治路線分析,陳獨秀領導下《向導》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正如科恩(Bernard Cohen)指出,新聞媒介在告訴人們怎么想這方面可能并不成功,但是在告訴人們想什么的方面則異常成功[3]3。作為政治輿論精英,早期的陳獨秀領導下的政論性報刊在設置政治議題上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
陳獨秀等強調報刊輿論要以服務勞苦大眾為中心,《向導》創(chuàng)刊號以“本報同人”名義的刊發(fā)《本報宣言》,稱:“十余年來的中國,產業(yè)也開始發(fā)達了,人口也漸漸集中到都市了,因此,至少在沿江沿海沿鐵路交通便利的市民,若工人,若學生,若新聞記者,若著作家,若工商業(yè)家,若政黨,對于言論、集會、結社、出版、宗教信仰,這幾項自由,已經(jīng)是生活必需品,不是奢侈品了”。[1]82-83即隨著近代產業(yè)的發(fā)展都市化進程隨之加速,“‘不自由毋寧死’這句話,只有感覺到這幾項自由的確是生活必需品才有意義。”[1]83可見,陳獨秀及《向導》倡導言論自由的精神?!断驅А贩Q:“現(xiàn)在,本報同人依據(jù)以上全國真正的民意及政治經(jīng)濟的事實所要求,謹以統(tǒng)一、和平、自由、獨立四個標語呼號于國民之前!”[1]84陳獨秀等堅持言論自由,從1922年9月27日《向導》第3期即刊發(fā)《本報啟事》亦可見一斑:“讀者諸君對于本報的主張如賜批評,不論贊成、反對,一概在本報發(fā)表”[6]?!断驅А逢P注來自社會底層的民意,與“北方工人之喉舌”《工人周刊》聯(lián)系的同時,亦將自己的讀者主要定位為工人、學生,“本報為便利工人及學生起見,凡經(jīng)工人團體和學生團體之介紹,直接向本報定閱全年或半年者,概照定價七折”[7]。《向導》對待工人等勞動者的態(tài)度與中共的決議是一致的,1923年11月《中國共產黨第三屆第一次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文件》包括《第一次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開會紀要》,“紀要”亦包括討論“教育宣傳問題”,后形成議決案,該文件提及“已有的《工人周刊》及《勞動周刊》當盡力推銷于工人及黨員之間。凡能與工人接觸之黨員當盡力運用《前鋒》《新青年》《向導》社會科學講義等之材料,使用口語,求其通俗化(Popularization)。”[1]150總體上看來,作為共產黨喉舌的《向導》并不排斥其與自由主義刊物《努力周報》、國民黨喉舌《民國日報》的呼應,見《向導》第4期的書刊廣告。此可見《向導》的現(xiàn)實辦刊策略。
基于共產黨機關報的性質,《向導》關注中國社會底層的工人運動。近代中國的工人運動不僅涉及中國的民族企業(yè),而且涉及歐戰(zhàn)之后列強在中國開辦的一些工廠。這些工廠往往采取西方出錢中國買辦出力的方式經(jīng)營。所以這些外資工人遭受雙重壓榨,上海工運尤其特出。中共對歐戰(zhàn)后世界范圍內工運的關注,涉及工運的領導權的問題,其輿論宣傳強調政治立場,見1925年5月19日《中央通告第三十三號》文件。該文件為中央總書記T.S.Chen(即陳獨秀)署名的《為號召和發(fā)動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大運動》,稱:“此次上海日本紗廠殺傷中國工人數(shù)十名,形勢至為嚴重,我們在擁護無產階級的利益上,在反對帝國主義的工作上,在反抗日本所主持的安福政局上,都應該號召一個反對日本的大運動”[1]334。其政治背景是1925年5月因為槍殺顧正紅而導致30日的上海工人運動,即五卅運動爆發(fā)。此舉沖擊列強在化利益,受西方對華報刊的責難。為此,1925年6月5日,中國共產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發(fā)表《中共中央為反抗帝國主義野蠻殘暴的大屠殺告全國民眾》,稱:“美國《大陸報》同英國《字林西報》一樣的兇惡,一樣的造謠,誣指這次運動為蘇俄和共產黨所主使,聲言美國在華之三十余艘軍艦將全部或大部分調向上海廝殺”[1]351?!斑@次上海事變的性質既不是偶然的,更不是法律的,完全是政治的。因為這次事變是起于日本帝國主義向中國民族運動的主力軍――工人階級――進攻,而成于英國帝國主義對援助工人的民族運動之鐵血鎮(zhèn)壓政策?!保?]351值此機緣,中共領導下的《向導》恰當把握了政治議題與輿論導向,1925年6月6日,《向導》周報第117期為報道“五卅慘案”的專刊。是期《向導》周報在頭版刊發(fā)社論《中國共產黨為反抗帝國主義野蠻殘暴的大屠殺告全國民眾》,旗幟鮮明地表明了自己政治立場。《向導》是期還刊發(fā)黨的領導人陳獨秀的《上海大屠殺與中國民族自由運動》。陳獨秀將上海大屠殺與山東臨城擄人事件聯(lián)系在一起,稱:“一切帝國主義者所加于我們的剝削踐踏,都一一活現(xiàn)于商人、學生、工人及一般市民的眼前,決不是什么過激派所捏造的海外奇談;商人、學生、工人一切市民大群眾實因為受不了帝國主義的剝削與踐踏:把持海關,在中國遍設工廠,不許禁止棉花出口,不許中國增收紙煙捐,封禁全國學生總會,以軍火給軍閥戰(zhàn)爭,動轍拘捕懲罰中國新聞記者”[4]878。在陳獨秀看來,“英、美、法、日等帝國主義者,對于中國人之剝削踐踏,和德、俄、奧等非帝國主義者在中國和平通商,這些事實已證明‘反對帝國主義’與‘中國民族自由運動’,是同一意義的兩個名詞。此次大屠殺更使我們的確認清了英、美、日本帝國主義者是中國的敵人”[4]879。是期還刊發(fā)陳獨秀的《日本紗廠工潮中之觀察》,稱:“凡是一個較大的工潮,在社會上在歷史上都有重大的意義,決不是一個簡單的工人和廠主爭斗問題,至于中國工人和日本廠主間的爭斗,其意義尤其復雜”。在陳獨秀看來,“此次上海及青島日本的紗廠和中國工人的沖突,我們不應該把他看成一個很簡單的勞資爭斗,我們應該推求這次爭斗之經(jīng)濟的政治的背景,明白了這些背景,才懂得此次工潮意義之復雜與重大”[4]881。他認為:“全國的報紙,除青島《公民報》外,不曾替被殺的工人說半句話。顧正紅被殺時,上海各報館聽了工部局的命令,連許多事實都不敢登載。即至現(xiàn)在大馬路兩次慘殺,上海各報仍是沒有一點熱烈的批評,連國民黨的機關報——《民國日報》也是這樣,回想臨城劫車時,全國報紙那樣如喪考妣的號叫責罵,真令人認識中國新聞界的人格了?。?]883可見,中共喉舌《向導》與西方對華報刊、國民黨黨報《民國日報》之間的距離及其言論的批判鋒芒。1925年7月10日,共產黨、共青團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發(fā)布《中共中央、青年團中央告”五卅“運動中為民族自由奮斗的民眾》,稱:“這次‘五卅’以來上海、漢口、廣州、安東等處的屠殺,不過是帝國主義的小試伎倆罷了。尤其是英國,素來總是自稱為‘文明民族’、‘文化國家’、‘基督教的國家’;然而實際上他對于中國的政策里,只有炮彈、鴉片、流血甚至于賂買中國官僚等等卑污不堪的手段,——這本是他對于東方的根本政策。隨后,日本以及其他各國,亦都學著了他這種‘文明的’政策了”[1]359?!白罱⑷盏蹏髁x者亦仿佛表面上取和緩態(tài)度,實際上都用‘以華制華’政策,以高等華人宰制下等華人,——這又是他們在殖民地慣用的方法?!保?]359這揭露了歐戰(zhàn)之后列強對華推行新殖民主義。為堅定國人的立場,1925年8月10日,共產黨、共青團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發(fā)布《中共中央、青年團中央為堅持罷工告工人兵士學生》,稱:“滬港等處工人,為中華民國獨立與無產階級的利益而奮斗,已經(jīng)兩個多月了。罷工工人不但力爭改善自身的經(jīng)濟狀況,并且奮斗打破帝國主義者束縛中國的種種條約。因為不平等條約實為屠殺中國人民的工具;而上海、漢口、廣州、重慶以及最近的南京青島等處慘殺事件,即由是釀成。上海方面,雖有駐滬奉軍竭力威壓,托言愛國須維持秩序,實際卻摧殘罷工運動與抵制運動;但是工人依然堅持,絲毫沒有畏懼退縮”[1]366??傮w看來,作為黨的領導人陳獨秀在《向導》上發(fā)表了一系列文章就五卅運動作評論,對五卅運動導致的時局變遷做了精當?shù)姆治?。陳獨秀?925年9月7日《向導》周報第128期刊文特別提及五卅運動,“在這個運動(‘五卅運動’)的開始,有一部分英、美留學生,有意的或無意的說:大馬路血案是西捕殺了人的法律問題,不必牽扯到對外的政治問題,本報乃大聲疾呼,告訴民眾,此次反抗屠殺案,乃是中國民族自由運動,決不是什么個人間的法律問題;并向民眾解釋屠殺案所給我們的教訓”。陳獨秀將五卅運動定位為列強侵略下中國民族自由運動。陳獨秀領導下《向導》當即主張:“在上海召集全國工商學兵代表大會,議決廢除一切不平等條約,嚴責政府宣布;倘政府不肯執(zhí)行此議決,立起國內戰(zhàn)爭,建設國民革命政府。隨后全國民族運動的怒潮,因資產階級之妥協(xié)和奉系軍閥之高壓,大受打擊而陷于停頓狀態(tài)”,《向導》“鑒于現(xiàn)狀,遂主張改變此種民族斗爭的新途徑”[4]923??梢?,陳獨秀領導下的《向導》為歐戰(zhàn)之后的中國國民革命等正面輿論的建構進行了深入政治動員。
繼五卅運動爆發(fā),上海等地掀起聲勢浩大的政治運動后,中國的一些政論性報刊對此作省思,而陳獨秀等中共早期領導人則上升到政治理論分析的高度。諸如1925年11月21日《向導》周報第136期刊發(fā)陳獨秀的《中國民族運動中之資產階級》,稱:“中國資產階級對于此次民族運動(五卅運動)的態(tài)度,使我們的幻想終于是一個幻想,而‘殖民地半殖民地的資產階級不革命’這一公例,居然又在中國民族運動中證實了”[4]949。可見,陳獨秀作為共產黨的領導人其遠見卓識,即資產階級革命也可能在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爆發(fā),當然這也離不開其時共產國際對中國政治革命在理論上的指導?!吧虾YY產階級的九家大報,竟絲毫不肯表示反對帝國主義,尤其是《時報》竟為工部局刪改上海市民大會的電報,新、申兩報竟為工部局登載‘誠言’”[4]949。報刊究竟是站在列強的立場上還是中華民族的立場上,上海作為租界化的都市其報刊顯然面臨著抉擇。陳獨秀及其領導下《向導》作了嚴肅的政治評判。
歐戰(zhàn)之后在上海爆發(fā)的五卅運動顯然與中國民族運動的崛起有內在的關聯(lián),正如1926年3月17日《向導》周報第146期刊發(fā)陳獨秀的《反赤運動與中國民族運動》,稱:“五卅運動起,帝國主義者知道中國的民族運動已經(jīng)不是單純的炮艦政策所可撲滅的了,勢必動用宣傳力量;可是宣傳的方法又不便直接反對中國民族運動,于是乃用反赤口號來破壞中國民族運動,從倫敦到上海,從北京使團到各地的東西各報,一致宣傳五卅運動是赤俄煽動的,是中國赤黨主持的;可是他們東西文的宣傳品,不能使中國民眾普遍的了解,于是他們乃雇傭一些中國人,在上海印發(fā)《誠言》報,每期數(shù)十萬份,廣布于市民,一面為帝國主義的工部局辯護,一面攻擊赤俄與中國共產黨;可是那時中國民族運動潮猶在高漲中,并且民眾都知道《誠言》報是帝國主義的工部局直接發(fā)出的,不但不發(fā)生效力,而且代印《誠言》的商務印書館和轉載《誠言》的新、申兩報,都受了民眾的懲罰,于是帝國主義改變其對中國民族運動的政策,一面以退讓的態(tài)度欺騙中國的資產階級使之妥協(xié),一面向各方面收買中國人,使他們自己出來做反赤宣傳”[4]971。即列強改用迂回策略,開始利用《字林西報》等報刊進行宣傳并就反對赤化的宣傳予以資助,“他們這些反赤的組織和宣傳經(jīng)費是從何處來的呢?二月廿日的上?!蹲至治鲌蟆穫惗赝ㄐ鸥嬖V我們說:‘已由英倫國家銀行匯英金六十萬鎊到上海匯豐銀行,作為反對中國民族運動及蘇俄宣傳之費用?!谥袊褡暹\動的高潮中,各帝國主義國家在中國享特殊而且不法的權利已有開始動搖的征象,如果真能由此區(qū)區(qū)英金六十萬鎊,撲滅了最不利于帝國主義的所謂赤化運動即中國民族運動,使一切帝國主義國家在中國之利益與威權,得以重新鞏固起來,豈不是本小而利大么?”[4]973與西方列強在中國實行收買報刊的政策相對應的,就是中國報界出現(xiàn)明顯分野,諸多報刊以反赤姿態(tài)進行輿論轉向。面對喪失民族利益獨立的政治立場的《獨立報》,1926年4月13日,《向導》周報第149期刊發(fā)“實”(陳獨秀)的《〈獨立報〉對誰獨立?》,稱:“上海的《獨立報》,滿紙都是反對蘇俄,反對共產黨,卻不曾反對過帝國主義與軍閥;并且盛稱張作霖、吳佩孚、李景林、張宗昌輩是愛國者?!保?]996在陳獨秀看來,“他們所謂獨立,想必不是擁護中國民族利益對外獨立的意思,而是擁護帝國主義及軍閥的利益,對中國人民宣告獨立!”[4]996陳獨秀的分析既有世界視野也有中國目光,諸如1926年5月30日陳獨秀在《向導》周報第155期上刊發(fā)《打破“民族的巴士的獄”》,云:“五卅運動,就是中國反帝國主義的民族革命運動之開幕,就是要打破八十年來這‘民族的巴士的獄’”。[4]1049在陳獨秀看來,只有推翻列強及軍閥在中國的政治統(tǒng)治,國人才有出路,“所以我們如果要紀念五卅運動,如果要繼續(xù)五卅運動,必須打破帝國主義者所加于我們精神上的鐐鎖,一致起來打破八十年來這‘民族的巴士的獄’,使中國民族完全解放,才算完成了五卅運動的工作!”[4]1051可見,這一時期,陳獨秀與《向導》仍將輿論焦點集中在五卅運動及其延伸的意義上。
與此對應的是孫中山病逝后,國民黨內部發(fā)生了劇烈的政治分化,國民革命開始了政治轉向。但此時陳獨秀的政治議題設置顯然落后政治形勢的發(fā)展,陳獨秀及其領導下《向導》的政治議題聚焦于推動西方在華企業(yè)中工運迅猛發(fā)展。諸如1926年6月23日《向導》周報第159期刊發(fā)“實”(陳獨秀)的“寸鐵”短評,其中有《工人活命問題》。其時,陳獨秀關注的焦點是列強與軍閥,其次就是中國工人運動。[8]981926年7月14日,《向導》周報第162期發(fā)表陳獨秀的《帝國主義者最近在上海之暴行》,再次談到中國勞工、華僑、紳士乃至商會在上海受到外資及其列強的工部局欺辱,特別是上海工人聞寶章被打而引發(fā)中外勞資沖突[4]1091,在陳獨秀及《向導》看來,“帝國主義者對中國人是如何橫暴侮辱,中國代表買辦階級的總商會是如何賣國自殘同類,官僚是如何昏聵誤國,新聞界是如何畏怯不能代表輿論,都一一充分的表現(xiàn)出來了!”[4]1093諸如此類,《向導》提供的各種話題并發(fā)表相應的政論及時評,對公眾輿論顯然有其議程。當然,面對蔣介石等逐一叛變國民革命這一政治背景,這些議程產生的政治導向及其在國民革命中引發(fā)的后果則另當別論。而這些議程設置離不開時評或社論的版面及其位置,以及相應報道的篇幅及其頻率等等,正是媒介史分析的要義??梢钥闯觯治觥断驅А窌r評及其輿論轉向,既見時代風云變幻,也見《向導》隨著時代變化的辦報政治立場及其趨向,其得失利弊值得深思。
針對國民革命前后的國家——社會關系的重構,《向導》面臨視野的抉擇,即報刊是站在精英的立場還是工人及其運動等社會底層的立場來看待問題。《向導》作為中共的機關報,無疑選擇的是后者。與此同時,《向導》亦展示了陳獨秀等中共早期領導人對歐戰(zhàn)之后的世界這一認知地圖。即《向導》既要面對蘇聯(lián)與歐美截然不同的政治風格的抉擇,又要面對舊民主主義革命轉向新民主義革命。尤其是近代中國的國家意識既涉及到本國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問題,也關系到對外關系,特別對外的友我的區(qū)分及近代救亡圖存語境性向他者學習的問題。陳獨秀領導下的《向導》的國家意識及外交觀念是建立在學習蘇聯(lián)及批判歐美列強的基礎上的,當然涉及中共黨報與蘇俄乃至共產國際密切關聯(lián)。而共產黨走上世界政治舞臺本身就涉及西方資產階級與工人運動的矛盾之不可調和,中國共產黨建黨亦與中國工運的發(fā)展密切相關。1926年7月,中國共產黨第三次中央擴大執(zhí)行委員會通過的中央政治報告提及《向導》及其使命,“中央政治機關報——《向導》,應當更加加增鼓動的性質,使能反映中國革命民眾的日常斗爭而與以指導,不可太重于分析的論述。再則,一、應再多加宣傳各地工農運動的意義;二、各地政治通信都須整頓,務使每一地方重大事件都不空放過”[9]123。該文件還談到:“中央宣傳部,在今年四月底以前,簡直并未執(zhí)行部務,現(xiàn)在應以現(xiàn)時所有力量積極整頓起來”,其中措施包括“設立消息課——將現(xiàn)有的中外報刊雜志,每星期及每月編成言論及消息匯錄,交給中央各部各機關報編輯處?!保?]124此可見中共在政治輿論引領上的針對性、主動性,尤其是對國共兩黨的關系好壞則恰如其分的把握。這大體可視作中共早期面對國民革命緊急關頭的政治敏感性及其對社會通訊系統(tǒng)的把握,《向導》無疑就是在這樣政治語境下展開工作的。
簡言之,面對歐戰(zhàn)給世界帶來政治遺產,與封建的結構論及資本主義的功能論相比,社會主義者多強調民眾思想啟蒙要從社會底層做起,中國社會變革要從下至上。與資產階級辦報的學理相比,社會主義者多強調輿論宣傳高度一致,黨報強調階級性、組織性與戰(zhàn)斗性。早期的共產黨人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中強調推翻封建主義、帝國主義等統(tǒng)治,以重建的精神進行革命。陳獨秀及其領導下的《向導》在進行一些方向性的政治路線分析的時候,往往高瞻遠矚,發(fā)表了一些新銳的見解;從傳媒史來看,陳獨秀等及《向導》對政治議題的把握與應對,涉及議程框架及報刊的政治輿論導向,等等。而作為研究者,我們將《向導》的議程框架及其設置具體落實到主筆陳獨秀時評的趨向及其風格與輿論引導的關聯(lián),無論就政治史還是媒介史而言,社會意義不言而喻。
[1]中央檔案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1921-1925)(1)[M].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
[2]李大釗.李大釗文集(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3][美]馬克斯韋爾·麥庫姆斯.議程設置:大眾媒介與輿論[M].郭鎮(zhèn)之,徐培喜.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4]任建樹,張統(tǒng)模,吳信忠.陳獨秀著作選(第一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
[5]陳獨秀.陳獨秀著作選編(1919~1922,第二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6]本報啟事[N].向導,1922-09-27.
[7]本報啟事[N].向導,1922-10-25.
[8]陳獨秀.陳獨秀著作選編(1926-1931,第三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9]中央檔案館 .中共中央文件選集(1926)(2)[M].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