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二嶺 張鑫

《楚辭》作為詩集，它集中收錄了中國戰(zhàn)國時期楚地的詩歌，也是中國文學(xué)史上只次于《詩經(jīng)》的詩歌集作。《楚辭》憑借自己偉大的藝術(shù)成就和思想境界，影響了它之后的代代的詩人。例如，在《文心雕龍·辨騷》之中，劉勰如是說:“故其敘情怨，則郁伊而易感……論山水，則循聲而得貌;……其衣被詞人，非一代也?！睔v經(jīng)魏晉南北朝，楚辭發(fā)展到初唐，學(xué)界對楚辭的推崇愈發(fā)高漲，其影響愈加深入人心，甚至身居后宮的女性文人們亦以此為文賦作，其成就可見一斑。本文擬從詩歌形式、詩歌意象、精神旨歸三部分對初唐宮廷女性詩歌的楚辭遺韻予以管窺、探究。

一、對“兮”字的沿用

“兮”字使用的歷史久遠，初唐女性詩人對楚辭的接受，首先就表現(xiàn)在詩歌形式上對于“兮”字的靈活化用之上。

《詩經(jīng)》中早已有之，而這種使用方法對后來的《楚辭》亦有其影響。例如，“帝高陽之苗裔兮”“攝提貞于孟陬兮”莫不是句尾用“兮”字。雖然，“兮”字在《楚辭》之中應(yīng)用很廣，但這“兮”字的用法，卻已與《詩經(jīng)》大有不同，所以，《楚辭》之“兮”雖源于《詩經(jīng)》，而其韻意已與《詩經(jīng)》出現(xiàn)差距。具體而言:

“兮”字于《詩經(jīng)》中具有述說感情的意蘊，而這種感情由深即淺可以分為以下兩種情況:其一，述說感情，比如在“……叔兮伯兮，唱予和汝”中“兮”字表現(xiàn)了詩人的依戀之情。其二，也是述說情感，但是遠不如第一種，只能夠相當(dāng)于同是之意，即“也是”之意。“……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倍凇冻o》之中“兮”字則拋開述說感情的作用。在《楚辭》之中，“兮”字的用途首推“句讀”之用，而當(dāng)要述說某種情感的時候，會做出其他的選擇。比如:“忳郁邑余詫傺兮，吾獨窮困乎此時也!”中“也”的應(yīng)用就是一個很好地例證。

而初唐宮廷女詩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所涉及的楚辭類作品，則明顯繼承了楚辭對“兮”字的運用技巧及其韻意表達的傾向。以下為例:“神功不測兮運陰陽，包藏萬宇兮孕八荒。天符既出兮帝業(yè)昌，愿臨明祀兮降禎祥。”

這是載自武則天《唐大享拜洛樂章·致和》之中的詩句，它運用騷體詩恢宏氣勢，不歌而誦，以突出自己承天繼業(yè)的壓倒性氣勢。無論是對“兮”字的靈活運用，還是句式的協(xié)調(diào)配合上，都不難看出，她對楚辭形式和意蘊的熟稔和推崇。然而，這只是有唐一代上層女詩人對楚辭偏愛的冰山一角。除了武則天之外，上官昭容、徐賢妃等人都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對楚辭有所繼承。又例如，從徐賢妃的楚辭篇小詩《擬小山篇》“仰幽巖而流盼，撫桂枝以凝想。將干齡兮此遇，荃何為兮獨往”。中“兮”字的運用來看，此“兮”字的應(yīng)用，已符合楚辭的用意。所以，在詩歌創(chuàng)作形式上，初唐宮廷女性詩人創(chuàng)作對楚辭有明顯的繼承關(guān)系。可以說，楚辭遺韻在對有唐一代女詩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上影響深遠。

二、對楚辭意象的接受

《楚辭》之中香草意象隨處可見，這些意象在屈原、宋玉的筆下已不僅僅是植物的化稱，而是成為了一種精神的象征。而初唐宮廷女性詩歌中對《楚辭》中香草意象的化用亦十分可觀，而且初唐女性詩人對香草的品質(zhì)表現(xiàn)出了別樣的審美和極高的興質(zhì)，而且這種審美態(tài)度在其詩歌中有了進一步的發(fā)展，雖沒有發(fā)明新的母題，卻給香草意象中的舊母題賦予了新的意義。在此，僅以“葉”意象與“桂”意象為例。

1.“葉”意象?！叭~”與《楚辭》有著不解之緣，而屈原《九歌》“洞庭波兮木葉下”之“木葉”更是影響深遠。這種影響，在有初唐宮庭女詩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依然顯現(xiàn)。例如，上官昭容《彩書怨》“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馀。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本褪窃谡w上對這一典故的化用?！冻o》之“洞庭波兮木葉下”與上官昭容“葉下洞庭初”可謂有異曲同工之妙。

由“木葉”意象進而推至“木”與“葉”意象，雖然這些意象在古詩之中已有提及，如無名氏古詩中說“綠葉發(fā)華滋”，但楚辭之中的應(yīng)用還是使后人更為重視對它的應(yīng)用，并逐漸成為詩人吟唱之中關(guān)注的焦點。單就此來講，我們可以俯拾即是。如沈佺期《古意》“九月寒砧催木葉”中對“木葉”意象的應(yīng)用。

由此，亦可見，初唐女詩人對“葉”意象的應(yīng)用是對《楚辭》意象的繼承，而其對于《楚辭》之“木葉”意象的運用推廣至“葉”意象，對于《楚辭》“木葉”意象的應(yīng)用范圍則起到了相當(dāng)程度的拓寬作用，從這個層面上來講，亦是對《楚辭》“木葉”意象的一種拓展。又例如:“酒中浮竹葉，杯上寫芙蓉。故驗家山賞，惟有風(fēng)入松。”(武則天《游九龍?zhí)丁?可見，初唐宮廷女詩人對于“葉”意象的推崇與喜愛。

初唐女性詩歌創(chuàng)作“葉”意象，對后來宮廷女性詩歌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一定影響。例如由單純的描寫“葉”到“葉上題詩”再到“紅葉詩”的創(chuàng)作。宣宗宮人《題紅葉》“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笨梢姡齻兺ㄟ^自己對“葉”意象的運用抒發(fā)情懷，突破對意象的運用，從實際意義上，拓寬了“葉”意象的應(yīng)用范圍。

2.“桂”意象?！肮稹币庀笠嗍浅o中慣用意象。初唐宮廷女詩人的創(chuàng)作之中對此意象的應(yīng)用，不僅停留在對桂意象的運用，更是出現(xiàn)了直接對其典故的化用，可謂熱衷?！把鲇膸r而流盼，撫桂枝以凝想?！?徐賢妃《擬小山篇》)

詩中“桂枝”寓意“高潔”，詩人由此意象暢想自己的身事遭遇，在此際作者希冀自己雖為女子，亦有所作為，如高潔之桂，為人所識，所重。所以，女詩人借“桂”意象以抒發(fā)胸中之臆，可得而知。另外一位初唐宮廷女詩人“上官昭容”就將《楚辭》中的“桂”意象典故進行直接化用，運用于自己的游宴詩歌創(chuàng)作之中，而且應(yīng)用得游刃有余。例如:“幽巖仙桂滿，今日恣情攀?！?上官昭容《游長寧公主流杯池二十五首》第十八)

《游長寧公主流杯池二十五首》十八中“幽巖仙桂滿，今日恣情攀”語出自《楚辭·招隱士》:“桂樹叢生兮山之幽……攀援桂枝兮聊淹留?！边@就是直接對楚辭意象典故的化用。

可見，楚辭之“桂”意象對初唐宮廷女性詩歌中創(chuàng)作的深遠影響。

三、對《楚辭》精神的接受與拓展

楚辭的功能不僅僅在于文學(xué)價值?！冻o》憑借昂揚之勢，吟詠自然與人生，在漫漫歷史長河之中，將自己浪漫的叩問，將自己隱忍的哀傷幽怨，進行鏗鏘陳述;又以寧靜致遠，不卑不亢的人生選擇，靜靜地詮釋著自己的精神慰藉與力量;并且它以自己的倔強，牽動過去，指引為來，徐徐訴說著自己的高遠追求，為人們的心靈帶來震撼，帶來力量。楚辭是探究中國美學(xué)和藝術(shù)不可忽略的角度，而初唐女詩人對其進行了自己獨特的繼承和發(fā)展。

1.在思想精神的追求層面上，《楚辭》追求的是“內(nèi)秀”，是心靈深處那份精神歸宿，就像是琴鍵上彈奏的樂曲引發(fā)的人們心靈上的共振般的契合。就暫以“內(nèi)美”歸之。

說到楚辭的“內(nèi)美”精神氣質(zhì)，一般人們“自憐”二字最恰當(dāng)。而唐宮廷女性詩歌創(chuàng)作中展現(xiàn)出來的就絕不是“自憐”二字可以形容的，它展現(xiàn)出來的更是一種闊大、悠遠、昂揚的態(tài)勢，從武則天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我們即可輕易看到?！把孕贫促廛b煙涂，永寧中宇兮安下都?！边@更是帝王的一種豪情，一種珍惜人才、安定天下的自信和雄心。

2.“不與世沉浮，夜半孤燈”或是屈、宋的精神寄托，而此入唐，尤其是初唐女性詩人手中擁有了新的闡釋，為這悲情的氛圍加入了一抹亮色。楚辭所帶有的爛漫與自由的情格調(diào)，為初唐女詩人的審美生活注入了新能量。

例如她們對楚辭意象的重視和化用，如“幽巖仙桂滿，今日恣情攀”，面對生活有了別樣的灑脫和磊落。同時，也反映了他們對于未來有了自己的訴求，擁有了自己對生活的信心。

3.在詩歌創(chuàng)作形式方面，《楚辭》的“形式美”愈加得到初唐宮廷女性的青睞。尤其是其無以復(fù)加的語言文字，一唱三嘆的書寫格調(diào)，真摯動人的情感風(fēng)格，每每體現(xiàn)出其獨特的審美風(fēng)范。這些形式，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初唐女詩人詩歌的創(chuàng)造，以及她們對詩歌美感的追求。徐賢妃《擬小山篇》就是很好的例證。

綜此三者，可以說，初唐宮廷女詩人繼承了騷人遺韻，并對楚辭意蘊有了新的開拓，開辟了初唐女詩人審美生活的新境界。

［1］(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M］．北京:中華書局，1985．

［2］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2000．

［3］(后晉)劉昫等撰．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4］洪興祖．楚辭補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