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棗莊

（四川師范大學(xué) 文理學(xué)院，四川 成都610041）

蘇軾與江蘇士人有較特殊的關(guān)系，筆者曾對蘇軾與孫洙、蔣之奇、單錫、單鍔、邵迎、蘇舜舉、顏太初及其子顏復(fù)、郟亶、張?zhí)祗K、秦觀、張耒等江蘇士人的交游做過探討［1］，為了全面反映蘇軾與江蘇士人的交游情況，將用續(xù)篇對蘇軾與丁寶臣、徐積、朱長文、王觀、丁隲、刁約、孫覺、劉庠、陳師道等人的交往情況做進(jìn)一步探討。

丁寶臣

丁寶臣（1010—1067）字符珍，晉陵 （今江蘇常州）人。景祐元年進(jìn)士及第，為峽州軍事判官、淮南節(jié)度掌書記、杭州觀察判官。徙知剡縣、端州，遷太常博士。儂智高攻廣西，城陷失守，坐貶黃州。后復(fù)太常丞、監(jiān)湖州酒稅，知諸暨縣。為秘閣校理、同知太常禮院。御史知雜蘇寀劾其棄城事，出通判永州。方待闕于晉陵，以治平四年四月卒，年五十八。丁寶臣為歐陽修所知，有歌詩唱和，方回稱其《和永叔新晴獨過東山》詩“萬樹綠初染，群花紅未然。陰巖猶貯香，暖谷自生煙。婦汲溪頭水，人耕草際田”之句，“甚工致”［2］卷二三。著有文集四十卷，已佚。事跡見歐陽修《集賢校理丁君墓表》（《歐陽文忠公集》卷二五）、王安石《丁君墓志銘》（《臨川先生文集》卷九一）。

蘇軾登上文壇不久，丁已去世，故無直接交往。但蘇軾《書歐陽公黃牛廟詩后》反映了他們的間接交往以及對丁的仰慕：“右，歐陽文忠公為峽州夷陵令日所作《黃牛廟》詩也。軾嘗聞之于公：‘予昔以西京留守推官為館閣?？?，時同年丁寶臣元珍適來京師，夢與予同舟泝江，入一廟中，拜謁堂下。予班元珍下，元珍固辭，予不可。方拜，時神像為起，鞠躬堂上，且使人邀予上，耳語久之。元珍私念，神亦如世俗待館閣，乃爾異禮耶？既出門，見一馬，只耳，覺而語予，固莫識也。不數(shù)日，元珍除峽州判官。已而，余亦貶夷陵令。日與元珍處，不復(fù)記前夢云。一日，與元珍泝峽謁黃牛廟，入門惘然，皆夢中所見。予為縣令，固班元珍下，而門外鐫石為馬，缺一耳。相視大驚，乃留詩廟中，有“石馬系祠門”之句，蓋私識其事也?！S五年，軾謫居黃州，宜都令朱君嗣先見過，因語峽中山水，偶及之。朱君請書其事與詩：當(dāng)刻石于廟，使人知進(jìn)退出處，皆非人力。如石馬一耳，何與公事，而亦前定，況其大者。公既為神所禮，而猶謂之淫祀，以見其直氣不阿如此?！衅溲杂形?，故為錄之。正月二日，眉山蘇軾書。”［3］卷九三。

徐積

徐積（1028—1103）字仲車，楚州山陽 （今江蘇淮安）人。治平二年登進(jìn)士第（《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三五七），因患疾不能出仕，屏處鄉(xiāng)里，而四方事無不知曉。元祐初，以近臣舉薦，授揚州司戶參軍、楚州教授。轉(zhuǎn)和州防御推官，改宣德郎。崇寧二年，監(jiān)西京嵩山中岳廟。卒，年七十六（王資深《節(jié)孝先生行狀》）。政和六年，賜謚節(jié)孝處士。著有《節(jié)孝集》二十卷（《直齋書錄解題》卷一七），現(xiàn)存《節(jié)孝先生文集》三十卷，附《語錄》一卷、《事實》一卷。

徐積以孝行聞，蘇軾與之有唱和，以歷代隱士與文人比之，其《次韻徐積》云：“殺雞未肯邀季路（《論語》載荷蓧丈人殺雞為黍而食），裹飯先須問子來（當(dāng)為子桑，事見《莊子》）。但見中年隱槐市，豈知平日賦蘭臺（見宋玉《風(fēng)賦》）。海山入夢方東去，風(fēng)雨留人得暫陪。若說峨眉眼前事，故鄉(xiāng)何處不堪回?！保?］卷二十三

《東坡志林》卷二云：“徐積字仲車，古之獨行也，于陵仲子不能過。然其詩文則怪而放，如玉川子，此一反也。耳聵甚，畫地為字乃始通語，終日面壁坐，不與人接，而四方事無不周知其詳。雖新且密，無不先知，此二反也?！焙笕藢ζ湓娢脑u價頗有差異。清人賀裳舉其《送王潛圣》“關(guān)西夫子雖遲暮，行笑行吟正安步。菑川海上牧羊兒，解說公孫放豚去”，《和路朝奉新居》“勤穿凍地緣栽竹，喜占明窗為著書”，稱其磊落中有風(fēng)度，雄快勁正，具有唐人風(fēng)韻 （《載酒園詩話》、《歷代詩發(fā)》卷二六）。而王士禛《跋徐節(jié)孝集》卻謂徐積之文“率拙而碎，殊不成章，詩尤多笑柄”。翁方綱《石洲詩話》卷三列舉其《月食》《大河上天章公顧子敦》《李太白雜言》諸詩，謂蹊徑淺露，無律無節(jié)，空自叫囂?！端膸烊珪偰俊贩Q其詩文“雅俗兼陳”，瑕瑜互見，“奇譎恣肆，不主故常”，“縱逸自如，不可繩以格律……而大致純正”［5］卷一五三。這一評價，褒貶較為確切。

朱長文

朱長文（1039—1098）字伯原，蘇州吳縣 （今江蘇蘇州）人。嘉祐四年進(jìn)士，以病足不肯試?yán)?，筑室樂圃坊，讀書為學(xué)，自得其樂，與徐積、陳烈號稱“三先生”。元祐元年六月二十五日蘇軾有《薦朱長文札子》，稱其以“墮馬傷足，隱居不仕，今三十年，不以勢利動其心，不以窮約易其介，安貧樂道，闔門著書，孝友之誠風(fēng)動閭里，亷高之行著于東南，本路監(jiān)司、本州長吏前后累奏，稱其士行經(jīng)術(shù)，乞朝廷旌擢差充蘇州州學(xué)教授。未蒙施行。近奉詔中外臣僚自監(jiān)察御史已上并舉堪充內(nèi)外學(xué)官二人。此實朝廷博求人方，廣育士類之意。如長文者，誠不可多得。其人行年五十余，昔苦足疾，今亦能履。臣等欲望圣慈褒難進(jìn)之節(jié)，收久廢之材，量能而使之，特賜就差充蘇州州學(xué)教授。非惟祿餼赒養(yǎng)一鄉(xiāng)之善士，實使道義模范彼州之秀民?！保?］卷五十三

元祐中，除秘書省校書郎、許州司戶參軍，充蘇州教授。召為太學(xué)博士，遷秘書省正字，兼樞密院編修。元符元年卒，年六十。

長文博學(xué)強識，論文先經(jīng)術(shù)而后辭藻，于六經(jīng)皆有辨說，《四庫全書總目》稱其“在南北宋間，與徐積齊名，然積之學(xué)問主精研事理，長文之學(xué)問主博考古今；積之文章多怪偉駭俗，長文之文章多平易近人，其所造則各有不同”［5］卷一五五。

朱長文著有《樂圃文集》一百卷，建炎兵火后散失，其侄孫朱思于南宋紹熙間搜訪遺佚，編為十卷，名曰《樂圃余稿》［6］序。除文集外，還著有《秋通志》二十卷，今已佚；現(xiàn)存《易經(jīng)解》一卷、《吳郡圖經(jīng)續(xù)記》三卷、《墨池編》六卷、《琴史》六卷。《全宋詩》卷八四四至八四八錄其詩五卷。《全宋文》卷二〇二四至二〇二六收其文三卷。事跡見張景修《朱公墓志銘》［6］附、《宋史》卷四四四本傳。

王觀

王觀 （生卒年不詳）字通叟，如皋 （今屬江蘇）人，一作海陵 （今江蘇泰州）（《宋元學(xué)案補遺》卷一）人。在太學(xué)有文名。與蘇軾兄弟同科進(jìn)士及第。授單州推官，試秘書省校書郎。元豐間遷大理寺丞，知江都縣。累官翰林學(xué)士，嘗因賦應(yīng)試制詞《清平樂》，宣仁太后以其詞近褻狎，罷職貶謫，故又號王逐客。著有《揚州賦》一卷。擅長作詞，王灼《碧雞漫志》云：“王逐客才豪，其新麗處與輕狂處，皆足驚人?！逼湓~作內(nèi)容狹窄，格局褊小，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二一謂其“詞格不高，以‘冠柳（柳永）’自名，則可見矣”［7］。其詞在構(gòu)思造語上頗具特色。其《慶清朝慢》詞，描寫早春物候及女子結(jié)伴踏青情景，全用白描功夫，不顯斧鑿痕跡，清雋昳麗，深為時人欣賞，黃昇《唐宋諸賢絕妙詞選》卷五以為“風(fēng)流楚楚，詞林中之佳公子”，遠(yuǎn)過柳永之作?！短煜恪吩~描寫冬日蕭瑟景致，卻歡快熱烈，無半點酸寒憔悴之意?！恫匪阕印吩~清新典雅，取譬奇警，以江南青山喻女子的“眉眼盈盈”，十分動人。也能詩，其《游俠曲》《莫惱翁》二詩，時人謂有唐人樂府風(fēng)韻。

丁隲

丁隲 （？—1094）字公黙，武進(jìn) （今江蘇常州）人。少從胡瑗學(xué)，與張巨、蔣之奇、胡宗愈為四友。與蘇軾兄弟同科進(jìn)士及第。不肯行新法幾近二十年，人多稱之。論朱光庭曲奉權(quán)要，推行法令，黨附程頤，傾敗善類；五上章論何正臣治獄殘酷，巧詆刻深，甚于黨錮。以蘇軾、曾肇、孔文仲等薦，除太常博士。蘇轍《丁隲太常博士制》云：“朕方出滯淹，以修庶政，舉廉退以靖風(fēng)俗。以爾學(xué)有本原，聲聞東南，一時交游，皆致位通顯。而循黙自守，浮沈管庫將二十年，不以為恥。奉常禮樂之地，教化所從出也，因其職事而施爾舊學(xué)，朕將觀焉。”［8］卷二七因此，他被指為蘇黨。元祐二年，為右正言。三年，改左正言，出知處州，移宿州。七年，擢司封員外郎（《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四七五）。九年，因食河豚而卒。丁隲長于《易》《春秋》，著有文集二十卷（《宋史·藝文志》七），已佚。

刁約

刁約 （994—1077）字景純，潤州丹陽 （今屬江蘇）人。少時刻苦學(xué)問，能文章。應(yīng)舉于京師，與歐陽修、富弼聲譽相高下。天圣八年 （《施注蘇詩》作“二年”）進(jìn)士及第，為諸王宮教授。寶元中，入為館閣校勘。慶歷初，與歐陽修同知太常禮院。為集賢校理、勾當(dāng)三館秘閣。四年，坐蘇舜欽進(jìn)奏院祠神飲酒事，出通判海州?；实v中，權(quán)吏部南曹，為開封府推官。至和中，提點京西刑獄。嘉祐初還朝，判度支院，直史館。為兩浙轉(zhuǎn)運使。又判三司鹽鐵院，提點梓州路刑獄。八年，再判鹽鐵院。治平中，出知揚州，徙宣州。熙寧初，判太常寺。致仕歸，筑室潤州，號藏春塢，藏當(dāng)世名人詩詞于其中，賓客故人常盈其門。

蘇軾《寄題刁景純藏春塢》云：“白首歸來種萬松，待看千尺舞霜風(fēng)。年拋造物陶甄（陶制器皿）外，春在先生杖履中。楊柳長齊低戶暗，櫻桃爛熟滴階紅。何時卻與徐元直，共訪襄陽龐德公?！保?］卷十一前二句寫他在藏春塢前有岡皆種松，中四句寫其隱居生活，末二句寫自己想象三國時的徐庶（元直）訪龐德公那樣去訪問刁景純的藏春塢。

刁約于熙寧十年卒，年八十四。蘇軾《哭刁景純》首嘆自己比刁晚生四十余年還能“見此老”：“讀書想前輩，每恨生不早。紛紛少年場，猶得見此老?！贝钨澋笾L(fēng)節(jié)、詩風(fēng)，為人厚而待己?。骸按死先缢砂?，不受霜雪槁。直從毫末中，自養(yǎng)到合抱。宏材乏近用，千歲自枯倒。文章余正始（三國曹魏第三代皇帝曹芳年號，實指整個曹魏后期的詩風(fēng)），風(fēng)節(jié)貫華皓。平生為人耳，自為薄如縞。是非雖難齊，反復(fù)看愈好?！崩^寫自為杭州通判時與刁之交游：“前年旅吳越，把酒慶壽考。扣門無晨夜，百過跡未掃。但知從（龐）徳公，未省厭丘嫂（劉邦微時，與客過其嫂，家食，嫂厭）?！蹦┮詡笾渥鹘Y(jié)：“別時公八十，后會知難保。昨日故人書，連年喪翁媼（景純妻先亡）。傷心范橋水，漾漾舞寒藻。華堂不見人，瘦馬空戀早。我欲江東去，匏樽酌行潦。鏡湖無賀監(jiān)（賀知章），慟哭稽山道。忍見萬松岡，荒池沒秋草？”［4］卷十五又有《祭刁景純墓文》：“嗟我少君，四十二歲，君不我少，謂我昆弟。今我巳老，鬢須蒼然。君之永歸，不為無年。我獨何憾，過期而哭。人之云亡，哀此風(fēng)俗。渉江而東，宛其山川。顧瞻萬松，蔚乎蒼芊。尚想松下，幅巾杖屨。迎我于門，抵掌笑語。豈其忽焉。斂茲一墳。俛仰空山，草木再春。平生故人，幾半天下。紛然日中，掉臂莫夜。我非至人，心有往來。斗酒只雞，聊寫我哀。”［3］卷九十一

蘇軾與刁約唱和頗多，蘇軾詩集中有《刁景純賞瑞香花，憶先朝侍宴，次韻》《同柳子玉游鶴林、招隠，醉歸，呈景純》《景純見和，復(fù)次韻贈之，二首》《刁景純席上和謝生二首》。從《景純復(fù)以二篇，一言其亡兄與伯父同年之契，一言今者唱酬之意，仍次其韻》還可看出他們實為世交：“靈壽扶來似孔光（孔光為漢太師，賜靈壽杖），感時懷舊一悲涼。蟾枝不獨同攀桂（其亡兄刁繹與蘇軾伯父蘇渙同年及第），雞舌還應(yīng)共賜香（同為尚書郎，尚書郎含雞舌香奏事）。等是浮休無得喪（《莊子·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保址謶n樂有閑忙。年來世事如波浪，郁郁誰知柏在岡（點歸隱）?！?/p>

孫覺

孫覺 （1028—1090）字莘老，高郵 （今屬江蘇）人。從胡瑗受學(xué)。皇祐元年登進(jìn)士第 （《嘉靖維揚志》卷一九），調(diào)合肥主簿。嘉祐中，選為館閣?？薄Ｉ褡诩次?，直集賢院，為昌王府記室。嘗為王作《富》《貴》二箴，擢右正言。出通判越州，復(fù)右正言，徙知通州。熙寧二年，召知諫院，同修起居注，知審官院。忤王安石，出知廣德軍，歷知湖、廬、潤、蘇、福、亳、揚、徐諸州。知應(yīng)天府，召為太常少卿，改秘書少監(jiān)。哲宗即位，兼侍讀，遷右諫議大夫。進(jìn)吏部侍郎，擢御史中丞。以疾請罷，提舉舒州靈仙觀。元祐五年卒，年六十三。紹圣中，以為元祐黨人，奪職追兩官。徽宗即位，復(fù)官職。

孫覺明經(jīng)術(shù)義理之學(xué)，尤長于《春秋》，論議精嚴(yán)（《郡齋讀書志》卷三）。其《題范公堂》詩記述范仲淹為官廉直，與長官爭辨獄事曲直，表達(dá)對范的景仰之情。何汶亦謂其“千里暮山橫紫翠，一鉤新月破黃昏”為宋詩警句 （《竹莊詩話》卷二四）。

蘇軾與孫覺關(guān)系密切，有關(guān)孫覺的詩文極多，常共同署名上奏狀，軾又草《孫覺可給事中敕》，對孫評價甚高：“文學(xué)論議，燭知本原。諫省東臺，久從踐歷?！庇衷鵀樽鳌赌钔び洝罚骸拔鯇幩哪晔辉拢{郵孫莘老自廣徳移守吳興，其明年二月作墨妙亭于府第之北，逍遙堂之東，取凡境內(nèi)自漢以來古文遺刻以實之?！保?］卷三十五詩則有《宿余杭法喜寺后綠野堂，望吳興諸山，懷孫莘老學(xué)士》《孫莘老求墨妙亭詩》《將之湖州戲贈莘老》《用將之湖州戲贈原韻寄莘老》《贈孫莘老七絕》《莘老葺天慶觀小園，有亭北向，道士山宗說乞名與詩》《元日次韻張先子野見和七夕寄莘老之作》《次韻孫莘老見贈，時莘老移廬州，因以別之》《和孫莘老次韻》《次韻秦觀秀才見贈，秦與孫莘老、李公擇甚熟，將入京應(yīng)舉》《李公擇過髙郵見施大夫與孫莘老賞花詩，憶與仆去歲會于彭門，折花饋筍故事，作詩二十四韻見戲，依韻奉答，亦以戲公擇云》《孫莘老寄墨四首》《次韻孫莘老斗野亭寄子由在邵伯堰》等。

劉庠

劉庠 （1023—1086）字希道，彭城 （今江蘇徐州）人。以岳父蔡齊遺奏補將作監(jiān)主簿。與蘇軾兄弟同科進(jìn)士及第，知歷陽縣。英宗即位，累遷秘書丞、太常博士，為高密廣平院教授，除監(jiān)察御史里行。神宗立，擢殿中侍御史，為右司諫，兼提舉國子監(jiān)。除集賢殿修撰、河?xùn)|轉(zhuǎn)運使。進(jìn)天章閣待制、河北都轉(zhuǎn)運使，知真定府，召知開封府。因與蔡確爭廷參禮，出知太原府，移成都府、秦州、虢州、江寧府、滁州、永興軍。元祐元年，加樞密直學(xué)士，知渭州，尋卒，年六十四。

蘇軾為劉庠草《劉庠贈太中大夫敕》：“國以求賢為先，士以得時為急。士既難進(jìn)而易退，時亦難得而易失。日月逝矣，歲不我與，古人之嘆，復(fù)見于今。故樞密直學(xué)士、朝議大夫、知渭州劉庠才備徳博，器遠(yuǎn)任重，逮事三朝，出入二紀(jì)。英祖、神考實知其人，而剛毅樸忠，率不少貶。肆朕嗣位，疇咨故老，如庠等輩不過數(shù)人。方當(dāng)召用，命不少假，使九原而可作，雖百身其何贖?！保?］卷一0六

劉庠著有文集二十卷、奏議三十卷，已佚。事跡見呂陶《樞密劉公墓志銘》（《凈德集》卷二一）、《宋史》卷三二二本傳。

陳師道

陳師道（1053—1101）字履常，一字無己，號后山居士，彭城 （今江蘇徐州）人。自幼家貧，苦志好學(xué)。年十六，以文謁曾鞏，鞏大器之，遂留受業(yè)。熙寧中，王安石經(jīng)學(xué)盛行，師道心非其說，不復(fù)仕進(jìn)。元豐四年，曾鞏奉詔修五朝史，薦入史館為屬，以無官職未果。元祐二年，蘇軾等舉薦，起為徐州教授。未幾除太學(xué)博士，言者論劾其在官乞假私出南京會見蘇軾，復(fù)罷為徐州教授。五年，改潁州教授，又論其進(jìn)非科第，罷歸。紹圣元年，坐蘇軾黨，謫監(jiān)海陵酒稅。調(diào)彭澤令，不赴，家居六年。元符三年，召為秘書省正字。建中靖國元年，扈從南郊，受寒疾而卒，年四十九。著有《后山集》二十卷，含詩六卷、文十四卷，政和年間由其門人魏衍編纂成集。南宋紹興時又有人增補詩文及其他著作，另編為《后山集》十四卷、《外集》六卷、《談叢》六卷、《理究》一卷、《詩話》一卷、《長短句》二卷，共三十卷，現(xiàn)兩種版本均存事跡（見《東都事略》卷一一六、《宋史》卷四四四本傳）。宋任淵編有《后山詩注目錄年譜》一卷。

世有“蘇門四學(xué)士”或“蘇門六君子”之說。蘇軾《與李方叔書》云：“頃年于稠人中驟得張、秦、黃、晁及方叔、履常。”［3］卷七十七

宋人邵浩《坡門酬唱集引》云：“取兩蘇公兄唱弟和及門下六君子平日屬和兩公之詩，摭而錄之，曰《蘇門酬唱》?！彼稳耍▊鳛殛惲粒┚幱小短K門六君子文粹》。兩書都把陳師道列入“蘇門”。今更有人稱陳師道“出自蘇軾門下”，為蘇軾“門生”。雖事出有因，奈何陳師道本人不承認(rèn)，他認(rèn)為自己文師曾鞏，詩師黃庭堅，而與蘇軾只是主客關(guān)系，不是“師弟子”關(guān)系。

蘇軾與陳師道的交游前后有四次。

第一次是在熙寧末、元豐初蘇軾知徐州時，蘇軾42歲，陳師道25歲。時黃河泛濫，蘇軾組織徐州軍民抗洪有功，受到朝廷嘉獎，遂建黃樓以刻獎諭敕詔，“使其客陳師道以為之銘”，這就是《后山集》的《黃樓銘》［9］卷一七。蘇軾在徐州任上，與黃、秦諸人均有唱和，而遍查蘇、陳二集，這時二人卻無唱和之作。

第二次是元豐末、元祐初。元豐八年十二月蘇軾以禮部郎中自登州被召還朝，同月遷起居舍人。時陳師道寓居京師陳州門，為蘇軾還朝深感興奮，其《秋懷十首》云：“翼翼陳州門，萬里遷人道。兩淚落成血，著木木立槁。今年蘇禮部，馬跡猶未掃。昔人死別處，一笑欲絕倒?！鼻八木浔K軾昔日之貶，后四句喜蘇軾今日之還，欣喜之情，躍然紙上［9］卷二。時蘇轍亦以右司諫召還，陳作《贈二蘇公》詩，盛贊三蘇父子：“岷峨之山中巴江……異人間出駭四方。嚴(yán)（君平）王（褒）陳（子昂）李（白）司馬（相如）揚（雄），一翁（蘇洵）二季（蘇軾兄弟）對相望。”［9］卷三謂三蘇父子可與上舉“異人”相望于千載。元祐二年四月，蘇軾與傅堯俞、孫覺同上《薦布衣陳師道狀》，稱其“文詞高古，度越流輩，安貧守道，若將終身，茍非其人，義不往見。過壯未仕（時陳三十五歲），實為遺才。欲望圣慈，特賜錄用，以獎士類。”［3］卷五十三

第三次是在元祐四年五月，只有幾天時間。當(dāng)時朝廷內(nèi)部黨爭激烈，蘇軾不安于朝，乞外任，被命為龍圖閣學(xué)士知杭州。途經(jīng)宋州，陳師道時任徐州教授，越境來見。不僅到商丘見蘇軾，而且一直把蘇軾 送 到 宿 州［3］附“東坡先生年譜”（見 蘇 軾 《與 陳 傳 道書》）。

第四次是在元祐六年八月至次年三月蘇軾知潁州時，這是蘇、陳關(guān)系最為密切的半年，兩人的唱和詩主要集中在這段時間，分別載于《蘇軾詩集》卷三四，《后山詩注》卷三。以后蘇、陳未再見過面，只有詩文往來。元祐七年二月至八月，蘇軾自知潁州改知揚州，陳師道作《上蘇公書》，強調(diào)士要“終始不相負(fù)”，認(rèn)為王安石所用多小人，“勢在則欺之以為功，勢同則奪之以自利，勢去則背之以違害”，“用士當(dāng)以王公為戒”［9］卷九。元祐八年八月蘇軾知定州，陳師道作《寄侍讀蘇尚書》《寄送定州蘇尚書》詩，有“一時賓客余枚叟”之句，以枚乘自喻，仍自稱“賓客”而非“門生”。兩首詩都勸蘇軾早退，前首有“解記清波沒白鷗”句，后一首有“海道無違具一舟”句，關(guān)切之情頗殷。紹圣初，蘇軾貶官嶺南，陳師道也以“進(jìn)非科第罷歸”，陳有《送吳（子野）先生謁惠州蘇副使》詩，謂漢代衛(wèi)青的勢力衰落而霍去病日益顯貴，衛(wèi)青故人多去事去病，輒得美官，只有任安不去，陳以任安自任選喻，未負(fù)東坡。

從蘇、陳交往過程不難看出，他們都十分推崇看重對方。就蘇軾看，確有把陳“參諸門弟子間”（《宋史·陳師道傳》）的想法。而陳師道卻反復(fù)強調(diào)他不是蘇軾的“門弟子”。陳《秦少游字序》云：“熙寧、元豐之間，眉山蘇公之守徐，余以民事太守，間見如客。揚（州）秦子（觀）過焉，豐醴備樂，如師弟子?！保?］卷十一這里說得很清楚，秦觀對蘇軾是執(zhí)“師弟子”禮，而自己只是“以民事太守”，他們間的關(guān)系只是民與父母官、主與客的關(guān)系。

陳師道安貧樂道，學(xué)有根柢，是北宋綽有成就的文學(xué)家。其文學(xué)成就以詩歌創(chuàng)作為最著。其《答秦覯書》曾自述其學(xué)詩初無師法，后來見到黃庭堅詩，盡焚舊稿而從學(xué)焉，進(jìn)而得作詩之法于杜甫。黃庭堅《答王子飛書》也稱其“作詩淵源，得老杜句法，今之詩人不能當(dāng)也”。他反對柔弱華靡的詩風(fēng)，提倡剛勁直樸的風(fēng)格，其《后山詩話》甚至于說詩歌創(chuàng)作“寧拙毋巧，寧樸毋華，寧粗毋弱，寧僻毋俗”，這一看法與黃庭堅的創(chuàng)作主張相近，亦為后來江西詩派詩人所遵奉，故江西詩派詩人將他列為“一祖（杜甫）三宗（黃庭堅、陳師道與陳與義）”之一。

陳師道詩歌以杜甫詩為標(biāo)榜，嚴(yán)羽《滄浪詩話·詩體》稱其詩云“本學(xué)杜”。陳模《懷古錄》卷上亦說《后山集》中似江西者極少，有一些詩“則不特不似山谷，亦非山谷之所能及”，“宛然工部之氣象”，并列舉其《妾薄命》《送內(nèi)》《別三子》《憶幼子》等詩，謂學(xué)杜到了維妙維肖的地步，直可與杜甫《石壕吏》《無家別》諸篇相表里。其余像《寄外舅郭大夫》詩對遠(yuǎn)宦西川之外舅表示承問，方回《瀛奎律髓匯評》謂“后山學(xué)老杜，此其逼真者，枯淡瘦勁，情味深幽”［2］卷四二。《示三子》詩敘述與久別的兒女重逢的喜悅，有“兒女已在眼，眉目略不省。喜極不得語，淚盡方一哂。了知不是夢，忽忽心未穩(wěn)”之句，酷似杜甫《羌村》詩，《詩林廣記》后集卷六引謝枋得云：“后山祖杜工部之意，著一轉(zhuǎn)語，意味悠長，可與杜工部爭衡也?！标悗煹涝姼璧拈L處是個性鮮明，風(fēng)骨磊落，意境新穎，簡潔峻峭?！舵∶芬允替恐魅说目谖?，悼念其師曾鞏，設(shè)想巧妙，感情真摯悲痛，元劉壎《隱居通議》以為“深婉奇健，妙合繩尺，古今之絕唱”?！稇堰h(yuǎn)》詩懷念遠(yuǎn)謫海南的蘇軾，《瀛奎律髓匯評》卷四三引許印芳稱其語至沉痛，“煉意煉格，俱高出時輩”。

陳師道受黃庭堅影響，做詩要“無一字無來歷”，常常以學(xué)識為詩，講究格律，往往追求學(xué)習(xí)杜詩形式，字鍛句琢，韻高格嚴(yán)，《四庫全書總目》評論其各體詩時說：“五言古詩出入（孟）郊、（賈）島之間，意所孤詣，殆不可攀，而生硬之處，則未脫江西之習(xí)。七言古詩頗學(xué)韓愈，亦間似黃庭堅，而頗傷謇直。”［5］卷一五四近體詩學(xué)杜甫最為切似：“五言律詩佳處往往逼杜甫，而間失之僻澀；七言律詩風(fēng)骨磊落，而間失之太快太盡；五、七言絕句純?yōu)槎鸥Α肚才d》之格，未合中聲。”像《早春》詩“度臘不成雪，迎年遽得春。冰開還舊淥，魚喜躍修鱗”，以句式精警而著稱，方回《瀛奎律髓匯評》卷一〇謂其“極瘦有骨，盡力無痕”，“句中有眼”；《春懷示鄰里》詩“斷墻著雨蝸成字，老屋無僧燕作家……風(fēng)翻珠網(wǎng)開三面，雷動蜂巢趁兩衙”之句，《瀛奎律髓匯評》引紀(jì)昀評云“刻意劖削，脫盡甜熟之氣”［2］卷六。但陳師道也有一些詩清新明快，風(fēng)流華麗，像《放歌行》的“春風(fēng)永巷閉娉婷，長使青樓浪得名。不惜卷簾通一顧，怕君著眼未分明”［9］卷八，《雪后黃樓寄負(fù)山居士》的“云日明松雪，溪山進(jìn)晚風(fēng)。人行圖畫里，鳥度醉吟中”［9］卷四。但由于刻意求工，反而使得用意過于曲折，造語過于艱澀，損害了詩歌的藝術(shù)性。后人對此頗有微詞，王世貞《藝苑巵言》卷四就批評其“勤勤有月與同歸”“飛螢元失照”“文章平日事”“乾坤著腐儒”等句模仿杜詩，為“點金成鐵者”。李調(diào)元《雨村詩話》稱“后山詩則味如嚼蠟，讀之令人氣短”。

陳師道早年曾學(xué)文于曾鞏，遂至終身服膺，其《觀兗文忠公六一堂圖書》有“向來一瓣香，敬為曾南豐”之句。宋人魏衍《彭城陳先生集記》評陳師道文“簡重典雅，法度謹(jǐn)嚴(yán)”，《四庫全書總目》亦謂其文“簡嚴(yán)密栗，實不在李翱、孫樵下”［5］卷一五四。南宋樓昉編《崇古文訣》卷三一收其序記書啟多篇，給予很高的評介。如評《上林秀州書》云“非特議論好，讀其文，氣正詞嚴(yán)，凜然有自重難進(jìn)，不可回?fù)现畡荨?；《與秦少游書》“委曲而不失正，嚴(yán)厲而不傷和，深得不惡而嚴(yán)之道”；《送參寥序》“首尾僅二百余字，而抑揚開闔，變態(tài)不一，最可貴也”；《思亭記》“節(jié)奏相生，血脈相續(xù)，無窮之意，見于言外”。

陳師道自謂能作詞，其《書舊詞后》曾自詡“他文未能及人，獨于詞自謂不減秦七（觀）、黃九（庭堅）”［9］卷十七。但實際上他并不擅長作詞，精彩之作不多，王灼《碧雞漫志》說陳無己“所作數(shù)十首，號曰語業(yè)，妙處如其詩，但用意太深，有時僻澀”［7］。陸游《跋后山居士長短句》也認(rèn)為“陳無己詩妙天下，以其余作詞，宜其工矣，顧乃不然，殆未易曉也”。他的詞風(fēng)格柔媚清麗，與其詩歌風(fēng)格大不相同。

綜上所述，蘇軾與江蘇士人的交游是廣泛的，厘清蘇軾與江蘇士人的交游，對于開發(fā)江蘇的文化、旅游資源，對于深化蘇軾研究，既有歷史意義，也有現(xiàn)實意義。

［1］ 曾棗莊．蘇軾與江蘇士人的交游［J］．江蘇科技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3（1）：1－7．

［2］ 方回．瀛奎律髓匯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3］ 蘇軾．東坡全集［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 蘇軾．施注蘇詩［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 永溶，紀(jì)昀．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1981．

［6］ 朱思．樂圃余稿［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7］ 王灼．碧雞漫志［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8］ 蘇轍．欒城集［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9］ 陳師道．后山集［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