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元林
(1.淮陰師范學院 校長辦公室,江蘇 淮安 223300; 2.河海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8)
價值多元主義是西方近代“神圣秩序”崩潰之后,統(tǒng)一的等級價值世界發(fā)生分化,個人和共同體之間不同的價值觀無法排定高下,它們差異并存、不可通約,甚至彼此沖突。并沒有什么價值是最好的,沒有哪一條真理是正確的,因此,也不存在通往終極真理的唯一的正確的道路。多元主義對馬克思主義提出了挑戰(zhàn),馬克思主義面對著這樣的追問,在哲學上,本質論和基礎論受到了有力的沖擊,我們用什么樣的原則來構想社會主義,才能夠使得社會主義避免本質論的指責?在馬克思主義理論自身內部,馬克思主義如何包容多元主義?面對各種思潮,對待馬克思主義我們要采取什么樣的態(tài)度?
長期以來,我國學術界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實踐概念所做的理解是存在一定偏頗的,認為馬克思的實踐觀只強調物質實踐。最近十年來,學術界對馬克思的實踐概念有了逐漸深化,認識到了實踐的本體論或者生存論的內涵??梢哉f,馬克思用現(xiàn)實的實踐回答了現(xiàn)代性所提出的主體自我確證的問題,從而對多元價值問題提出了有意義的見解,即理論上的問題要用現(xiàn)實的實踐來解答。
如果我們籠統(tǒng)地說實踐是解決多元價值問題的唯一標準,當然也沒有錯,因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但筆者認為,在對馬克思的實踐概念的理解上,很多人忽視了一個最為重要的方面——交往實踐。
當然,廣義的實踐概念包括交往實踐,但之所以有必要將其分離出來,原因是在于人們傳統(tǒng)的對于實踐的理解,是在一種主客二分的視野下去理解實踐的。此外,人們往往忽視了實踐中參與者的交往和共識的問題,這樣的實踐往往是盲目的,因為我們無法確定實踐的結果是否符合人們的要求。改革開放以來,我們是摸著石頭過河,但是也并不是沒有任何經驗可循,而是在原有的經驗與教訓基礎上進行的理性改革。我們常說某些失誤是為改革所不得不付出的代價,雖然是改革實踐允許失誤,但是如果我們事先沒有經過理性的思考和論證,這樣的說法就成了不負責任的托辭?!叭绻褜嵺`僅僅看作是一種主客體間的關系,而撇開其中包含的主體間的關系,實踐是檢驗不出任何真理的,或者是可以把任何東西都確定為真理的。實踐檢驗離不開對實踐結果和指導實踐的思想和計劃進行比較。但不存在赤裸裸的實踐的結果;任何實踐的結果,我們只有經過解釋以后,才可能拿它來同要進行檢驗的思想和計劃進行比較,這就不是一個單純的主客體關系問題。”[1]因此,交往實踐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實踐概念中是一個構成性的概念。也就是說,沒有交往,就不可能有真正意義上的實踐[2]。
交往實踐概念強調的是參與者的對話和合作,現(xiàn)代西方哲學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都有強調對話和交往的基本傾向,歐洲大陸哲學的解釋學傳統(tǒng)對理解和對話也有著深刻的論述,就是英美分析哲學同樣有著重視論辯的傾向。挪威哲學家達格芬·弗勒斯達爾甚至認為,分析哲學的特征既不是特定的學說,也不是特定的問題,而是這樣一種態(tài)度,它對于哲學觀點的理由、論證和辯護的重視。分析哲學家在提出和評價哲學立場的時候,要能夠找出理由來。為了回答這個關于理由的問題,哲學家要研究問題和觀點的來龍去脈,要對這些問題和觀點的確切的含義、不同的問題和不同的觀點之間的差別有精確的認識。只有作了這樣的工作之后,才能夠解決具體的哲學問題。
交往理論是基于這樣的直覺,在彼此的交談中,人們常常會提出各種有效性的要求,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在道德或者是在審美的有效性的要求中,如果提出真理可能會引起人的異議。如果我們提出有效性的要求,就期望其他人提出很好的理由來同意我的看法,只要他能夠理解我所說的,并有充分的信息、資質和判斷,在這個意義上,就有很好的理由認為有效性的要求是主體之間同意的產物。如果有人有很好的理由來反對我的說法,我就應當收回我的有效性的主張,或者至少承認這種懷疑是有根據(jù)的。通過對話和論證,或者更確切地說,通過相互說理,各種意見最終可以指向對真理的認知[3]。
長期以來,我們堅持認為馬克思的真理符合論是唯一對真理的定義,進而忽視了對真理的商談和共識的緯度?;\統(tǒng)地說真理符合論實際上堅持的是一種用“上帝”的眼光來看待真理的態(tài)度,因為真理和什么符合并沒有一個絕對的東西可以確保,盲目地堅持真理符合論,很有可能犯本質主義的錯誤,這樣的做法是啟蒙精神的倒退。盲目地堅持真理符合論所造成的最大的危害就是忽視常識的作用,文革時候“糧食畝產十萬斤”這樣的神化出現(xiàn),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由于這種本質主義的思想造成的。因此,對真理的理解我們一定要重視其中的人的因素,重視真理獲取過程中的商談的程序,要重視常識在真理中的作用。從這一點來說,共識論就不僅僅是像金岳霖先生所說的那樣僅僅是對“真理的認可”的問題,實際上是在真理的定義中處于構成性的作用。鄧小平在改革開放的過程中運用了很多老百姓耳熟能詳?shù)恼Z言來闡述他的思想,如“不管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能貓”,很樸素地表達了人們日常的評價標準問題,對于我國改革開放擺脫本質主義的束縛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澄清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實踐概念,認識到真理的內涵中商談和共識的緯度,對多元問題我們就可以做這樣的理解,人類知識的可能性的條件和人類倫理道德規(guī)范的主體間有效性難題,必須在人類語言交往共同體的觀念中尋找答案,人類必須把一個理想的無限的交往共同體設為前提,人類知識和倫理生活所面臨的種種困難,根本上可以歸結為現(xiàn)實和理想的沖突,也就是現(xiàn)實的交往共同體的語言游戲與理想的交往共同體的語言游戲之間的沖突。所以,強調對話、理解和共識的交往實踐在處理多元問題中的作用就顯現(xiàn)出來。
當代西方哲學家對交往實踐做過詳細的論證,自皮爾斯開始的“學者共和國”的設想,到當代德國哲學家阿佩爾、哈貝馬斯的“先驗解釋學”和“普遍語用學”,很多哲學家對這個問題都有過獨特的貢獻。筆者認為,在當下這樣一個多元化的時代,我們對待馬克思主義要有科學的態(tài)度,馬克思的實踐觀給予了我們很好的啟示,但我們不應忽視交往實踐問題。
西方語言哲學中的語用學對交往觀念做了比較深刻的探討,普遍語用學的一個核心觀點就是認為,合理性內在地根植于我們的語言活動中,規(guī)范的合理性是內在于社會的實踐之中的。這樣我們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就不能夠只局限于馬克思當年對社會主義的一些具體的設想上,從社會主義的實踐來看,幾乎所有的社會主義實踐的失誤都在于教條地對待馬克思主義。
有人可能會說,這樣就只剩下一種形式上的規(guī)范了,因為在面對價值多元化的今天永遠不可能達成廣泛的共識。對此,首先我們會說這種形式上的交往的原則是必須的。即便在關于任何實質性的問題上,我們不能夠期望任何廣泛的共識。但是這并不排除如下的可能性,這種交往不僅是可行的而且是可取的。通過排除一些無法接受的答案,可以對某些立場作出拒絕[4]。這里面就涉及到對待馬克思主義的態(tài)度問題,我們對待馬克思主義要堅持發(fā)展的態(tài)度,而這是一個必須處于商談的領域,對于現(xiàn)實提出的新挑戰(zhàn),必須要不斷地更新理論工具,而對理論工具的更新,必須要使馬克思主義處在一個開放的討論空間。原則上我們可以說,所有的馬克思主義的問題都構成一個場域,在這一場域中有專業(yè)的馬克思主義工作者,也有普通的對馬克思主義感興趣的民眾,甚至包括一些所謂的反馬克思主義者,他們對人類的基本價值問題進行辯論,雖然說在多元主義時代,人們對人生的設計不盡相同,生活理想多種多樣,但是我們可以對社會主義所容納的人類的價值進行辯論,可以對實現(xiàn)社會主義的路徑進行討論,雖然說廣泛的共識不一定能夠達成,但是至少可以了解不同群體的意見,排除一些經過辯論大家都無法接受的方案,以豐富和完善社會主義理論。
馬克思主義之所以區(qū)別于自由主義和保守主義,當然有其獨特性,也就是說具有其自身的“硬核”。拉卡托斯從科學史的角度曾經指出,科學研究的理論是由硬核和保護帶組成的,硬核是經過了“試探和糾錯”的漫長過程才形成的基本理論,它具有不容反駁和改變的穩(wěn)定性和確定性。保護帶由輔助性假設和應用理論的初始條件構成,它可以隨時調整和改變,以應付反常情況,使硬核免遭證偽的傷害。但是,這里并不是代表這些“硬核”可以不接受商談原則的檢驗[5]。馬克思主義的“硬核”需要得到合理的闡釋,畢竟社會上還存在著許多非馬克思主義者,共產黨人要使社會主義的理想得到廣泛的認同,就必須用說理的形式去讓人信服。而且,如何理解社會主義的基本原則以及這些原則如何實現(xiàn),往往是見仁見智的。因此,需要一個理想的交往共同體的建立,所以,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內核也要在一個理想的交往共同體之下進行檢驗。改革開放以來,我們面臨著很多重大的理論問題,從“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到“市場經濟‘姓資’還是 ‘姓社’”,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每一步發(fā)展都是在一個公開的討論中得到實現(xiàn)的,一個開放的公共討論空間不但在理論上澄清了實踐中的困惑,而且也使得馬克思主義在全社會得到更為普遍的認同與接受。
這里所說的理想的共同體在方法論上具有“反思與平衡”的特征,我們按照從相關的背景理論中引出的推理,來檢驗原則,如果背景理論為這些原則提供了支持,那些原則接著就會向我們提出疑問,要求我們修改判斷,以便使得判斷原則和背景知識能夠相互支持。這樣,在這些原則與我們的判斷之間就達成了某種平衡,這些平衡使得相關的原則和判斷都得到了很好的辯護。
所以,在今天我們這樣一個沒有基礎的時代,堅持馬克思主義就意味著要在一個理想的交往共同體中來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在現(xiàn)實中,馬克思主義哲學要在與西方學術思想的對話中,來展現(xiàn)自身的機制及糾正自身的不足,以實現(xiàn)自身的豐富和發(fā)展。
參考文獻:
[1]童世駿.金岳霖《知識論》中的“主體間性”問題[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6):25-30,24.
[2]袁文彬.語言哲學的馬克思主義之維[J].自然辯證法通訊,2007(3):24-31,112.
[3]阿爾布萊希特·韋爾默.真理、偶然性與現(xiàn)代性[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6):20-27.
[4]希爾貝克.情境語用學與普遍語用學[C]//童世駿.跨越邊界的哲學.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
[5]童世駿.當代馬克思主義:堅守“內核” 放寬“外圍”[J].毛澤東鄧小平理論研究,2006(1):32-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