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 韜

美國新聞處在華宣傳活動研究(1945—1949)

翟 韜?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后，美國保留并擴展了戰(zhàn)時對華宣傳機構(gòu)——美國新聞處，開展了以 “推銷美國方式”為主的 “揚美”宣傳活動。隨著冷戰(zhàn)爆發(fā)和中國政局的巨變，美國對華宣傳政策也發(fā)生了變化，美國新聞處開始了以離間中蘇關系為目標的 “反蘇”宣傳活動，宣傳手段也漸漸從公開轉(zhuǎn)向更多使用隱蔽手段。最后，迫于政治形勢美國新聞處所有站點在1949年全部撤離中國大陸。無論從宣傳題目還是宣傳手段來說，這個階段的對華宣傳都是在為日后美國在亞洲浩大的反對 “紅色中國”的宣傳運動和心理戰(zhàn)做 “熱身”并為之拉開了序幕。

駐華美國新聞處 美國對華宣傳政策“揚美”宣傳“反蘇”宣傳 冷戰(zhàn)

自冷戰(zhàn)結(jié)束以來，隨著 “軟實力”和 “公共外交”概念的提出以及外交史的文化轉(zhuǎn)向，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關注歷史上美國的對外宣傳活動，冷戰(zhàn)宣傳研究成為冷戰(zhàn)史研究中的持續(xù)的熱點，出現(xiàn)了一批高水平的研究成果。①代表性的著作有:Walter L.Hixson，Parting the Curtain:Propaganda，Culture，and the Cold War，1945– 1961，London:Macmillan Press Ltd，1997；Shawn J.Parry－Giles，The Rhetorical Presidency，Propaganda，and the Cold War，1945－1955，London:Praeger Publishers，2002；Kenneth Osgood，Total Cold War:Eisenhower's Secret Propaganda Battle at Home and Abroad，Lawrence:University Press of Kansas，2006；Laura A.Belmonte，Selling the American Way:U.S.Propaganda and the Cold War，Philadelphia，Pennsylvania: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2008；Nicholas J.Cull，The Cold War and the United States Information Agency:American Propaganda and Public Diplomacy，1945－1989，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8；Kenneth A.Osgood and Brian C.Etheridge eds，The United States and Public Diplomacy:New Direction in Cultural and International History，Boston:Brill，2010；Justin Hart，Empire of Ideas:the Origins of Public Diplomacy and the Transformation of U.S.Foreign Policy，Oxford and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3。這些成果主要涉及冷戰(zhàn)時期美國整體的對外宣傳政策和美國在歐洲開展的針對蘇聯(lián)、東歐國家和部分西歐盟友的宣傳運動和心理戰(zhàn)，而很少涉及美國在東亞的類似宣傳，特別是美國針對中國的宣傳活動則幾乎無人問津。事實上，早在太平洋戰(zhàn)爭期間，美國就開始了在華的大規(guī)模宣傳活動，并在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保留了戰(zhàn)時在華的宣傳機構(gòu)——美國駐華新聞處(USIS－China)，繼續(xù)從事以宣傳美國生活方式和離間中蘇關系為目標的宣傳活動，直至1949年新聞處撤離中國大陸。本文試圖通過對美國政府檔案的梳理，考察二戰(zhàn)結(jié)束后直至1949年底期間的美國新聞處在華宣傳活動，并將其作為1950年后美國反中共宣傳的序幕。

一、戰(zhàn)后初期美國新聞處在華的目標與活動(1945—1948)

美國政府的對華宣傳起源于二戰(zhàn)時期 “戰(zhàn)爭信息署” (Office of War Information，OWI)的在華活動。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羅斯?？偨y(tǒng)于1942年6月成立了獨立的國家宣傳機構(gòu)——戰(zhàn)爭信息署，旨在向美國國內(nèi)公眾和海外民眾解釋美國的戰(zhàn)時政策，宣傳美國的戰(zhàn)爭努力以及傳播美國生活方式。太平洋戰(zhàn)爭期間，戰(zhàn)爭信息署在中國的五個城市，即重慶、成都、昆明、桂林和永安設立了站點 (outpost)，站點名稱為 “美國新聞處” (American Information Service)。美國新聞處在華的主要宣傳目標是維持和鼓勵中國軍民的士氣。到戰(zhàn)爭末期，美國新聞處的宣傳目標轉(zhuǎn)向培育中國的大國意識，促進中國積極參與美國主導的戰(zhàn)后國際安排。①Matthew D.Johnson，“Propaganda and Sovereignty in Wartime China:Moral Operations and Psychological War under the Office War Information”，Modern Asian Studies，Vol.45，No.2，2011，pp.311，318.

二戰(zhàn)結(jié)束之后，美國對華宣傳的目標、機構(gòu)和手段都發(fā)生了變化。宣傳目標從支持戰(zhàn)爭轉(zhuǎn)向了和平時期擴大美國政治和文化影響力與樹立美國正面形象。杜魯門總統(tǒng)在1945年8月31日宣布了戰(zhàn)后美國海外宣傳的基本政策，即美國民間社會和官方合作對外 “展示客觀和全面的美國生活的畫面，以及美國政府的目標與政策”，②America— “A Full and Fair Picture”:The Government's Information and Culture Relations Program Overseas，June 1946，General Records of the Department of State，Record Group 5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42700，Box 4714，811.42700(B)/8－846，The U.S.National Archives and Records Administration at College Park，MD(NACP).這個基本政策概括起來一是宣傳 “美國方式 (American Way)”③見Laura A.Belmonte，Selling the American Way:U.S.Propaganda and the Cold War。該作者把“展示客觀和全面的美國生活的畫面”概括為 “推銷美國方式”。，二是宣傳 “美國政策”。表面看起來對 “美國方式”要比 “美國政策”排位靠前，似乎更重要，但就美國政府的宣傳機構(gòu)來講，宣傳美國對外政策的任務還是第一位的。美國戰(zhàn)后對外宣傳工作的奠基人之一、時任公共事務助理國務卿的威廉·貝通 (William Benton)就曾強調(diào)，所有美國的宣傳和文化項目都 “應被設計旨在從長遠意義上支持美國對外政策，并且擔當這些政策的左膀右臂”。④America— “A Full and Fair Picture”:The Government's Information and Culture Relations Program Overseas，June 1946，NACP.具體到美國在華的宣傳目標，共有四個:“我們樂見一個民主、強大和統(tǒng)一的中國，我們希望幫助建立一個和睦的、有合作精神的聯(lián)合國組織，我們沒有帝國主義目的，我們正在盡力改善自己的民主進程?！雹賃SIS Activities in China，August 27，1947，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 (D)，Box 4567，811.20200(D)/8－2747，NACP.可以看出，四個目標之中，有三個涉及美國對外政策，其中的兩個涉及美國對華政策。

戰(zhàn)后，美國政府撤銷了戰(zhàn)爭信息署，新設 “國際新聞與文化事務辦公室”(Office of International Information and Cultural Affairs，OIC)統(tǒng)一管理美國對外的宣傳、文化外交和教育交流工作。該機構(gòu)隸屬于國務院，由主管公共事務的助理國務卿主持。其對應的海外宣傳站點仍冠名為 “美國新聞處”(United States Information Services，USIS)，由駐外使領館領導，成為與使館政治處和經(jīng)濟處平行的機構(gòu)。②與本文內(nèi)容有關的制度機構(gòu)演變趨勢是，在1945—1953年間，美國對外宣傳和文化外交機構(gòu)經(jīng)歷了文化和宣傳事務由國務院統(tǒng)一管理，到兩者單獨分開來管理，最后宣傳機構(gòu)從國務院 “獨立”、分離出去的趨勢。大致情況如下:1945年8月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杜魯門總統(tǒng)撤銷了美國的國家宣傳機構(gòu) “戰(zhàn)爭信息署”，其職能和部分人員并入美國國務院。同年12月，國務院設立 “國際新聞和文化事務辦公室”統(tǒng)一管理美國對外的宣傳、文化和教育交流工作，并由主管公共事務的助理國務卿直接負責。1947年年中，由于當時朝野正在積極尋求國會通過法案——后來在1948年通過的 “史密斯—蒙特法案”(Smith－Mundt Act，正式名稱為United States Information and Exchange Act of 1948)——授權政府進行海外宣傳，所以改變機構(gòu)的名稱以適應法案的表述，這樣上述機構(gòu)被重組為 “新聞和教育交流辦公室”(Office of Information and Educational Exchange，OIE)，實際上這里的 “教育交流”包括文化外交與教育交流項目。隨著冷戰(zhàn)的爆發(fā)，對外宣傳工作變得越來越緊迫和重要，國務院漸漸有了把對外宣傳文化工作和對外教育交流工作分開來單獨管理的趨勢。1948年4月， “新聞和教育交流辦公室”被分解為了為兩個辦公室: “國際新聞辦公室” (Office of International Information，OII)和 “教育交流辦公室”(Office of Educational Exchange，OEX)。1952年1月，國務院再次重組宣傳機構(gòu)，成立了 “準自治”的 “國際新聞署” (International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IIA)，這不僅極大地提高了對外宣傳機構(gòu)的級別和權力 (原先在主管公共事務助理國務卿手中的絕大部分執(zhí)行操作權責，被授予了署長)，而且宣傳部門已經(jīng)有了 “獨立”出外交部門的趨勢。1953年，艾森豪威爾總統(tǒng)正式把美國對外宣傳職能剝離出國務院，成立了國家級的、獨立的宣傳機構(gòu)——美國新聞署 (United States Information Agency，USIA)。美國新聞署 (以及戰(zhàn)后所有美國對外宣傳中樞部門)所對應的海外宣傳站點名為 “美國新聞處” (United States Information Services，USIS)，是與美國駐外使館的政治處和經(jīng)濟處等平行的機構(gòu)，宣傳官員被稱為 “公共事務官員”(Public Affair Officers，PAOs)；而美國政府的國際教育交流項目與海外文化項目則被保留在了國務院，但其在海外的運作與實施卻由美國新聞署的海外站點美國新聞處負責，相應的管理官員被稱為 “文化事務官員”(Cultural Affair Officials，CAOs)。同時美國政府也增加了在華的宣傳站點，凡有美國駐華領館處皆下設新聞處。①Matthew D.Johnson，“Propaganda and Sovereignty in Wartime China”，p.342.當時在全中國陸續(xù)建有共11個美國新聞處站點和一個總部:東北地區(qū)設奉天 (即沈陽)美國新聞處，華北地區(qū)設北平 (即北京)和天津美國新聞處，西北地區(qū)設迪化 (即烏魯木齊)美國新聞處，西南地區(qū)設昆明和重慶美國新聞處，華東設南京和上海美國新聞處，華中設漢口美國新聞處，華南設廣州美國新聞處，臺灣設臺北美國新聞處，駐華美國新聞處總部即中央辦公室設在上海。②見本文附表 “美國新聞處駐華站點的分布和關閉情況，1948年11月——1949年11月”。非常值得一提的是，為戰(zhàn)后中國的美國新聞處各項工作奠基的正是大名鼎鼎的歷史學家費正清 (John K.Fairbank)，③[美]費正清:《費正清對華回憶錄》，陸惠勒、陳祖懷、陳維益、宋瑜譯，上海:知識出版社，1991年，第358—377頁。他自1945年10月到1946年7月?lián)螒?zhàn)后新聞處的副主任和第二任主任。

二戰(zhàn)之后的美國新聞處不僅擴大了在華站點，而且在宣傳手段上也更加豐富。美國新聞處表面上是個新聞機構(gòu)，實際上其職能遠超過新聞發(fā)布，是一個包括新聞發(fā)布、圖書借閱、電影和幻燈播放、印刷材料散發(fā) (除新聞稿外，還有自辦刊物、商業(yè)雜志、小冊子)、海報和圖片展覽、人員交流、廣播等全方位的宣傳媒體中心。其中最重要的是新聞、廣播、圖書報刊和電影四類媒介。

名為 “美國新聞處”，新聞工作確實是其最主要的工作任務之一。作為美國官方在華的通訊社，美國新聞處擁有比較大的影響力。戰(zhàn)后，美國新聞處接手了二戰(zhàn)時期美國軍方在華建立起來的電臺網(wǎng)絡，把新聞處各個站點和其他沿海重要城市連接起來、編織成了一張新聞信息的大網(wǎng)，這樣，“掌握電訊手段就意味著掌握了權力”。④[美]費正清:《費正清對華回憶錄》，第360—361頁。至少從1945年10月開始，美國新聞處便開始戰(zhàn)后在華發(fā)布和傳遞新聞信息的工作了，除了向媒體發(fā)布新聞之外，新聞處還往政府機關、圖書館、學校散發(fā)其編輯的新聞通訊⑤Canton Branch Office(with Southeast China Suboffices)Monthly Report for March，March，1946，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42793，Box 4816，811.42793/10－146，NACP.(后在1947年11月改版為自辦刊物 《中文時事通訊》，Chinese Newsletter①Weekly Reports from China，December 3，1947，RG 59，International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Private Enterprise Cooperation Staff(ICO)，Box 1，ADF－Far East，NACP.)。這些新聞以美國的對外政策和中國政策為主，像是 《麥克阿瑟如何治理日本》《美國對外經(jīng)濟政策》《貝爾納斯概述美國的中國政策》這些新聞都很受國人關注。②Canton Branch Office(with Southeast China Suboffices)Monthly Report for March，March，1946，NACP.按照美國新聞處自己的說法，它們還是中國唯一 “自由”的媒體，既不像中央通訊社那樣受政府新聞審查，又不像路透社那樣由于發(fā)布英文新聞而不得不面對中國媒體在翻譯過程中改寫新聞以符合自身編輯方針和政府導向的情況。美國新聞處則用不著 “屈從于官方的壓力”并且直接發(fā)布中文新聞，因而完整地呈現(xiàn)了新聞本身和美國的立場。③USIS Activities in China，August 27，1947，NACP.

廣播也是宣傳美國政策的重要媒介。一般來講，當時在華的美國新聞處并不自己制作廣播節(jié)目，而是匯報美國之音 (Voice of America，VOA)④在美國對華宣傳的眾多媒體中，廣播媒體 “美國之音”的地位是相對比較特殊的，它并不歸中國 (以及任何各國)的美國新聞處管轄，而是由國務院公共事務部門 (當時是 “國際新聞和文化事務辦公室”)下屬的對外廣播處 (International Broadcasting Division，IBD)直接負責，按照語種劃分工作職責，總部設在紐約。美國官員一提到對外宣傳，往往是把美國新聞處和美國之音平級和并列看待。在華的收聽情況，⑤Canton Branch Office(with Southeast China Suboffices)Monthly Report for March，March，1946，NACP.以及聯(lián)系當?shù)貜V播站對美國之音的節(jié)目進行重播。⑥Weekly Reports from China，December 3，1947，NACP.美國之音當時在中國較受歡迎，按照新聞處官員的解釋是中國聽眾想聽到客觀的新聞和自由的評論。另外，美國之音所播放的美國音樂也極受中國聽眾歡迎。⑦USIS Activities in China，August 27，1947，NACP.

圖書館、電影等媒介則主要是以宣傳 “美國方式”、擴大美國文化影響力為主要任務。戰(zhàn)后初期 (尤其是戰(zhàn)爭剛剛結(jié)束的那段時間)，美國對華宣傳和文化活動中開展最迅猛的便是和圖書有關的活動，無論是美國官方還是民間都在華開展了大量的重建圖書館、捐贈圖書 (特別是為兒童)、翻譯書籍等方面的活動。①The Establishment of A Cultural Center in China，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42793，Box4815，811.42793/11－1545，NACP；Austria－War Devastated Libraries，F(xiàn)ebruary 5，1946，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42700，Box 4712，811.42700(B)/1－3046，NACP；Culture Cooperation: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 Book Distribution and Other Library Matters in China，November 23，1945，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42793，Box4815，811.42793/11－2345，NACP；Fund for Purchase of Books for the Kids of China Received from the Stars and Stripes，April 19，1946，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42700，Box 4712，811.42700(B) /4－1946，NACP；Airgram Sent A－117(from Shanghai，China)，F(xiàn)ebruary 6，1948，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42700，Box 4720，811.42700(B)/10－3147，NACP.美國新聞處下設的圖書館系統(tǒng)也正是在這股強大的推動力之下發(fā)展壯大了起來，當時在華的每個美國新聞處至少設有一個圖書館或圖書室，館藏有大量的專業(yè)英文圖書和美國的報刊 (《紐約時報》《基督教科學箴言報》等)②USIS Activities in China，August 27，1947，NACP.和雜志 (《生活》《新聞周刊》《財富》等)③Library Materials Most in Demand at United States Information Service Libraries in China，September 9，1946，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42700，Box 4714，811.42700(B) /9－646，NACP.，圖書館禮堂還經(jīng)常舉辦音樂會和播放電影。

美國新聞處自己評價圖書館為 “最有成效的”宣傳媒體，因為它們能夠按照圖書分類準確地為特定人群提供書籍以服務于美國新聞處的總體宣傳目標。當時新聞處圖書館的圖書分類大致有以下10類:1.美國憲法、政府、政治、政黨；2.聯(lián)合國；3.人物傳記；4.教育；5.技術；6.醫(yī)藥；7.經(jīng)濟；8.商業(yè)；9.農(nóng)業(yè)；10.航空。主要服務以下9類人群:1.學生；2.教師；3.政府人員；4.商人和辦公室工作人員；5.醫(yī)生；6.工程師；7.技術工作者；8.新聞編輯和記者；9.傳教士。④Library Materials Most in Demand at United States Information Service Libraries in China，September 9，1946，NACP.可以看到，美國新聞處圖書館主要的工作任務是面對 “專業(yè)人士”宣傳 “美國方式”。這個 “大局”是不能動搖的，當時在華的美國新聞處官員就認為圖書館中的雜志應該 “仔細挑選”，因為這些雜志中觀點太過多元，批評和支持美國政府政策的、保守的和極端左派的雜志都在閱覽室中，這會引起中國讀者的思想“混亂”，應該挑選符合 “整體利益”的雜志供讀者閱讀；而且他也建議圖書館中的報紙種類多一些，“以期更好地展現(xiàn)出對美國的政治思考和更好地呈現(xiàn)美國的日常生活”。①USIS Activities in China，August 27，1947，NACP.新聞處圖書館還是宣傳美國文化的重要的有形載體。一位留美歸國的中國學生說，他在美國新聞處的一家圖書館中感覺好像是回到了美國的圖書館一樣。美方宣傳官員如此評論:“我們確實是努力營造美國的氛圍。這非常重要，因為對于這些從未去過美國的人來說，我們是通過其得自圖書館的印象來影響他們關于美國的觀念的?！雹赨SIS Chungking Report for June 1949，July 25，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811.20200(D)/7－2549，NACP.

因為當時中國的文盲率達到85%，所以不依靠文字作為宣傳載體的電影被新聞處官員稱為 “觸及大眾最好的媒體方式”。③USIS Activities in China，August 27，1947，NACP.除了上文提到的在圖書館禮堂定期為觀眾播放電影之外，新聞處還積極聯(lián)系各個社會階層和團體，以租借拷貝或者電影播放車的方式 “下基層”去播放電影。1946年3月這一個月中，觀看廣州美國新聞處組織播放電影的人數(shù)就近10萬人，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在校學生。④Canton Branch Office(with Southeast China Suboffices)Monthly Report for March，March，1946，NACP.美國新聞處在華播放的電影主要題材是科教類，交通、技術、公共衛(wèi)生和醫(yī)學方面的電影宣傳片都很受歡迎。美國宣傳官員也指出，反映 “民主理念和民主程序”的電影還太少，應該讓中國大眾更多了解 “西方的民主是如何形成的、現(xiàn)在又是如何繼續(xù)發(fā)展的”。⑤USIS Activities in China，August 27，1947，NACP.

除了上述新聞、廣播、圖書報刊和電影四個主要的媒介之外，美國新聞處也采取其他一些小而靈活的宣傳方式，比如被稱為 “窮人的報紙”的海報展覽、頗受中國觀眾歡迎的圖片展覽、適合于小團體展映的幻燈片，⑥USIS Activities in China，August 27，1947，NACP.這三類媒介也是主要以介紹 “教科文衛(wèi)”方面的 “美國方式”為主。還有就是各國宣傳都常用的小冊子，宣傳的題材廣泛一些，當時頗受歡迎的有《美國陸軍參謀長兩年度報告》和關于華人訪美觀感的 《第一次訪美》等題目。①Canton Branch Office(with Southeast China Suboffices)Monthly Report for March，March，1946，NACP.值得一提的是，為了協(xié)助中國的美國歷史教學，美國新聞處還專門編寫了 《美國歷史口袋書》向大學和中學散發(fā)。②Weekly Reports from China，January 19，1948，RG 59，International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Private Enterprise Cooperation Staff(ICO)，Box 1，ADF－Far East，NACP.

上文已提及，此時美國對外宣傳、文化和教育交流項目尚在一起運作，所以中國的美國新聞處也參與中美之間教育交流項目的執(zhí)行。美國知名度最高、影響力最大的國際教育文化交流項目當屬富布萊特項目 (Fulbright Program)，而中美富布萊特項目正是世界上第一個富布萊特項目。③檀有志:《美國對華公共外交戰(zhàn)略》，北京:時事出版社，2011年，第178頁。中美之間關于該項目的協(xié)議在1947年11月達成，由美國在華教育基金會 (The United States Educational Foundation in China，USEFC)管理，④檀有志:《美國對華公共外交戰(zhàn)略》，第181頁。而中國美國新聞處全面參與這一項目在華的操作，負責接受申請、遴選學生學者、幫助入選學生選擇在美交流學校等多方面的工作。美國新聞處的宣傳官員坦言，要 “極端謹慎”以確保 “選對人”，盡管 “也會允許有共產(chǎn)主義傾向和信仰的人進入美國”，但還是 “應該采取一切合理的辦法選出這些具有健全的民主信仰的申請人”。⑤USIS Activities in China，August 27，1947，NACP.

美國新聞處還在華積極展開 “公關”活動。美國宣傳官員英文直譯即為 “公共事務官員” (Public Affair Officials，PAOs)，經(jīng)常深入到中國社會中去發(fā)展人脈、進行活動。據(jù)費正清回憶，他在擔任美國新聞處主任的時候，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聯(lián)絡中國文化各界人士。在1946年4月，美國新聞處在上海的總部新址啟用，費正清藉此機會連續(xù)舉辦了三次酒會，招待和聯(lián)絡上海的中外官員、工商和文化各界人士，為美國新聞處廣聚人脈；費正清本人更是與郭沫若、鄭振鐸、徐遲、馮亦代、金仲華等文化名人交往甚密，甚至還經(jīng)常請這些作家為美國新聞處工作。⑥[美]費正清:《費正清對華回憶錄》，第360—374頁。

從二戰(zhàn)結(jié)束之后一直到1949年美國在華啟動 “反蘇”的宣傳之前，美國新聞處就是以上述這些方式進行著 “揚美”的宣傳，這四年美國在華的宣傳給人最大的印象就是聞不到 “冷戰(zhàn)”的硝煙和 “宣傳”的味道，真像是個新聞機構(gòu)似的在 “冷靜客觀地陳述美國官方立場”，①U.S.Propaganda to China:Allocation of Responsibilities Between Overt and Covert Operations，October 10，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93，Box 4589，811.20293/11－749，NACP.像個文化機構(gòu)似的 “強調(diào)美國人民對于中國人民一貫的善意”②U.S.Propaganda to China:Allocation of Responsibilities Between Overt and Covert Operations，October 10，1949，NACP.和培養(yǎng)中國人民對美國的友好感情。而美國宣傳 “網(wǎng)絡的一整套機制和結(jié)構(gòu)已經(jīng)幾乎成為中國政治和社會生活的一個永久特征了”。③Matthew D.Johnson，“Propaganda and Sovereignty in Wartime China”，p.343.

但是，美國在華宣傳網(wǎng)絡最終并沒有能夠成為中國社會的永久特征，原因就是在1948年底，中國政治局勢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二、美國對華宣傳政策的調(diào)整和新聞處在解放區(qū)的宣傳活動

1948年底到1949年是解放軍由北向南全面攻取大城市并取得戰(zhàn)略勝利的一年，在很多大城市中中共將會遇到并未主動撤走的美國新聞處。毛澤東會如何對待被其稱為帝國主義總頭子和國民黨總后臺的美國的宣傳機構(gòu)，而美國又是如何應對的呢?在美國宣傳機構(gòu)與中共的直接碰撞過程中，首當其沖的便是奉天美國新聞處。

1948年11月解放軍占領沈陽，在隨后的 “沃德事件” (又稱 “沈陽事件”)中，④安格斯·沃德 (Angus Ward)是1940年代后期美國國務院駐沈陽的總領事。1948年底，人民解放軍占領東北，軍管會進駐沈陽，沒收了美國領事館的電臺等通訊設施，后又在1949年9月將沃德逮捕，最后于1950年初將其驅(qū)逐出境。該事件引起了美方的強烈不滿，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與美國的首次外交沖突。作為美國駐沈陽領館的宣傳分支，美國新聞處被關閉。解放軍占領沈陽之前，美英法等西方國家的領館并沒有主動撤走，但是解放軍進城之后也未承認新政權，所以中共就面臨一個如何處理與這些國家使領館關系的問題。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就是學界熟知的 “沈陽事件”:一方面由于中國革命的反帝性質(zhì)，另一方面由于蘇聯(lián)人視東北為利益攸關地區(qū)而向中共施加壓力，所以毛澤東等中共領導人對沈陽的西方領館采取了 “擠走”的方針，不承認西方國家在沈陽的駐華機構(gòu)，動用武力關閉領館、軟禁官員、沒收電臺，意圖迫使其撤離。①楊奎松:《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史研究2(外交)》，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1—57頁。盡管新政權的朱其文市長在11月8日訪問了奉天美國新聞處的圖書閱覽室，②楊奎松:《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史研究2(外交)》，第51頁。而且甚至在 “沈陽事件”之前的兩天 (11月18日)據(jù)稱還有解放軍戰(zhàn)士在美國新聞處圖書閱覽室中翻看畫報，③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January 1949，March 18，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811.20200(D)/3－1849，NACP.但作為沈陽領館的宣傳分支機構(gòu)，美國新聞處還是在11月20日被停止了一切活動、遭到 “武力關閉”。④USIS－China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November 1949，December 17，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811.20200(D)/12－1749，NACP.以后長達幾個月的時間內(nèi)，美國新聞處位于上海的總部和南京大使館根本沒有沈陽領館方面的消息。⑤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January 1949，March 18，1949，NACP.面對一開始和中共的相遇，美國的宣傳機構(gòu)沒有一點施展的機會，所以中國美國新聞處的主任稱之為是整個 “(美國新聞處撤出中國)故事沮喪篇章的開始”。⑥USIS－China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November 1949，December 17，1949，NACP.

接下來的故事則沒有那么 “沮喪”，新政權對于平津兩地的美國新聞處施行了和沈陽不同的政策。1949年1月14日和31日，解放軍相繼解放天津、北平，進城之后便禁止了美國新聞處的一切活動，但隨后便放開了限制，美國新聞處得以展開正常的宣傳活動。終于在2月份，新政權出籠了最終對于美國新聞處的政策，正式禁止了兩家宣傳機構(gòu)所有的新聞活動，即禁止記者采編、禁止出版報紙和刊物。①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February 1949，March 21，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811.20200(D)/3－2149，NACP.但是，區(qū)別于沈陽方面的處置方式，中共當局并沒有禁止美國人在北平、天津的文化活動，即海報展覽、電影播放、幻燈片展映、音樂會舉辦和圖書館借閱等活動。②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March 1949，April 26，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811.20200(D)/4－2649，NACP.

這種不同于奉天美國新聞處的處理方式，來源于1949年1月以來的中國共產(chǎn)黨與美國的秘密接觸、準備和解的這一大的歷史背景。按照楊奎松的說法，沈陽事件之后，本來中共就意圖在東北以外并不施行 “擠走”策略，為可能的中美建交留出外交余地。但是在1948年11月底破獲了一樁美國間諜案，使得毛澤東又緊繃了神經(jīng)，堅決禁止資本主義國家記者在解放區(qū)發(fā)新聞，這當然包括禁止美國宣傳機構(gòu)的活動。一直到1949年1月19日，毛澤東還是如是指示，但在幾天后的1月25日，毛澤東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變化。蔣介石的下野和蘇聯(lián)表示不太希望美中完全交惡使他又看到了中美“緩和”的可能性，所以毛澤東再次下發(fā)外交工作指示，表示可以 “放任”平津外國記者的活動。③楊奎松:《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史研究2(外交)》，第57—63頁。所以便出現(xiàn)了上文所述的情形:解放軍進入平津之后有一段時間并不限制包括新聞活動在內(nèi)的美國新聞處的一切活動。

正如上文所述，其實事情到此還沒有結(jié)束，因為美方的材料表明，后來中共的這一政策也沒有持續(xù)下去，最后還是于2月份禁止了美國新聞處的新聞活動，但并未限制其其他職能的運作。這種政策在2月份公布之后，在毛澤東1949年6月30日宣布 “一邊倒”、公開宣布禁止美國新聞處在華活動的之前，是基本上適合于解放區(qū)的北平、天津、漢口、上海和南京五家美國新聞處的。④上海美國新聞處的情況見USIS Shanghai Branch Report for May，1949，June 25，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811.20200(D) /6－2549，NACP。漢口美國新聞處的情況比較特殊，共產(chǎn)黨政權并未明確取消漢口美國新聞處發(fā)布新聞的權力，而是用限制新聞刊載的方式來實質(zhì)上切斷了美方的新聞發(fā)布。5月16日漢口解放之后，美國新聞處仍舊往各大報社寄送新聞、仍然在安排記者對新聞處的采訪，但在16日之后的后半個月中，只有兩條新聞登上了當?shù)貓蠹垺Ｒ奌ankow USIE Branch Office Report for May 1949，October 14，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811.20200(D)/10－1099，NACP。需要說明的是南京的情況，由于缺少解放之后南京美國新聞處的材料，所以無法直接證明新政權實行了該政策，但美國新聞處的確并未在南京解放之后立即被關閉，而是在7月份和上述四家新聞處一起被關閉，所以筆者推測新政權在南京也施行了對其他四個站點一樣的政策。這種處理方式顯然給美國的在華宣傳活動留下了機會。

面對中國局勢的變化，美國政府也開始重新評估對華政策。2月底，國家安全委員會出臺了第34/2號政策文件 (NSC 34/2)，對中國大陸局勢進行了評估并提出了政策指導意見。文件斷定國民黨軍事必敗、美國在華形勢不妙，憂心中共對美國的疑慮和不信任，分析可能出現(xiàn)的中國共產(chǎn)黨與蘇聯(lián)的矛盾。在此基礎上，該文件提出的政策是:暫時不承認中共，但也不支持反共武裝，同時保持與各個方面的接觸來 “相機行事”。①NSC 34/2，F(xiàn)ebruary 28，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711.93，Box 3400，711.93/2－2849，NACP.

雖然在政治和軍事領域，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的文件沒有提出積極的政策建議，但在宣傳領域則提出了明確的方針。第34/2號文件中主要涉及宣傳的政策是第16和17段，第16段的內(nèi)容是 “我們應該在最活躍和最可行的水平上，維持我們無論是官方的還是民間的文化和宣傳項目”；第17段的內(nèi)容是 “一方面我們應該刻意避免以干涉的面目出現(xiàn)，另一方面也要注意通過政治和經(jīng)濟手段造成中共和蘇聯(lián)、斯大林主義者和其他無論中共內(nèi)外的政治力量之間的嫌隙 (rifts)”。②NSC 34/2，F(xiàn)ebruary 28，1949，NACP.通過NSC 34/2的執(zhí)行文件來看，這里說的 “政治手段”就是 “政治戰(zhàn)”，意即宣傳和心理戰(zhàn)的含義。第16段意味著要持續(xù)以往美國新聞處和美國民間團體個人在華的 “揚美”宣傳，宣傳美國政策和美國生活方式，在政治形勢不明朗的情況下保持甚至擴大美國在華的形象、聲譽和文化影響，以期對未來局勢保有一定影響力。第17段則是冷戰(zhàn)大的背景下全新的對華宣傳目標，由于當時中國共產(chǎn)黨的對外政策取向尚未徹底明朗，所以美國的意圖是阻止中蘇接近和離間中蘇關系，以防止中國落入冷戰(zhàn)敵人手中，因而只提 “反蘇”宣傳、而不進行 “反中共”的宣傳。這樣，美國對華的宣傳政策便從先前的 “揚美”轉(zhuǎn)向了1949年的 “揚美反蘇”。①這種宣傳政策一直延續(xù)到1949年底到1950年初，國家安全委員會第48/2文件中的表述幾乎和此處一樣，只是更加明確地表述使用 “心理手段”(psychological means)造成中蘇之間的嫌隙，見NSC 48/2，December 30，1949，p.5，Gale，Declassified Documents Reference System(DDRS)，CK3100353719。

在解放區(qū)，由于新政權禁止美國新聞處發(fā)布新聞和從事廣播，也不允許反蘇宣傳，美國新聞處只能靠海報、電影、圖書等其他媒介重點宣傳美國社會生活、科技水平等反映 “美國方式”的內(nèi)容。當然，美國宣傳官員也會抓緊一切時機傳達帶有政治傾向的信息，力爭打出高質(zhì)量的 “擦邊球”。

圖書館是這一時期新聞處在解放區(qū)展示 “美國方式”的重要窗口。盡管中方雇員迫于壓力基本都從美國機構(gòu)中辭職，而且圖書館門口也時常會有解放軍戰(zhàn)士把守，但學生和大學教師、醫(yī)學工作者等專業(yè)人士的借書、閱覽活動還在繼續(xù)進行，并沒有太多改變。圖書館也還在繼續(xù)舉辦一些故事會、音樂會等等的活動，甚至偶爾解放軍戰(zhàn)士和中共干部還會進入到圖書館翻閱書刊。②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February 1949，March 21，1949，NACP；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March 1949，April 26，1949，NACP；Hankow USIE Branch Office Report for May 1949，October 14，1949，NACP；Hankow USIE Branch Office Report for June 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NACP.由此可以想見，在平津漢等被解放的城市里居然還有 “美帝國主義”的圖書館存在，在那個 “革命的年代”里是具有非常強的象征意義的，難怪北京的美國新聞處圖書館被當?shù)貓蠹埛Q為 “美帝國主義在北平的唯一據(jù)點”。③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February 1949，March 21，1949，NACP.

解放區(qū)的美國新聞處站點仍繼續(xù)在下屬圖書館的禮堂、在所在城市的中小學放映影片，而且還通過傳教士深入農(nóng)村播放電影，④Peiping USIS－USIE Report for May，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 (D)，Box 4567，811.20200(D)/5－3049，NACP.漢口美國新聞處甚至還曾受醫(yī)院邀請給解放軍傷員放電影。⑤Hankow USIE Branch Office Report for June 1949，NACP.這些電影大體也是 “美國方式”的內(nèi)容，比如1949年3月美國新聞處最新收到并發(fā)往全國站點的電影名單是這樣的: 《昨天、今天和明天》 (英語)、 《無拘無束的美國子孫》(英語)、《一個人的豐收》 (英語)、《花園中的清新》 (英語)、 《中士日記》(英語)、 《農(nóng)場之春》 (英語)、 《農(nóng)場之夏》 (英語)、 《農(nóng)場之秋》(英語)、《農(nóng)場之冬》(英語)、《美國選擇了杜魯門》(漢語、維吾爾語)、《杜魯門總統(tǒng)就職典禮》(漢語、維吾爾語)、《大眾科學》(漢語)、《國會圖書館》(粵語)、《新聞雜志》(第10期，漢語、維吾爾語)、《新聞雜志》(第11期，維吾爾語)、《首都故事》(維吾爾語)。這16部電影共有77個拷貝，《美國選擇了杜魯門》這部電影就有10個拷貝，《杜魯門總統(tǒng)就職典禮》則有22個拷貝，其他的電影則幾乎是一部電影只有一個拷貝。①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March 1949，April 26，1949，NACP.從以上信息不難看出美國新聞處電影播放的思路:把關于美國政治的信息 “混在”科教文化電影和故事片中重點 “推介”。這77個拷貝發(fā)往除沈陽外的其他新聞處站點以及香港領事館，共計11個城市。其中上海得到10個拷貝，是最多的，香港得到的最少，2個，而身處解放區(qū)的北平新聞處和天津新聞處分別收到5個和4個拷貝，屬平均水平。②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March 1949，April 26，1949，NACP.能夠在解放區(qū)宣傳美國的文化甚至政治內(nèi)容顯然是美國新聞處比較得意的宣傳成就之一，這也被美國新聞處主任稱為整個在華電影播放項目中 “最有意義的進展”。③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April 1949，June 1，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811.20200(D)/6－149，NACP.

美國新聞處也照常在戶外布置海報和圖片展覽供人們觀看，內(nèi)容基本上是文化、經(jīng)濟和科技的內(nèi)容。像是北平和天津在1949年3月份就進行了如下幾個題目的海報展覽: 《美國農(nóng)村代理商》 《美國鐵路》 《新聞制作》《火箭幫助升空》《豬瘟》。④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March 1949，April 26，1949，NACP.另外，還有一些圖片展美國宣傳官員也認為非常適合 “在中共控制區(qū)扮演重要角色”:《喬治·華盛頓紀念日》 《高速公路》《法院一日》《交通安全》 《電視》。⑤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April 1949，June 1，1949，NACP.當然，在這些展覽中會有非常隱蔽的 “軟釘子”。像是 《新聞制作》的這個海報展介紹如何搜集和發(fā)布新聞，這個展覽的主要目的，按照宣傳官員的話講就是引起人們對于中共在“竹幕”背后施行新聞封鎖的注意。①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March 1949，April 26，1949，NACP.更有甚之，在解放軍進入北平的時候，《杜魯門總統(tǒng)的人生》居然也還在街頭展覽。②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January 1949，March 18，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811.20200(D)/3－1849，NACP.

美國新聞處還在解放區(qū)散發(fā)宣傳小冊子和雜志。據(jù)北平美國新聞處報告，最受歡迎的是 《美國地圖》，共向來新聞處圖書館的學生散發(fā)了1171張，該報告指出:“對這些印刷品的持續(xù)需求說明應該建立一個關于美國基本信息的材料庫以便在中國散發(fā)，而且在中共禁止美國新聞處播送熱點新聞和帶有明顯政治弦外之音的新聞的情況下，這么做特別有意義?！雹跴eiping USIS－USIE Report for May 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 (D)，Box 4567，811.20200(D)/5－3049，NACP.

三、1949年美國新聞處在國統(tǒng)區(qū)的宣傳活動

與此同時，在國統(tǒng)區(qū)的美國宣傳則又是另外一番景象，由于沒有限制，美國新聞處得以完全施展其宣傳手段來達到目的。但就電影播放、海報展覽、圖書借閱等等活動來說，國統(tǒng)區(qū)和解放區(qū)都差不多，無需贅述。有兩方面的活動是國統(tǒng)區(qū)可以進行而在解放區(qū)不被允許的，分別是新聞發(fā)布(美國政策宣傳)和反蘇宣傳。

與解放區(qū)宣傳活動最大的區(qū)別就是國統(tǒng)區(qū)的美國新聞處具有發(fā)布新聞的權力，在整個1949年，美國新聞處在國統(tǒng)區(qū)的新聞發(fā)布、尤其是國際新聞的發(fā)布方面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毫不夸張地說，美國新聞處是國統(tǒng)區(qū)最主要的新聞來源之一和覆蓋面最大的新聞機構(gòu)之一。

由于內(nèi)戰(zhàn)，中國國內(nèi)通訊混亂，而依靠海外直接電傳新聞、享受美國外交機構(gòu)安全待遇的美國新聞處卻可以很大程度上規(guī)避內(nèi)戰(zhàn)造成的負面影響，成為國統(tǒng)區(qū)新聞的主要來源之一。④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February 1949，March 21，1949，NACP.美國新聞處這方面甚至要比國民黨政府的官方通訊社還要有優(yōu)勢。1949年2月，國民黨政府的中央通訊社面臨緊迫的內(nèi)戰(zhàn)形勢尚需從南京遷往廣州避禍，但美國新聞處卻可以安穩(wěn)地待在當?shù)?，?jù)稱內(nèi)地嚴重依賴其新聞發(fā)布，所以美國新聞處也就成為了“內(nèi)地新聞服務的支點”。①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February 1949，March 21，1949，NACP.

國民黨政府在國統(tǒng)區(qū)施以嚴厲的新聞管制，也給了美國新聞處以 “可乘之機”。重慶的情況特別明顯，不僅是中央通訊社限制自身的新聞產(chǎn)量，②USIS Chunking Report for May 1949，June 28，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811.20200(D)/6－2849，NACP.當?shù)卣步箞蠹垙南愀坜D(zhuǎn)載消息，③USIS Chungking Report for June 1949，July 25，1949，NACP.而且當?shù)貓蠹堃脖皇┮試绤柕男侣剬彶椋坏每d解放區(qū)的一切消息、不得貶損國民政府領袖等等，所以當?shù)孛襟w只能登載一些 “安全”的文化信息。這造成獲取信息極為不易，只能依靠美國新聞處的消息。④USIS Chungking Report for July 1949，August 11，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811.20200(D)/8－1149，NACP.甚至作為民國時期中國官方的通訊機構(gòu)和最大的新聞社，中央通訊社尚需一字字地轉(zhuǎn)載美國新聞處的國際新聞，以至于國內(nèi)報人評論道，“現(xiàn)在的情況和以前相比正好相反，美國新聞處比中央社早一天發(fā)布新消息?！雹軺SIS Chungking Report for June 1949，July 25，1949，NACP.

這里值得一提的還有當時美國廣播新聞的重要性。美國新聞處在國統(tǒng)區(qū)的報紙上登載廣告來大力宣傳美國之音以增加收聽人數(shù)，并利用多種方式組織美國之音節(jié)目在當?shù)仉娕_的重播。⑥USIS Chunking Report for May 1949，June 28，1949，NACP；USIS Chungking Report for June 1949，July 25，1949，NACP.更有甚者，美國還動用外交權力來協(xié)助美國之音的收聽。1949年5月，重慶衛(wèi)戍部隊司令下令所有收音機切斷短波裝置，宣布這是為了防止人們收聽共產(chǎn)黨廣播并為謠言所煽動的一項必要措施，這當然也就限制了美國之音的收聽。于是，美國駐重慶的副總領事親自出面向該司令抗議，并向西南軍政長官公署副長官表達了此意見，月底的時候該命令便被撤銷了。見USIS Chungking Report for May 1949，June 28，1949，NACP。當消息來源受到限制的時候，有些國統(tǒng)區(qū)的中國報紙當真就是靠美國廣播來獲得新聞。如蘭州最重要的報紙 《西北每日新聞》就依靠收聽美國之音的漢語廣播來報道國際新聞和美國的消息①USIS Chungking Report for July 1949，August 11，1949，NACP.《西北每日新聞》是Northeast Daily News的英文直譯。，重慶的 《新民報》 (Hsin Min Pao)和 《大眾晚報》也把美國之音提供的消息作為其國際版面最為重要的和不可缺少的消息來源。②USIS Chungking Report for August 1949，September 6，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811.20200(D)/9－649，NACP； 《大眾晚報》是Masses Evening News的直譯。

由于本質(zhì)上是宣傳機構(gòu)，美國新聞處最主要關心的不是比其他機構(gòu)更能發(fā)新聞，而是它的新聞能為更多的人所閱讀。美國新聞處通常用 “新聞使用率”(use percentage)來說明新聞發(fā)布的覆蓋面，基本的含義是使用美國新聞處發(fā)布消息的報紙數(shù)量占當?shù)貓蠹垟?shù)量總數(shù)的比例，新聞處認為這也可以用來代表在美國新聞所處覆蓋地區(qū)其新聞能觸及讀者的比例。③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February 1949，March 21，1949，NACP.由于掌握的統(tǒng)計數(shù)字不全，我們只能看到1949年部分時間段的新聞使用率情況，其中中西部最高，重慶轄區(qū)8個月的新聞使用率平均值達到30.1%，漢口轄區(qū)5個月的新聞使用率平均值更是高達31.8%，廣州轄區(qū)的數(shù)字比較低，6個月的平均值只有7.4%，從全國平均值來看，在1949年半年中新聞使用率能夠達到19.5%。④重慶美國新聞處新聞使用率的統(tǒng)計數(shù)字分別是1—2月、4—8月、10月的統(tǒng)計數(shù)字的平均值；漢口方面是1—5月的統(tǒng)計數(shù)字平均值；廣州方面是1月、3—7月的統(tǒng)計數(shù)字平均值；全國方面是1—4月、10月、11月的統(tǒng)計數(shù)字平均值。相關檔案見上述各地方美國新聞處和中國 (中央)美國新聞處的月度報告，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NACP。我們可以看到，美國新聞處在全中國的新聞平均覆蓋率接近，在中西部的重慶和武漢轄區(qū)，覆蓋率甚至達到近三成。

表1 美國新聞處在華發(fā)布新聞情況，1949年1月—11月⑤ 此表顯示的數(shù)據(jù)不全，主要是三方面的原因:一是相關材料不全，不是全部的在華美國新聞處在1949年所有的報告都保存了下來，如USIS－China的報告1949年5月—9月是沒有的；二是盡管有材料但上面未顯示新聞使用率的統(tǒng)計數(shù)字；三是有些美國新聞處站點本身不具備發(fā)布新聞的職能，如迪化美國新聞處。

利用上述這種國際新聞來源方面 “準壟斷”和新聞覆蓋面大的優(yōu)勢，美國新聞處積極展開政治宣傳。筆者在這里引用1949年內(nèi)間隔時間相對平均的三個時間段的新聞發(fā)布情況 (3月、7月和10月)，希望可以全面地說明美國在華新聞發(fā)布的一些特征。

1949年3月美國新聞處在華發(fā)布的最受關注的13條新聞如下:①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March 1949，April 26，1949，NACP.

1.大西洋條約文本公之于眾；2.參議員要求援華法案付諸行動；3.援華新法案可期——萊伯曼；4.大西洋條約會議臨近談判尾聲；5.對北平的新聞封鎖正在研究中；6.討論條約簽署的安排；7.艾奇遜說北大西洋條約內(nèi)容可能被公布；8.艾奇遜告訴新聞工作者條約為和平而啟動；9.賴伊期待四到六周的聯(lián)合國大會會期；10.美國媒體評論中國；11.國會小組研究對華援助計劃；12.艾奇遜與參議員委員會討論中國問題；13.中國官員就任聯(lián)合國委員會主席職務。

1949年7月重慶美國新聞處在華發(fā)布的最受關注的10條新聞如下:①USIS Chungking Report for July 1949，August 11，1949，NACP.

1.第五家美國新聞處 (南京)被中共關閉；2.美國抗議關閉在華美國新聞處；3.美國就副總領事在上海被捕一事提出抗議；4.國務院收到上海事件的報告；5.(美國)提醒在南部中國的美國人撤離；6.北約記者招待會；7.美國回應中國關閉港口的照會；8.正在仔細研究美中貿(mào)易事宜；9.美國感覺締結(jié)太平洋聯(lián)盟還未成熟；10.關于中國話題的美國社論。

1949年10月美國新聞處在華發(fā)布的最受關注的7條新聞如下:②USIS－China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October 1949，November 18，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811.20200(D) /11－1849，NACP.

1.安理會期待本周就朝鮮半島問題表決；2.杰賽普 (Jessup)遠東之旅還未最后決定；3.維辛斯基友好地給艾奇遜打了電話；4.安理會成員取得了協(xié)商一致；5.國會下?lián)車曳佬l(wèi)資金；6.美國計劃不改變金價；7.美國共產(chǎn)黨領導人被判刑。

除了發(fā)布消息之外，美國新聞處每月都發(fā)布一些時政評論和背景介紹的專題文章，題材要比新聞方面廣泛些。這是1948年底至1949年3月被中國媒體轉(zhuǎn)載次數(shù)最多的6篇專題文章題目:③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March 1949，April 26，1949，NACP.1.艾森豪威爾，哥倫比亞大學校長；2.美國大選影響對華政策；3.美國政治體制的力量；4.美國的圣誕節(jié)；5.電影 《X射線》；6.原子博士。再來看看1949年5月被當?shù)孛襟w登載的、重慶美國新聞處發(fā)布的專題文章題目:④USIS Chungking Report for May 1949，June 28，1949，NACP.1.美國保持基本政策，但要轉(zhuǎn)變策略；2.美國參議院如何立法；3.美國參議院——人民公仆；4.橄欖球俱樂部；5.蘇聯(lián)在鐵幕后加緊思想控制；6.柏林空運；7.美國工業(yè)化民主的發(fā)展；8.美國經(jīng)濟前景；9.遠東的蘇聯(lián)鐵幕；10.報紙說信口胡說是危險的。

作為美國的國家宣傳機構(gòu)，新聞處的作用絕對不是簡簡單單地傳達消息，而是有目的、選擇性地向中國讀者提供 “用美國觀點解讀的新聞”⑤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February 1949，March 21，1949，NACP.。通過以上引用的材料，我們可以很清楚地觀察到美國新聞處在華發(fā)布的新聞和新聞評論類專題文章精準地覆蓋了當時美國對華宣傳的三個目標:宣傳美國政策、“美國方式”和 “反蘇”。這三類內(nèi)容的比例是依次遞減的:以宣傳美國政策為主，宣傳 “美國方式”為輔，“反蘇”內(nèi)容占有比較小的比例。

還有一點不能不提，盡管宣傳美國政府的政策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目標，但美國宣傳機構(gòu)對于1949年美國對華總體政策卻三緘其口。國家安全委員會在其第34/2號文件的第15段中建議:“我們應該在不遠的將來公開重申，我們要堅持傳統(tǒng)的美國 (對華)政策:(1)對中國人民的友善，(2)對中國領土獨立和行政完整的尊重，(3)對 ‘門戶開放’的主張?！雹貼SC 34/2，F(xiàn)ebruary 28，1949，NACP.但這條政策建議很長時間內(nèi)都沒有被執(zhí)行，該建議在1949年2月出籠，在4月份的執(zhí)行文件中，執(zhí)行秘書表示:“在這個時候做這個公開表態(tài)不合適，因為不得不隨著這個表態(tài)附一個美國政府現(xiàn)在關于對華援助的立場聲明，而這會對國民政府造成損害?！雹贗mplementation of NSC 34/2，April 4，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711.93，Box 3400，711.93/4－449，NACP.如果在國民黨戰(zhàn)略決戰(zhàn)失敗而且沒有外力幫助必亡的時候，宣告美國尊重中國領土完整傳統(tǒng)對華政策勢必會引起極大混亂和多方猜測，而要澄清美國的立場勢必將迫使其交代 “等待塵埃落定”的完整政策意圖和底牌。這樣做勢必對當時尚為美國盟友的國民黨政府造成巨大的傷害。所以，美國的政策可以宣傳，但是其對華的總體政策卻是不能放到臺面上大肆宣揚的。從1949年2月國家安全委員會第34/2號文件出籠直到當年的8月，執(zhí)行秘書才向國家安全委員會匯報說，第15段的政策建議——重申美國與中國關系的基本原則這項工作已經(jīng)由艾奇遜當月公布的 《白皮書》做到了。③Implementation of NSC 34/2，August 19，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711.93，Box 3400，711.93/8－1949，NACP.盡管當月便有美國新聞處站點發(fā)布 《白皮書》的節(jié)選文本，④USIS Chungking Report for August 1949，September 6，1949，NACP.但當時美國新聞處在華站點已所剩無幾，而且馬上就將全部撤出大陸，所以實質(zhì)上美國新聞處幾乎沒有在中國大陸宣傳美國政府1949年對華總體政策。①后來的事實證明，《白皮書》交代美國1948—1949年對華總體政策的這一做法和其在華的宣傳目標的確是相沖突的。美國 “拋棄”國民黨政府的做法極大地破壞了支持國民黨的中國人對美國的信任；而 《白皮書》把中共解釋為外來政權的說法把矛頭指向中共，也違背了 “反蘇”不“反中共”的宣傳方針，《白皮書》中提到有關美國偏袒國民黨、干涉中國革命的內(nèi)容，恰恰被毛澤東用來破除自由主義者對于美國的幻想。所有這些都不利于美國當時在華宣傳目標的實現(xiàn)，這可能是因為毛澤東宣布 “一邊倒”“塵?！被?“落定”了，艾奇遜也就不用顧忌 《白皮書》與在華宣傳政策相矛盾的情況了。

根據(jù)國家安全委員會的指示，美國新聞處也在國統(tǒng)區(qū)進行活躍的 “反蘇”宣傳。其實自從1947年美蘇爆發(fā)冷戰(zhàn)以來，美國便有在華冷戰(zhàn)宣傳的動作了，但都談不上是直接面向中國聽眾的 “反蘇”冷戰(zhàn)宣傳。1947年，美國開始向在沈陽、天津、上海等地的蘇聯(lián)人散發(fā)著名的俄文畫報 《美國》(Amerika)②《美國》，又名 《美國畫報》，是冷戰(zhàn)中美國宣傳機構(gòu)用來反擊蘇聯(lián)宣傳的月刊，后被獲準在蘇聯(lián)發(fā)行，旨在靠展示美國生活和文化的生動畫面來爭取蘇聯(lián)的人心。作為一個非政治話題的宣傳出版物， 《美國》是很多美國官方生產(chǎn)的冷戰(zhàn)宣傳刊物的典范。參見Martin Manning with the assistance of Herbert Romerstein，Historical Dictionary of American Propaganda，Westport，Connecticut· London:Green Press，2004，p.13。，鑒于 “(蘇聯(lián))正在向新來華的蘇聯(lián)公民大肆進行意識形態(tài)灌輸”，《美國》“將是一個極其有力的媒介來向在華俄國人呈現(xiàn)更準確的美國生活的畫面”。③USIS Activities in China，August 27，1947，NACP.1947年4月，美國國務院提請國會增加1948財政年度的宣傳費用，用于法國、意大利、希臘、伊朗、印度尼西亞等 “冷戰(zhàn)前沿”國家以加強這些國家的 “信息和文化項目”，中國更是赫然在列，且以增加32萬美元的費用預算在這些國家中名列第二。④Tentative Supplemental Budget Estimate for Strengthening the OIC Program in Certain Countries，April 3，1947，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711.93，Box 4708，811.42700/4－2347，NACP.在論證追加美國在華宣傳費用的理由時，文件強調(diào)蘇聯(lián)在新疆、中共在全中國都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反美宣傳，具有非常大的影響力，所以建議增加美國新聞處的在華活動以 “反擊活躍的親共 (宣傳)活動，并使中國大眾感激和認可美國的在華和對華政策”。①Tentative Supplemental Budget Estimate for Strengthening the OIC Program in Certain Countries，April 3，1947，NACP.但是，威廉·貝通也認識到這些新增的宣傳預算 “將會受到眾議院撥款委員會一些 ‘摳門’的成員最具威脅性的審查”。②William Benton to Secretary，April 23，1947，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711.93，Box 4708，811.42700/4－2347，NACP.果然，日后的美國新聞處在華的文件中并沒有執(zhí)行上述方案的內(nèi)容，這樣看來，這份預算案很有可能沒有得到國會批準。

只有到了1949年初國家安全委員會明確給出在華進行 “反蘇”宣傳的指令，美國在華的冷戰(zhàn)宣傳方才啟動。在1949年美國新聞處各種宣傳媒體中，“反蘇”宣傳的內(nèi)容和活動大致分為這么幾類:

第一類是關于蘇聯(lián)在中國的帝國主義圖謀。這是國家安全委員會層面上制訂的、美國最重要的一項反蘇反共政策目標。在國家安全委員會第34/ 2號文件的執(zhí)行文件中交待 “已經(jīng)通過美國之音廣播和美國新聞處的各項活動、采取了能采取的每一項努力，來強調(diào)蘇聯(lián)在中國的帝國主義圖謀和蘇聯(lián)在滿洲、新疆和內(nèi)蒙的行為給中國造成的威脅”③Implementation of NSC 34/2，April 4，1949，NACP.、“試圖在中蘇之間打楔子……拆穿俄國是民族主義的提倡者和保護者這一謊言”。④Implementation of NSC 34/2，August 19，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711.93，Box 3400，711.93/8－1949，NACP.

第二類是關于蘇聯(lián)共產(chǎn)主義與西方制度和意識形態(tài)的對比?！懊绹侣勌幚酶鞣N媒體并增加措施來告訴 (中國人民)美國的故事和相比蘇聯(lián)共產(chǎn)主義我們的民主的好處?！雹軸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February 1949，March 21，1949，NACP.1949年10月臺北美國新聞處制作的廣播節(jié)目中，有如下對比:“民主:依靠智慧治理；共產(chǎn)主義:愚民的奴隸制” “民主:勞工福利；共產(chǎn)主義:斯達漢諾夫式的工作量⑥斯達漢諾夫，蘇聯(lián)的挖煤工人、勞動英雄。1935年8月31日，斯達漢諾夫在一班工作時間內(nèi)采煤一百零二噸，超過普通采煤定額十三倍?！?“民主:互相幫助；共產(chǎn)主義:俄國自己幫助自己”。①USIS－China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October 1949，November 18，1949，NACP.

第三類是關于蘇聯(lián)在國際事務上的劣跡。如宣傳蘇聯(lián)在鐵幕背后對于南斯拉夫、捷克斯洛伐克等國家的鎮(zhèn)壓；②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February 1949，March 21，1949，NACP.美國新聞處還在1949年10月印刷了2萬份名為 《蘇聯(lián)違反條約義務的記錄》的宣傳小冊子。③USIS－China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October 1949，November 18，1949，NACP.

這樣看來，美國 “反蘇”宣傳的內(nèi)容和活動都不算少，但正像新聞宣傳所體現(xiàn)出來的，“反蘇”宣傳的內(nèi)容和對美國政策、“美國方式”的宣傳比起來占的比例不大，而且在美國新聞處的各種媒體中均是如此。這很大程度上是美國宣傳部門的有意安排，是一種美國 “反蘇”宣傳的策略。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美國新聞處和 “美國之音”畢竟都是代表美國政府的公開的宣傳機構(gòu)，所傳達的消息都代表美國政府的立場和觀點，而在美國宣傳官員的觀念中，代表美國進行公開宣傳的機構(gòu)主要的任務應該以正面宣傳自身 (“揚美”)為主，而不應過多地攻擊敵人 (“反蘇”)。這主要是出于宣傳效果的一種考慮，國家的公開宣傳機構(gòu)給人的感覺應該是像通訊社一樣在播送 “新聞”和 “事實”、在進行客觀中立的評論，過多地攻擊敵人的負面宣傳會破壞這種給人的 “客觀中立”的感覺。所以，“美國之音”等公開宣傳機構(gòu)的方針是，把 “徹底的反蘇反共的內(nèi)容 (與正面宣傳美國內(nèi)容的)比例設計的正好，低到足以保證我們的信譽，高到足以激起我們想要達到的目標聽眾的那種 (反共)意識”。④Memorandum，Butterworth to Rusk，December 16，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93，Box 4589，811.20293/11－749，NACP.這是在尋求一種 “反蘇”和 “揚美”內(nèi)容之間微妙的平衡，看起來這種 “反蘇”內(nèi)容的小比例是美國宣傳官員有意安排的結(jié)果，體現(xiàn)了一種隱蔽性極強、在不知覺中起作用的宣傳策略。

然而，國務院的 “高層領導”卻不認為這種 “反蘇小比例”的策略是最好的選擇，他們強烈建議加大 “隱蔽”宣傳手段 (covert propaganda)——即隱去美國宣傳機構(gòu)作為宣傳主體和信息來源——的使用力度，以使公開宣傳機構(gòu)也可以更加不受牽制、進行猛烈的 “反蘇”宣傳。1949年10月，在美國國務院內(nèi)部由政策規(guī)劃司司長喬治·凱南牽頭，就在華進行隱蔽宣傳問題進行專門的討論，突出兩點建議:第一，維持公開宣傳手段規(guī)模不變，增加隱蔽宣傳手段的使用；第二，用隱蔽方法進行 “反蘇”宣傳、用公開方法進行 “揚美”宣傳。①U.S.Propaganda to China:Allocation of Responsibilities Between Overt and Covert Operations，October 10，1949，NACP.

雖然負責駐華美國新聞處宣傳政策規(guī)劃的遠東司對政策規(guī)劃司的第二個建議持有保留意見，但完全接受第一個建議中增加使用隱蔽宣傳手段的部分。②Memorandum，Butterworth to Rusk，December 16，1949，NACP.其實，主要進行公開宣傳的美國新聞處此時已經(jīng)開始使用一些隱蔽手段了。比如，1949年10月美國新聞處組織撰寫了33篇專題文章，翻譯成中文之后寄送到內(nèi)地和香港媒體，當?shù)仉s志進行了轉(zhuǎn)載，反響相當不錯。宣傳官員評估到:“這主要是因為這些文章并不是以美國政府的名義、而是以媒體專欄文章署名作者的名義發(fā)表的?！雹踀SIS－China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October 1949，November 18，1949，NACP.而到了1949年底，增加使用隱蔽手段已經(jīng)成為了對華宣傳的 “硬性任務”、正式寫入了國家安全委員會的政策文件 (NSC 48/2)中了。④NSC 48/2，December 30，1949，DDRS，CK3100353719.

除了通過文字、圖片和影像資料從事宣傳活動外，美國新聞處還通過人際社會交往活動來擴大美國在華的影響力，“公關”成為這一時期美國在華宣傳的重要組成部分。4月份美國新聞處總部從上海南遷到廣州之后，馬上舉辦宴會著手聯(lián)系廣東當?shù)氐奈幕缛耸亢蛙娬賳T，介紹抵粵的官員和活動計劃。參加宴會的有國民政府外交部美國司司長、中國留美學生會主席、嶺南大學校長、省市圖書館的人員、中國基督教青年會的執(zhí)行秘書等官員和文教界領袖。⑤Canton USIE Branch Office Report for June 1949，July 18，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NACP.地方上的公關活動也沒有減少。蘭州屬于重慶美國新聞處的業(yè)務 “管轄范圍”，所以新聞處主任會不定期地去蘭州開展公關活動。在7月份的一次訪問和推介活動中，這位主任不僅為蘭州方面帶去了豐富的宣傳材料，并為當?shù)乩习傩詹シ烹娪按龠M反共情緒，他還會見了西北各級別的軍政要員，而且還得到了包括時任西北軍政長官、青海省省長的馬步芳的幫助；他也與當?shù)乇姸嘟逃珙I袖、報人、傳教士和中外商人進行了私人接觸，為美國在中國西北的宣傳廣聚人脈。①USIS Chungking Report for July 1949，August 11，1949，NACP.再有就是，位于今新疆烏魯木齊的迪化美國新聞處還借著穆斯林齋月的機會去很多家庭做禮節(jié)性拜訪，另外也在白俄羅斯族、維吾爾族等民族學校開展宣傳活動。②USIS－USIE Tihwa for July 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811.20200(D)/7－3049，NACP.有證據(jù)顯示，在解放區(qū)的美國新聞處的公關活動也還在開展，7月份北平美國新聞處被中共關閉的時候，甚至有解放軍戰(zhàn)士來到美國新聞處辦公室表達了對關閉命令的不滿。③Peiping USIS－USIE Report for July 1－19 1949，September 15，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811.20200(D) /9－1549，NACP.

新聞處與中外民間團體合作開展活動的情況也非常多見。杜魯門總統(tǒng)和威廉·貝通助理國務卿都對于美國民間組織和個人的作用看得極重，特別重視美國對外文化傳播和宣傳的 “非政府”特性。④America— “A Full and Fair Picture”:The Government's Information and Culture Relations Program Overseas，June 1946，NACP.盡管隨著冷戰(zhàn)爆發(fā)，美國政府在對外文化傳播和宣傳中的作用越來越占主導地位，但是非政府組織的宣傳作用和文化影響力仍然是不可小視的力量。在中國就有大量美國人從事民間的文化和商業(yè)活動，美國政府也積極利用在華美國人這一資源達到政府的目標，國家安全委員會政策文件 (NSC 34/2)中就強調(diào)，“維持我們無論是官方的還是民間的文化和宣傳項目”，后來1949年4月份的文件在匯報這一條建議的執(zhí)行情況時還說 “只疏散沒有緊迫理由的在華人員，計劃讓關鍵的傳教士和商業(yè)人士留下來并最大程度上維持其正常活動”。⑤Implementation of NSC 34/2，April 4，1949，NACP.新聞處與美國在華民間團體合作的情況也非常突出，最主要的就是和傳教士的合作。以廣州為例，內(nèi)戰(zhàn)中常見的情況是某地局勢動蕩、不易開展工作的時候，往往委托傳教士去散發(fā)材料。①Canton USIE Branch Office Report for May 1949，June 10，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811.20200(D)/6－1049，NACP；Canton USIE Branch Office Report for June 1949，July 18，1949，NACP.

美國新聞處還和中國的教會組織展開非常深入的合作。比較突出的例子是廣州美國新聞處長時間與基督教青年會 (Young Men's Christian Association，YMCA)下屬的國立中山大學基督教學生中心 (Student Christian Center)合作，在留守的中國學生中展開活動。②Canton USIE Branch Office Report for May 1949，June 10，1949，NACP；Canton USIE Branch Office Report for June 1949，July 18，1949，NACP；Canton USIE Branch Office Report for July 1949，August 22，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811.20200 (D)/8－2249，NACP.新聞處主任匯報說這個組織堅信促進民主原則與推進民主政策的價值，所以要對其給予盡可能多的幫助。③Canton USIE Branch Office Report for May 1949，June 10，1949，NACP.甚至在1949年底到1950年初、美國新聞處已經(jīng)全部離開中國大陸之后，香港的美國新聞處還在通過基督教青年會在廣州展開活動?；浇糖嗄陼趶V州美國新聞處8月份撤走之后便接管了其圖書館，在廣州被解放之后的一段時間內(nèi)還在繼續(xù)該圖書館的借閱和各項活動，并且與身處香港的美國新聞處保持聯(lián)系并積極向后者匯報工作，新聞處也通過匿名的方式向青年會郵寄美國商業(yè)雜志，以保持對內(nèi)地人民的間接影響。更有甚者，基督教青年會還參與了當?shù)匦抡畬汕嗄隇槠谌艿呐嘤柟ぷ鳎绹侣勌?“希望如果 (這個機會可以讓)這些青年接觸到美國書籍和出版物并在基督教青年會中學習的話，或許可以使他們不會太嚴重地受到共產(chǎn)主義宣傳病毒的感染”。④Hong Kong USIE Branch Office Report for January 1950，F(xiàn)ebruary 10，1950，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511.00/2－1050，NACP.

四、美國新聞處在華宣傳活動的終結(jié)

內(nèi)戰(zhàn)的形勢對美國新聞處在華運作的負面影響非常大，早在1949年4月份的時候，新聞處便被迫進行了宣傳站點與職能的重新調(diào)整部署，但幾乎沒有起到作用。美國新聞處在華運作方式是集權式的，無論是紙媒的還是各種視聽的宣傳材料，都是首先或由位于上海的美國新聞總部生產(chǎn)制作、或由美國本土運到上?？偛浚笤購纳虾＿\送到全國的其他站點。當解放軍在1949年初占領平津之際，上海的材料便已經(jīng)基本郵寄不到中國北方了，以北平為例，5月份所用的材料還是被解放之前的老舊內(nèi)容。①Peiping USIS－USIE Report for May 1949，NACP.所以，當1949年4月美國在解放軍行將占領上海之際，重新調(diào)整美國新聞處在華的材料調(diào)配體制勢在必行。當月，美國新聞處總部從上海遷到了廣州，以便在 “鐵幕”之外對于中國的宣傳全局進行控制和總的調(diào)度指揮；同時總部下屬的中央制作辦公室 (Central Production Office)則保留在上海，計劃制作宣傳材料供給 “鐵幕”之內(nèi)——解放區(qū)的美國新聞處使用，廣州方面則承擔起制作宣傳材料供給 “鐵幕”之外——國統(tǒng)區(qū)的任務；總部的中文新聞發(fā)布職能轉(zhuǎn)移到了比廣州更安全的臺北。②Shanghai USIS－USIE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April 1949，June 1，1949，NACP；USIS－China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November 1949，December 17，1949，NACP.實際上，由于解放軍軍事進展極為迅速，全國郵政通訊極度混亂，而且美國新聞處重新布局之后各部門也都不能很快適應，所以在5月底上海被解放軍占領之后，上述調(diào)整基本沒有起到作用。無論是解放區(qū)還是國統(tǒng)區(qū)的美國新聞處幾乎都收不到上?；蚴菑V州方面郵寄的宣傳材料，中文新聞也幾乎傳達不到各個站點，所有的新聞分處幾乎都是在各自為戰(zhàn)，只能散發(fā)舊的材料或者勉強自己制作宣傳材料。③Peiping USIS－USIE Report for May 1949，NACP；Canton USIE Branch Office Report for June 1949，July 18，1949，NACP；USIS Chungking Report for June 1949，July 25，1949，NACP.

在國民黨失去半壁江山的時候，美國新聞處雖仍還計劃向尚未解放的西南、西北、華南增設站點，但是由于急速發(fā)展的軍事形勢根本無法實現(xiàn)。1949年5月重慶美國新聞處在積極考慮增設成都、蘭州和貴陽美國新聞處，①USIS Chungking Report for May 1949，June 28，1949，NACP.甚至在6月份已經(jīng)開展了一些成立成都美國新聞處的規(guī)劃工作了。②USIS Chungking Report for June 1949，July 25，1949，NACP.同時廣州美國新聞處還積極與傳教士合作去桂林和汕頭開展活動。③Canton USIE Branch Office Report for May 1949，June 10，1949，NACP；Canton USIE Branch Office Report for June 1949，July 18，1949，NACP.但上述這些活動很快都因為戰(zhàn)爭形勢緊張而沒了下文。

當然，對美國新聞處打擊最大的則是中共宣布禁止美國新聞處在華運作。隨著中共和美國接觸的失敗，本就對美國對華的帝國主義圖謀和其支持國民黨政權進行內(nèi)戰(zhàn)的做法懷有深深敵意的毛澤東在1949年6月30日發(fā)表 《論人民民主專政》、宣布了親蘇反美的 “一邊倒”政策。同一天，為了“打掃干凈屋子再請客”，毛澤東正式批準禁止美國新聞處在華的活動。在7月中旬前后，除了業(yè)已關閉的奉天美國新聞處之外，北平、天津、漢口、上海、南京的5家新聞處也正式關閉，這時美國新聞處在華只剩下廣州、迪化、重慶、昆明和臺北5處站點了。按照美國人自己的話講其宣傳機構(gòu)在華經(jīng)歷了 “不可避免的低潮”。④USIS－China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November 1949，December 17，1949，NACP.

毛澤東是從意識形態(tài)斗爭的戰(zhàn)略高度來定位其對于美方宣傳機構(gòu)的政策的。在毛澤東看來，美國新聞處在華存在與否關乎新中國的基本國策。1949年2月份之后并沒有完全停止美國新聞處活動的措施顯然是一種策略性的考慮。⑤楊奎松:《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史研究2(外交)》，第72頁。6月30日，毛澤東高調(diào)宣布禁止美國新聞處在華一切活動。這一方面可以使包括美國新聞處在內(nèi)的美國外交機構(gòu) “沒有機會在我們內(nèi)部制造麻煩”，⑥同上，第76—77頁。另一方面也是頗具象征意義地要徹底打破在相當一部分中國知識分子和中間階層存在的對美國的幻想，摧毀艾奇遜和司徒雷登所寄望的 “社會基礎”，毛澤東把這看成是一件關系到新中國生死存亡的大事。⑦同上，第73—74頁。所以，絕非偶然的是，毛澤東在同一天宣布了親蘇反美的 “一邊倒”政策，因為 “打掃干凈屋子再請客”才好 “一邊倒”，意即把美國負責意識形態(tài)宣傳的機構(gòu)徹底趕出中國才能外交和政治上徹底做到的 “親蘇反美”。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毛澤東確實也是成功地搶占了美國官員所言的 “意識形態(tài)陣地”。

美國駐華宣傳官員的看法和毛澤東是一致的。在宣傳官員看來，美國在對華政策中宣傳手段應該被放在最優(yōu)先的政策地位上，因為 “如果用更多的錢、充足和訓練有素的人員、最好的腦筋來投入進宣傳領域的話，(中國落入共產(chǎn)黨之手的政治)形勢本該不同”，“希望在未由共產(chǎn)黨控制的地區(qū)，錢會多投向宣傳，少投向武器”。①Peiping USIS－USIE Report for July 1－19 1949，September 15，1949，NACP.而且宣傳手段要比政治外交手段更有用、更具戰(zhàn)略地位，因為 “筆比劍更有力量”“思想即是武器”、②Peiping USIS－USIE Report for June 1949，July 18，1949，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5－1949，811.20200(D)，Box 4567，811.20200(D)/8－849，NACP.“長遠看來，理念終會戰(zhàn)勝武器”。③Peiping USIS－USIE Report for July 1－19 1949，September 15，1949，NACP.正是從這個角度上講，“美國新聞處 (的海外宣傳工作)是國務院最重要的項目之一”。④Peiping USIS－USIE Report for July 1－19 1949，September 15，1949，NACP.當美國新聞處已經(jīng)完全撤離中國大陸、國務院又沒有短期之內(nèi)承認中共政權的計劃的時候，中國美國新聞處主任再次呼吁重視宣傳問題。他懇請國務院在決策 “承認”問題時要把宣傳這一因素考慮進去，“如果未來 (和中共政權)建立了外交關系，我們至少可以獲得和現(xiàn)在蘇俄一樣的宣傳規(guī)模?！比绻麤]有外交關系，則正是中共所樂見的，因為建交的話 “共產(chǎn)黨本該費勁攢出一個新的理由禁止我們的宣傳活動的”。所以，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講，“美國在華沒有聲音，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戰(zhàn)斗中美國現(xiàn)在每天都在喪失著無價的陣地。其中一些損失或許已經(jīng)是不可挽回的了，如果形勢持續(xù)的時間足夠長的話，由于拖延而帶來的失敗將會是不可避免的結(jié)果?！雹軺SIS－China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November 1949，December 17，1949，NACP.某種程度上講，我們可以把這種不同的政策取向看作是宣傳官員與外交官員的分歧 (冷戰(zhàn)初期國家安全委員會的政策文件多由國務院的政策規(guī)劃司起草，上文所涉及的幾份文件均出自外交官員之手)。1949年6月北平的美國公共事務官員和總領事在如何開展解放區(qū)的宣傳問題上發(fā)生了一次典型的宣傳官員和外交官員的政策分歧。當時北平已被解放3個多月了，據(jù)北平美國新聞處主任介紹，“現(xiàn)在中共正在宣傳共產(chǎn)主義生活方式”，投入的是足夠的錢、最優(yōu)秀的人才來進行宣傳，而蘇聯(lián)的文學作品和其他書籍以及宣傳品正如潮水般地涌進中國，這位主任本人就曾多次在北京城內(nèi)被報童攔下購買蘇聯(lián)編印的宣傳雜志。而美國的宣傳則是人員和錢財投入不足，宣傳品方面只是用三四流的材料去和對方一流的材料競爭。所以 “與之戰(zhàn)斗的則只是美國新聞處微弱的聲音。在平津只有幾個美國人在宣揚美國國家和人民的生活方式和理念”。于是他強烈建議迅速擴大美國新聞處的工作規(guī)模，增加人力和資金投入，大力改善宣傳品和質(zhì)量。 “我們應該以美國材料的洪水對抗蘇聯(lián)材料的洪水?！薄艾F(xiàn)在我們方才面臨真正的事情要做，我們正在與共產(chǎn)主義的宣傳競賽?！钡?，北平新聞處主任的“上級領導”——美國駐北平總領事則覺得政治形勢尚未明朗，不宜做長遠規(guī)劃，也不便貿(mào)然擴大宣傳規(guī)模，而是應盡可能利用現(xiàn)有資源做事，所以不予批準。這件事的確反映了相比外交官員來說宣傳官員處理問題的不同思路，以及對宣傳問題不同的定位 (見Peiping USIS－USIE Report for June1949，July 18，1949，NACP；Peiping USIS－USIE Report for July 1－19，1949，September 15，1949，NACP)。而且，此事的這種結(jié)局也頗具象征意義:外交官員 “打敗了”宣傳官員，折射了當時美國行政體制中宣傳部門歸外交部門管轄的這一 “力量對比”的結(jié)構(gòu)。到20世紀50年代中期之前，此類外交機構(gòu)和宣傳機構(gòu)的政策與地位之爭將是美國國家安全體制調(diào)整變化中的常態(tài):在杜魯門時期以宣傳和心理戰(zhàn)為核心組織和協(xié)調(diào)國家安全機構(gòu)與政策的努力——建立 “心理戰(zhàn)略委員會”(Psychological Strategic Board，PSB)，其阻力主要來自國務院；而宣傳和心理戰(zhàn)上升到國家安全戰(zhàn)略角度的一個最實質(zhì)的在行政機構(gòu)方面體現(xiàn)，就是 “國家宣傳部”——美國新聞署 (USIA)從國務院分離出來成為獨立的 “部級單位”。

但對于美國宣傳官員來講，中國的局勢只能是 “無可奈何花落去”，面對毛澤東的鮮明的外交姿態(tài)和國民黨勢力在中國大陸的迅速消亡，美國政府意識到其外交機構(gòu)包括宣傳部門繼續(xù)留在國統(tǒng)區(qū)意義已然不大。于是便在8月份把四個月前剛剛從上海遷往廣州的美國新聞處總部再次 “逃難避居”，遷至香港，接著就在當月主動關閉了廣州和迪化的美國新聞處，并在之后的11月關閉了重慶和昆明的美國新聞處。①USIS－China Central Office Report for November 1949，December 17，1949，NACP.至此，美國政府設在中國大陸的11家宣傳站點 (包括總部)已經(jīng)全部關閉，只能在臺北和香港的站點進行活動。②美國新聞處避居香港之后，還曾在1950年年初在海南島展開過宣傳活動，還計劃建立圖書館和大學俱樂部，并開展教育交流和諸多文化活動，但隨著1950年5月海南被解放，這些活動隨即停止了。見 Hong Kong USIE Branch Office Report for March 1950，April 19，1950，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50－1954，511.46G，Box 2374，511.46G/4－1950，NACP；Hong Kong USIE Branch Office Report for March 1950，May 16，1950，RG 59，Central Decimal Files 1950－1954，511.46G，Box 2374，511.46G/5－1650，NACP。“從沈陽到昆明、從上海到迪化向四億中國人講述美國故事”的美國新聞處最終 “輸?shù)袅诉@場 (宣傳)戰(zhàn)役”。

美國新聞處在中國大陸進行的宣傳活動至此也全部終結(jié)。新聞處遷至香港后，美國政府重新調(diào)整了其對華宣傳的目標和政策，對宣傳機構(gòu)也進行了重組，在亞洲 (乃至全世界)開展了規(guī)模浩大的反對 “紅色中國”的宣傳運動和心理戰(zhàn)，美國對華宣傳運動也進入了一個新階段。

結(jié) 語

1945—1949年是美國對華宣傳的重要時期之一。自1942年美國政府開展對華宣傳直到中美1979年正式建立外交關系這近40年的時間中，1945—1949年是美國唯一能夠在中國全境實施宣傳的時期。美國在華宣傳機構(gòu)經(jīng)歷了戰(zhàn)后初期重建和擴建，逐步形成了覆蓋全中國的宣傳網(wǎng)絡，并在國統(tǒng)區(qū)和解放區(qū)都展開了諸多宣傳活動，最后由于政治形勢劇變而被迫完全撤出了中國大陸。這一時期既是美國長久以來向中國 “傳播美國夢”和 “推銷美國方式”的繼續(xù)，同時也經(jīng)歷了美國對華宣傳從 “揚美”到 “揚美反蘇”的巨大轉(zhuǎn)變。這一轉(zhuǎn)變無疑是冷戰(zhàn)興起的直接結(jié)果。伴隨著美蘇對抗的加劇，離間中蘇關系這一更急迫的國家安全與戰(zhàn)略目標開始和樹立美國形象的長遠目標并重，阻止中蘇接近、爭取 “親美反蘇”民意的冷戰(zhàn)宣傳新實踐，開始變得和在中國輸出美國文化、進行 “揚美”宣傳的 “外交傳統(tǒng)”同樣重要。冷戰(zhàn)的到來還改變了美國對華宣傳手段，即在公開宣傳中逐漸加入了更多的隱蔽手段，宣傳主題也是除了正面宣傳自己之外還增加了更多的丑化對手的內(nèi)容。

隨著中美敵對狀態(tài)的形成和東亞冷戰(zhàn)的到來，美國以離間中蘇關系為目標的 “反蘇”宣傳逐漸轉(zhuǎn)變?yōu)獒槍ζ鋪喼拮畲罄鋺?zhàn)敵人的 “反中共”心理宣傳戰(zhàn)，隱蔽手段的應用最終也遠遠多于公開的宣傳活動。盡管 “失去了中國”，美國仍以香港和臺北的站點為中心重組其對華宣傳機構(gòu)，并在大陸以外找到新的宣傳對象——東南亞的海外華人群體。從這個意義上講，1945—1949年間新聞處在華的宣傳活動為日后美國在亞洲規(guī)模浩大且更為激烈的反對 “紅色中國”的宣傳運動和心理戰(zhàn)做了 “熱身”并拉開了序幕。

附表:美國新聞處駐華站點的分布和關閉情況，1948年11月—1949年11月

續(xù)表

? 翟韜，男，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