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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者之像與時代之音
——關于格非的《隱身衣》

2014-07-05 15:10張曉琴
當代作家評論 2014年4期
關鍵詞:隱身衣格非小說

張曉琴

隱者之像與時代之音

——關于格非的《隱身衣》

張曉琴

一、什么樣的隱身衣

一個充滿玄秘性的題目。格非在多年洗手于中短篇寫作之后,忽然推出了一個奇怪的文本,在這個以音樂、以人物身份懸疑為推動力的小說中,格非究竟想要說什么,是什么樣的隱身衣?它想隱去的又是什么?

一部中篇卻有足夠的深度與空間,這是格非的一貫的特點,在《人面桃花》三部曲之前,格非的作品通常在中篇和長篇之間并無特別的界限,只是他的《欲望的旗幟》與三部曲才表現(xiàn)出比較大的體量。但另一方面這也是說,他的中篇通常也比較豐富,有類似長篇的厚度與格局。

《隱身衣》很有意思,但也殊難說清楚,仿佛刻意要寫一個炫和懸的作品,其中的信息,特別是音樂方面的“稀有知識”,給人以很大的“迷魂陣”般的暗示。雖然我輾轉知道格非是一個“高級發(fā)燒友”,不只對音樂史、音樂作品深有研究,對于音樂器材硬件也是行家,但對于一般讀者來說,這部小說所反復書及的音樂知識,仍然是陌生和近乎陌生的。這給小說帶來了某種特殊的難度,也帶來了一種特殊的“陌生美感”。

小說由十二個長短不一的小節(jié)構成,每一節(jié)的題目都來自音樂世界:KT88、《彼爾·金特》、奶媽碟、短波收音機、《天路》、AUTOGRAGH、蓮12、薩蒂、《玄秘曲》、紅色黎明、萊恩·哈特、300B。要么是樂曲,要么是音樂家,要么是推送音樂的機器,而這一切又與小說的內(nèi)容緊緊相扣?!峨[身衣》是音樂的編織物,是音樂的隱身衣。

先說隱身,《隱身衣》中有兩次明確提到隱身:一次是“我”介紹自己的職業(yè)時,“我”是一個專門制作膽機的人,北京從事這個職業(yè)的人一共超不過二十個,“我”和同行們往往被人忽視,過著一種自得其樂的隱身人生活。這一次對隱身一事的處理似乎輕描淡寫,卻是個伏筆,他們?yōu)槭裁词请[身人?僅僅是容易被忽視嗎?另一次提到隱身卻是因為牟其善——曾經(jīng)聞名京城的商人,傳言中擁有隱身衣的人。這兩個細節(jié)很重要,“我”和同行們之所以能隱身,主要是因為對音樂的熱愛,和對通常所言的“世俗生活”的規(guī)避——換言之,在世俗生活中他們的身份是隱而不顯的。與其他相互競爭的同行關系不同,“我們”更多地生活在音樂世界里,互不干涉,言而有信,“我”在這個行當里從來沒有受到過欺騙?!啊l(fā)燒友’的圈子,還算得上是一塊純凈之地。”“多年來,我一直為自己有幸成為這個群體的一員而感到自豪?!焙茱@然,作者在這里想說的是,這個隱身人的世界里,反而是相對真實,是有信義和承諾的,有高級的精神需求和職業(yè)倫理的。傳言中擁有隱身衣的牟其善,也是因為音樂趣味不俗,他離開人世時,“我”關注的是追悼現(xiàn)場播放的音樂和天朗AUTOGRAGH。

“一首龐大的音樂作品不包含沖突與幽暗是很難想象的。音樂鼓勵我們將悲傷安放在更大的空間中,與其他現(xiàn)實并存。音樂幫助我們記起愛、美麗和溫柔……音樂使我們覺醒,使我們突然覺察到人類天性中潛在的情感?!蹦铡さ吕琳J為,德彪西的《棕發(fā)少女》、《牧神的午后前奏曲》,拉威爾的《悼念公主的孔雀舞》,馬勒第五號交響曲的小緩板都有這種作用。在這個骯臟而紛亂的世界上,“我”最奢靡的事情就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聆聽莫扎特、德彪西、拉威爾的音樂——注意,“我”不止一次強調演奏樂團或演奏者,這也是讓“我”喉頭哽咽、熱淚盈眶的重要原因。“我”找丁采臣要余款時,聽到勃拉姆斯的音樂,就一直坐在車里聽完了第三樂章,晦暗的心情變得明亮,寒冷的季節(jié)里心情溫暖而自豪:如果一個人活了一輩子,居然沒有機會好好地欣賞這么美妙的音樂,那該是一件多么可憐而且可悲的事啊!

當那奇妙的音樂從夜色中浮現(xiàn)出來的時候,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下來,變得異常靈敏和神秘,連魚也會歡快地躍出水面,李義山所謂“赤鱗狂舞撥湘弦”也無非如此吧。這種時候人會產(chǎn)生幻覺,誤以為自己處于世界最隱秘的核心。這是音樂的神話,是令人神往和悲傷的存在,披上了音樂隱身衣的“我”已經(jīng)進入另一個世界,就像保羅·艾羅瓦德說的,在這個世界之中另有一個世界。作者顯然也是一個經(jīng)常出入于兩個世界之間的人。

丁采臣是《隱身衣》中的一個幽靈。他出現(xiàn)之前,蔣頌平對他的令人生懼大加渲染,他的出現(xiàn)與消失都是幽靈般的,隨身帶著槍支,稍不順心就威脅妨礙他的人。甚至在他跳樓自殺大約一年之后,“我”的銀行卡上居然還收到了他欠我的那一筆錢。這樣一個人,一個音樂盲,卻在羅熱演奏的《玄秘曲》中安靜得像個嬰兒。音樂讓丁采臣暫時隱去了紅塵的煩擾,也讓他靈魂中的另一面浮出水面,那是什么呢?這就是讀格非小說的樂趣,要說的那些最重要的話,他什么也不說,你卻知道他要說什么。

從格非對阿多諾《論流行音樂》一文中有關整個娛樂文化尤其是流行音樂的標準化特征的高度認同,可以發(fā)現(xiàn)他本人對流行音樂的警惕與回避。在格非看來,包括流行音樂在內(nèi)的娛樂文化,具有明顯的經(jīng)驗同質化趨勢,這已經(jīng)彌漫于我們?nèi)粘I畹乃蓄I域,它不僅使得主體性、獨異性、個人化等一系列概念變得虛假,同時也在破壞我們的文化感知力與消費趣味?!峨[身衣》中只有一節(jié)的標題用了一首流行音樂的曲目來命名,就是《天路》,這個標題在整部作品中顯然有些突兀,猶如交響樂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聲粗礪的號角。然而,就是這樣的音樂竟然也有療傷的作用,唱這首歌,是一個口齒含混不清的寡婦在表達自己對于異性的好感、關心和信任時的唯一方式,她甚至愿意在人聲喧騰、烏煙瘴氣的小餃子館里唱。至關重要的是,她在唱歌時咬字十分清楚,全然換了個人。顯然,音樂隱去了這個女人的卑微與缺陷,哪怕它是速朽的流行音樂。“音樂的對象便是這個心靈的微妙與過敏的感覺,渺茫而漫無限制的期望。音樂正適合這個任務,沒有一種藝術像它這樣勝任的了……音樂比別的藝術更宜于表現(xiàn)飄浮不定的思想,沒有定形的夢,無目標無止境的欲望,表現(xiàn)人的惶惶不安,又痛苦又壯烈的混亂的心情,樣樣想要而又覺得一切無聊”。

如果說《隱身衣》要說的僅僅是音樂,即便這音樂是多么地余音繞梁、不絕于耳,那也會讓讀者掉入一個美妙的陷阱?!峨[身衣》的寬闊之處就在于,它在編織一件音樂的隱身衣的同時,也編織了一件人性的隱身衣——卑微的存在。這一點,與楊絳的《隱身衣》多少有點相似。楊絳的人生起伏是中國當代許多知識分子人生起伏的一個典例,她也是閱盡世間繁華與蒼涼的人,是看懂世人的真面目的人。所以她說:“其實,如果不想干人世間所不容許的事,無需仙家法寶,凡間也有隱身衣;只是世人非但不以為寶,還惟恐穿在身上,像濕布衫一樣脫不下。因為這種隱身衣的料子是卑微。身處卑微,人家就視而不見,見而無睹?!币驗楸拔?,就被人忽略存在;因為卑微,就被人隨意地冷遇、傷害;因為卑微,就親人反目;因為卑微,就失掉了自己愛著的女人;因為卑微,就無家可歸……然而,這卑微的隱身衣也可以讓人在喧囂的世界中沉靜下來,專注于某個領域,“我”卑微地生活在這個骯臟紛亂的塵世中,卻也生活在一個奇妙博大的音樂世界中。只有音樂的隱秘深處,才能置放“我”的靈魂。格非或許存心在這里要與楊絳先生有一個對話,要表達致意或者類似的意思——精神的富有與高貴完全可以通過世俗的卑微與凡庸來實現(xiàn),來保護其不受打擾。

其實早在《春盡江南》中,就出現(xiàn)了“隱身衣”一說。秀蓉最討厭熟人,她說:“還在大學讀書的時候,我就做夢能生活在陌生人中。我要穿一件隱身衣。”隱身衣隱去的,正是塵世中屢受傷害、疲憊無奈的真身和靈魂。

在格非筆下,隱身衣最重要的功能其實是解釋世界,解釋命運。格非與當代許多作家的不同之處在于他文學理論的建構,《塞壬的歌聲》一文中對卡夫卡短篇《塞壬的沉默》及相關作品的分析是一個重要的切入點。格非認為,在《塞壬的沉默》中,“歌聲是塞壬們的隱身衣”,“塞壬的歌聲既是宿命,又是慰藉”。塞壬的意象是卡夫卡小說中最為核心的意象,世界或命運的本相以其飾物的形象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我們當下生活的世界亦是如此,不過飾物更炫目,隱身衣更奢華,塞壬的歌聲更迷亂而已?!翱ǚ蚩牰巳傻母杪?,以及歌聲所掩蓋的永恒靜穆——對水手們來說,它既非實質,亦非徒有其表的空殼。這是卡夫卡的悲哀,也是他全部的希望所在”。就其本質而言,格非的《隱身衣》與卡夫卡的《塞壬的沉默》并無二異,二者記錄的世界本質是一樣的,都在呈現(xiàn)通向彼岸世界的隱喻。

二、什么樣的聲音

在完成對主體的闡釋之后,緊接的問題是:在《隱身衣》的寫作過程中,格非聆聽和思考的聲音是什么?讀者聽到的聲音又是什么?先來看格非的這段話:“當然,從根本上說,文學的言說方式之所以是一種隱喻的方式,還有一個重要的理由,那就是文學語言本身實際上也是一個隱喻。作者所描述的世界并不能像電影場景那樣讓我們直接看到,而必須通過語言符號的中介作用于讀者的想象。作者的意圖是一回事,他通過語言文字所呈現(xiàn)的‘文本意圖’當然是另一回事?!笨梢赃@樣理解,作者在創(chuàng)造一部作品時用自己的聲音在言說,但作品一旦產(chǎn)生,就會發(fā)出它自己的聲音,一部好的作品的聲音往往是復雜的、多聲部的?!峨[身衣》就是這樣一部作品,作品的聲音與作者的聲音交織,清澈又駁雜、稠密。

音樂是《隱身衣》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既是背景又是主旋律?!耙魳返囊饬x,亦即何為音樂,以及它是如何被聆聽和被思想的……所有這一切,都經(jīng)歷了變化。這就意味著,我們今天所擁有的音樂和音樂經(jīng)驗,若要得到理解,就至少部分地必須在其歷史性中加以理解。我們的音樂和音樂經(jīng)驗是在一個生長、吸收、萎縮、衰亡的過程中形成的混合物。其歷史性與音樂的生活特征的歷史性相一致,這些特征被植入了音樂之中。同樣的意義在《隱身衣》中得到了體現(xiàn),音樂可以鋪陳時代,可以比照敘事,可以建構作品。詩人歐陽江河也是音樂發(fā)燒友,他認為格非聽了那么多年的音樂,寫了那么多年的小說,寫和聽,終得以在這部小說里交匯,形成玄機和奧義的層疊?!靶≌f中的音樂元素絕不是附加或者溢出來的,不是道具,而就是小說本身?!?/p>

音樂是歷史,是時代,是記憶?!侗藸枴そ鹛亍芬还?jié),玉芬的學生時代每天從格里格《彼爾·金特》的“晨曲”中醒來,在那樣一個美好的年紀,是那樣一種美好的感覺?!抖滩ㄊ找魴C》一節(jié)的時代則是“我”、蔣頌平、姐姐等人的童年和青少年時代,有單純、有美好,也有人性的傷害。從收音機中送出的音樂,都是一個紅色年代的京劇,它們屬于政治的、革命的時代。音樂在《隱身衣》中的意義之一是與現(xiàn)實生活的比照或者關聯(lián)?!侗藸枴そ鹛亍肥歉窭锔駷橐撞飞奈迥煌妱∷鞯呐錁?。彼爾·金特耽于幻想,經(jīng)過命運的洗禮后一無所有地回歸故里,迎接他的只有安靜的索爾薇格,一直忠情于他的女性?!冻壳分械呐?,或許應該像索爾薇格一樣,安靜、忠貞,彼爾·金特想到她時也是她手持一本用手絹包著的《圣經(jīng)》的形象。但是,曾經(jīng)每天在《晨曲》中醒來的玉芬雖然美麗溫柔,卻水性楊花,與索爾薇格全然相反。短波收音機曾經(jīng)是“我”對父親寄予思念的唯一途徑,也是贏得我在眾人心目中位置的唯一途徑,然而,想到它,就想到傷害:時代對人的傷害、蔣頌平對姐姐的傷害、“我”與蔣頌平一起對徐大馬棒的傷害、蔣頌平的自我傷害,這個過程中對他們二人友誼的傷害,以及多年之后蔣頌平對我至深的徹底傷害。維系友誼的短波收音機被扔進了臭水溝,而蔣頌平最終帶給“我”的傷害,使“我”像生了一場大病一樣,因為“我”心里真正在意的就這一個朋友。除了音樂的美好與現(xiàn)實的比照之外,《隱身衣》里也有因音樂而結成“烏托邦”的發(fā)燒友和親人的比照。一個素昧平生的發(fā)燒友親自送“蓮12”給“我”時,我感動于他的行為,更感動于自己的未被欺騙,而此時姐姐卻為了要回“我”住的這間裂縫的房子,不顧姐弟之情哭鬧、軟磨硬泡?!拔摇痹谧咄稛o路時,另一個“玉芬”收留了我,我也愿意被她收留,主要是因為那個受傷的夜晚萊恩·哈特的琴聲和難得一見的清澈天空。音樂貫穿起了小說中主人公和所有人物的人生經(jīng)歷與情感記憶。

當然,《隱身衣》中重點要呈現(xiàn)的,我以為還是當代社會的聲音,“隱身人”所要反襯的是另一批身份顯赫的人的生活,以及他們身上所承載的這個喧囂時代的浮躁凌厲之音。小說一開始的場景是圓明園東側的一個社區(qū),這里的有名是因為“周良洛案”。周良洛的案子就不用多說,但它是這個時代令人絕望的聲音構成之一。同時還有“知識分子們”的聲音,他們杞人憂天、自以為是,輕而易舉地讓人自慚形穢。然而格非并未賦予這些人以特殊的道德優(yōu)越與精神特權,而是把他們的靈魂無情地撕開給人看。這些所謂的教授們不只缺乏與人交往時起碼的尊重,連基本的字也能讀錯,之于價值觀則更是混亂而無原則,為了嘩眾取寵,竟然說什么當年抗戰(zhàn)時期的中國不應該反抗,那樣的好處是少死幾千萬人,中日還可以聯(lián)合起來抗美云云……“我”作為個手藝人也聽不下去了,感覺受到的屈辱就像是自家的祖墳被挖。當這些知識分子用珍貴的阿卡佩拉揚聲器發(fā)出盜版的流行音樂時,“我”心情壞到了極點,這個世界肯定是出了問題。相比之下,倒是幽靈般的丁采臣更通情達理些。還有的教授二十年如一日,每次見面都在告誡“我”,中國這個社會隨時都有崩潰的危險,弄得“我”如做噩夢一般,但二十年過去了,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如果說,知識分子應該是一個時代的良心的話,這個時代的聲音太紛亂,知識分子連自己的心跳都聽不到,何談時代的脈搏?還有親情和友情被肆意踐踏的聲音,“我”和蔣頌平在這一點上竟然觀點完全一致:世上最好的東西往往只有薄薄的一層,像冰,最好不要動。但是,我分明聽到那層薄冰已然碎裂,聲音不大,卻有些鉆心。

這些意思似乎可以與《春盡江南》聯(lián)系起來理解,顯然,格非的意思并不在于要全然否定和譏諷這時代的知識群體,而是要與他前面所說的,要呈現(xiàn)聲音的混亂本身,這是時代的病相,你可以理解為無奈的多雜和混合,也可以理解為憤懣的萎靡與躁亂。這是復調的、同時也是病態(tài)的多義的空間與世界。

格非認為,有人將小說定義為“講故事的藝術”,是無法涵蓋所有小說的。當我們說“小說是講故事的藝術”時,往往忽略了小說繁盛背后的另一個后果,那就是對“故事”的減損或取消。顯而易見,《隱身衣》的關鍵詞不是故事,而是聲音?!峨[身衣》雖然不是長篇巨制,卻是個多聲部的作品:美妙的古典音樂、泛濫的流行音樂、空山的靜音、雨后的星語、繁華的街聲、煩亂餐館的噪音、營房的起床號、各種靈魂的聲音……或許,這么多的聲響動靜都是表象,因為當一個作家個人內(nèi)心困惑時,或說當他在思考存在的意義時,他就很難用非常清晰的聲音來述說,來表達。

在《塞壬的歌聲》與《文學的邀約》中,格非不止一次提到魯迅,他認為,《野草》、《彷徨》等文本的晦澀不過是魯迅內(nèi)心困惑的表征,而矛盾與困惑恰恰是文學求助于隱喻方式的根本性原因。因此,一個作者對文本的控制力總是一把雙刃劍:使作品流暢統(tǒng)一富有條理性的同時可能為其所傷,使作品的內(nèi)涵等同于觀念的鋪陳,文本的意圖變得狹窄單一。從這個視角看來,《隱身衣》是一部沒有受到作者過分“控制”的文本,上述的聲音只是文本意圖的一小部分,作者才是這部作品中真正的隱身者,這個隱身者帶來的是什么聲音呢?我聽到的是夢,碎裂的夢。

三、什么樣的夢

夢是身體的經(jīng)驗,是靈魂的游走;夢是太虛幻境,又是現(xiàn)實存在;夢是喻體,也是本體;夢是莊周,更是蝴蝶。

夢一進入文學領域,就完全有可能被升華,它不再是易逝的、難以呈現(xiàn)和捉摸的,因為它會擁有某種可顯現(xiàn)可欣賞甚至是豐富可解讀的特質。格非的作品中總有不確定性的復雜滲透,讓人聯(lián)想到夢。夢對格非的文學世界意義非凡,格非作品中傳達出的人生體驗與中國古典文學中的人生經(jīng)驗一脈相承。格非對白居易《花非花》的解讀暗藏著他對夢的獨特體悟,他認為此詩猶如一個謎語的謎面,誘使讀者去猜測它的謎底。我們最容易想到的謎底似乎是“春夢”,但謎面之中明明有“春夢”二字,也就是說,春夢與花、霧、朝云一樣都是“喻物”,而非“所喻之物”。“在‘花非花,霧非霧’這一特殊的句式中,包含著肯定與否定、隱藏與顯露、經(jīng)驗與超越之間的復雜糾纏和交織。花、霧、春夢和朝云都是一般日常生活中的普通物象,可以被我們的經(jīng)驗充分認知和解釋?!?/p>

“江南三部曲”被看作格非向《紅樓夢》致敬的作品。莫言曾指出格非的《山河入夢》確實是繼承了《紅樓夢》的一部小說,“我讀的時候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就是譚功達就是一種現(xiàn)實的賈寶玉的形象。當然他有他遠大的追求和他的理想?!卑仔埂斑@個人物仿佛使我聯(lián)想到大觀園里面的晴雯”。張清華也曾專門著文闡述格非作品中的夢境敘事特征及個體無意識與歷史之間的最終偶合。他說:“中國人在這方面是最富有神妙體驗的,一部《紅樓夢》所傳達的,就是這樣一種永續(xù)重復和輪回經(jīng)驗:‘天外書傳天外事,兩番人作一番人’?!薄案穹强梢哉f已然參透了這種經(jīng)驗……對比兩部小說的結局,我愈加深信《人面桃花》確屬自覺‘向《紅樓夢》致敬’的作品?!?/p>

作為中篇小說,《隱身衣》的含量自然未及“江南三部曲”豐厚,但其中的夢卻依然是多重的,它們清晰可辨,真實可觸,但又無一例外地轟然坍塌,碎裂之聲觸痛我的神經(jīng)。

先是碎裂的春夢。“我”與妻子玉芬的愛情婚姻的慘敗是“我”春夢碎裂的開端。盡管玉芬背叛了“我”,但“我”依然深愛她,以至于后來對其他女性有好感都是因為她們和玉芬的相似。“我”因為玉芬對母親都有點耿耿于懷。母親臨終時的托夢承諾是“我”對自己的愛情與婚姻的一個期望,但是,母親托夢時只搖搖頭,否定了那個口齒不清的女人,當“我”遇到真正的妻子時,母親并沒有托夢。為“我”生了女兒的妻子是個面容嚴重損壞的女人,“我”也不知道她的姓名,所以,叫她玉芬,她也答應。這樣的生活,是幸福,還是不幸福?“我”的體驗是:在這個骯臟而紛亂的世界上,我原本就沒有福分消受如此的奢靡。這樣也就可以理解當“我”和一個陌生的失掉美好面容的女人通過電話一起聽音樂后的淚水了。那一刻,鼻子發(fā)酸的是“我”,也是我,羽鍵琴的聲音清脆細弱,傾吐的全然是悲哀。

那么,接下來就是碎裂的音樂夢。作為一部以音樂為重要線索的小說,《隱身衣》中的音樂信息實在是太過密集了?!拔摇憋@然是一個有著音樂夢的人,我對那對“天朗AUTOGRAGH”的愛,甚至超過了對妻子的愛,在作品中,似乎只有兩個人能真正走入音樂世界,“我”和被毀容的“玉芬”。但他們的音樂世界似乎也缺乏完整性和堅固性,隨時都有被異質的聲音侵入的可能?!拔摇睙釔鄣氖枪诺湟魳返臑跬邪?,一個未被破壞的真善美的世界。但它遭到了當代知識分子的攻擊,攻擊得最兇猛的是只聽文藝復興和巴洛克的律師。這部作品正如現(xiàn)代社會,聲音太多,比如格式化的流行音樂、喧囂的欲望之聲,純凈的音樂世界難免被打破。裝甲部隊的大校購買“紅色黎明”只是因為妻子喜歡這個譯名,教授用珍貴的音響設備聽的是盜版的流行音樂,律師聽巴洛克音樂為的是顯示自己與眾不同的修養(yǎng)和品格。“我”的音樂夢其實也就是心靈的歸鄉(xiāng)夢,小說中有一個細節(jié)是不應該被忽視的,“我”之所以能下決心賣掉自己最珍愛的“AUTOGRAGH”,就是想買下鄉(xiāng)下的房子?!胺路鹞乙坏┤缭敢詢?,困擾著我的所有煩惱,都會在頃刻之間煙消云散。”這句話很重要,這顯然是有隱喻的,“AUTOGRAGH”是音樂的代名詞,去鄉(xiāng)下居住則是一種強烈的歸鄉(xiāng)的沖動。我想用音樂夢來換取歸鄉(xiāng)夢,但結局是,音樂夢與歸鄉(xiāng)夢一起碎裂。

最后是碎裂的存在夢。如果說《隱身衣》在表達上有晦澀和矛盾之嫌,那是因為格非對存在的思考。格非在思考時可能聽到了上帝的笑聲,于是,一個存在的夢也開始碎裂。海德格爾說,存在就是時間,不是別的東西。人的存在從存在論上講,本來就是向死亡而在。因此,人的存在滲透著這樣一種意識:生命是面向虛無的有限存在。《隱身衣》中的主人公從小就開始面對死亡,格非在這里絕對不是要敘述死亡,而是對死亡形而上的思考?!拔摇蓖陼r父親死去,不久是大地震帶來的死亡氣息(地震后所有的人都恐懼于死亡,除了母親),后來是母親的死亡,丁采臣的死亡。小說中處理得最為徹底的是“我”和妻子竟然將尚未滿月的女兒帶到了母親的墓地,這實在是極具戲劇性的呈示,新生與死亡的對比帶來的是觸目驚心的悲涼,就在這時,“我”突然收到了丁采臣的欠款,丁采臣是否真的死去了呢?誰都無法確定。這讓人想到《傻瓜的詩篇》中的莉莉,她是否殺死了自己的父親,也是誰都無法確定的。格非的作品中總有神秘的宿命感和敘事的不確定性,幾乎每部作品都是“迷舟”,時間、死亡、夢境、欲望、幻覺、存在都蘊藏其中,“人生筵席的歡樂,又何嘗不是一種悲涼的預演或反襯”。格非對死亡的思考就是對存在的思考,“所謂死亡,必須用組成生命的自然動力加以解釋。如果抽離了生命的意義,死亡也便沒有意義可言:死亡之所以是人類存在的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無非是因為它加入了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探究”。

《隱身衣》中,上述不同的夢共同構成了一個整體性的空間,缺一不可?,F(xiàn)實中,俗事俗物占據(jù)了我們的時空,甚至充斥著我們的記憶,而藝術卻能將我們帶回故園,那里無須隱藏,無須包裹,甚至不知今夕何年,也不知歸期何期……行文至此,想起格非那段令人緊張而又釋然的話:“寫作固屬不易,閱讀又何曾輕松?我們所面對的文本實際上不過是一系列文字信息而已,它既在語法的層面上(為我們經(jīng)驗所熟知)陳述事實,也在隱喻的意義上形成分岔和偏離;它既是作者情感、經(jīng)驗和遭遇的呈現(xiàn),同時又是對這種經(jīng)驗超越的象征;既是限制,又是可能。既然文學作品的意義有待于讀者的合作,我更傾向于將文學視為一種邀約,一種召喚和暗示,只有當讀者欣然赴會,并從中發(fā)現(xiàn)作者意圖和文本意圖時,這種邀約才會成為一場宴席。”格非的小說不是寫給所有人的,也不是供人一次性消費的,《隱身衣》是新世紀以來中篇小說最為重要的收獲之一,它顯然是一次文學與音樂共同的邀約。

(責任編輯 李桂玲)

張曉琴,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后,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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