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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崢嶸歲月中的抗大老友

2014-07-23 20:15吳象
世紀 2014年4期

吳象

一晃老友文迅去世已經(jīng)快三年了。這些年來,有一件事始終縈繞于心,從來不曾放下。特別是文迅逝世后,它更是時時噬咬著我的心。這件事就是,我欠著我最好的老友之一文迅,一本書的序言,一篇為《文迅文集》所作的序言。如今,斯人已去,我唯有再拿起這支筆,寫下這些回憶的文字,懷念我的文迅老友,以此來緬懷我們一起走過的崢嶸歲月,紀念我們七十多年久而彌堅的情誼。

一、友誼的開端

七十多年前,準確地說,應(yīng)該是1938年8 月下旬,文迅他們六個從香港來的廣東人和我們四個從上海來的江南人,同日在延安抗大總校洛川第六大隊報到,被編在第十二隊九班。

當時,抗日戰(zhàn)爭烽火連天,半壁河山淪于敵手,民族命運前途未卜?!安辉缸雠`的人們”,“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 民心士氣空前高昂,陜北黃土高原上的延安,在災難深重的中國升起希望的光芒,逐漸成為人們仰慕的燈塔。但是,紅軍改編為八路軍、新四軍一年多了,他們的辦事處除了很少的幾個城市都不能公開,到延安去像是犯法的事,查獲了可能會被秘密逮捕。成千上萬的愛國進步青年,不畏艱險絡(luò)繹于途,像朝圣的虔誠教徒,形成了一股充滿活力的熱流。到1938年夏天,只有七千居民的延安已難再容納。于是,抗大在延安西邊的慶陽和南邊的洛川成立了第五、第六兩個大隊。編隊不可能再有別的標準,夠十人以上就是一個班,夠四個班就是一個區(qū)隊,夠四個區(qū)隊,一個連隊的建制就成了。

第十二隊駐于離城十里的蔣村。村子不大,最后幾個班住處很難找。一個不住人的小偏院 ,有間放柴草的土窯,連門窗也沒有,就成了九班的軍營。香港來的蘇孟云、陳璞、王固、文迅、陳遠高、陸荊,上海來的鐘琪、張鴻書、程歷艱和我,大概都過慣了比較舒適的城市生活,頂多有一點在敵機轟炸下逃難的經(jīng)歷,面對這間放柴草的土窯,竟手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了。記得是張鴻書說了一句:“動手吧,同志們!這么點困難克服不了,還抗什么日,革什么命!”一下子全動員起來了。你積極 ,我比你更積極;你能不怕累,我就敢不怕臟。隊長來了,笑著大加贊許,說這是革命的第一課,大家勁頭更大了。他又領(lǐng)我們到老鄉(xiāng)家借木條、木板、秸稈,磚頭。過了一陣,門按好了,窗紙也糊好了,炕搭成了。用各人的箱子支成了兩張小桌,布單一罩,蠻好蠻好的。我們興高采烈地體會著革命第一課的滋味。

我們四個從上海來的,其實籍貫分別為浙江、江蘇、江西、安徽,原來并不認識,上海淪陷前后,各自跑出來參加抗日,到延安去的強烈愿望使我們互相吸引,互相影響,結(jié)為好友,走上征途。張、鐘是救國會外圍組織的成員,二十歲出頭。張樂于助人,有組織辦事能力。鐘戴近視眼鏡,以理論素養(yǎng)見長,一路出主意靠他。程和我只有十六七歲,高中尚未畢業(yè),熱情而幼稚。香港來的文迅他們則不同,原籍都在廣東潮、汕一帶,是在香港讀書的華僑子弟,年齡在二十上下,好幾個高中已經(jīng)畢業(yè)。我們四個會講上海話,普通話也大體能夠交流。老廣們互相講粵語,很流利。與別人要講普通話,比我們還差勁得多。有的簡直聽不懂,必須翻譯或補充。后來知道蘇孟云是直接從新加坡回來的華僑,年齡更大一些,遇到文迅他們,便一路走來了。記得他好像念過大學,家庭富有,行李特別多。發(fā)軍裝前,老廣們大多西裝革履,蘇更不只一套,領(lǐng)帶襯衫也多。他待人和善,普通話比另幾位老廣稍強。他是班長,張鴻為副班長,記不清是大家推選還是隊里指定的了。十個年輕人同住一間窯洞,幾天互相就熟悉了。陳遠高、程歷艱愛好運動,在籃球場上為四區(qū)隊爭過先;陳璞多才多藝,善吹口琴,被大家逼著表演過交際舞;王固被戲稱為“頑固”,爭論時好堅持己見,有本《孫子兵法》常不離手;陸荊瘦弱文靜,喜歡寫詩。他有個黑硬皮的本子,整整齊齊地謄抄著陸陸續(xù)續(xù)在寫的新詩,不斷在救亡室的墻報上發(fā)表,很快就成了我的文友。文迅原來叫文遜,臉盤寬大,一看就是不會說話的老實人??赡苄r候跟父親在越南西貢住得過久,普通話講得極差,發(fā)音不準,句法也特別,“不好吃”他說不來,竟說是“一點好吃也沒有”。我經(jīng)常模仿他這些奇怪、好笑的話,他不以為忤,反而憨厚地笑了。 出我意料的是,他對俄羅斯文學名著比我熟悉,對托爾斯泰、契訶夫、高爾基幾位大師的名著,談起來更是如數(shù)家珍,我問什么他好像都有現(xiàn)成的答案。這一點是我根本沒有想到的,但他講來自然而然,沒有絲毫賣弄見多識廣的表現(xiàn)。那時候軍事課程主要講《持久戰(zhàn)》,政治課程主要有《中國革命運動史》《中國革命基本問題》《政治經(jīng)濟學》等,教員有的從延安來,有的住在大隊部,主任教員李培南,他有時到各隊上課,有時全大隊集合講大課,主要 學習方式是班討論會或個人自習。討論會非常熱鬧,爭論多系摳名詞,聯(lián)系實際談不上,而且多有自以為是的毛病,誰也不肯讓誰。

大約在10月上旬,一個星期天隊里舉行內(nèi)務(wù)比賽,每個班都要把自己的屋子打掃得特別整潔,然后派出代表和區(qū)隊長、隊長、指導員組成檢查組進行檢查評比。我們班原來就是放谷草雜物的空窯洞,連窗戶也是現(xiàn)打的,條件太差,不能和別的班比。我們班被排在最后,也未做任何說明、解釋,大家都感到不公平,不實事求是。全班覺得事已到此,再提意見,也無濟于事,決定出一份墻報(那時尚無小字報一詞)發(fā)發(fā)牢騷,以示抗議。記得是我的提議,取名《烏龜報》,既要講理,又要諷刺,當天就在院墻上貼出去了,很快就有外班同學來看,傳得沸沸揚揚,在熱烈的學習生活中掀起了點小小的波瀾。后來班里又開了次會,經(jīng)過辯論、勸解,一致決定把墻報自動摘掉。隊里沒有對九班作任何指責,每日或隔日晚飯前隊列由隊長或指導員做例行講評,也未提到過這件事,慢慢就過去了。我們學習熱情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當然更沒有什么犯錯誤的感覺?;叵肫饋?,當時抗大對自由散漫、缺乏組織紀律觀念的知識青年確實比較寬容,背后肯定做了不少說服教育工作,而我對此卻天真到渾然無知。甚至后來派趙云錦來代替蘇孟云當班長,仍然毫無感覺。趙云錦是河北人,誠懇樸實,北京大學哲學系的,知識面廣,深受全班歡迎。蘇孟云記得也是自己請辭的。一切如常,《烏龜報》的事早淡化了。這群單純的青年以抗大為家,也在這里感受到家的溫暖,毫無保留地敞開心扉,迎著陽光雨露成長。毛病不少,比如南方人不習慣面食,喜吃大米,洛川城里的飯館卻不供應(yīng)米飯。幾位老廣東要幾碗米飯到城里點菜會餐,我對此也頗積極。陜北高寒,天冷得早,文迅、陸荊和我,好抱著本書,躺到打谷場的草堆上,曬著太陽去讀,有時竟沒有聽見集合的哨聲。但是,經(jīng)過最初的學習,我們已經(jīng)心悅誠服地承認改造思想的重要性,決心在抗大這座革命的大熔爐里,克服小資思想,把自己鍛煉成合格的布爾什維克戰(zhàn)士。半個多世紀來文迅與我綿延不絕,久而彌堅的友情,就是從這里開始的。

二、戰(zhàn)火中的友誼

1938年 11月間,日機二十多架狂炸延安。毛主席說,日本人不讓我們辦抗大,我們就到敵人后方去辦,到他的心臟上去插把尖刀!“抗大抗大,越抗越大!”于是,五大隊、六大隊及陜公一部分組成一分校,在何長工將軍率領(lǐng)下東征。誓師大會是在延安三十里鋪的河灘里開的,滕代遠代表毛主席宣讀中央軍委命令。沒有能見到毛主席是學員們極大的遺憾,但是羅瑞卿的動員報告卻使?jié)M河灘坐在背包上的數(shù)千學員熱血沸騰,幾乎坐不住了,“到前線去!”“到敵人后方去!”的口號聲此起彼伏,震蕩山谷。

從洛川出發(fā)前輕裝過,連每個人多少都有一點的心愛的小物件最后也舍棄了,想帶書頂多一本。文迅書多,我把自己的書全部扔掉,選了一本他的《國家與革命》。他自己挑來挑去,最后是帶上了《鐵流》。陸荊病弱,隊里決定他留延安,他再三請求隨隊東征,絕不給組織添麻煩,最后終于被說服留下,在三十里鋪同九班揮淚告別。各隊都有類似情況,場面豪邁而悲壯。

一個多月的東征,波濤洶涌的黃河,據(jù)點密布的同蒲鐵路,高聳多雪的綿山,一一被踩在腳下。1939年初到達太行山環(huán)繞中的上黨盆地,我們驚喜地發(fā)現(xiàn)了剛剛創(chuàng)刊的鉛印《新華日報》華北版。日軍侵占華北、華東后,繼續(xù)傾力進攻華中、華南,暴露出兵力不足的致命弱點。八路軍挺進敵后,光復失地,在交通線與重要城鎮(zhèn)之間縱橫馳騁。1938年8月,長樂之戰(zhàn),在粉碎日軍對晉東南的九路圍攻之后,太行山區(qū)初步建成了一個有八百萬人口左右,包括若干縣城的農(nóng)村根據(jù)地。黃河南的洛陽尚未失守,那是第一戰(zhàn)區(qū)轄地,司令長官衛(wèi)立煌與八路軍關(guān)系較好,保留了一條從太行去大后方的通道,民間郵電也未完全斷絕。晉東南不像陜北貧瘠,雖曾遭日軍蹂躪,但很快得到恢復,一分校竟得到幾個月暫時安定的學習環(huán)境,供應(yīng)也不錯,抗日、民主氣氛很濃。缺憾是名教授來的太少,但朱德、彭德懷、左權(quán)、傅鐘、陸定一這些八路軍首長,每周輪流來講一次大課。每次大課都變成盛大節(jié)日,講得深刻,聽得過癮,課前各隊挑戰(zhàn)唱歌,啦啦隊花樣百出,充分表現(xiàn)出神采飛揚的青春活力,往往一次大課后情緒激昂兩三天。

校部駐屯留縣故縣鎮(zhèn),十二隊改為一支隊一營四隊,駐潞城故漳鎮(zhèn),距校部只二三里路,全校有三十四個隊,四五千人,少數(shù)是后來從洛陽直接過來的。來到太行,編制和人員調(diào)整頗大,隊長、指導員是新調(diào)來的,各班重新編組,全隊有十幾個人離隊去工作,九班的趙云錦、鐘琪、張鴻書先后去當干部了,聽說那位人高馬大、戴著眼鏡、表情滑稽的東北大學學生曹辰力,就在潞城當縣長(后改名曹魯,上世紀五十年代任輕工部副部長)。原九班的人都分散到各班去了,只有文迅與我同在六班。有次文迅突然接到郵局通知,要他去取錢,原來是家里的電匯,記不清是二百還是三百元,于是,全班去飯鋪吃了幾頓,每人分到牙刷、毛巾,大家都很高興,卻沒有什么議論。既沒有人稱贊文迅慷慨,也沒有人悄悄向上反映,普遍視為理所當然,文迅自己更視為理所當然。

我到抗大后一直心情極好,后來卻漸漸有了思想負擔,這是“組織問題”引起的。

抗大學生中黨員并不公開身份,但誰是黨員又似乎大家心中有數(shù)。鐘琪、張鴻書曾悄悄暗示過我要爭取及早解決組織問題。東征途中,張鴻書曾正式代表黨支部同我談話,讓我填寫入黨申請書,使我興奮了好一陣,后來卻沒有動靜了。兩個月以后,我模糊地感覺到隊里加緊了發(fā)展新黨員的工作,不少同學都陸陸續(xù)續(xù)入了黨。有的人臉色上、舉止上已掩藏不住,還有的人書里夾著幾張油印材料,故意吸引你注意,暗示他在讀黨內(nèi)文件,等你走近,立即合上,表示不能和你同看??赡苓@些同學因為成了“布爾什維克”而興奮激動,不能讓人知道卻又實在想讓人知道,對我并無惡意,卻引起我極大的反感,恨不得當場戳穿,狠狠諷刺他幾句。我曾去找過指導員臧新,說我各方面表現(xiàn)和理論水平比一些人不差,為什么不能入黨?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后來自己也覺得狂妄可笑。不過我們六班的班長鄭為之(全國解放后曾任駐歐共體大使)對我一直很好。他是廣東湛江人,從上海暨南大學來的,后來知道他是學生黨支部負責人,他常友好地同我閑聊,給了我不少從指導員那里沒有得到的勸解和鼓勵,但回避了入黨問題,使我的焦躁、苦悶無法消除。洛川十二隊的沙虹和野火(姚天縱)到一分校后被調(diào)到校部編輯油印??痘鹁妗罚麄兂<s我寫稿,星期日我也好去校部故縣鎮(zhèn)走動,吃頓飯或借本書。有次在街上忽然遇到孔百川,他就是為我辦介紹信到延安的人,想不到我們走后不久他也來了延安,被分配到慶陽五大隊。他一見我就關(guān)切的問:“組織問題解決沒有?”我把肚子里憋著的話向他一一傾訴,幾乎想哭一場。他靜靜聽著,最后對我說,任何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家庭出身,出身不好,堅決要求抗日就好,你追求進步,有政治覺悟,黨不會對你關(guān)門。你不要去同別人比這比那,說輕一點是個人主義,說重一點是入黨動機不純。想成為一個布爾什維克,要經(jīng)受各種嚴峻考驗,你應(yīng)當有長期接受考驗的思想準備。他又說了些鼓勵的話。他的批評和鼓勵使我震動又感到溫暖,情緒很快就轉(zhuǎn)過來了。我估計他也為我寫了詳細的證明材料。過了不久,我的入黨介紹人鄭為之、劉茵代表支部同我談話,正式宣布吸收我入黨。4月1日和另外兩個新黨員一起舉行了入黨儀式。

在六班,文迅與我是唯一從九班調(diào)來的,我與他的感情也最深。過同蒲路那天晚上急行軍,過了個坎拐了個彎,在手臂上纏白毛巾的隊伍突然失去了聯(lián)系,我發(fā)現(xiàn)前面沒有了人急得想叫出來,張鴻書趕上來辨認腳印,選擇了條路帶著后邊的人快步追趕,十來分鐘終于找到隊伍,大家心里才把石頭放下。朦朧的夜色中,文迅那急切、興奮的表現(xiàn),把他的水壺推到脖子上沒有取下來就湊到我嘴上讓我喝水的動作,使我大受感動,留下了刻骨銘心永遠難忘的印象。我倆最談得來,也幾乎無話不談,但這件事我還是獨自悶在心里,沒告訴他。我相信他還沒有入黨,也相信自己尚未入黨不會受到他的譏諷,但不知什么心理障礙,還是不愿同他談,寧愿自己一個人處在苦悶之中。大概是年輕人好面子,不愿在好朋友面前暴露自己的弱點。

三、兩人之情變成四人之誼

任何時候,只要一提到文迅,另外兩個名字,李季、許善述,就自然而然地跳了出來。我們四個都是抗大一分校的學生,感情真摯,稚氣十足。文迅稍大幾歲,說話辦事比較穩(wěn)重,我們到警衛(wèi)團后早就成為好友,又和許善述、李季認識,成了四個見面必談文學的好友。戰(zhàn)爭歲月流動性大,我們彼此的聯(lián)系幾度中斷,但卻被一條無形的紐帶緊緊地聯(lián)接在一起,心靈上從來沒有分開過,一直到晚年, 仍保持著難忘的友誼,這紐帶就是大家對文學的共同愛好。

1939年夏天抗大畢業(yè),文迅和我一同被分配到八路軍總部警衛(wèi)團工作,我到離團部六十多里二營六連當文化教員,文迅卻被留在了團部當秘書。許善述也是這一批分配來警衛(wèi)團的,在一營三連當文化教員,他倆住在團部所在的大村——韓壁,常在路上相遇,幾次交談,也成了朋友。

我到達二營駐地黎城石柏村以后,發(fā)現(xiàn)這個村地勢很險要,離我們一分校原來的駐地上黨盆地不遠,正好監(jiān)視日軍剛占領(lǐng)不久的據(jù)點。我隨營里派出的小隊到敵占區(qū)邊沿打游擊,奉命去同李季所在的游擊隊聯(lián)系。那時候他叫杜寄,和我、許善述同歲,滿口河南腔。我們見面一談,知道是抗大同學,又都愛好文藝,立刻親熱起來。第一次見面,他就把心里話全掏出來了。雖然那時他還未見過文迅和善述,我心里已馬上把他視為如同文迅和善述一樣的好朋友了,然而,我們相距還有好幾十里,平時是見不到的。

8月,特務(wù)營和游擊隊配合作戰(zhàn),在一個夜晚襲擊了屯留縣常村的敵人據(jù)點,我寫了一篇戰(zhàn)斗通迅,不久在華北《新華日報》上發(fā)表了。一個愛好文藝的青年,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作品用鉛字排印出來,那高興是可以想見的。在團里小有名聲,我在直率中開始夾雜著一些放肆,言談舉止吊兒郎當,顯得有點自命不凡,10月間被調(diào)回團部衛(wèi)生隊當文化教員。那段時間,八路軍總司令部駐武鄉(xiāng)王家峪村,我們團為總部機關(guān)擔任警戒,我和文迅、善述見面的機會多了,對文學的討論也更起勁了。每當發(fā)下津貼(每月2.5元),便結(jié)伴到漳河對岸西營集上去吃拉面,回來再買幾個梨,邊走邊談,有時就在路邊打谷場的草堆上躺著曬太陽,指手劃腳地高談闊論,開口閉口不是魯迅就是高爾基,有一次還把新發(fā)的軍鞋賣掉吃了。這些雖不是大錯,畢竟與嚴肅的軍人生活不合,不能不招致非議。正在這時,忽然收到李季(當時叫杜寄)的信,說游擊隊要編到警衛(wèi)團來,得知我和文迅、善述都在團部,希望和我們見面,同我們一起“研究”文學。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天天氣很冷,我們?nèi)齻€圍著火爐讀信,心里熱乎乎的。我們立即聯(lián)名寫了回信。這樣,文迅、善述和杜寄還沒有見面就互相結(jié)為好友了。杜寄和我們?nèi)艘粯?,愛好文學,但似乎比我們更專注,更刻苦,要同我們交往也更主動。

這年年底,我就被調(diào)到一二九師三八五旅去了,后來文迅與善述也都先后離開警衛(wèi)團了,互相都沒有信息。以后, 我隨部隊都在行軍、作戰(zhàn)、 “反掃蕩”之中,從太行北段昔陽到南段陵川,見識了高山深谷的雄偉和濁漳清漳的奇麗,每當有所領(lǐng)悟,就會思念文迅他們,可惜仍無消息,無可奈何。三八五旅是野戰(zhàn)部隊,流動性更大,1941年秋末冬初,我忽然收到文迅輾轉(zhuǎn)捎來的一封信,得知他在新一旅輪訓隊當教員,離我們所在的部隊只有一百多里,我請了假,背著背包,從武鄉(xiāng)翻過太行山到黎城去看他。我們歡暢地徹夜促膝長談。從文迅那里,我還得知文迅與杜寄經(jīng)常通信,隔兩三天就有一封,寄習作征求意見,交換讀書心得,關(guān)系比在團里的時候還親密。這次重逢,我只呆了一天,怕部隊出發(fā)又急急忙忙獨自背著背包翻山越嶺回來了。但我心里充滿了歡樂,因為見到了文迅,還見到了善述和杜寄的信。文迅及其他兩位摯友對我的惦念、信賴和期望,使我深受鼓舞,得到力量。

后來一次“反掃蕩”后,我又和他們失去了聯(lián)系。在戰(zhàn)爭歲月,這種事情是常有的。1943年,我隨太行陸軍中學回到延安陜北參加整風學習,更不可能有他們的消息了。1945年日本投降后,我隨陸中回到當年“晉東南,八百萬”的太行抗日根據(jù)地,這個根據(jù)地已經(jīng)在艱難的戰(zhàn)爭中逐步壯大,變成人口近三千萬的“晉冀魯豫邊區(qū)”了。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文迅和善述的消息,但是李季卻找不到。這個熱情似火的青年文藝愛好者,連文迅、善述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原來他已經(jīng)走上文壇,成了開一代詩風的詩人。

回到太行不久,我被調(diào)到新華社晉冀魯分社當記者,隨劉鄧大軍進行戰(zhàn)斗報道。一個夏天的晚上,報社一位編輯跑進我們住的院子,大聲喊叫“尋人廣告找你來了!”我很奇怪為什么會有人登廣告尋我呢?這是誰呢?一看署名是李季,括號內(nèi)寫著“即杜寄”,要尋的人除了我還有文迅和善述。細看筆跡,不是杜寄又是誰呢?那么,《王貴與李香香》的作者李季果真就是杜寄嗎?這部已在全解放區(qū), 不, 在全中國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的杰作果真就是杜寄老兄寫出來的嗎?這個發(fā)現(xiàn)對我太意外了,太使我高興了。一連幾天,我沉浸在驚喜欲狂的情緒之中,趕緊用廣告的地址給他寫信祝賀,又寫信給文迅、善述,報告好消息。這時華北解放區(qū)逐漸連成一片,郵電交通比過去方便多了。沒有多久,回信來了,興奮之情一個超過一個。我們終于互相找到了,而且找到一個詩人,這使昔日的友誼增添了光輝,三個摯友內(nèi)心深以為榮。

文迅的回信很長。 他告訴我,《王貴與李香香》他原來就讀過,不止一遍。喜愛它所反映的時代精神和社會風貌,喜愛它的革命氣魄,優(yōu)美語言和群眾喜聞樂見的民歌形式。而今意外地得知它是摯友李季即杜寄寫出來的,不由得懷著無比欣喜,無比親切的心情重新來讀,又一次為它的深刻和清新所吸引所傾倒。文迅還告訴我說,他曾直接了當?shù)貑柪罴荆?這首好詩是怎么寫出的?李季在回信中說:三兩句話回答不清。1942年,李季從太行回到延安,原來打算進魯藝,那里嫌他基礎(chǔ)差,沒有錄取。他沒有氣餒,反而更勤奮更刻苦了。他被分配到三邊地區(qū)做基層工作,正好就此深入體驗生活,發(fā)奮讀書。三邊地區(qū)風沙大,天氣冷,他還謝絕了組織上的照顧,不要大衣也不要烤火費,經(jīng)常半夜凍醒, 凍醒了就爬起來讀書,貪婪地讀著一切能搞到手中的中外名著。他背著背包在農(nóng)民中尋師訪友,吸取營養(yǎng)。他搜集了大量的“信天游”,密密麻麻地抄錄了十幾本,在經(jīng)過提煉、加工、創(chuàng)作,終于寫出了這部名震一時的杰作。文迅曾寫長信給我,回顧了我們四人交往的過程,總結(jié)了李季與我們?nèi)齻€不同之處。 他說,李季出生于農(nóng)民家庭,是勞動人民的兒子,深深扎根于勞動人民之中。他的詩來自生活,來自群眾,他是真正和群眾血肉相連,呼吸相通的。當年我們幾個都是愛好文學的青年,但有個根本的不同,李季搞文藝不是憑興趣,憑靈感,而是像戰(zhàn)士打仗那樣,瞅準了目標,就一定要把它打中,否則決不罷休。他的謙虛,加他的專注,表現(xiàn)為頑強的韌性和堅持不懈的努力,是作為戰(zhàn)士的最可貴的素質(zhì),也是最值得我們?nèi)齻€向他學習的革命精神。文迅的話對我有很大的教育,也使我更加珍惜我們四人之間的友誼。

四、友誼的延續(xù)

文迅、李季、善述和我,我們四人,從抗日烽火中的四名愛好文學的知識青年,逐漸成長為黨的領(lǐng)導干部,雖然經(jīng)過了歲月的洗禮,早已脫去了年輕時的稚氣,但每個人的赤子之心卻從來未曾改變,彼此肝膽相照,隨著歲月的流逝,卻愈發(fā)真誠不變。

1955年,文迅到北京開教育會議,專門到李季、善述家拜訪,他們一起暢聊、下棋、吃飯,還把他們見面的情況寫信,每人寫一段,告訴了在山西的我。后來,我又專門寫信給他們,他們還寄來了三人合照的照片給我。1956年,我的老伴劉玉在北京念人大新聞系,我?guī)е鴦⒂袢ダ罴?、許善述家。劉玉學習期間常去李季、許善述家改善伙食。1957年反右,李季當時已經(jīng)到了文聯(lián),從內(nèi)部消息得知一些情況,悄悄地對我說,警惕不要當出頭鳥,擔心我在反右斗爭中栽跟頭。1960年,我去廣州《南方日報》參加中南區(qū)省報交流會,見到了久別的文迅,興奮之情難以自抑。在廣州,當年抗大一分校的同學很多,這一次,文迅帶我見了久別的許多戰(zhàn)友。我一到廣州,文迅就和程遠高一起來賓館看我。后來王茵聽說了,又找文迅一起來看我,我們在一起回憶起在抗大共同生活的戰(zhàn)斗歲月,互相勉勵在新的形勢下更好地為黨工作?!拔幕蟾锩敝校难赣秒[晦的語言給我寫信,叫我時時留心。老伴看了信,都沒明白什么意思,但我一下子就看懂了,心里十分感動。到1978年,“文化大革命”的暴風驟雨剛剛過去,我在山西因反對大寨,剛剛挨完整,那時山西干校停辦了,我到北京檢查身體,看了看病。正在這時,姚天縱調(diào)到了廣東省委工作,姚天縱兄過去給葉劍英當過秘書,也是我們在抗大的老友,他與文迅商量,通過省委的一個副秘書長,邀請我到廣東從化溫泉休養(yǎng)。那年春節(jié),我老伴劉玉也到了那里,廣州的老友們留我們在廣州過年,文迅介紹我們認識了秦牧、葉紫鳳夫婦,我們則介紹他們認識了我們的朋友紅線女、華山夫婦。我們在紅線女、姚天縱、文迅家都住過,后來秦牧也成了我的朋友。當他作為人大代表到北京開會時,我們還專門見了面,在一起暢談。

1980年,李季意外地心臟病發(fā)作,突然去世。這一年他才58歲。我們四個人的緊密鏈接,突然斷了一個巨大的缺口,這不但我們每個人始料未及,更是我們久久不愿接受的殘酷現(xiàn)實。

當年李季發(fā)病時,我和許善述都在北京,我就在李季家中,善述聽到消息立即趕到了醫(yī)院,雖經(jīng)多方搶救,還是未能挽救李季的生命。當我們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了遠在廣州的文迅,大家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久久不能恢復。雖然李季先走了,但我們四人因愛好文學結(jié)成的友誼,卻沒有因為李季的去世而中斷,彼此之間的關(guān)系更加緊密,更加互相珍惜。許多年來,因我們的友誼,四個家庭老伴、孩子們也多有來往。李季去世后,這種來往依然在繼續(xù),漸漸就像自家親戚一樣了?;叵肫疬@些年來的點點滴滴,時時都感到一種比親人還親的溫暖之情,融化在心中。1978年我女兒到中山大學讀書,善述的兒子黨生在廣州工作,幾年期間,他們時常不斷地叨擾文迅、黎照夫婦,文迅夫婦把他們當自己的孩子一樣,關(guān)心他們、愛護他們。我女兒每次提起文迅夫婦,都感嘆地說,文迅叔叔和黎照阿姨真好啊,他們家的飯可真好吃??!

我女兒的話其實也道出了許多與文迅交往過的人的共同感受。所有與文迅交往過的人,都會一致認為他是一個難得的好人,難得的忠厚之人。他對人總是自然而然地顯露出他那真誠的笑容,他的話語總是真摯懇切,讓人受之如沐春風。

但是,文迅絕不是一個不分是非、不講原則的老好人。秉承多年的文化修養(yǎng)、理論造詣和獨立的思考,文迅對黨和國家命運的認識有他非常深刻尖銳的一面,這與他敦厚的性格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這也是我在懷念他的時候,非常欽佩他的一面?!拔母铩焙蟛痪?,他就曾對我說,“中國兩個最成熟的馬克思主義者一個要被打倒了, 這怎么得了啊”。文迅曾經(jīng)寫了《我在文化大革命中》,在這篇近四萬字的長文中,雖然它只是把自己在“文革”中的經(jīng)歷一一道來,其實字字句句蘊含著他對“文化大革命”的反思。改革開放后,文迅任廣州市委黨校校長,他對諸多的理論問題有了更進一步的思考。每次我去廣州,我們都會對各種問題展開討論,彼此受益良多。

文迅、善述、李季和我相交長達六七十年,這是我們彼此生命最璀璨的華章。想起老友音容笑貌,歷歷在目,好像他們從來不曾離我而去。

當年,文迅想出一本文集,邀我為他寫序。我當時答應(yīng)了下來,后來因老伴生病,這篇序?qū)懥?8頁,就中斷了。為這件事,我一直深深地內(nèi)疚。更內(nèi)疚的是在文迅的有生之年,也沒能把這份久欠的文債還上。我知道,以文迅老兄敦厚的性格,他是不會怪罪我的,但唯此更使我一想起就惶恐不安。今天,借著這篇文章,能與老兄在天之靈再來一次心靈的對話,以告慰老兄在天之靈。我將永遠深深地懷念我的好友、兄長文迅同志!

寫于2013年11月11日

(作者為原國務(wù)院農(nóng)村發(fā)展研究中心副主任)

責任編輯 殷之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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