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通過對余華后期的作品《兄弟》《活著》《許三觀賣血記》三部作品的解讀,從震顫人心的主題、真實豐滿的形象、質(zhì)樸細膩的語言以及溫暖人心的真情細節(jié)這四個方面來分析他后期作品中的感人因素。正是因為這四個方面的因素,使得余華后期作品中的平凡小人物擁有了感動人心的巨大力量。
關(guān)鍵詞:現(xiàn)代文學(xué) 余華 后期作品 感人因素
余華后期的創(chuàng)作向?qū)憣嵵髁x轉(zhuǎn)變,關(guān)注底層人物的生活,用“如陽光般明凈溫暖的敘述語調(diào)”講述“有條不紊的線性故事”和“秩序井然的時空流動”以及“明析單純的人物心理”,以平實的民間姿態(tài)呈現(xiàn)出一種淡泊而又堅毅的力量,展現(xiàn)出“人對個體生命意義的關(guān)懷”,讓讀者從社會冷漠中感受到幾分人世的溫情,體味生命的真諦。下面筆者將從主題、形象、語言、細節(jié)真情來分析余華后期作品中打動人心的地方。
一、小說主題撼動人心
余華的小說關(guān)注苦難中的生命。只是在關(guān)注生命悲劇和生存困境的同時,其苦難也是充滿溫情的、堅韌的,充滿著一種積極昂揚的生命力量和人性光輝。
苦難是余華在作品中反復(fù)渲染的主題之一。余華后期的作品用他細膩的筆觸“窺探小人物在苦難中的生命承受能力,及其處于極度苦難狀態(tài)下的生命張力,挖掘出其處于苦難狀態(tài)下的生存策略”[1]。他后期的作品中所有的小人物都分別經(jīng)歷了“大躍進”、文革、三年自然災(zāi)害等歷史巨變。這種反復(fù)、恒久地出現(xiàn)的苦難,必然導(dǎo)致死亡也以重復(fù)的形式不斷印證著時代的不斷變化和生存困境對生命的持久威脅,如《活著》中反復(fù)出現(xiàn)了福貴的爹、娘、兒子、女兒、妻子、女婿、孫子等的相繼死亡。面對這些反復(fù)出現(xiàn)而又牢牢掌控小人物命運的苦難和時代大動蕩,他們毫無反抗能力,除了死亡就只能選擇對苦難無邊地忍受,只能在歷史的洪流之中淹沒、隨波逐流?!盎钪背蔀樾∪宋锷饬x的唯一追求。余華對于“活著”的解釋是這樣的:“‘活著在我們中國的語言里充滿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來自叫喊,也不是來自進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賦予我們的責任,去忍受現(xiàn)實給予我們的幸福和苦難,無聊和平庸?!盵2]而這種“活著”不僅僅是活著,既有艱難無奈之下生命沉痛的掙扎,也有對美好的向往和對逝去年華的回望,展示出小人物在面對無邊苦難的生命悲劇和生存困境中不屈的生命毅力與活著意念下的生命張力和韌性。
雖然他后期的作品“致力于描摹心靈對幸福的企盼,以及現(xiàn)實對實現(xiàn)幸福的可能性的消解…… ”[3]但貫穿在無邊苦難中的還有脈脈地溫情,于苦難的承受和掙扎中展現(xiàn)出人性的光輝?!缎值堋分性谒畏财皆庥雠防为z之災(zāi)的過程中,我們看到了他作為一個父親和丈夫的偉大而溫暖的形象,以及他面對苦難所保持的積極樂觀、昂揚的精神狀態(tài)和優(yōu)秀品質(zhì)?!对S三觀賣血記》中在許三觀與生存困境的抗爭中,我們也看到了他所表現(xiàn)出的勇氣、希望和犧牲等優(yōu)秀的品質(zhì)和精神。還有《活著》中家珍的賢淑勤儉,鳳霞的善良懂事,苦根的乖巧可愛。夏中義也把這些小人物的命運概括為“溫情地受難”,注意到了余華在作品中對于個體生命意義的關(guān)懷[4]。這些樸素真摯的情感和純凈美好的品質(zhì)和人性之光,感人至深,這也許正是人活著的價值和意義。
二、小說人物形象感人至深
余華后期作品中的人物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小人物,他們與那個時代的老百姓一樣,說著同樣的話,想著同樣的事,因而他們在作品中的形象顯得具體生動,可親可感。這些小人物在現(xiàn)實具體的生活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和形象,面對不同的生存困境和生命悲劇,他們各自承擔著自己角色所代表的責任,并展現(xiàn)出一些積極的、昂揚的、堅韌的生命品質(zhì)。
“父親”形象,是余華后期作品中最鮮明的,也是最感人至深的一類人物形象。在余華的后期作品里,“父親”這一形象都是高大的、堅韌的。宋凡平這一“父親”的形象在《兄弟》中是一個充滿魔力和溫暖的人,即使是在自己正遭受著身體的痛苦之時,他也能為了不嚇到李光頭和宋鋼兩個孩子而開玩笑,瞬間讓他們快樂起來、幸福起來。許三觀這一“父親”形象在《許三觀賣血記》中是一個充滿勇氣和犧牲的人,在生活極度貧困的情況下為了一家人更好地生活,采用一次次賣血的方式來維持一家基本溫飽。無論是宋凡平在苦難面前的樂觀抗爭,還是許三觀在面對命運時的堅韌犧牲,都是因著“父親”這一角色所衍生出的責任感、使命感,他們存在的所有意義就在于讓自己的親人活下去,活得更好一點。他們不僅是生活的強者,更是自己子女的庇護者。在余華后期的作品中,子女的安危和幸福是“父親”生活的唯一意義和最大寄托,“父親”這一高大溫暖的形象因此而感人至深。
女性形象的隱秘存在和真實性,使他的作品的意蘊更加豐富。余華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大多都是以悲劇的下場結(jié)束,無論是《活著》里的家珍、鳳霞,《許三觀賣血記》里的許玉蘭,還是《兄弟》里的李蘭,她們大都忍辱負重、勤勞善良,但她們最終都是命運悲苦,下場凄慘?!缎值堋分械呐孕蜗蟆钐m,作為余華后期作品中的典型女性形象,是“全書中一個最有人性張力和人性深度,藝術(shù)上最具文學(xué)性的形象”[5]。即使我們在她身上看到一個從屈辱忍受到昂首挺胸、堅強反抗的女性形象,但她最終還是以悲劇的命運結(jié)尾。正如林華瑜所說,余華小說里的女性“如同一群暗夜里的蹈冰者,在黑漆漆的冰面上她們以不同的姿態(tài)御歌前行,無論是涉險而過,還是淪落沉陷,那吱呀吱呀的腳步聲聽起來都是如此令人感到心悸、疼痛”[6],她們都是苦難的承受者,她們善良勤勞,但難逃悲劇的命運。
三、小說語言直擊心扉
無論是小說的語言,還是小說中人物的語言,都顯得直白露骨、幽默詼諧,并且在平淡冷靜的敘述中彰顯著一種不可抗拒的生命力量,直擊心靈的最深處。
余華也表露他更關(guān)心的是人的欲望,“欲望比性格更能代表一個人的存在價值”。小說中的語言對話采用了民間最通俗最直白的鄉(xiāng)土鄉(xiāng)話,他致力于“將人類心理深層中那些原始成份裸呈出來,并用他那縝密的藝術(shù)感覺加以描述、辨析與確認”[7],以刻骨直白的語言展示了人類最原始的欲望。以余華的《兄弟》為例,小說中對于李光頭小小年紀就有了性欲作了大量的描寫,以及小說用直白粗野的語言展現(xiàn)了劉鎮(zhèn)形形色色人物的各色形態(tài),這種深藏在荒唐的廢話和粗野的語言之下的是作者對于人生浮沉以及人性冷漠深深的傷感悲哀和同情,如果不能透過這些粗野的語言去發(fā)現(xiàn)小說深層次的意味,那么就很難理解小說的主題,也很難被小說感動。endprint
余華后期作品中運用了很多幽默滑稽的語言,而他這種幽默又不是純粹地為了搞笑,而是一種笑中含淚的講述。如《許三觀賣血記》中許三觀最后一次賣血遭拒時,許三觀表現(xiàn)出來極具動人的恐懼和悲傷。他哭著說:“我老了,我的血沒人要了,只有油漆匠會要……”[8]在長期的生活貧困的窘境下,許三觀已經(jīng)形成了賣血可以維持生活的生存機制,而突然宣布他不能再賣血了,他對于生存困境的憂慮就被無限地放大了,導(dǎo)致他深深的恐懼和悲傷。小說用他幽默的語言描寫了賣血遭拒的滑稽事件,讓人在笑著的同時不免為生命無常和生存艱難而發(fā)出深深哀情。這也是為什么他的作品有讓人笑中含淚的力量。
余華后期作品中語言的另一大特色,就是他用平淡冷靜的語言講述,在平淡的敘述底層中彰顯生命的堅韌張力和生命悲劇的深切悲哀。如《活著》中總是先用一個陳述句預(yù)先說出事件的結(jié)果,如“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后,我娘病了”“誰料到我一走鳳霞就出事了”“這樣的日子過到苦根四歲那年,二喜死了”等等。語言質(zhì)樸平靜,以第一人稱近乎冷淡的講述,福貴親自一個個地送走了自己的所有親人,最后只有和老黃牛相伴。小說《活著》平淡質(zhì)樸的講述卻透出人性深處的悲哀和孤獨,同時又展現(xiàn)了生命的堅韌力量。
總之,余華后期作品中以平淡冷靜的敘述態(tài)度,演出了一場充滿幽默荒誕和生命悲劇的黑色悲喜劇,讓人在歡聲笑語之中發(fā)出深深的悲哀之情,只有透過他平淡質(zhì)樸的語言才能體味到他的作品的真實主題并為之而感動。
四、細節(jié)中透露出的真情
余華后期的作品中處處都充斥著各種各樣的真情,包括親情、愛情等等,有感動,也有心酸。情感的真實最能打動人,因為他在細節(jié)的刻畫中展現(xiàn)出的真情能夠在感情上引起讀者的共鳴。
親情是亙古不變的主題,余華后期作品中對于親情的細節(jié)刻畫是非常出色的?!痘钪分续P霞回家后,福貴在送鳳霞“回去”的路上,雖然生活艱苦他還是因為親情的不舍而選擇留下鳳霞。其中一個細節(jié)描寫非常感人,福貴對家珍說“就是全家都餓死,也不送鳳霞回去”,家珍聽后“輕輕地笑了,笑著笑著眼淚掉了出來”[9]。一句簡單的承諾和最真實的情感表現(xiàn)展現(xiàn)了親情的偉大。同樣地,《兄弟》中反復(fù)出現(xiàn)了宋凡平對于宋鋼和李光頭的諄諄之愛,也有李光頭和宋鋼相依為命的日子,以及后來兩兄弟分離后的再次相聚、互訴思念的細節(jié)描寫,透露出兩兄弟肝膽相照的兄弟深情。親情以它恒久的偉大力量持久地直擊人類心靈情感最脆弱的一面,形成永恒持久的感染力。
愛情作為豐富小說意蘊的一個重要方面,也在余華后期的作品中發(fā)揮著它獨特的感人魅力?!缎值堋分袑τ谒畏财綖榻永钐m被打死在火車站、李蘭回到車站時小心翼翼地捧起沾有她愛人血跡的泥土以及李蘭在面對“地主的老婆”的稱號時昂首挺胸的細節(jié)描寫;《許三觀賣血記》中許三觀的妻子許玉蘭在“文革”中被批斗時,沒人愿意去送飯,許三觀也親自去給許玉蘭送飯,并偷偷將給她做的紅燒肉藏在米飯下面。這些細節(jié)平凡而真實,細微而溫暖,正是這樣平淡質(zhì)樸的愛情支撐著在苦難中苦苦掙扎的小人物,也感動著萬千的讀者。
當然,余華后期的作品中還有很多細節(jié)中講述了其它真摯的情感,例如時代動蕩和生存困境給小人物帶來的無力感,以及掙扎于苦難之中的生命韌性和張力等等,在這里就不一一闡述了。
總之,余華后期的作品在演繹苦難和生命的主題時,主要為“尋找溫情世界、撻伐無情世界和贊美溫情世界”[10],在反復(fù)渲染的無邊苦難和生命悲劇中,我們?nèi)阅軓倪@些質(zhì)樸無華、平淡幽默的文字中感受到脈脈的溫情,這溫情就像是一米人性的陽光,給無邊黑暗中的人們帶來一點希望、力量和勇氣,這也就是它始終感動人心、直擊人類心靈最深處的持久力量。
(本文為四川民族學(xué)院大學(xué)生科研項目“余華后期作品的感人因素分析”的研究成果,項目編號:12DXSXM011。)
注釋:
[1]廖倩:《于苦難中求生存》,廣西政法管理干部學(xué)院學(xué)報,2010年,第5期。
[2][9]余華:《活著》,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年版。
[3][7]謝有順:《絕望審判與家園中心的冥想——再論<呼喊與雨>中的生存進向》,當代作家評論,1993年,第2期。
[4]夏中義,富華:《苦難中的溫情與溫情地受難》,南方文壇,2001年,第4期。
[5]王達敏:《余華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6]林華瑜:《暗夜里的蹈冰者——余華小說的女性形象解讀》,中國文學(xué)研究(當代文學(xué)研究版),2001年,第4期。
[8]余華:《許三觀賣血記》,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年版。
[10]潘慧莉:《溫情在苦難中失卻與回歸》,麗水學(xué)院學(xué)報,2002年,第4期.
參考文獻:
[1]余華.兄弟[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蔡霞 四川康定 四川民族學(xué)院 626001)endprint
現(xiàn)代語文(學(xué)術(shù)綜合) 2014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