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典型”一詞用于評價文學藝術(shù)中的人物,濫觴于德國古典哲學家謝林。把典型與個性相結(jié)合,則始于十九世紀的俄國。所謂的“文學的典型性”除了指“文學人物的代表性、模式性”以外,基本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內(nèi)涵。所謂“文學要塑造典型”在其根本意義上就是要塑造“類的樣本”,即某一類性格的人的集中代表。由“典型”的發(fā)展與演變可以推出:糟糕的作家永遠塑造不出典型。那么文學的典型論就沒有任何意義。
關(guān)鍵詞:文學典型 典型性 典型論
一般來說,所謂“典型”,就是指某種具有代表性的事物,典型性就是代表性,有“標準”“模型”“范例”的涵義。但當我們把“文學必須塑造典型”這一命題置換成“文學必須塑造標準、模型、范例”去考慮“文學的典型問題”時,會發(fā)現(xiàn)這種提法不僅別扭,而且會使我們陷入困惑與迷茫。于是,就產(chǎn)生了關(guān)于“文學典型性”問題的爭論?—— 是“典型”還是“類的樣本”。而這種爭論似乎也還有一定的意義。
一、“典型”的發(fā)展與演變
“典型”一詞一般是用于評價現(xiàn)實和歷史中的人物的。而把它用來評價文學藝術(shù)中的人物,或許濫觴于德國古典哲學家謝林。他用“典型”一詞來指稱近乎是神話中的人物那樣的具有普遍性的人物,如哈姆雷特、福斯塔夫、堂吉訶德、浮士德等。在此意義上的“典型”的概念又經(jīng)過一個叫C·諾第埃的法國學者的一篇題為《文學中的典型》(1982)的文章而傳入法國。在法國,雨果首先在一篇關(guān)于莎士比亞的敘事詩里使用了這一概念,諸如唐·瑭、夏洛克、阿基里斯、伊阿古、普羅米修斯、哈姆雷特等都是他所認為的典型的例子。隨著現(xiàn)實主義的興起,“典型”一詞逐漸取代了“性格”或“個性”從而成為作家著意表現(xiàn)的對象。當然,在現(xiàn)實主義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由于以反映或摹仿現(xiàn)實為宗旨,所以這時的典型也就成了社會典型而不再是專門去描寫歷史或傳說中的那些所謂“典型”。如巴爾扎克在《人間喜劇》的序言中,認為自己是一個社會典型的研究者,喬治·桑在她的長篇小說《法國旅行之友》則把典型看作是一種生活中值得效仿的社會典范。在早期現(xiàn)實主義理論中,這種用法占統(tǒng)治地位。泰納把這種社會典型的理論與黑格爾的理念聯(lián)系起來,認為典型是代表了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或方向的那些人物。他還具體分析了莎士比亞、巴爾扎克、狄更斯筆下的人物。在他看來,只要是具有代表性、有中心地位、為人們所敬仰或仰慕的都可以是典型。
把典型與個性相結(jié)合,則始于十九世紀的俄國。別林斯基在“典型”這個詞的德國浪漫派的那種“巨大普遍性”的意義上使用了它。他在一篇評論果戈理的文章中認為,藝術(shù)家的首要任務(wù)就是創(chuàng)造典型,這種人物盡管是個性,但又具有普遍意義。別林斯基把哈姆雷特、奧賽羅、夏洛克與浮士德當做典型的范例。而杜勃羅留波夫則區(qū)分了虛構(gòu)作品的公開的和隱蔽的意義,把社會典型視為黑格爾所認為的那種絕對理念的代表,即社會變革的集中反映,從而常常把典型看做是加速所謂“正確觀念”的形成和這些觀念在群眾中傳播的工具。因此,在俄國,圍繞黑格爾的絕對理念形成了兩種典型:代表人類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的人物和妨礙或落后于人類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的人物。在文學作品中也就具體化為積極的主人公和消極的主人公。如,杜勃羅留波夫把岡察洛夫的長篇小說中的懶散貴族奧勃洛莫夫說成是一個用來警告人們的“典型”,一個俄國的落后的縮影。消極的主人公包括普希金《歐夫蓋尼·奧涅金》中的奧涅金、萊蒙托夫《當代英雄》中的皮卻休。而積極的主人公有巴扎洛夫、拉赫美托夫等。
二、幾點推論
基于以上簡略的考察,我們是否可以得出幾點結(jié)論:
(一)典型是人們所認為的典型,故你可以說這個人是典型,他可以認為那個人是典型,而另外一些人則可以認為另外一些人是典型。所以——
(二)典型沒有什么標準可言。人人可以依據(jù)自己的標準和尺度選擇自己喜歡的人物作為正面的典型,亦可以選擇自己極度反感的人物作為反面典型。
(三)所謂典型,也就往往是指那些被作家描寫的十分成功的人物。韋勒克在其《批評的諸種概念》中說:“對典型的強調(diào)在現(xiàn)實主義理論中是普遍的;甚至供人仿效的典型在西方文學中也不是陌生的,只要我們想想阿尼耳斯或騎士式的英雄或傳說中的圣人,想想魯濱遜或維特就行了,他們都是現(xiàn)實生活的榜樣。”[1]顯而易見,像維特、魯濱遜等文學形象之所以被當作典型,完全是由于作家的創(chuàng)作獲得了成功。也就是說,糟糕的作家永遠塑造不出典型。那么——
(四)不是作家塑造了典型而使作家及其作品獲得了成功,而是由于作家良好的素質(zhì)、豐富的想象和體驗以及卓越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使作家的作品獲得了成功,從而使其作品中的人物成為了典型。
三、“典型論”的批評
由以上論述可知,所謂的“文學的典型性”除了指“文學人物的代表性、模式性”以外,基本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內(nèi)涵。善于塑造某方面的典型或代表人物的巴爾扎克說過:“‘典型這個概念應(yīng)該具有這樣的意義,‘典型指的是人物,在這個人物身上包括著所有那些在某種程度跟它相似的人們的最鮮明的性格特征;典型是類的樣本。因此,在這種或者那種典型和他的許許多多同時代人之間隨時隨地地都可以找出一些共同點。但是,如果把他們弄得一摸一樣,則又會成為對作家的毀滅性的判決?!盵2]可見所謂“文學要塑造典型”在其根本意義上就是要塑造“類的樣本”,即某一類性格的人的集中代表。而一旦作家塑造出與現(xiàn)實中的某個人一模一樣、具有同樣性格特征的人物或典型時,就如當年魯迅所塑造的阿Q使某些人誠惶誠恐,以為是在寫他、挖苦他一樣,會被人當做是在寫某個真實的人而使作家遭受攻擊。而巴爾扎克認為這實際上是文學作品成功的標志。為了達到這種效果,他主張作家要塑造那些“和他的許許多多同時代人之間隨時隨地地都可以找出一些共同點”的、“在這個人物身上包括著所有那些在某種程度跟它相似的人們的最鮮明的性格特征”的“類的樣本”。
而韋勒克在《批評的諸種概念》中也說道:“在十九世紀,就我所知,只有偉大的意大利批評家德·??说偎狗磳Φ湫驼?,他教會了克羅齊重視藝術(shù)中的具體性和個性。他駁斥道:‘說阿基琉斯是力量和勇氣的典型,說琴塞提茲是懦弱的典型,都是不準確的。……喪失了他們的個性?!盵3]endprint
四、“典型論”的終結(jié)
如前所述,我們不主張典型論。這里還有以下理由:
第一,現(xiàn)實中的典型,總是一些有過不平凡經(jīng)歷和卓越成就的人,他們首先是紀傳作家和歷史家記載和描寫的對象,而不是文學家捕捉的對象。當然,文學家也可以從文學的角度去表現(xiàn)他們,去與歷史家、紀傳作家競爭,而且也有一些成功的范例,如《伊利亞特》《三國演義》等,但當把這樣的典型描寫當作是每一個文學家必須從事的事業(yè)時,由于這種典型在現(xiàn)實和歷史中的有限性而只能使文學創(chuàng)作走入死胡同。
第二,完全可以從現(xiàn)實中去找巴爾扎克的那種并沒有驚天地泣鬼神、并不起眼的各種“類的樣本”,姑且不說這樣的典型是有限的——如從基本性格而言,也就那么幾種;如從社會階層、職業(yè)入手去塑造典型,那也同樣有限得很。就是作家這樣塑造出來的典型也很難說是真實存在的典型,因為作家這樣塑造出來的典型包含著作家自己對其存在、人生的體驗感悟與思考。
第三,從糟糕的作家永遠創(chuàng)作不出任何成功的典型這一現(xiàn)象可知,所謂文學“典型”只不過是優(yōu)秀作家成功塑造出來的那些人物的代名詞罷了,那么可以這樣說:典型=成功=優(yōu)秀。因此,能否創(chuàng)作出典型,并非是由某種原理、技巧或操作規(guī)程決定的,而是由作家的修養(yǎng)、水平?jīng)Q定的。而一切作家所面對的最根本、最本質(zhì)的問題是如何深入地體驗、感受和思考自己的存在,深入地探究人類的歷史、現(xiàn)實、命運、前途、未來、禍福、生死、真假、美丑、善惡等方面的問題,而不是整天琢磨著如何出奇制勝地創(chuàng)造出一個前所未有的典型,從而填補世界文學史上某一方面的空白。于是,一個作家如果不悲天憫人,不加強自己的文學、哲學、德行的修養(yǎng),整天想著如何去塑造典型,那么永遠不可能有任何出息。那么文學的典型論還有什么意義?不如讓我們從此拋棄它!
注釋:
[1][3]R韋勒克著:《批評的諸種概念》,四川文藝出版社,1988年版,第235頁,第236頁。
[2]巴爾扎克著:《一樁無頭公案》初版序言,《古典文藝理論譯叢》第十輯,人民文學出版社,1965年版,第137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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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韋勒克.批評的諸種概念[M].四川文藝出版社,1988.
[5]古典文藝理論譯叢編輯委員會.古典文藝理論譯叢[C].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5.
(王方 寧夏固原 彭陽縣第三中學 756500)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