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連子波

大眾狂歡

李：連老師，2014年高考北京卷《考試說明》公布，今年高考語文作文將一分為二，增加“微作文”，并首次明確提出“微作文”占10分。對此類“微寫作”你有什么看法？

連：“微作文”其實就是小作文，以前很多省市的考試也都曾有過。在考試中主要是作為大作文的補充，著重考查學生實用類文體的寫作，或者是考查學生不同表達方式的運用能力。

要談“微寫作”，首先要明確什么是“微寫作”。“微寫作”的提法始于微博的興起。2009年8月中國門戶網(wǎng)站新浪推出“新浪微博”內(nèi)測版，成為門戶網(wǎng)站中第一家提供微博服務(wù)的網(wǎng)站，微博正式進入中文網(wǎng)主流人群視野。之所以說是“微”，是因為一則微博只有140字，體制微小。最初的“微寫作”指的是利用微博寫作文學作品，后來慢慢演變?yōu)閹装僮种畠?nèi)的寫作。在中小學考試里“微作文”指的是與大作文寫作相對的較短小的篇制，一般是300字以內(nèi)，如果是自由創(chuàng)作，就我的寫作經(jīng)驗和所見來說，我覺得五六百字也就差不多了。

李：我也是由微博開始，更自覺開始微寫作，以前當然會寫小段的獨立的文字，但微博開始后，似乎對這種少量字數(shù)的形式欲罷不能，越寫越多，一溜煙看過去，竟還略有規(guī)模。

連：“微寫作”之所以會流行，我想是基于幾個原因——“草根性”“時效性”與“易上手性”。

李：那微寫作是不是讓寫作的門坎更低了。

連：是會低一些。但既然稱“寫作”，當然和很多微博上的隨記是不一樣。寫作，就應(yīng)該是一種自覺的文字行為，應(yīng)該有要表達的主題，文字的調(diào)遣要能為主題服務(wù)。如果主題比較宏大，字數(shù)又有限制，又要寫得讓人看得明白，其實也是挺難的一件事。

2013年福建高考作文題目要求根據(jù)顧城的詩《憂天》寫一篇作文。原詩是這樣的： “我仰望著夜空，感到一陣驚恐；如果地球失去引力，我就會變成流星，無依無附在天宇飄行。哦，不能！為了拒絕這種‘自由，我愿變成一段樹根，深深地扎進地層?！碑敃r應(yīng)一家報紙的約稿，寫一篇微作文。

“基于對無所依附的生活的恐懼，人們尋求‘深扎地層的踏實生活。害怕失去眼前安穩(wěn)狀態(tài)，人們可以隱忍茍活，在不公不義面前低頭。統(tǒng)治者則利用這種恐懼，以各種暴力為手段制造威權(quán)，恐懼成了維持秩序的有效工具。個體的有尊嚴的自由是人活著的全部目標，唯有詩意的飛行方彰顯人性價值。不自由，毋寧死?！?/p>

140字，5句話，第1句既扣材料又分析追求“踏實生活”的原因，第2句闡明這種生活方式的危害，第3句從歷史的角度說明一個較深刻的觀點，第4句作推論，回答了人該如何活的問題。第5句則是一種態(tài)度，引用法國大革命的《馬賽曲》最后一句，收束有力，再扣材料。當時寫的時候，是按大作文的框架來構(gòu)思的。

李：如果要寫一個精品，確實需要細心經(jīng)營。但微寫作從形式上講，輕捷、便利，可隨時隨地進入創(chuàng)作，沒有文體的約束，也沒有長篇創(chuàng)作的焦慮。隨心而信手，可以有生活舒緩的模樣。

連：我覺得你的微寫作挺有味的。“洗碗和晾衣，我選晾衣，因晾衣有身體開張之感；晾衣和拖地，我選拖地，因拖地有領(lǐng)地逡巡之感；拖地和做菜，我選做菜，因做菜有情味積淀之感；做菜和買菜，我選買菜，因買菜有與眾生應(yīng)答之感?！鄙畹臒熁鹞稑O濃，但又非常雅致，讀這則時，覺得跟張愛玲的《中國的日夜》氣味非常相似。

李：謝謝。三言兩語把一個事情講清楚，又能引人品咂，自是不易，簡潔是它的首要品格，簡潔訓練的是思路清楚，狀物明白。在少量的字數(shù)里把所見所思安排妥帖的確需要反復(fù)錘煉。

連：微寫作如果是揭示觀點，它就應(yīng)該像一個拳頭，思想簡潔有力，論證邏輯清晰，語言鏈要環(huán)環(huán)相扣；如果是表達感悟，抒發(fā)情感，用詞就要精煉準確，需要有詩的塑造力。微寫作就像微雕作品，規(guī)制雖小，但格局卻不能小，這就需要典型概括的能力，對日常的生活進行篩選提煉。一個好的微寫作作品，依然要有非常精致的結(jié)構(gòu)，情感要非常純粹，思想要非常有力，語言要非常妥帖，這需要寫作者做辛苦的努力。你說的舒緩里其實還是要有思維上的努力的。

李：對這些努力的賞賜就是，面對生活時，我們更擅于撥冗、提煉、存精。簡潔也是對泥沙俱下的生活原貌的反抗，若是微寫作有何特別的美德可言，我覺得就是對這個散落成碎片的世界的更緊密的呼應(yīng)，而簡潔彈響了碎片的琴鍵。

連：說得真好。微寫作由于其切面較小，生活里的一個小感悟，一點小情緒，都可以鋪演成文字。我甚至覺得微寫作可以更便捷地接近詩。瓦萊里說過：“詩歌是一種感嘆詞的發(fā)展?！睂ι畹母袊@使人脫離生活的麻木感，從而獲得對生活的驚奇，詩意在此中產(chǎn)生。

李：也就是在微寫作里，我們保留了一點世界的余味。斯賓諾莎認為萬物都愿意保持自己的形態(tài)，比如，大樹永遠都愿意是大樹，黑熊永遠都愿意是黑熊。而微寫作凝神作字，細心擷取，對世界輕聲無擾，零星情意，映照世界的神跡，簡直是向斯賓諾斯致敬。

連：每一個下午都是重復(fù)的，但也許就有那么一個下午，你坐在街角的一個小吃攤，你剛打完球，打開一瓶冰鎮(zhèn)啤酒，微風吹過，你突然就出神了，領(lǐng)悟到生命沉著安靜的本質(zhì)，這個下午從此就嵌入到你的生命里。你描述了這個下午的啤酒和風，描述了內(nèi)心的輕輕的震動，你借由微寫作而成為一個詩人。

李：哈，有點意思。碎片也見世界，這是微寫作讓這么多人喜愛的根本原因，如果它只是散，只是易，那只會淪為快餐式的消耗。拈花微笑，乾坤朗朗。其實，老聃之后我們再也沒有出現(xiàn)一個把世界完完全全看成一的人，“抱一為天下式”的美妙只能神往。與混沌的完一不同，世界的坼裂構(gòu)成了無盡的圖像。這些圖像并不總是墜入寂滅，它們?nèi)杂锌释?，渴望有人以此為憑，還原出整個世界。

連：生活其實往往沒有規(guī)范的巨構(gòu)，平凡的人生動人之處在于時時都會有某種悲傷、歡喜、悵惋，這些正構(gòu)成了生活的基本面目，用短短的文字把這些東西記錄下來，正是使生活脫離平庸的手段。之前跟你聊天時說過，我很喜歡看圖寫話，拿著手機把某個場景拍下來，寫一段話，寫完再讀時，就會覺得好像離開了生活，暫時從生活里拔離了出來，有一種洗凈的感覺。微寫作可達成一種狀態(tài)，即隨時在世俗生活與靈魂的優(yōu)美之間達成轉(zhuǎn)換。我非常喜歡這種轉(zhuǎn)身的靈便，也許可稱之為分裂，但它肯定是一種能力。

李：嗯，你看看作家們寫了那么多的小札、短則，也都表明他們對輕便文體的熱愛，因為長篇大論的確需要正襟危坐，而一提到“微” “小” “巧”，似是可以斜倚山枕，旁靠老樹，更加親近生活，或者說寫作時仍舊和生活有密切的聯(lián)結(jié)。

連：你的看法剛好和我不同，你視文字為入世，我則以為是出世，這大概就是你的樂觀不同于我的悲觀吧。

李：其實保持微寫作的習慣，也會對生活更為敏感。一旦生活可以隨時隨地生成文字，過眼的云煙落定指尖，就成為更好的紀念。像寫過——“晚間散步，走到樹密處，有蟲兒啾啾響，惹人思念。近來陽光雨水豐足，四下里，不同株的矮樹們?nèi)~子連綿成一片。暗夜，難辨它們身段，唯白花照眼?！碑斘抑刈x時，仿佛又回到那個普通的晚上，但因為隨手的小記，普通的夜晚也有了值得懷念的情景。像這樣的短記，我覺得跟速寫一樣，草草涂就，思緒可辨。

私人歌謠

李：我還寫過，“今日下班，見兩女子迎面走來，一極胖一極瘦弱，卻是瘦者摻著胖者走。到了跟前，才看到胖者淚流滿面，瘦者仔細安撫。傷心之人，再壯實都是羸弱，勸慰之人，再柔弱都是強大?！?/p>

“風大，空敞之地，百里急奔，氣象蕭肅?；苣颈煌苼磙ィ粍倨淞?。有月季開花，幾天里打出無數(shù)花蕾，競相亮相。一邊瑟縮一邊美麗。不刻意要在這快速降溫的日子開放，只是之前已有幸福的包孕，于此地，恰遇此時。冰凍的嬌艷，任天而動?！?/p>

“讀李白而不知其沉郁，讀杜甫而不知其昂揚，二者皆憾。李之‘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不也頓挫乎？杜之‘放蕩齊趙間，裘馬頗清狂，不也激昂乎？偉大之詩人絕非單面者也?！?/p>

“在醫(yī)院看微閱草堂筆記，低頭見神鬼魑魅出沒，抬頭見病人醫(yī)生穿梭，書里書外都是錯落的荒誕。依我看，微閱草堂里最精彩不出三四篇?？垂砩窆适拢瑒袢诵猩频淖顭o聊，癡心貪念的最可笑，諷刺人性特別是讀書人的最好最過癮。我最熱愛的字眼是，‘鬼大笑而去，真快意煞人矣！”

這些的句子不小心就構(gòu)成一個人的私史。

連：所有寫作都是個人私史。作為一個老師，對教育生活時時都會有些感悟，寫下的片斷顯現(xiàn)的是自己的教育存在影像。以前寫過一個短章《閱讀課上的漂浮》?！敖o學生一節(jié)課自己閱讀。我靜靜地觀察他們的臉龐，希望能從中讀到某種命運。我喜歡看女生的面孔，處于安靜之中的這些臉龐，大部分顯得端莊潔凈，有一種清剛明亮的純樸，似乎可以天長地久。各張臉的眉眼嘴角的搭配略微差異，微妙地暗示各個人的性格特質(zhì)。我喜歡看男生的面孔，各張臉性格分明，我可以看見他們以后的立身行事?？粗@四十多張面孔，我想象他們的命運，但我一無所知，各種各樣的機遇、緣分、變故不斷地加入他們的命運，并使之改道。有些猜測令我感到欣悅，但有些令我感到悲傷。我端詳著這些變幻莫測的命運，竟然覺得心痛起來。無可爭議的是，終有一日，這些潔凈生動的面龐上將落滿生活的灰塵，終有一日他們也將和我一樣高懸起理想，以及對生活的美好憧憬，像一條鯰魚一樣穿行于泥淖，尋找一口呼吸的空氣。世上最悲傷的事不是生離死別，不是遭逢厄運，而是泯然眾矣，臉上再無光輝。”重讀這樣的短章，教育的理想在現(xiàn)實面前顯得非常脆弱。

李：嗯，你這類型的寫作確實跟我們分享著你教育生活的往昔，如果說我們平常是自然的無所謂的態(tài)度，微寫作則把我們帶進反思的驚奇的態(tài)度里，也唯有這樣，才能把我們從封鎖的狀態(tài)中解放出來，更見處處是教育。《什么是教育》里有一句話，“教育的本質(zhì)已處于完全失落的危險之中”，這是因為教師和學生每天都為學科知識忙碌，沒人為教育的真諦留神。我認為人的存在都是處境化的，教育也這樣，所以教育微敘事可以讓忙碌的教育生活有一個很好的停留，為處境化的教育存照，并讓教師在對特殊境域的思考中，自覺通往普遍的境域。

連：我更重視的是微寫作可以塑造一種對生活對世界的凝視的姿態(tài)。當老師和學生在寫，那就意味著他開始關(guān)注周遭并對之進行沉思。教育的根本目的在于建立人與世界的和諧關(guān)系，約翰·伯格說：“正是觀看確立了我們在周圍世界的地位?！蓖ㄟ^觀看，人得以明確自己的存在與形態(tài)，并把自己嵌入于世界之中。伯格還說：“觀看先于言語?！笔紫仁菍κ澜邕M行凝視，而后直觀的感觸會造成語言沖動，我們必須對觀看所得進行整理，尋找準確的語言以表達之。由于所見之物事時時在變化，這種微寫作往往很零碎，但長期操作，因之而形成的反思精神卻會成為一種習慣，這才是最珍貴的。

李：我們的生活是散漫的，非主題的，微寫作的積累可以慢慢讓我們發(fā)現(xiàn)主題的存在，或者說興趣可以幫助我們找到自己的主題，有位老師在堅持做教育微敘事一段時間后，發(fā)現(xiàn)筆下沉積著對現(xiàn)象學的熱愛，于是更自覺開始對相應(yīng)學科的研究，以助日常教學觀察的深入分析。在這里，微寫作讓主題的浮現(xiàn)顯得更加自然而然，而生發(fā)于大腦日常的而非一時興起所確立的主題將使我們保持更長久的關(guān)注。主題讓微寫作顯得更有意義，指引我們對教學影像進行更加個性化的編輯。也就是說微寫作幫我們找到適合的主題，而主題讓散漫的微寫作覓獲目的與秩序。

連：我要求我的學生每周要至少要寫一段話，培養(yǎng)一種關(guān)注生活反思生活的態(tài)度。

短構(gòu)不易

李：我們前面提到簡練是微寫作應(yīng)該具有的品格，除此之外，我覺得就是娓娓動聽，吳魯芹說過“只要他說得娓娓動聽，就是上乘”，那么娓娓動聽如何可能？

連：要娓娓動聽，首先是對所寫之物與事要有深入的體會，只有熟悉才有可能把物事描述得流利，有情致。因此在寫作教學中，我總是跟學生強調(diào)，要“浸入”到物事之中去。用心去領(lǐng)會事物的基本氣質(zhì)或氣氛，思考成就這種氣質(zhì)或氣氛的基本因素，尋找最貼切的詞匯，最合適的句法去表現(xiàn)。要娓娓動聽，還需要一種真誠的態(tài)度，簡單地說，就是不裝，我覺得寫東西最重要的是真實地把自己的情感表達出來。我讀《論語》時，常常就為孔子的真誠感動?？鬃右娏嗣暡缓玫哪献樱勇贩浅２桓吲d，孔子就向他賭咒：“我如果做了不該做的，上天厭棄我啊，上天厭棄我啊?！倍嗝椿顫娍蓯鄣囊粋€人。孔子的弟子記錄這件事時，也是滿懷真誠的愛戴之情的，才能描述得如此逼真。

李：其實我們的微寫作是有深厚傳統(tǒng)的，我國古代大量的語錄式的作品蔥蘢流碧，含納生活深永之味，都是值得細讀的。也就是說接續(xù)“尚意”的傳統(tǒng)，微寫作才能更入妙通達。微寫作常給人零壓力之感，但我覺得傳統(tǒng)理應(yīng)構(gòu)成一定的壓力，頂住這種壓力寫作，才不會流于空泛無聊。

連：傳統(tǒng)里有很多題材現(xiàn)在也依然可以延續(xù)。但一味往古人的題材里去尋找，總未免有拾人牙慧之嫌。新時代有很多新事物，生活于其中的人生活方式不同，也會有新的思想，情感樣式也會不同，都是寫作的新鮮活潑的素材。我更強調(diào)的是新的思維方法，不同的時代，人觀察世界的視角是不同的，用現(xiàn)代人的眼光，用自己的富有個性的眼光看世界，自然能寫出別具風味的作品來。

李：古代語錄式的作品里面也有很多“新的思維”，它們的豐富經(jīng)常超過我們的想象，延續(xù)古代的題材也無不妥，固定的題材也不一定是對思維的束縛。對了，你讀過《鶴林玉露》沒有？品味其中一詞一句，真如同捻動剔透的珠串。這里引一則——“ 陳了翁日與家人會食，男女各為一席。食已，必舉一話頭，令家人答。一日問曰：‘并坐不橫肱，何也？其孫女方七歲，答曰：‘恐妨同坐者?！?/p>

連：這一則里信息量很大啊，“男女各為一席”一句而見家教謹嚴，“必舉一話頭”，陳了翁教化家人確是諄諄用心，孫女的回答頗見陳家教養(yǎng)，也可見其家教是很有成效的。

李：有人說微寫作體制微小，行文容易有“女郎才”，無“丈夫氣”，你怎么看？不過有“女郎才”也屬不易，“女郎才”往往意味著細心的觀察、美好的向往和婉約沉靜的表達，現(xiàn)代人的急躁早已讓其無緣細膩的表達，所以我們先要討論如何在匆忙焦慮中脫身，再來討論如何避免淪為小情小意。也就是如何既有女郎才，又有丈夫氣，或換言之，有情趣，又有抱負。

連：說到底還是人的修為。做人為文，我認為首先是要有大境界、大見識、大胸襟，如果是刻薄、孤冷、逼仄，文字再好，終究算不得上品。錢鐘書學問是很大，和張愛玲一樣喜歡用比喻，可是我總覺得他的文字鞭撻諷刺世象，非常有力，但總嫌過于刻毒，張愛玲文字也是辛辣刻薄，入木三分，但內(nèi)底里你能感覺到她的慈悲，寫再可恨之人，你也能感受到她更深處的同情。微寫作雖“微”，但更需要有大眼界、大修養(yǎng)，文章寫出來才不會局促牽絆。作文像穿衣，要有好的骨架撐著穿起來才會好看，這骨架就是人的思想修養(yǎng)。

李：是的，最難莫過涵養(yǎng)胸次。

連：學生的微寫作，我建議他們面對某個觸動自己的東西時，要深究這個物或這件事為什么會觸動自己，去尋找到最直接的最根本的那個詞。我跟學生說要不斷地咀嚼這個詞，如果它是一個名詞，就要去感受它的種種性質(zhì)，盡可能地去理解它所關(guān)聯(lián)著的其它事物，并理解這種關(guān)聯(lián)的內(nèi)在邏輯；如果它是一個動詞，就要讓這個動詞還原到它所聯(lián)結(jié)著具體的情景。當對這個詞語做這樣的凝視時，這個詞語就會活動起來，變得活躍。每個詞語都是被凍結(jié)的一個胚胎，當它被思維激活，它就會產(chǎn)生粘附力，會去尋找其它的詞語組成一個表意單位，然后聯(lián)結(jié)其它表意單位，通過種種邏輯聯(lián)系，共同為所要表達的情、思服務(wù)。

長篇殊難

李：我認為雖然微寫作不用妄自菲薄，但是不得不承認長篇仍舊是更加困難的，長篇挑戰(zhàn)的是寫作的綜合實力，缺陷在長文字里無處可藏！微寫作可以淺嘗輒止，但是長篇像是一個需要耗費更多體力和耐力的長征，你一旦上路，就必須咬牙走下去，會不會在半路掛掉真的難以預(yù)計，寫得好不好就更不用說了。所以我擔心的是微寫作讓我們太容易自我感覺良好，寫作的耐力被微寫作慢慢分解掉了，無力長篇了。

連：如果把微寫作當成精致的小院落，長篇寫作則是大觀園。大觀園之壯美是由一個個的院落構(gòu)成的，就像一座拱橋是由一塊塊的石頭壘成的。但一堆石頭并不就是拱橋，這里的差別就在于石頭要按照恰當?shù)幕《扔行虻亟M合在一起，才能成為拱橋。長篇寫作與微寫作的區(qū)別也正在于此：長篇寫作需要按照某種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將微寫作組織在一起。

李：微寫作里面有寫作的大部分基因，但是它仍舊就要向長文學請愿，請個什么愿呢？就是可以向長篇遙望。為什么說遙望而不是抵達呢？就是你當然不可能在微寫作里體現(xiàn)出長篇的力量，先天限制在那里，但為什么又要遙望呢？因為在長篇里，我們可以見識更迷人的生命大觀。

連：長篇寫作難還在于思想規(guī)制上要求，它要求有宏大博通的思想，豐富多樣的情感，而且各種思想和情感又不能過于直白顯露，它應(yīng)該隱藏在各個細節(jié)各個部分中，無所不在，但又不過分凸顯，相互之間要能夠自然融匯。像《一千零一夜》，雖然也是一個微寫作，但卻讓人欲罷不能。單純的形式里如何創(chuàng)生出新鮮的生命力，至今還是我熱衷的一個命題。

李：前面我們也談到“主題”，我覺得這是一種最簡單可行的方式，就是讓微寫作可以“長大”的一種——集腋成裘，用你們那的民諺來說叫，“瘦賬肥算盤”。寫得多了，慢慢就更不舍自己建造起來的巧妙的世界，你會繼續(xù)尋找新的隱喻，來挽留時間的飛逝。積累是最好的方式，而如果多起來后，你還會比較、篩選、呼應(yīng)，最終你會做成一個值得印證你刻苦與調(diào)皮的長文字的構(gòu)筑，而微寫作在里頭表達了最誠摯的祝福。

連：是啊。對于老師和學生來說，我是很建議從微寫作入手來進行訓練的。對于老師來說，這既是可行的，也一種應(yīng)該的行為，對于學生來說，這樣的訓練既可以消除學生對寫作的畏懼心理，又能很快取得實效。就我的寫作來說，我正是這樣做的。我在其中感受到許多快樂。

李：有一位美國作家在給親戚的一封信里寫道，對不起，這封信寫得很冗長，因為我沒有時間寫得簡短。我想這可以作為我們交談的結(jié)尾，對于微寫作的流行，恐怕不應(yīng)該用“浮躁淺薄”一批評了事，殊不知，精煉的困難正越過這些聲音打造了微寫作，正因此，它終究讓我們深深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