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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理宗與近習:兼談公論對近習的態(tài)度*

2014-09-05 01:05
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4年6期
關(guān)鍵詞:宋史宦官

楊 宇 勛

徐經(jīng)孫上疏宋理宗(1205—1264),回顧本朝宦官的歷史說:“臣伏讀國史,恭觀太宗皇帝有不令宦者預事之訓;真宗皇帝有杖殺(江)守恩之事;高宗皇帝有每觀漢唐之禍及近時變故,不得不防微杜漸之訓。家法森嚴,載在簡冊,此亦陛下之熟知而恪守者?!雹佟菜巍承旖?jīng)孫:《矩山存稿》卷1《劾董宋臣疏》, 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27—29頁。他提及太宗、真宗、高宗對于宦官干政的防治之道。

宋理宗在位41年(1224—1264),僅次于宋仁宗(1022—1063在位),大致可劃分為三個階段:前期10年,史彌遠(1164—1233)專政時期(1224—1233),史卒于紹定六年,理宗始得親政;中期19年,端平至淳祐(1234—1252),屢頒政治更化之詔,北方形勢劇變,宋蒙戰(zhàn)爭伊始;晚期12年,寶祐至景定(1253—1264),戰(zhàn)爭加劇,國勢一度危急。根據(jù)《齊東野語》,淳祐之后,宦寺肆橫,閫帥朝紳出入其門,朝廷群臣多不敢言?;滤聦Ω杜_諫,或誘之以利,或使之畏其威勢。當時政壇,內(nèi)侍“一時聲焰,真足動搖山岳,回天而駐日也”②〔宋〕周密:《齊東野語》卷7《洪君疇》,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張茂鵬點校本,第120頁。。又據(jù)《錢塘遺事》,理宗“在位既久,嬖寵浸盛,中貴盧允升、董宋臣,女冠吳知古等薦引奔競……又用外戚子弟任畿輔……盧允升等以奢侈導上,意信方士……禁中排當頻數(shù),娼妓傀儡得入供應,宮嬪廩給泛賜無節(jié)”③〔元〕劉一清:《錢塘遺事》卷5《理宗政跡》,揚州: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90年, 第7頁?!苍趁撁摚骸端问贰肪?74《奸臣傳四》,臺北:鼎文書局,1983年,新點校本,第13782頁,亦載:“理宗在位久,內(nèi)侍董宋臣、盧允升為之聚斂以媚之,引薦奔競之士,交通賄賂,置諸通衢。又用外戚子弟為監(jiān)司、郡守……宮中進倡優(yōu)傀儡,以奉帝為游燕,竊弄權(quán)柄。”。盧允升④《宋史》卷474《奸臣傳四》, 第13778、13782頁,作“盧允升”;卷44《理宗本紀四》, 第855頁,作“盧允叔”。和董宋臣,兩人為理宗中晚期的寵宦。淳祐五年(1245),李韶說:“理宗所謀者嬪妃近習,所信者貴戚近親。”*《宋史》卷423《李韶傳》, 第12632,12630頁。近習政治的效應,誠如宗室趙必愿所說:“一除目之頒,一號令之出,雖未必由于閹宦,而人或疑于閹宦;雖未必由于私謁,而人或疑于私謁;雖未必由于戚畹宗邸,而人或疑于戚畹宗邸?!?《宋史》卷413《趙必愿傳》, 第12409,12411—12412頁。淳祐時,牟子才提到宦官和權(quán)臣的關(guān)聯(lián)性:

宦官交通權(quán)臣,“遂使忠臣飲氣,志士吞聲”*〔明〕黃淮、楊士奇:《歷代名臣奏議》卷311《災祥》,臺北:學生書局,1985年,國立中央圖書館珍藏善本, 第18頁。。

理宗晚年,有所謂的“丁丁董董”、“閻馬丁當”,丁指擅于奉承上意的丁大全,董當系指內(nèi)侍董宋臣,閻指寵妃閻貴妃,馬指執(zhí)政馬天驥,“公論”對他們風評不佳。甚至有人書寫八字于朝門之上:“閻馬丁當,國勢將亡?!?〔元〕不著撰人,王瑞來箋證:《宋季三朝政要箋證》卷2,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 第214頁。其中的丁大全,“為戚里婢婿,夤緣閻妃及內(nèi)侍盧允升、董宋臣,遂得寵于”理宗*〔明〕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卷97《董宋臣丁大全之奸》,臺北:三民書局,1973年, 第358頁。。寶祐三年(1255)六月,丁為右司諫,與同時在位的言官,正言陳大方、侍御史胡大昌,三人尸位素餐,名字都有大字,時人戲稱“三不吠犬”*《宋季三朝政要箋證》卷2,第213頁。。寶祐四年(1256)六月,董槐遭丁大全羞辱而罷相是政治標志,顯示理宗擇相的傾向。理宗何以任用近習至此?僅僅惰于政務嗎?令人好奇。此為本文論旨所在。

一、女冠吳知古和內(nèi)侍陳洵益

吳知古入宮的經(jīng)過,史載不明。吳深受理宗寵信,從其親政直到寶祐年間,長達20年之久。吳干預政事,宮中耳語,“人皆側(cè)目”*《齊東野語》卷13《優(yōu)語》,第245頁。。

理宗初年,內(nèi)侍陳洵益得勢,文獻所載事跡不多。樞密院編修官陳塤于理宗親政后入對:“內(nèi)廷當嚴宦官之禁,外廷當嚴臺諫之選?!标愪娌粣?,向理宗中傷陳塤。監(jiān)察御史王定也奏劾陳塤,塤出知常州,又改知衢州*《宋史》卷423《陳塤傳》,第12640頁。。其后,殿中侍御史李韶劾奏陳洵益“竊弄威權(quán)”⑨《宋史》卷423《李韶傳》, 第12632,12630頁。,王邁劾奏陳“擾政”*《宋史》卷423《王邁傳》,第12635頁。。理宗寵信陳洵益,從死后謚贈節(jié)鉞之事可看出。錢相繳駁此令,理宗未行其言,趙必愿隨之繳奏:“陛下忍于去一賢從官(李韶),而不忍于沮一已死之內(nèi)侍,則何以興起治功,振揚國勢?”《宋史》卷413《趙必愿傳》, 第12409,12411—12412頁。

端平初年,太常少卿徐僑入對:“今女謁、閹宦相為囊槖,誕為二豎,以處國膏肓?!薄端问贰氛J為,女謁是閻貴妃,閹宦是董宋臣*《宋史》卷422《徐僑傳》,第12614頁。。這應該是錯誤的,部分今人論著亦承此說法。除非《宋史》所記徐僑入對時間有誤,女謁當指吳知古,閹宦則是陳洵益,下面所引諸條可以佐證。

論劾女冠吳知古和內(nèi)侍陳洵益兩人,以李韶最為有力。前面約略提到,端平三年(1236),右正言李韶論劾吳氏“在宮掖招權(quán)納賄”,理當逐出宮中。理宗發(fā)怒,李韶歸還奏笏,欲辭官歸鄉(xiāng)。九月,明堂祭祀上天和祖宗,雷電交加。李韶轉(zhuǎn)任起居舍人,借機再次奏劾吳知古和陳洵益,理宗置之不理。李韶三辭官位不準,乞請外任,最后知漳州。嘉熙三年(1239),李韶上疏提到:“臣昨彈內(nèi)侍、女冠,不行。退惟圣主高明,必不容其干政。”淳祐元年(1241),李韶回朝,史嵩之遣人囑咐他:“毋言濟邸、宮媼、國本?!崩钌夭⑽椿貞?,上疏仍然提到*《宋史》卷423《李韶傳》,第12630—12632頁。。約略同時,書擬金部文字兼沂靖王府教授姚希得上疏言:“今女冠者流眾所指目,近珰小臣時竊威福,此皆陛下之心乍明乍晦之所致,豈不謂之危乎?”*《宋史》卷421《姚希得傳》,第12588頁。女冠即指吳知古,近珰則是陳洵益。內(nèi)侍、幸佞不得弄權(quán)干政,多為宋朝儒臣堅守的政治法則之一。

嘉熙二年(1238),樞密副都承旨兼左司郎中王伯大進對,提到:“議戚宦近習之撓政,則天下將以朝廷為恭、顯、許、史、武、韋、仇、魚之朝廷?!?《宋史》卷420《王伯大傳》,第12568頁。“恭”疑為漢元帝宦官弘恭,“顯”疑為石顯,“武”疑為武則天和諸武,“韋”疑為唐中宗韋后,“仇”疑為唐文宗宦官仇士良,“魚”為唐代宗宦官魚朝恩?!霸S”、“史”待考。試學士院王邁議論楮多之弊,提到“厚賜緇黃”,應該裁減楮幣,緇黃疑指吳知古。約略嘉熙三年(1239),王邁又上封事,議論“吳知古、陳洵益擾政”*《宋史》卷423《王邁傳》,第12635頁。。

太常博士牟子才也不滿理宗寵信道冠,淳祐七年(1247),上疏言:“今日醮內(nèi)庭,明日禱新宮;今日封神祠,明日迎佛像。倚靠于納子,聽命于黃冠。”*《歷代名臣奏議》卷311《災祥》,第1頁。黃冠是道士的代稱。寶祐三年(1255),理宗時年五十一,超拔吳知古的侄兒吳子聰知合門事。此事遭到兼直舍人院牟子才激烈反對,繳駁其錄黃(人事內(nèi)定),繳駁之文說:“子聰依憑城社,勢焰熏灼,以官爵為市,搢紳之無恥者輻湊其門,公論素所切齒,不可用。”還說:“給、舍紀綱之地,豈容此輩得以行私于其間。”理宗不得已,將吳子聰改知澧州。牟子才依然不滿,辭去職務*《宋史》卷411《牟子才傳》,第12358—12359頁。兩篇繳奏見《歷代名臣奏議》卷290《寵幸》, 第11—13頁。。

宗正少卿楊棟鑒于“時有女冠出入宮禁,頗通請謁,外廷多有以為言者”,于是進對說:“陛下何惜一女冠,天下所側(cè)目而不亟去之乎?”理宗不以為然。棟又說:“此人密交小人,甚可慮也?!?《宋史》卷421《楊棟傳》,第12586頁。直指吳知古為人說項,敗壞官箴,理宗卻置之不理。

二、內(nèi)侍董宋臣

淳祐九年(1249),給事中董槐上疏:“請抑損戚里恩澤,以慰天下士大夫?!睂毜v三年(1255)八月,董槐拜右丞相兼樞密使之時,言于理宗:為政有三害,“戚里不奉法,一矣”*《宋史》卷414《董槐傳》,第12430—12431頁。。他所指的戚里即是嬪妃和外戚之類。從寶祐二年(1254)至四年(1256),朝臣奏劾近習頗為密集。寶祐二年三月,理宗欲授予謝皇后親屬謝奕修*謝奕修當為理宗謝后的親屬,《宋史》卷46《度宗本紀》, 第897頁,載:“壽和太后親屬謝奕修……各升補一秩。”卷243《后妃傳下》, 第8660頁,載:謝后“兄奕,宋時封郡王”。奕是否即是奕修?不能確定。還有,〔元〕方回:《左史呂公家傳》,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2—13頁,載:“謝丞相方叔以子修(修)……(洪天錫)黨謝修,扶方叔”,此謝修為方叔之子,應與謝奕修為兩人。知郡。輔臣謝方叔針對奕修任命案表示:“年來戚里予郡太多。祖宗時,官高者必換右,蓋有深意?!崩碜诨卮穑骸捌堇镎湟陨霞磽Q右班,此典故也。”*〔宋〕不著撰人:《宋史全文續(xù)資治通鑒》卷35,寶祐二年三月辛丑,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李之亮點校本(以下簡稱《宋史全文》),第2312頁。隔月,理宗表示不用御批授予謝奕修知郡,“可從公將上”。方叔回說:“此意甚公?!睅滋旌螅x方叔又奏說:“外論皆以謝堂兼江西提舉,恐自此外戚緣例者多,反費陛下區(qū)處?!?《宋史全文》卷35,寶祐二年四月辛亥,第2312頁。謝堂也是外戚,謝后之侄*《宋史》卷46《度宗本紀》,第904頁;卷243《后妃傳下》, 第8660頁。謝皇后祖深甫,父渠伯。,此一任命案引起言官反彈。

董宋臣是理宗中晚期的寵宦,升遷快速。本傳記載:“淳祐中,以睿思殿祗候特轉(zhuǎn)橫行官。寶祐三年(1255),兼干辦佑圣觀……景定四年(1263),自??弟姵行钩雰?nèi)內(nèi)侍省押班,尋兼主管太廟、往來國信使,同提點內(nèi)軍器庫、翰林院、編修敕令所、都大提舉諸司,提點顯應觀,主管景獻太子府事……六月,命主管御前馬院及酒庫。既卒,帝猶命特轉(zhuǎn)節(jié)度使,其見寵愛如此?!?《宋史》卷469《宦者傳四》,第13675—13676頁。

朝臣對董宋臣論劾不已,比較著名的是洪天錫。寶祐三年(1255)二月,洪天錫上封疏奏劾:

古今為天下患者三:宦官也……謹按入內(nèi)內(nèi)侍省東頭供奉官、干辦內(nèi)東門司董宋臣,宦寺之貪黠者也。并緣造寺,豪奪民田,密召倡優(yōu),入褻清禁,摟攬番商,大開賄賂。

洪氏“乞?qū)⑺纬贾鸪觥?,還論劾將作監(jiān)謝堂、知慶元府厲文翁兩人*《齊東野語》卷7《洪君疇》,第121頁。。謝堂為謝后之侄,厲的身份不清楚。疏上兩日,理宗沒有回應,洪氏出關(guān)待罪。中書牟子才、右史李昴英相繼上章留之,乞行其言。理宗欲力保三人,于是調(diào)護其中,命令臺臣吳燧宣諭洪氏再三,力勸洪氏回任言官。理宗又中出御札,允諾私下斥責董宋臣,暗示洪氏更易論疏,了結(jié)此事。洪氏不聽,疏章五上。理宗不得不“令堂自陳乞祠,除職予郡,宋臣自乞解罷,令首尾了日解職,文翁別與州郡差遣”*《宋史》卷424《洪天錫傳》,第12656頁;《齊東野語》卷7《洪君疇》,第121頁。二書論述此事,時間順序不同。。謝、厲的人事命令下來后,卻遲遲不見董宋臣錄黃,兼直舍人院牟子才復敦請之*《宋史》卷411《牟子才傳》,第12358頁,洪氏出關(guān)后,牟子才請行其言。。洪氏也奏說:“臣留則宋臣去,宋臣留則臣當斥,愿早賜裁斷。”*《宋史》卷424《洪天錫傳》,第12656頁。盡管洪氏不滿意,但理宗已做了處置,風波暫時平息。

到了五月,“嘉定大雨雹,與敘南同日地震,浙西大水”*《宋史》卷44《理宗本紀四》,第855頁。。六月,洪天錫再度上言:“上下窮空,遠近怨疾,獨貴戚巨閹享富貴耳。舉天下窮且怨,陛下能獨與數(shù)十人者共天下乎?”*引文見《宋史》卷424《洪天錫傳》,第12656頁。前書卷44《理宗本紀四》,第855頁,系于六月戊子;《齊東野語》卷7《洪君疇》,第121頁,系于五月。董宋臣侵奪民田,民間將他視為“董閻羅”*《宋季三朝政要箋證》卷2,寶祐三年六月,第214頁。。恰好吳民仲大論等人列訴董宋臣奪其田,他強調(diào)洪天錫曾告知相關(guān)機構(gòu)。御前提舉所說該田為御莊所有,此事不當通知臺諫,儀鸞司牒文常平司不必理會之⑨《宋史》卷424《洪天錫傳》,第12656頁。。洪氏不滿,上奏:“都知盧允升、門司董宋臣及內(nèi)司諸吏,怙勢作威,奪民田,伐墓木等事”,內(nèi)朝營造不當,掠奪民產(chǎn),細數(shù)盧、董兩人罪狀*《齊東野語》卷7《洪君疇》,第121頁?!皧Z民田,伐墓木等事”,見《錢塘遺事》卷5《理宗政跡》,第7頁,前者為修內(nèi)司莊,后者為修內(nèi)司。。洪氏上疏至六七次,未有回應,于是歸還御史印章,出關(guān)。理宗仍欲曲護董宋臣,先改命洪氏大理少卿,再遷太常少卿,皆不拜命《宋史》卷424《洪天錫傳》,第12656頁。。從御莊侵奪民田來看,董宋臣為皇室理財營利,這是理宗重用董的原因之一。

這次奏劾鬧得很大,太學生池元堅上書論劾盧允升和董宋臣,乞留洪天錫。不久,太學、武學、宗學三學學生上書乞請,左史李昴英上封事聲援,公論大多支持洪天錫這邊*《齊東野語》卷7《洪君疇》,第121—122頁。。與此同時,有人傳言:“天錫之論,方叔意也。”洪氏所以攻擊內(nèi)侍,出自左丞相謝方叔指使。洪天錫去位時,也說:“方叔意也?!庇谑?,謝方叔上疏自辯。不久,監(jiān)察御史朱應元論劾謝方叔,理宗也不信任謝,于是七月罷相。盧、董兩人猶未滿足,厚賂太學生林自養(yǎng)上書論詆洪、謝二人。此舉引起學生不悅,紛紛鳴鼓攻之*《宋史》卷417《謝方叔傳》,第12511—12512頁。從本傳的文意判斷,謝方叔似未授意洪天錫論劾盧、董二人。。最后,監(jiān)察御史洪天錫、左宰相謝方叔去位,三學學生上書無法撼動盧允升、董宋臣的地位。盡管兩人屹立不搖,但兩人的權(quán)勢也受到節(jié)制。宋朝鏡鑒于晚唐宦官亂政的歷史,加上士大夫政治風氣,對于內(nèi)侍干政頗為敏感。如洪天錫奏劾董宋臣的說詞,便是怕史臣書之曰:“內(nèi)司之橫,自今始?!?《宋史》卷424《洪天錫傳》,第12656,12657頁《宋史》本傳評論此事也說:“言雖不果行,然終宋世閹人不能竊弄主威者,皆天錫之力?!雹凇端问贰肪?24《洪天錫傳》,第12656,12657頁

論劾者,還有馬廷鸞,寶祐三年(1255),他試館職時,鑒于“外戚謝堂、厲文翁,內(nèi)侍盧允升、董宋臣用事”,于是上言:“防近習。”得罪于人,遷轉(zhuǎn)秘書省正字。景定元年(1260),馬兼沂靖惠王府教授,“時(丁)大全黨多斥,(董)宋臣尚居中,言路無肯言者”。三月一日,日食,馬本欲借機奏疏董宋臣等人*《宋史》卷414《馬廷鸞傳》,第12436—12437頁。。幾天之后,初十四,董宋臣“坐謫”,安吉州居住*《宋史》卷414《馬廷鸞傳》,第12437頁;《宋史全文》卷36,景定元年三月辛巳,第2359頁。。所謂坐謫,似坐丁大全貶謫。

又如文天祥和湯漢。開慶元年(1259),蒙古“兵駐江上,京師大震。(董)宋臣贊帝遷幸寧海軍,簽判文天祥上疏乞誅宋臣,又不報……秘書少監(jiān)湯漢上封事”,諫請理宗收回董的押班等職務任命案。湯漢“疏入,帝亦不之省”*《宋史》卷469《宦者傳四》,第13675—13676頁。。正如湯漢所言:“宋臣十余年來聲焰熏灼,其力能去臺諫、排大臣……陛下方為之辨明,大臣為之和解?!雹蕖端问贰肪?69《宦者傳四》,第13675—13676頁。又如朱貔孫,工部架閣文字時發(fā)策試卷子,強烈抨擊宦官之患。引起董宋臣不滿,唆使言官論罷之。景定元年左右,在講筵時,言及董宋臣干預政事,理宗不悅。四月,董宋臣貶置安吉州。景定四年(1263),董復出,朝論紛然。殿中侍御史兼侍講朱貔孫奏對,力斥董的奸情,終于奪其祠祿。隔年七月,藉由“長星出東方”,又“力詆外戚、內(nèi)臣及進奉羨余失人心者”*《宋史》卷411《朱貔孫傳》,疑“長星出東方”為慧星出柳,故系于景定五年七月,第12362—12363頁。。

論劾近習者除了上述洪天錫、李昴英、馬廷鸞、文天祥、湯漢、朱貔孫等人之外,還有徐經(jīng)孫*《矩山存稿》卷1《劾董宋臣疏》、《又劾董宋臣疏》,第27—31頁。、常挺⑨《矩山存稿》卷1《劾董宋臣疏》、《又劾董宋臣疏》,第27—31頁。、牟子才*《歷代名臣奏議》卷293《近習》,第15頁。、陳宗禮(詳見于下)等人。

董宋臣得到理宗恩寵,所以能權(quán)傾一時,必有其道理。以下分為逢迎取悅、使命必達、拉攏大臣、打擊論劾者四方面論述:

逢迎上意,取悅理宗。端平二年(1235),袁甫便說:“親賢人儒士則難,親宦官女子則易;難者親之時少,易者親之時多?!?〔宋〕袁甫:《蒙齋集》卷1《經(jīng)筵進講故事》,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叢書集成本,第12頁。皇帝和內(nèi)朝嬪妃、宦官朝夕相處,自然比外朝臣僚親近許多。加上喜聽好話,乃人之常情,理宗是凡人,自然不例外。謝方叔提到:“朝夕親近者、左右近習承意伺旨之徒,往往覘上之所好,不過保恩寵、希貨利而已。而冥冥之中,或有游揚之說,潛伏而莫之覺。防微杜漸,實以是心主之?!?《宋史》卷417《謝方叔傳》,第12510頁。學者認為理宗喜好美色,大致正確*如蔡東洲、胡昭曦:《宋理宗宋度宗》,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6年,第177—181頁;虞云國:《細說宋朝》,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573—574頁;何忠禮:《南宋政治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354頁;張金嶺:《宋理宗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54—211頁。。一是賈貴妃和閻貴妃先后以姿色得寵。二是寧宗晚年后宮夫人稱號者六百員,理宗淳祐增至千員*《錢塘遺事》卷5《理宗政跡》,第7頁。。三是董宋臣知悉理宗的喜好,傳聞寶祐三年(1255)正月,曾“呼營妓數(shù)輩入內(nèi)祗應”,侍奉理宗。故前引洪天錫批評說:“并緣造寺……密召倡優(yōu),入褻清禁?!?《齊東野語》卷7《洪君疇》,第121頁。是年,董宋臣主管興建富麗堂皇的佑圣觀,又“起梅堂、芙蓉閣”*《宋季三朝政要箋證》卷2,寶祐三年六月,第214頁。。

使命必達方面。開慶元年(1259),蒙古大軍南下,南宋有亡國之勢*《錢塘遺事》卷5《理宗升遐》,第7頁,載:“開慶己未,北兵南來,社稷幾亡矣。”。于是,有遷都避難之議,董宋臣力贊臺州寧海軍*《宋史》卷469《宦者傳四》,第13675頁。同書卷411《朱貔孫傳》,時亦“有建議遷都四明者”,第12362頁。。幸運的是蒙哥汗(1251—1259在位)八月崩卒,蒙古陸續(xù)撤兵。十月,丁大全罷相,董負起行政責任。景定元年(1260)四月,吳潛罷相,貶董宋臣于安吉州*《宋史》卷414《馬廷鸞傳》,第12437頁。。實際上,理宗依然寵信董宋臣,隔年委派其負責興造周國公主府館,十一月館成,轉(zhuǎn)一官*《宋史》卷45《理宗本紀五》,第879,883—884,885頁。。景定四年(1263)正月,同提舉奉安符寶所④《宋史》卷45《理宗本紀五》,第879,883—884,885頁。。七月,自保康軍承宣使除授入內(nèi)內(nèi)侍省押班,牟子才等人強烈反對,吁請理宗停止除授。隔月,董托病乞請收回成命⑤《宋史》卷45《理宗本紀五》,第879,883—884,885頁。。其后,董又陸續(xù)擔任兼主管太廟、往來國信所、同提點內(nèi)軍器庫、翰林院、編修敕令所、都大提舉諸司、提點顯應觀、主管景獻太子府事等職務*《宋史》卷469《宦者傳四》,第13676頁。。從他任職稱謂來看,理宗多指派他處理內(nèi)廷雜務,如皇室家務、宗教祭祀、資料編纂等事,還有前述的工程興造、理財營利。職務如此眾多,顯示他使命必達,執(zhí)行效率也不錯,才會受到理宗賞識。

拉攏大臣的史例,莫過于丁大全。丁和理宗有私人關(guān)系,《宋史》本傳稱“戚里婢婿”,具體身份不清楚。他“夤緣以取寵位,事內(nèi)侍盧允升、董宋臣”*《宋史》卷474《丁大全傳》,第13788頁;《錢塘遺事》卷4《丁相罷政》,第3頁。。寶祐四年(1256)十一月,他被任命為簽書樞密院事,位居執(zhí)政之列,寶祐六年(1258)四月,拜右丞相兼樞密使。丁大全時擅國柄,以直言為諱。右司陳宗禮陛對時,對理宗說:“毋但得左右便嬖戚畹之心……毋但寄耳目于卑近?!?《宋史》卷421《陳宗禮傳》,第12594頁。勸諫不可重用丁大全、董宋臣、盧允升等佞臣和近習。開慶元年(1259)九月,陳宗禮處理蒙古大軍入侵不當,罷相*《宋史》卷474《奸臣傳四》,第13778頁。。前述的洪天錫是位有爭議的人物,也曾巴結(jié)董宋臣。據(jù)《左史呂公家傳》記載:

天錫實鉆刺宋臣,得班六院。忽一日,天錫除監(jiān)察御史,宋臣力也……天錫之進,又陰與謝修深交,以干方叔。遂謂且借宋臣徑入言路,叛而劾之,可以得名,黨謝修,扶方叔。入臺第一疏劾宋臣等,理廟駭愕,不行,一再疏,宣諭不行,天錫去。以此天下敬之,而狡險矯詐,世不悉也。*〔元〕方回:《左史呂公家傳》,第13頁。

洪天錫小丞相謝方叔一歲,謝修為方叔之子。此傳作者方包指出,洪天錫攀附董宋臣而位列言官,論劾董宋臣出自洪氏的私心,其目的在于博取聲譽,并藉此交結(jié)丞相謝方叔。

打擊論劾者。董宋臣遭到朝臣奏劾時,姿態(tài)柔軟,或向理宗哭訴,趁機倒打政敵一耙。寶祐年間,丁大全為相與董宋臣互為表里。牟子才在太平州興建李白祠,記文借題發(fā)揮,以高力士暗諷董宋臣,又為《李白脫靴圖》作贊文,并刻贊記于石碑上。董宋臣看到拓本大怒,持著兩份拓文泣訴于理宗。事后和丁大全合謀,指使御史交章誣劾牟子才私吞饋贈公使錢。理宗雖詔降兩官,但心中有疑,派人探詢,得知牟子才無辜*《宋史》卷411《牟子才傳》,第12359—12360頁。。

董宋臣在淳祐之后,聲焰熏灼,全因理宗庇護,他成為理宗的替罪羔羊,群臣的矛頭所在。理宗固然有責任,但近習集諸惡于一身,可成為理宗卸責之詞,也可以代扛責任。理宗和董宋臣的關(guān)系,有點像高宗和秦檜的關(guān)系,臣下為君上背負不譽之名,上下交相利用。

三、理宗親政后擴大君權(quán)

理宗喜用近習與擴大君權(quán)是一體兩面,以下分為五個方面介紹:

一是史彌遠專政的后遺癥。理宗未親政之前,朝政多仰史彌遠鼻息,他被迫只得親近府邸和近習等家臣。譬如寶慶元年(1225),國史院同修撰曹彥約上封事,有“防近習”之語*《宋史》卷410《曹彥約傳》,第12343頁。。尚書左郎官范應鈴奏言:“陛下不斷自宸衷,徒?;笥谧笥医曋?,轉(zhuǎn)移于宮庭嬪御之見。”*《宋史》卷410《范應鈴傳》,第12346頁。權(quán)給事中許奕于理宗初年“論駁十有六事,皆為貴族近習之撓政體者”*《宋史》卷406《許奕傳》,第12269頁。。紹定四年(1231),尚右郎官吳潛上疏:“閹官之竊弄威福者勿親,女寵之根萌禍患者勿昵?!?《宋史》卷418《吳潛傳》,第12515頁。紹定五年(1232)十二月,恭圣太后楊氏崩卒,喬行簡上疏言:

戚畹肺肝之親,近習貴幸之臣,奔走使令之輩,外取貨財,內(nèi)壞綱紀。上以罔人君之聰明,來天下之怨謗;下以撓官府之公道,亂民間之曲直。縱而不已,其勢必至于假采聽之言而傷動善類,設(shè)眾人之譽而進拔憸人,借納忠效勤之意而售其陰險巧佞之奸。日積月累,氣勢益張,人主之威權(quán),將為所竊弄而不自知矣。*《宋史》卷417《喬行簡傳》,第12491,12491頁。

近習貴幸的權(quán)力系假借于皇權(quán),久而久之,權(quán)柄難免下移。甚至有些臣僚勸諫理宗嬪妃過多,如上引喬行簡上疏言:

嬪御之人又視昔眾多,以春秋方富之年,居聲色易縱之地,萬一于此不能自制,必于盛德大有虧損。⑥《宋史》卷417《喬行簡傳》,第12491,12491頁。

以上所引都出自于理宗端默無為時期,足證他在史彌遠專政時期便有任用近習的習性。紹定六年(1233)年底親政以后,只是不改舊習而已。理宗不斷任用外戚和近習,從謝皇后戚族、丁大全到賈似道,在在顯示理宗不信任外朝輔臣,透過外戚近習來運作政務,讓理宗更得以掌握朝政。理宗積極培養(yǎng)賈似道,最為明證。理宗不信任外朝大臣,喜用近習,算是史彌遠專政的后遺癥之一。

理宗親政之后,乾綱獨斷,企圖矯正權(quán)相政治之失。史彌遠冊立有功,理宗初年只得端默無為,親政后反向作用,極力填補他昔日未享受的決策權(quán)。如洪咨夔提到:理宗“親政以來,威福操柄,收還掌握,揚廷出令,震撼海宇,天下始知有吾君”*〔宋〕黃震:《戊辰修史傳》,臺北:國防研究所,1966年,四明叢書本,《端明殿學士洪咨夔》,第32頁;《宋史》卷406《洪咨夔傳》,第12265頁。。又如崔與之提到:理宗“收攬大權(quán),悉歸獨斷……比聞獨斷以來,朝廷之事體愈輕,宰相進擬多沮格不行,或除命中出,而宰相不與知……威令雖行于上,而權(quán)柄潛移于下矣” 。基于此,理宗喜用聽話順從之人,因而寵信近習,故崔與之又說:“戚畹、舊僚,凡有絲發(fā)寅緣者,孰不乘間伺隙以求其所大欲,近習之臣,朝夕在側(cè),易于親昵,而難于防閑?!?《宋史》卷406《崔與之傳》,第12263頁。崔與之認為,理宗因其獨斷,容易偏聽偏信,因此寵信近習,這點大致正確。

《宋史》本紀贊曰:理宗“中年嗜欲既多,怠于政事,權(quán)移奸臣,經(jīng)筵性命之講,徒資虛談,固無益也”*《宋史》卷45《理宗本紀五》,第889頁。?!抖眰鳌芬舱f:理宗“年浸高,操柄獨斷,群臣無當意者,漸喜狎佞人。丁大全善為佞,帝躐貴之,竊弄威權(quán)而帝弗覺悟”*《宋史》卷414《董槐傳》,第12432頁。。部分史家也認為理宗于中晚期權(quán)柄他移,這是錯誤的認知。這兩段議論有兩大瑕疵:理宗初年便善任近習,只是事跡未顯。再者,權(quán)柄也未移奸臣。明人張溥史評便說:丁大全“為相僅一年有十月,其進速,其退亦速,圣斷未盡廢也”*《宋史紀事本末》卷97《董宋臣丁大全之奸》,第361頁。。本人曾指出,理宗親政后宰輔更替頻繁的主因,在于他把持權(quán)力*拙著《南宋理宗中、晚期的政爭──從史彌遠卒后之相位更替來觀察》,臺南:國立成功大學歷史語言研究所1991年碩士論文,第149頁。。

二是控制言官。淳佑四年(1244)十月,理宗下詔:“臺諫耳目之寄,若稽舊章,悉由親擢。自今不許大臣薦進?!?《宋史全文》卷33,淳佑四年十月甲午,第2261頁。以舊章故事為理由,收歸臺諫任命權(quán),日后淳佑十二年(1252)詔文甚至提到:“御史乃天子耳目之臣?!?《宋史全文》卷34,淳佑十二年十一月辛巳,第2304頁。是年七月都司徐霖論劾臺諫余晦,十一月右司李伯玉論劾御史蕭泰來,兩人以庶官論劾言官,因而罷官去職。理宗不僅擁有言官任用權(quán),亦把持罷黜權(quán),如寶佑四年(1256)詔曰:“進退臺諫,權(quán)在人主。”*《宋史全文》卷35,寶佑四年七月丙申,第2328頁。還有牟子才提到:“上意所不予,則施矰繳于既逐之諫臣;上語所不樂,則縱斧于廣東之倉節(jié)?;蛞猩暇於鴪?zhí)人物進退之權(quán),或探上心而掣朝廷行事之肘,此逢君者也。”*《歷代名臣奏議》卷311《災祥》,第17,9—10,9—10頁。臺諫望風承旨,逢君之惡,逐漸喪失陳言直諫的功能。針對言官改任他官,不愿服從而出京抗議的現(xiàn)象,理宗頒行違制的法令。寶祐五年(1257)九月,詔曰:“今從臺臣遷卿少而輒出關(guān)者,準違制論。著為令。”其詔令所持的主要理由是:“自詭抗節(jié),實犯不恭。”*《宋史全文》卷35,寶祐五年九月壬子,第2338—2339頁。出關(guān)抗節(jié)以違制論,多少產(chǎn)生鉗制言官行為的作用。

三是中出御筆。御筆始于徽宗(1100—1126在位),淳祐中,牟子才說:

御筆始于政和四年……或稱詔,或稱御筆手詔,或用御寶,或用長印,或有金填紅刻旨揮,由中而出,不在于中書門下之旨也。當時,三省但奉行御筆而已。

他接著批評理宗親政之后的御筆之失:

陛下即位之初,壓于權(quán)臣,潛光晦跡,不敢自大……粵自親政攬權(quán),蹊路漸熟……女子、宦官、邸第戚里窺見罅隙,請托紛如,于是御筆沓至,往往夜漏十數(shù)刻,省吏傳呼,晷刻不爽,大臣簽押,奉行惟謹。⑥《歷代名臣奏議》卷311《災祥》,第17,9—10,9—10頁。

他還說:“內(nèi)降不由于中書?!?《歷代名臣奏議》卷62《治道》,第1頁。內(nèi)降即是御筆。御筆中出,既反映理宗對權(quán)相史彌遠政局之反彈,也反映他對外朝宰輔的不信任;既有政治的現(xiàn)實層面,也有心理的精神層面。幾乎沒有宰執(zhí)抗拒執(zhí)行御筆,只有董槐勇于表達,但沒多久便被理宗借故而罷相。中書舍人封繳、給事中封駁也是如此,前述的牟子才曾經(jīng)封繳理宗的董宋臣人事御筆,實屬罕見。

早在嘉熙四年(1240),杜范回朝時便提到:“政出于中書,而御筆特奏或從而中出。左道之蠱惑,私親之請托,蒙蔽陛下之聰明,轉(zhuǎn)移陛下之心術(shù)?!?《宋史》卷407《杜范傳》,第12285頁。近習人事案中出的史例:一如寶祐三年(1255),大宗正寺丞趙崇璠寫信給左丞相謝方叔提到,理宗將“倉卒出御筆,某人授少卿”。隔天,論劾盧允升、董宋臣的洪天錫,果然被授予洪大理少卿*《宋史》卷417《謝方叔傳》,第12511頁。。同年,吳子聰除知合門事亦是御筆使然*《歷代名臣奏議》卷290《寵幸》,第11—12頁。。二如景定四年(1263)御筆親任董宋臣押班,仍引起徐經(jīng)孫等人的不滿*《矩山存稿》卷1《劾董宋臣疏》,第27—29頁。。牟子才上疏理宗,說得頗為透徹:

御筆始于政和四年,初焉楊球之代書,終焉流弊之滋熾。或稱詔,或稱御筆手詔;或用御寶,或用長印,或有金填紅刻旨揮,由中而出,不在于中書門下之旨也,當時三省但奉行御筆而已。陛下……今輕視四海,玩弄諸臣,用力于區(qū)區(qū)術(shù)數(shù)之微,偃然自謂人莫己若矣。女子、宦官、邸第戚里窺見罅隙,請托紛如,于是御筆沓至,往往夜漏十數(shù)刻,省吏傳呼,晷刻不爽,大臣簽押,奉行惟謹。妨害政幾,虧損觀聽,清明之世,為此弊幸?!稓v代名臣奏議》卷311《災祥》,第17,9—10,9—10頁。

理宗有時候利用御筆直接掌控人事,應該是真實的,而且是正確的*理宗以御筆或內(nèi)批干預人事案,如《宋史》卷409《高斯得傳》,傳主任命案,第12325頁;卷417《謝方叔傳》,洪天錫大理少卿任命案,第12511頁;卷424《黃師雍傳》,史嵩之致仕案,第12659頁。。有的臣僚從公議私意的角度提出批判,淳祐十二年(1252),湯漢上封事言:“中書造命,其除行不若內(nèi)批之專;則陛下之立心,既未能盡合乎天下之公矣……定策之碑,忽從中出……御筆之出,上則廢朝令,下則侵有司,鄉(xiāng)不如是之多也。”*《宋史》卷438《儒林傳八》,第12976頁。

不過,理宗使用御筆果真如這些臣僚所言,僅是近習蒙蔽或皇權(quán)私心的現(xiàn)象嗎?不盡然。理宗中后期經(jīng)常使用御筆或內(nèi)批下達重要的旨令,在使用的頻繁上,在徽宗之后的皇帝中名列前茅。除了上述的臣僚或近習人事命令,還有頒布大政方針、進退宰執(zhí)、勉諭宰執(zhí)、召用要臣、皇儲事宜、建置內(nèi)學、褒揚賢臣、保全史彌遠家、賞賜戰(zhàn)功、詔求直言、戒飭百官、抑止言官、斥責罪臣、崇揚道學、指導貢舉、勸風易俗、回應災異變亂等方面*理宗御筆之用途:大政方針,見《宋史全文》卷33,嘉熙四年九月丙戌,第2237頁;《宋史》卷123《禮志二十六》,第2887頁。進退宰執(zhí),見《宋史全文》卷33,淳佑四年十月甲午,第2261頁;卷34,淳佑六年十二月癸丑,第2274頁;《錢塘遺事》卷3《余樵隱》,第5頁。勉諭宰執(zhí),見《宋史全文》卷33,淳佑四年二月壬申,第2253—2254頁;卷35,寶佑五年閏四月壬辰,第2335頁;卷36,開慶元年六月己亥,第2352頁;九月庚申,第2354頁;景定元年四月癸卯,第2359頁;五月癸酉,第2360頁;《宋史》卷418《程元鳳傳》,第12522頁。召用要臣,見《宋史》卷406《崔與之傳》,第12262頁;卷411《牟子才傳》,第12360頁;卷425《徐霖傳》,第12679頁。皇儲事宜,見《宋史全文》卷36,景定元年六月壬寅、乙亥,第2362—2363頁;七月丁亥、辛卯,第2364頁。建置內(nèi)學,見《宋史全文》卷33,嘉熙元年九月壬子,第2224頁。褒揚賢臣,見《宋史》卷406《洪咨夔傳》,第12267頁。保全史彌遠家,見《蒙齋集》卷5《右史直前奏事第一札子》,第63頁;《宋史》卷437《儒林傳七》,第12969頁。賞賜戰(zhàn)功,見《宋史》卷412《孟珙傳》,第12375、12379頁。詔求直言,見《宋史全文》卷34,淳佑五年正月庚戌,第2265頁;《宋史》卷415《黃疇若傳》,第12448頁。戒飭百官,見《宋史全文》卷33,嘉熙二年十一月己卯,第2229頁。抑止言官,見《宋史》卷413《趙善湘?zhèn)鳌罚?2402頁;卷417《謝方叔傳》,第12511頁;卷424《徐元杰傳》,第12662頁;《錢塘遺事》卷3《余晦帥蜀》,第5頁。斥責罪臣,見《宋史全文》卷33,嘉熙元年六月丙午,第2223頁;卷34,淳佑十二年七月己酉,第2303頁;卷36,景定元年十月乙巳,第2366頁;十一月乙丑,第2367頁。崇揚道學,見《宋史全文》卷33,淳佑元年正月甲辰,第2239頁。指導貢舉,見《宋史全文》卷33,嘉熙二年閏四月丙辰,第2227頁;淳佑元年二月己未,第2240頁;淳佑四年二月壬申,第2253—2254頁;卷34,淳佑七年二月乙酉,第2275頁;卷36,開慶元年二月乙亥,第2349頁。勸風易俗,見《宋史全文》卷35,寶佑五年三月己酉,第2334頁。回應災異或變亂,見《宋史全文》卷32,端平三年九月癸酉、戊子,第2214—2215頁;卷33,嘉熙元年十一月辛未,第2225頁;嘉熙四年正月己卯,第2234頁;卷34,淳佑五年七月癸巳,第2268頁;卷36,開慶元年十月庚辰,第2354頁;景定二年六月甲午,第2371頁。。抑止言官奏劾還有專門術(shù)語,稱之“節(jié)貼”。不少文獻提到:“臺臣有言之者,帝宣諭去之,謂之節(jié)貼?!?《宋史》卷474《奸臣傳四》,第13782頁。亦見《錢塘遺事》卷5《理宗政跡》,第7頁;《宋季三朝政要箋證》卷2,第183頁。以御筆直接干涉言官奏劾。顯然從御筆觀察,可以明確佐證理宗大權(quán)并未旁移,還緊握著權(quán)力,甚至擴張君權(quán)。經(jīng)常使用御筆,在牟子才等人的眼中雖是負面的權(quán)術(shù)行為,輕視三省宰執(zhí),違反朝廷體制;在理宗的立場,卻是加強君權(quán)的手段,脫離三省體制的鉗制。

四是委任近習處理若干政務,這點前面已論及。張邦煒指出:“理宗既厭倦政事,又要大權(quán)獨攬,加之年事漸高,只能依靠宦官和佞臣協(xié)助處理朝政?!?張邦煒:《中國封建王朝興亡史:兩宋卷》,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319頁。張氏又指出,北宋重用宦官的皇帝分為兩種:一是剛明之主,二是昏庸之君,見《北宋宦官問題辨析》,《宋代政治文化史論》,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年, 第55—56頁。理宗兼具兩種特質(zhì),重用宦官自然不意外。這個觀察是正確的。如前引李韶言:理宗“所謀者嬪妃近習,所信者貴戚近親”*《宋史》卷423《李韶傳》,第12632頁。。董宋臣可說是理宗的分身,可叫他做些不足為外人所道之事。前面提到理宗召妓入禁中,不少的朝臣提到,真實性很高。內(nèi)侍還擔負內(nèi)宮土木興造與斂財集資的任務,如《錢塘遺事》記載:“作禁苑芙蓉閣、香蘭亭,以供游玩。又作閻、賈二妃奉先功德寺,極土木之功。專置修內(nèi)一司,以內(nèi)侍管領(lǐng),望青伐木,自德壽故宮、王邸戚里,民家墳塋皆不免。又置修內(nèi)司莊、御前莊,開獻納之門,沒入兩爭田土,名曰獻助,實則百取?!?《錢塘遺事》卷5《理宗政跡》,第7頁。正因這些內(nèi)侍主管內(nèi)廷庶務,辦事利落,才能獲得理宗的信任。這在士大夫眼中,反倒是敗壞君德,如牟子才說:“此皆董宋臣輩壞陛下素履?!?《宋史》卷411《牟子才傳》,第12358頁。理宗中晚年雖“怠于政事”,但大權(quán)依然在握,并未“權(quán)移奸臣”,理宗可以輕易任用或罷黜丁大全宰執(zhí)之權(quán)。賈似道成為權(quán)相要到擁立度宗繼位之后,此時尚未威脅到理宗。

盡管理宗委任近習和寵臣協(xié)助處理政務,但仍任用操守較佳的大臣,維護自己的外在形象。以寶祐之后(1253—1264,寶祐、開慶、景定)所任用宰執(zhí)大臣為例,如董槐、徐清叟、李曾伯、王野、程元鳳、蔡杭、吳淵、江萬里、姚希得、皮龍榮、楊棟、馬光祖、葉夢鼎等人,公論風評大致肯定*《宋史》卷214《宰輔表五》,第5631—5645頁。諸位宰執(zhí)的歷史評價,參考《宋史》卷416、421、422列傳論曰,第12487—12488、12583、12603頁?!端问贰氛`書蔡杭為蔡抗。。當然,其中不乏奉承之士,丁大全便是明顯的例子。此為理宗晚期施政的風格,既容忍諍言直諫者,任用干才之士;又包容無可稱述者,重用近習內(nèi)侍之輩,兼容并蓄,使他們共存于朝堂之上。

開慶元年(1259)八月,蒙哥汗死于四川。十月,丁大全罷相,吳潛為左丞相,賈似道在京湖遙拜右丞相。十二月,賈似道允諾向蒙古輸納歲幣,忽必烈兵退后,夸稱再造不世奇功。隔年景定元年(1260)四月,吳潛罷相,賈光榮入朝。賈上臺后,“逐盧、董,所薦林光世等悉罷之;勒外戚不得為監(jiān)司、郡守,子弟門客斂跡,不敢干朝政”*《宋史》卷474《奸臣傳四》,第13782頁。亦見《宋季三朝政要箋證》卷3,第262頁;《錢塘遺事》卷4《賈相當國》,第6頁。。果真如此嗎?仍不敢確定。上面引句“董宋臣改差提舉臺州崇道觀,安吉州居住”,此詔在三月辛巳,時間上在賈似道入朝之前*《宋史全文》卷36,景定元年三月辛巳,第2359頁。。這有兩種可能:一是賈入朝之前,已決定清除董宋臣等人;二是理宗自為之,為了重拾朝臣的人心。

上節(jié)尾段提到,吳潛罷相后,董宋臣也遭謫貶,旋即起用,但氣勢大不如前。何以如此?理宗的考量可能基于:賈似道出身外戚,屬于廣義的近習,如今有軍功加持,寺宦原先的重要性降低許多。加上董宋臣等人在外朝的形象頗為負面,正值蒙古兵退,謫貶斥之,可以一新朝廷氣象。賈似道不愿理宗起用原先的近習之士,也不難理解:一可以厚植人望,二可收攬人心,三可專寵于理宗,一舉三得。張邦煒還提供一個看法:權(quán)臣當政之時,宦官很難專權(quán)*張邦煒:《南宋宦官權(quán)勢的削弱》,《宋代政治文化史論》,第94—95頁。。賈似道有心于大政,貶抑其他近習和宦官在所難免。

五是重視外朝的信息。理宗中晚期,雖重用近習佞臣,仍未停止各種“對”。陳言直諫與深刻務實的“對”固然有之,空洞無益與高談闊論的言論恐怕更多。盡管如此,仍可以藉此與群臣對話,吸取外朝及民間的相關(guān)信息*“對”及“議”,可參考[日]平田茂樹著,施愛軍譯:《宋代政治結(jié)構(gòu)試論──以“對”和“議”為線索》,《宋代政治結(jié)構(gòu)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61—189頁。。

此外,理宗并未停辦經(jīng)筵,依然有儒臣定期到崇政殿講經(jīng)論道,順道提出自己對時政的見解,甚至批評當局*經(jīng)筵及講經(jīng),可參考吳國武:《北宋經(jīng)筵講經(jīng)考論》,《國學學刊》2009年第3期;董文靜:《南宋臺諫“必預經(jīng)筵”政治模式的形成──以董德元為線索的考察》,《浙江學刊》2012年第5期。。以朱貔孫為例,開慶元年(1259)左右,其以監(jiān)察御史兼崇政殿說書,疏論丁大全權(quán)奸誤國之罪。其后,又上疏言遷都慶元府不可,言及董宋臣干涉政事。當然,理宗固有雅納之時,亦有不悅之日,譬如朱論董便曾忤旨改官。其后,理宗親自拔擢他為殿中侍御史兼侍講,他又再度論及董宋臣*《宋史》卷411《朱貔孫傳》,第12362—12363頁。。由此判斷,理宗就算到了晚年,仍舊在乎自己任用賢臣的形象,以示并非昏聵君主,聽不聽則是另一回事。理宗維持“對”、“議”、經(jīng)筵,得以了解群臣對政事的看法,同時也是皇帝接受外朝信息的管道之一,作為施政的預判。有學者指出,南宋皇帝透過直接面對官僚的方式,藉此維持他們對皇帝的向心力,并可獲取宰執(zhí)、給舍和言官以外的官員信息*改自藤本猛:《宋代的轉(zhuǎn)對、輪對制度》,《宋史研究論文集(2012)》,鄭州:河南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62頁。。宋理宗顯然精于此一治術(shù)。

經(jīng)筵對理宗還有個好處,任命臺諫言官擔任經(jīng)筵講席,可與之熟稔,言官較不敢造次。牟子才發(fā)現(xiàn)這點:北宋時,“臺諫例不兼講席。自中興后……每除言路,必兼講讀說書之職。由此臺諫與天子習熟,無復有敢言者矣。向也為權(quán)臣之私人,今則為天子之私人矣。向也供劾檢于權(quán)奸,今則受天子之宣諭矣。向也受劾草于權(quán)奸,今則受天子之調(diào)亭矣”*《歷代名臣奏議》卷311《災祥》,第17頁。。

表1 宋理宗親政后的進對、經(jīng)筵表

上表并非理宗親政后進對及經(jīng)筵的全豹,只是局部,但亦可看出理宗晚年的進對明顯減少,特別是景定年間,此與史書記載大致相符。不過,理宗重視經(jīng)筵,大體上沒有中斷過。

由上分析,理宗并非不能處理近習佞臣,而是需要他們,無論是精神或?qū)嶋H層面。如前引淳祐十二年(1252)湯漢所說:“公卿在廷,其信任不若近習之篤。”*《宋史》卷438《儒林傳八》,第12976頁。理宗較能容忍嬪妃、外戚和內(nèi)侍,似與此有關(guān):他們的權(quán)位正當性不高,威脅自己的機會較低。這些被寵信的寵妃、女冠和內(nèi)侍的結(jié)局不算太差,他們大多死于理宗之前,未受政治迫害。閻貴妃死于景定元年(1260)七月*《宋史》卷45《理宗本紀五》,第874頁。,董宋臣大約死于景定五年(1264)六月*《宋史》卷469《宦者傳四》,未載董宋臣詳細的去世時間,第13676頁。再據(jù)《宋史》卷45《理宗本紀五》,第887頁,載:景定五年六月“乙丑,命董宋臣兼主管御前馬院、御前酒庫”,當為此后到是年十月丁卯理宗崩卒之前,即早逝于理宗數(shù)月。。外朝佞臣則不然,沒有利用價值之時,理宗便一腳踹開,丁大全為最佳的例證,景定四年(1263)六月他死于非命。寶祐四年(1256)六月,理宗藉丁之手罷去董槐相位;開慶元年(1259)十月,丁名譽掃地,理宗轉(zhuǎn)而重用形象良好的吳潛、擁有軍功的賈似道為左右丞相。重用丁是理宗,罷黜丁也是理宗。

南宋初年,呂中曾分析:“人君起居動息之地,曰內(nèi)朝,曰外朝,曰經(jīng)筵,三者而已?!?〔宋〕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56,紹興十七年四月辛丑夾注,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叢書集成本, 第2529頁,引呂中《大事記》。理宗不愿群臣過度干預內(nèi)朝事務,態(tài)度確實明顯,如嬪妃、內(nèi)侍、女冠之寵幸,甚至冊立太子,就算外界批評聲浪高漲,理宗讓步有限,此與經(jīng)筵不同。理宗登基受制于史彌遠專政,難免會猜忌強勢的宰執(zhí),久而久之,難免任用奉承阿諛的宰執(zhí),這是可以理解的。牟子才觀察到這點,他說:“外論頗傳陛下以外權(quán)太重,思欲起權(quán)奸而用之?!?《歷代名臣奏議》卷311《災祥》,第19頁。理宗藉由任用宰執(zhí)、言官來掌控外朝,庶務交由宰執(zhí)負責,不滿意便行更換。經(jīng)筵是吸收信息、禮遇儒臣與接納雅言的場所,具有實質(zhì)、象征及表演的多重功能,既要定期舉行,還得挑選代表性,裝飾自己的形象。所以史書所載理宗中晚期的形象才會如此:沉溺女色、喜用佞臣(內(nèi)朝);厭倦朝政(外朝),“人才乍賢而乍佞”*引句見《矩山存稿》卷1《陳綱紀疏》,第2頁。;納言卻不報。表面雖然矛盾,實際卻有其需求。孝宗朝,主掌大政的是皇帝和側(cè)近武臣(近習的一種),此一現(xiàn)象大致維持到韓侂冑為相時期*安倍直之:《南宋孝宗朝の皇帝側(cè)近官》,《東洋學集刊》88(2002年),第83—103頁;小林晃:《南宋寧宗時期史彌遠政權(quán)的成立及其意義》,《宋史研究論文集(2012)》,第131頁。。其后史彌遠以權(quán)相專政二十多年,史氏卒后,理宗始得親政,又重回孝宗朝的政治軌道,以皇帝為核心,善用內(nèi)朝近習,親擢宰執(zhí)和臺諫,以鉗制外朝。

四、公論防宦與鄙視近習

北宋初年,鑒于晚唐五代的歷史教訓,警惕于宦官干涉政務與掌握軍權(quán)的后果*王明蓀:《談宋代的宦官》,《宋史論文稿》,臺北:花木蘭出版社,2008年,第21頁。。太祖朝在御將中出目的之下,利用“閹將”充當宮中和軍隊的橋梁,執(zhí)掌監(jiān)軍或統(tǒng)兵之權(quán),他們是皇帝的私仆。太宗時,閹將成為樞密院的從屬,由宦官系統(tǒng)的武將轉(zhuǎn)變成樞密院系統(tǒng)的宦官。真宗時,加強樞密院對閹將的管理,既受外朝節(jié)制,又屢立戰(zhàn)功*柳立言:《以閹為將:宋初君主與士大夫?qū)鹿俳巧恼J定》,《大陸雜志》91卷3期(1995年),第1—20頁。北宋宦官預聞兵事,亦可參考柴德賡:《宋宦官參預軍事考》,《輔仁學志》10卷1—2期(1941年);王恩厚:《北宋宦官預軍弊政述評》,《上饒師專學報》1986年第4期;張其凡:《宋代宦官對軍隊的監(jiān)督與指揮概述》,《中州學刊》1992年第3期。。北宋宦官廣泛參與政務的運作,諸如:統(tǒng)兵、監(jiān)軍、出使外國、偵察臣民、經(jīng)理財用、治河及營造、編纂文獻、調(diào)查冤案等*整理自張邦煒:《北宋宦官問題辨析》,第 48—52頁;冷冬:《被閹割的守護神──宦官與中國政治》,臺北:萬象圖書公司,1993年, 第157—160頁。。

太宗朝(976—997)的轉(zhuǎn)折點,在于王繼恩雖平定川蜀李順民變,卻爆發(fā)兵變,引起太宗對閹將恃功驕縱的疑慮。王繼恩原以擁立太宗有功,極受寵信。淳化五年(994)八月,中書省議賞王繼恩平蜀,初擬以宣徽使。太宗認為:

朕讀前代史書多矣,不欲令宦官干預政事。宣徽使執(zhí)政之漸也,止可授以它官。*〔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36,淳化五年八月甲午,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新點校本, 第792頁。亦見《宋史》卷466《宦者傳一》,第13603頁。

顯然太宗藉以歷史教訓,開始對宦官干政心存戒備。最后,別立宣政使授之,杜絕王繼恩擔任宰執(zhí)的可能性。

到了南宋,建炎元年(1127)十月,高宗(1127—1162在位)登位五個月后,發(fā)現(xiàn)“入內(nèi)內(nèi)侍省押班康履以藩邸舊恩用事,頗忽諸將,諸將多奉之,而臺諫無敢言者”。于是下詔:“內(nèi)侍不許與統(tǒng)兵官相見,如違,停官,送遠惡州編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0,建炎元年十月癸未,第236頁。亦見《宋史》卷469《宦者傳四》,第13668頁。建炎三年(1129)四月,苗、劉兵變之后,高宗又下詔說:

自崇寧以來,內(nèi)侍用事,循習至今,理宜痛革。自令內(nèi)侍不許與主管兵官交通,假貸饋遺,借役禁軍;非所管職務擅行移文取索,貼占屋宇,陳乞提領(lǐng)外朝官職事,干預朝政,外朝非親戚亦不得往還。如違,并行軍法,委臺諫糾察彈劾,仍許諸色人陳告,如委得實,量事加賞。*〔清〕徐松:《宋會要輯稿》職官36之24,建炎三年四月十日,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亦見《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22,建炎三年四月丁巳,第473頁。

表面上,此次高宗系鑒于北宋徽宗朝宦官預政與統(tǒng)兵的后果,頒此一詔書。實際上,這是一種障眼法,因日前高宗有放縱內(nèi)侍之失,造成兵刃宮闕。原來,內(nèi)侍康履、藍珪等人不但與外朝官員交往,并仗勢皇恩,擺起官威,“凌忽諸將”,對將帥頤指氣使,迫使將帥巴結(jié)他們,壯大自己的勢力。金兵猝至揚州,高宗倉皇渡江,康履等少數(shù)宦官隨侍在側(cè)有功,愈發(fā)地跋扈,更加輕視外朝*《宋史》卷469《宦者傳四》, 第13668頁;《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21,建炎三年三月壬午,第414—416頁。。然而,苗傅和劉正彥不滿這些宦官,又怨懟王淵和宦官交好而拔擢驟升,竟獲同簽書樞密院事之高官,于是發(fā)動政變,誅殺許多宦官,梟首王淵和康履。苗、劉兩人曾厲聲對高宗說:“陛下信任中官,凡中官所主者皆得美官……乞康履、藍珪、曾擇等誅之,以謝三軍?!?《宋史》卷469《宦者傳四》,第13668—13669頁。僅個把月的苗、劉兵變對高宗影響頗大,一是萌起日后收兵權(quán)的念頭,二是宦官不得預政。此后,南宋宦官的權(quán)勢比北宋更加削弱,紹興三十年(1160)十二月廢罷宦官走馬承受之制,宦官不再統(tǒng)兵或監(jiān)軍。南宋還有下列發(fā)展:裁減員額、禁止私設(shè)蠶室及進子、節(jié)制升遷、懲治不法等*整理自張邦煒:《南宋宦官權(quán)勢的削弱》,第78—97頁。。但因宦官依附皇權(quán),徹底禁止其干政是不可能的。

晚唐五代的歷史教訓,加上士大夫政治的氣氛,朝臣多以負面眼光看待近習之臣,抨擊遠多于贊譽。司馬光曾說:“內(nèi)臣不可令其采訪外事,及問以群臣能否?!?《宋史》卷406《崔與之傳》,第12263頁。許多士大夫的言論著眼于內(nèi)臣蒙蔽欺騙皇帝、挑撥離間、拉攏親信方面,如杜范提到:理宗“左右近習之言,或溺于私聽”。又說:“言及貴近,或委曲回護。”他批評簽書樞密院事李鳴復,“賂近習,蒙上聽,以陰圖相位” 。嘉熙四年(1240),杜范說:“名為任賢,左右近習或得而潛間?!彼忠跃煤?,請求:“出宮女以遠聲色,斥近習以防蔽欺?!庇终f:“左右嬙嬖未聞有所放遣,貂珰近習未聞有所斥遠,女冠請謁未聞有所屏絕?!?《戊辰修史傳》《丞相杜范》,第2—12頁;《宋史》卷407《杜范傳》,第12279—12285頁。吳昌裔曾批評理宗“宮庭嬖私”之事*《宋史》卷410《范應鈴傳》,第12346頁,范應鈴曾上言批評:“公論,不出于君子,而參以逢君之小人?!薄?/p>

換言之,士大夫所建構(gòu)而認定的政治文化,官員接近近習內(nèi)侍是無恥小人,論劾攻擊近習內(nèi)侍是正人君子。所謂的近習內(nèi)侍,君主與之親近,并習慣支使他們做事,他們是皇權(quán)政治的必然產(chǎn)物,屬于政治運作的常態(tài),古今中外皆然,不足為奇。這些近習內(nèi)侍的權(quán)力來自最高統(tǒng)治者,他們?nèi)偦实?,攀附在皇帝?quán)力的藤蔓之上,是皇權(quán)的衍生物。但這些皇權(quán)衍生物的正當性不足,經(jīng)常成為朝臣攻擊的箭靶。“公論”,又稱為公議、輿論,出自于“君子”(或“清流”)*《宋史》卷411《牟子才傳》,第12358頁。。士大夫中的君子擅于制造公論,對抗“小人”,擁有今日所謂的“話語權(quán)”。當時因理宗崇尚程朱道學,道學士大夫擁有公論的正當性,較容易掌握朝廷的話語權(quán),向?qū)κ质骸?/p>

史書和學者對理宗晚年政治批評頗多,認為理宗喜用近習內(nèi)侍,為其缺失所在。特別是丁大全為相時期,外朝勾搭內(nèi)侍,取悅理宗為務,政治頗為不堪。直到邊防緊急,理宗才猛然醒悟。然而,理宗中晚期仍有一些有為的丞相,譬如他相繼任命喬行簡*《宋史》卷417《喬行簡傳》,第12495頁,“行簡歷練老成,識器弘遠,居官無所不言。好薦士,多至顯達”?!墩撛弧?,第12512頁,“喬行簡弘深好賢,論事通諫”。、范鐘*范“鐘為相,直清守法,重惜名器,雖無赫赫可稱,而清德雅量”,見《宋史》卷417《范鐘傳》,第12496頁。、游似*《宋史》卷417《論曰》,第12512頁,“范鐘、游似同在相位,皆謹飭自將,而意見不侔”。、董槐*《宋史》卷414《董槐傳》,第12431頁,理宗認為董“槐言事無所隱,意在于格君心之非,而不為容悅”。、葉夢鼎*《宋史》卷414《葉夢鼎傳》,第12435頁,賈似道不滿一樁人事命令,“以為恩不己出,罷省部吏數(shù)人”。夢鼎怒曰:“我斷不為陳自強?!绷⒓崔o去右丞相兼樞密使。、馬廷鸞、吳潛*《宋史》卷418《吳潛傳》,第12519頁,吳潛曾向理宗密奏說:“臣無彌遠之材,忠王無陛下之福?!崩碜谂猿裂渍撣?,吳潛落職?!墩撛弧?,第12533頁,故論曰:“潛論事雖近于訐,度宗之立,謀議及之,潛以正對,人臣懷顧望為子孫地者,能為斯言哉?”由此可知其人品及施政。擔任丞相,這些人擁有一定的操守,公論對他們的風評還算正面。他們未必有令人稱頌的政績,理宗也未必雅納建言,但對當時政局清濁,仍具有象征性的意義。所以,對理宗朝政治演變不必一概否定,若非處于強敵蒙古時代,不似將亡之際。

牟子才擔心若是近習得勢,朝廷將賄賂成風,他說:

女冠者流,未必事事請托,然或為茍進之媒。貂珰等輩,非必口含天憲,然或侵大臣之柄。灶奧夤緣于貴戚,權(quán)綱竊畀于私親,內(nèi)降不由于中書,禨祥多惑于左道。深宮燕游之媟,不如大昕視朝之莊;近習狎昵之私,不如親近儒臣之簡。*《歷代名臣奏議》卷62《治道》,第1,5—6頁。

牟子才擔心所在,權(quán)柄內(nèi)移宦侍,內(nèi)降不由于中書,外朝權(quán)力被架空。他于另一疏還說:“利在近習,則趨近習而不顧陛下;利在女謁,則趨女謁而不顧陛下……于是求之宮,求之宦寺,求之諸邸,鞭靴狼籍,金寶縱橫?!雹凇稓v代名臣奏議》卷62《治道》,第1,5—6頁。但就理宗的角度而言,近習和妃嬪的權(quán)力再大,對他也不具威脅性。至于用人與否,最終仍是自己決定,近習和妃嬪請托未必起作用。洪天錫上疏有句話不禁透露士大夫的憂慮:

上下窮空,遠近怨疾,獨貴戚、巨閹享富貴耳。舉天下窮且怨,陛下能獨與數(shù)十人者共天下乎?*《宋史》卷424《洪天錫傳》,第12656頁。

原本皇帝和大臣共治的政治形態(tài),近習貴戚卻取而代之,正值國事如麻之際,自然遠近皆怨。顯示當時某些士大夫?qū)τ诶碜趯櫺沤暤慕箲]感,害怕士大夫共治天下,變成近習共治天下。

表2 宋理宗朝群臣奏劾近習內(nèi)侍表

結(jié) 語

孝宗朝儒臣打擊近習活動,理宗朝如同翻版,都是維持以士大夫為主體的政治形態(tài),形成或制造“公論”,打擊內(nèi)侍、僧道和外戚等近習人士為主的行動。此一行動雖無整體性計劃,卻是不少朝臣們的共識,特別是所謂的清流派儒臣。有人指出:道學家們“氣類向近”,容易彼此認同及支持,進而攻擊共同的箭靶,使他們能凝聚得更為緊密*張維玲:《從南宋中期反近習政爭看道學型士大夫?qū)Α盎謴汀睉B(tài)度的轉(zhuǎn)變(1163—1207)》,臺北:花木蘭出版社,2010年,第149頁。。濃縮言之,攻擊異己(異于士大夫),將對方妖魔化;團結(jié)己者,將自我神圣化。不論這個異己是否真正危害到朝政的安危,他們依然前仆后繼攻擊之,近習正是異己的代表。理宗中晚期,程朱道學家大致已能掌握公論的話語權(quán),代表倫理及正義的力量,能夠制造輿論壓力的氛圍。宋理宗顧及自己崇尚道學的形象,不得不讓步,有時得壓抑周邊的近習人士。

前言《錢塘遺事》引言,茲有兩點說明:其一,理宗寵幸近習,如府邸、嬪妃、外戚、寺宦、道冠等人,早于初年即有征兆,并非始于中晚期。所以如此,當與史彌遠專政的教訓有關(guān),理宗習于內(nèi)廷人士,對外朝仍有疑慮。而且透過這些內(nèi)廷人士,重用府邸、外戚和寺宦作為心腹,加辟一條政治運作之路,加強人主統(tǒng)治的根基。由于史彌遠擁立有功,理宗初年端默無為,親政之后反向作用,極力填補他昔日未享受的決策權(quán)。譬如帝師鄭清之,屬于府邸人士,理宗親政初年即仰賴之,藉此掌握外廷及兵權(quán)。中晚期,寵信近習,御筆中出,為理宗擴大君權(quán)的兩項指標。盡管如此,理宗依然注意外廷反應,并未排斥宰輔,也未中斷進對及經(jīng)筵等接觸外臣的信息管道。

本文有個基本疑問,親昵近習真的會亡國嗎?重用程朱儒臣真的會興國嗎?傳統(tǒng)觀點受限于宋朝士大夫的文本,對于近習的看法以負面居多,近習干政名不正言不順,士大夫奏劾近習亂政是名正言順。然而,統(tǒng)治者咨詢身邊親近之人,從而聽信到任用,古今中外皆然,毫無奇特。問題是他們是否弄權(quán)干政?從而架空君權(quán)和相權(quán)。從諫斥近習行為來看,彰顯宋朝以士大夫為主體的時代特性,南宋道學家的態(tài)度更加趨強而已。張邦煒曾指出,士大夫和宦官是兩個不同的政治群體,常有對立之勢,許多士大夫?qū)鹿倨婎H深,特別是兩制官(翰林學士、知制誥、中書舍人)和臺諫*《北宋宦官問題辨析》,第52、61、70—74頁。。兩宋抑制近習和宦官的最主要力量,來自士大夫群體,而非君權(quán),更非歷史殷鑒。章太炎評論中國歷史上的內(nèi)朝現(xiàn)象說:“亦見人主之狎近幸,而憎尊望者之逼己也。”*章太炎:《檢論》卷7《官統(tǒng)上》,臺北:廣文書局,1970年,第11頁。士大夫群體的權(quán)力在宋朝獲得發(fā)揮,人主仰賴之,于是有文彥博等人的君臣共治之說。近習和宦官權(quán)力來自皇帝,是皇權(quán)的附屬品,士大夫抑制他們權(quán)力,某方面來看,亦有節(jié)制君權(quán)的味道。事情一體兩面,人主雖和士大夫共享天下,但若是宰輔和言官過度強勢,逼迫人主過甚,相信沒有人主喜歡,這或許是理宗始終重用近習和宦官的原因之一吧!宋理宗和近習的關(guān)系停留在政治庶務運作方面,相對于日后的明朝,他并未依此尋求建立另一套官僚體系,以鉗制外朝的文武百官*部分觀點來自李華瑞教授的評議。。

本文不迷戀于士大夫政治,亦不會刻意詆毀其事,僅是解讀宋朝士大夫的文本。南宋士大夫的思維,固然有“為君為民”的一面,為了忠君愛國或牧民教化;也有“宰制統(tǒng)馭”的一面,為了群體公論或個人私利。無論他們是真心誠意或別有企圖,這些都屬于士大夫政治的一環(huán)*余英時曾以“公仆意識”論及中國官僚制度,《君尊臣卑下的君權(quán)與相權(quán)》,《歷史與思想》,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公司,1983年,第59—61頁。受王瑞來教授啟發(fā),改寫此處。。高度崇揚士大夫文化,過于詆毀近習人士,未必是絕對的正確,應該回歸歷史事實。

附記:感謝李華瑞和王瑞來兩位教授的評議,本文未必符合他們對筆者的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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