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婧

摘要：張永和（1940-），北京人，當代知名戲曲劇作家之一，其作品以濃濃的“京味”著稱。語言是展現(xiàn)藝術(shù)作品獨特藝術(shù)氣質(zhì)的重中之重，本文即擬以張永和有代表性的“京味”劇作為例，簡要分析其創(chuàng)作的語言特點。

關(guān)鍵詞：張永和 “京味” 語言特色

張永和劇作“京味”語言的特點可以戲而不謔、俗而不貧八字蔽之，這種特點與其長期系統(tǒng)地研讀老舍先生劇作有著莫大的關(guān)系。一般地說，北京人用自己的方言講故事，本不算是件難事，但真正要做到以上說的兩點卻不甚容易?！熬┪墩Z言是幽默的，但他和貧嘴只有一步之遙，有時候說過了就是貧嘴了。”①誠如以上所說，老北京的片兒湯話稍有不慎便會滑入貧嘴之列，沒有深厚的生活底蘊和精深的語言駕馭能力，是無法恰到好處拿捏其區(qū)別的。

一、戲而不謔

這一特點主要體現(xiàn)在張氏語言的喜劇化效果即幽默上，這種幽默語言通常用于劇中丑角或具備丑角特征的人物形象，間或應(yīng)用于喜劇化的戲劇場景，主要作用在于進一步生動形象的刻畫人物。比如，《風雨同仁堂》在展現(xiàn)樂八爺這一人物形象時，即充分運用語言這一手段體現(xiàn)了其喜劇化的人物特征。在全劇中，這個人物的語言風格是與劇中所有人物大相徑庭的，充滿了游戲與不嚴肅感。首場，在劇中人物都沉浸于悲涼的氣氛中時，在樂大奶奶為《眾難奇聞》中記錄的老宅金銀細軟被洗劫一空而震時，他卻將視點很自然地移向了自己那些雞零狗碎的玩意兒上，“大査柜，宅子里我那些鳥呢？畫眉、百靈、紅子、黃雀兒、藍靛頦兒，都上哪兒去了？”、“那只哈巴狗呢？”②這些語言與當時的場景產(chǎn)生了極大的反差與矛盾，形成了較強的喜劇效果。然而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又很明顯，重在以先抑后揚的筆觸凸顯出其后發(fā)現(xiàn)老匾遺失的樂徐氏胸懷的“大愛”，可以說寥寥數(shù)言便將兩個性格反差極大的人物形象生動的展現(xiàn)于觀眾面前，不但不攪戲，反為凝重的劇情增添了幾分必要的諧趣。

在整個情節(jié)發(fā)展過程中，樂老八始終保持這種語言風格，哪怕是正經(jīng)話題，也能充分表現(xiàn)出人物內(nèi)在的非嚴肅性，正應(yīng)了蘇國榮先生所說：“丑角的語言必須滑稽，他與生、旦等行當?shù)恼Z言風格截然不同，即使在評論人生或國家大事，也常用詼諧幽默的趣語說出”③。以第二場為例，針對黃維廉拱手相送的四萬兩銀票，派生了一段樂徐氏、大査柜、樂老八、黃維廉之間的對唱，在這段唱段的末尾部分，就無法接受制藥任務(wù)而獲取銀票的惋惜之情，樂徐氏與樂老八的表述又產(chǎn)生了戲劇性的反差，一則是“好事難成空長嘆”，一則是“狗咬尿泡白喜歡”，一則是書面用語、落落大方，一則是對生活的形象提煉、平實淺近，充分體現(xiàn)了嚴肅中的幽默；另有張宏亭義憤填膺的提出不能昧良心為洋人造酒慶功時，樂老八也提出了贊同意見，然而他的表述卻是另一番景象，“洋鬼子把咱們同仁堂糟蹋成這德性，還給他造酒喝？呀呸！給他們尿喝！”④從幽默中體現(xiàn)出荒唐人物身上同樣秉承的一種民族大義，以不同于一般的表現(xiàn)方式升華了人物形象。

另外在張永和的劇作中，還有一種特殊的透著辛酸的幽默，這種手法的運用是老舍先生對其劇本創(chuàng)作深遠影響的又一佐證?！稛焿亍分新櫺≤幵讵z中與牢頭的一段對話：

牢子：聶師傅，您可想開點兒，興許是九爺他把您給忘了，保不齊哪天他就想起來了……

[烏世保下，牢子下]

聶小軒：那他要總想不起來呢？⑤

這當中無辜與無奈并存，冷漠與酸楚同在，沒有這種特殊的語境，便無法形成以上說的那種內(nèi)涵深遠的幽默方式，也就無法充分體現(xiàn)身處末世的良善百姓是如何被當權(quán)者輕賤于無形，進而更強有力地生發(fā)出對當權(quán)者的控訴。

雖說這種創(chuàng)作手法的集大成者是老舍先生，而事實上，但凡透視沉浮于世的平民百姓的人生遭際時，大抵都是要用到它的，也可以說這是現(xiàn)實主義題材作品所共有的創(chuàng)作手法之一。再請看《龍須溝》中的這樣一段群口：

程娘子：別怕，這兒沒有黑旋風，黑旋風上咱這兒干嘛來呀？

程瘋子：不對，你蒙我，我聽見了。（指丁四嫂）你，你說他來了

……

王大媽：別一驚一乍的，你看，咱這兒哪兒有黑旋風啊？

程瘋子：（害怕地對王大媽）黑旋風，你就是黑旋風……（往程娘子身后躲）

王大娘：合著這院里就我像惡霸，這是怎么話兒說的。

……

程瘋子：王大媽……（又看）不對，你是梨山老母。

王大媽：得，今兒跟我扎上了，哪兒又出來個梨山老母?。?/p>

程瘋子：“薛丁山征西”呀，我唱過。⑥

這是程瘋子獨有的幽默，充分體現(xiàn)了其“瘋”的性格特質(zhì)，是一種在黑暗統(tǒng)治下被摧殘被壓迫者含淚的控訴，當然也是老舍先生原作中的精髓和核心，張氏在改編過程中將之傳承了下來，在新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領(lǐng)域中延續(xù)了原作強烈的藝術(shù)震撼力。

二、俗而不貧

這突出體現(xiàn)在老北京特有的語言方式上，俚俗是京味語言有別于其他語言體系的獨特魅力，劇作家就是利用生長于北京、對北京三教九流之文化爛熟于胸的天然優(yōu)勢，在創(chuàng)作、改編劇目過程中為劇作添加了許多富于老北京風味的藝術(shù)語言，賦予了作品以獨特的審美意蘊。

其一，民諺與黑話雜糅。這是老北京兩種具有鮮明文化差異的語言表達方式。民謠是老百姓在生活中逐漸總結(jié)出來的，具有俚俗的特點，如《煙壺》中的“蓮呀蓮花燈呀，今兒個點了明兒個扔??！”這是典型的北京民諺，用在劇中清晰地為劇情發(fā)展做出了極具特色的舞臺提示。而黑話則在地痞、流氓等黑社會群體中流行，特點是鄙俗粗野，如《龍須溝》中的“擱著你的、放著我的，咱們走著瞧”，用現(xiàn)在的話說叫“山水有相逢”，簡單的一句話就把馮狗子恃強凌弱、睚眥報復的市井潑皮秉性表露無疑。

其二，老北京特殊的藝術(shù)樣式數(shù)來寶、單弦曲的運用。如《龍須溝》中程瘋子和程娘子對唱的單弦曲《風雨歸舟》：“霎時間雨過風兒寒，天晴雨過風消云散”，合著其前的一段“恍惚惚八仙桌子大門簾兒”的唱詞，十分鮮活的將藝人追憶往昔時光的懷戀之情表達的真切明了，可謂是既韻味十足又畫龍點睛的一筆。再說該劇中程瘋子給小妞說數(shù)來寶：“喇叭花兒，真好玩兒，張著大嘴唱單弦兒，喇叭花兒，開成串兒，送給小妞編小辮兒”、“不要說我無能，這年頭兒，也就你把我疼。唱單弦數(shù)我行，今天沒來黑旋風”，⑦在老北京風味的基礎(chǔ)上，明確了程瘋子時時刻刻不忘單弦的藝術(shù)情結(jié)和對純真孩童的愛，從另一個層面講也是對黑暗世俗的鄙視和被剝奪藝術(shù)生命的無聲控訴。endprint

其三，貫穿始終的京腔京韻。這里要說的其實就是特色鮮明的北京方言了，它滲透于張永和劇本創(chuàng)作的字里行間，運用恰到好處，韻味饒然。比如常用省略句，就是老北京話的一大突出特點：

不著急，我一人一口的，怎么也好辦。（《龍須溝》）

就沒蹬著錢（《龍須溝》）

得，就這一半天給您回話兒（《煙壺》）

媽，您打哪兒躉來的這么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凈瞎掰活（《龍須溝》）

字詞的變義，如《龍須溝》中拉車的丁四說的一番話“昨兒個好容易碰上個座兒，誰承想是個當兵的，打永定門一直轉(zhuǎn)悠到德勝門臉兒，臨了，一個子兒沒給不說，還差點兒給我個大脖拐子！交了車就掉點兒了”，⑧這其中有兩處放在北京話里詞義發(fā)生變化詞兒，一處是“座兒”，這是老北京服務(wù)業(yè)對顧客的一種稱呼，直到現(xiàn)在，北京的館子、戲樓里還經(jīng)常用到這種表達方式；一處是“掉點兒”，指的是超出了時間。又如同劇中“丁四，你別胡噙??！”這個噙字原先是叼、含的意思，放在這里構(gòu)成胡噙一詞，就演化成胡攪蠻纏之意了。

特色詞匯，這在張永和的劇作中可謂字兒字兒是，句句兒有，是其劇作明顯的地域化標識。如《煙壺》中九爺說聶小軒是“老梆子”，這是對老人的一種蔑稱，用在這里突出體現(xiàn)了九爺依仗權(quán)勢作威作福的丑惡嘴臉。再如張永和在其劇作中常用的一連串如“敢情”、“溜溜”、“別介”、“糟踐”、“末了兒”、“逗悶子”、“上趕著”、“合著”、“饒世界”、“可著四九城”、“撒丫子”、“留神”、“這唱的是哪出兒啊”等等，無不滲著濃濃的京味兒。

注釋：

①王勇：《京味文化》，北京：時事出版社，2008年，第397頁。

②張永和，藍蔭海，王新紀：《風雨同仁堂》，《新劇本》，1998年第2期，第27頁。

③蘇國榮：《戲曲美學》，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1999年，第274頁。

④張永和，藍蔭海，王新紀：《風雨同仁堂》，《新劇本》，1998年第2期，第29頁。

⑤張永和，王保春：《煙壺》，《新劇本》，1996年第3期，第8頁。

⑥張永和，顧威：《龍須溝》，《新劇本》，1997年第1期，第6頁。

⑦張永和，顧威：《龍須溝》，《新劇本》，1997年第1期，第7-8頁。

⑧張永和，顧威：《龍須溝》，《新劇本》，1997年第1期，第9頁。

參考文獻：

[1]張永和，王保春.煙壺[J].新劇本，1996，（03）.

[2]張永和，顧威.龍須溝[J].新劇本，1997，（01）.

[3]張永和，藍蔭海，王新紀.風雨同仁堂[J].新劇本，1998，（02）.

[4]蘇國榮.戲曲美學[M].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1999.

[5]王勇.京味文化[M].北京：時事出版社，2008.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