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莎

摘要：劉邦的《大風歌》在創(chuàng)制之初是一首筑樂，并且具有較為濃厚的楚地音樂特點。孝惠帝時將《大風歌》的伴奏樂器改為簫管，使其成了吹樂。筑樂在戰(zhàn)國時期較為流行，它是一種獨唱形式的歌曲，并且此時的歌唱形式中沒有加入舞蹈成分。到漢初時，劉邦發(fā)展了筑樂，使其成為一種大合唱的形式，并且在筑樂中加入了舞蹈成分。筑樂在感情基調(diào)上，從戰(zhàn)國時期至漢初沒有發(fā)生太大變化，都是以悲傷基調(diào)為主的。

關鍵詞：劉邦 大風歌 筑樂

劉邦的一首《大風歌》為歷代人所重視，盡管曲譜沒有流傳下來，但單從歌詞來看，就氣勢非凡。有人從《大風歌》的文學性方面研究，有人從它的情感內(nèi)容方面研究，有人從它的創(chuàng)作背景及漢初政治方面研究，很少有人從音樂角度進行研究的。從劉邦創(chuàng)作該歌曲的過程及劉邦歌唱時所用樂器來看，《大風歌》在創(chuàng)作之初是一首“筑樂”。從《大風歌》在漢代的流傳情況看，可以窺測中國古代的“筑樂”在漢初還有一定的市場，但是漸漸地“筑樂”就被“吹樂”取代，失去了市場。本文就《大風歌》與“筑樂”的發(fā)展進行論述，以期能探究中國古代“筑樂”在漢初的發(fā)展情況。

一、“筑樂”的發(fā)展及流傳情況

筑是一種樂器，關于筑的形制，典籍說法不一?！妒酚洝ぬK秦列傳》正義載：“筑似琴而大，頭圓，五弦，擊之不鼓?！薄妒酚洝ご炭土袀鳌匪麟[說：“筑，似琴，有弦，用竹擊之，故曰筑?！?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載：“筑，以竹曲，五弦之樂也。”漢劉安《淮南子·泰族訓》高誘注載：“筑，二十一弦?！薄杜f唐書·音樂志》載：“筑如箏，細頸，以竹擊之，如擊琴?！彼未悤D《樂書》載：“筑之為器，大抵類箏。其頸細，其肩圓，以竹鼓之，如擊琴。品音按柱，左手捩之，右手以竹尺擊之，隨調(diào)應律焉?！敝谏坛鸵呀?jīng)出現(xiàn)，最早出現(xiàn)的記載是《戰(zhàn)國策·齊策》：“臨淄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擊筑、彈箏。”1972年湖南省長沙市馬王堆漢墓中出土了隨葬品，在一枚竹簡上寫道：“還有筑和擊者?！蹦怪邪l(fā)現(xiàn)一張“明器筑”與木樂傭在一起。這張“明器筑”形制為：木制，頭寬尾窄，像一根“搗衣棒”形狀，尾下部有一足，全長約31厘米，寬約2厘米。在此墓中同時還出土一具與“明器筑”的形制相同的隨葬品“筑”，木制，頭寬尾窄，“搗衣棒”狀，尾下部有一個“雁足”，活動底板，“岳山”中開有七弦孔，長82.4厘米。1978年，湖北省隨縣擂鼓墩的戰(zhàn)國墓也出土了一個“筑”，長67厘米，形制與馬王堆相同。不同的是，戰(zhàn)國時期的筑有十根弦，漢代的筑有七根弦，并且戰(zhàn)國時期的筑短一些。從《戰(zhàn)國策·齊策》的記載來看，至少說明當時的齊地臨淄（今山東淄博市東），筑是一種較為常見的樂器，并且筑這種樂器在秦漢時得到了發(fā)展。據(jù)有關學者研究，筑是一種拉弦樂器。

關于筑的彈奏情況，戰(zhàn)國時有位著名的“筑樂”演奏家高漸離，《史記》中有較為詳細的記載。《史記·刺客列傳》載：

荊軻既至燕，愛燕之狗屠及善擊筑者高漸離。荊軻嗜酒，日與狗屠及高漸離飲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漸離擊筑，荊軻和而歌于市中，相樂也，已而相泣，旁若無人者。荊軻結識了高漸離，兩人酒興之時，高漸離擊筑，荊軻相和歌唱。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筑這種樂器是供一個人彈奏的；并且，筑樂在彈奏時是一個人歌唱的。從荊軻與高漸離兩人“相泣”而歌的情況看，筑彈奏的音樂應該是比較悲傷的調(diào)子?！妒酚洝ご炭土袀鳌酚州d：“其明年，秦并天下，立號為皇帝。于是秦逐太子丹﹑荊軻之客，皆亡。高漸離變名姓為人庸保，匿作于宋子。久之，作苦，聞其家堂上客擊筑，傍偟不能去?！泵砍鲅栽?：“彼有善有不善 ?！睆恼咭愿嫫渲?，曰 ：“彼庸乃知音，竊言是非。”家丈人召使前擊筑，一坐稱善，賜酒。而高漸離念久隱畏約無窮時，乃退，出其裝匣中筑與其善衣，更容貌而前。舉坐客皆驚，下與抗禮，以為上客。使擊筑而歌，客無不流涕而去者。宋子傳客之，聞于秦始皇。秦始皇召見，人有識者，乃曰 ：“高漸離也 。”秦皇帝惜其善擊筑，重赦之，乃矐其目。使擊筑，未嘗不稱善。稍益近之，高漸離乃以鉛置筑中，復進得近，舉筑樸秦皇帝，不中。于是遂誅高漸離，終身不復近諸侯之人。

這段話包含了幾個信息點：第一，高漸離隱居宋子（后屬趙國），并且聽見有人擊筑，說明戰(zhàn)國時期筑是較為普遍的樂器；第二，高漸離擊筑而歌，“客無不流涕而去者”，說明筑所彈奏的樂器影響很大且為悲傷的調(diào)子；第三，秦始皇因為高漸離善于擊筑而赦免他，說明在秦國筑樂也是很流行的。

秦漢相距較近，秦朝流行的筑樂，到了漢代是一種什么情況呢？《史記·高祖本紀》載有劉邦擊筑而歌的事跡，《史記·五宗世家》載有憲王舜的太子擊筑的事跡，《后漢書·劉植傳》也載有劉植擊筑的事跡，但這些事跡都是在漢朝初期的事情，漢代中后期很少有記載擊筑的事件，說明筑這種樂器在漢朝初期還有人彈奏，但是到中后期由于無人彈奏而消亡了。

二、筑樂的發(fā)展情況

從高漸離擊筑我們可以看出，筑這種樂器是供個人歌唱時伴奏的（有時也給別人伴奏）。至少在漢代以前沒有發(fā)現(xiàn)筑用來多人演唱的史料。我們可以推斷，漢代以前，筑樂也是獨唱的一種音樂。但是，筑樂到了漢代發(fā)生了變化，從獨唱走向了合唱。《史記·高祖本紀》載：“高祖還歸，過沛，留。置酒沛宮，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縱酒，發(fā)沛中兒得百二十人，教之歌?！本坪ǎ咦鎿糁?，自為歌詩曰 ：“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兒皆和習之。高祖乃起舞，慷慨傷懷，泣數(shù)行下。謂沛父兄曰 ：“游子悲故鄉(xiāng)。吾雖都關中，萬歲后吾魂魄猶樂思沛。且朕自沛公以誅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為朕湯沐邑，復其民，世世無有所與 ?！迸娓感种T母故人日樂飲極歡，道舊故為笑樂。十余日，高祖欲去，沛父兄固請留高祖。高祖曰 ：“吾人眾多，父兄不能給 。”乃去。

劉邦還鄉(xiāng)之時，作了一首筑樂《大風歌》。在演奏這首筑樂之前，劉邦還專門培訓了一百二十個兒童，等培訓好之后，劉邦就擊筑歌唱，令兒童來和。資料里說“教之歌”，劉邦“自為歌詩”，這里還不能看出劉邦培訓的這些兒童到底是用來歌唱的還是用來擊筑的，還是二者皆有，但肯定的一點就是，劉邦發(fā)展了筑樂的形式，使其從獨唱的形式發(fā)展為合唱的形式。又《史記·高祖本紀》載：“及孝惠五年，思高祖之悲樂沛，以沛宮為高祖原廟。高祖所教歌兒百二十人，皆令為吹樂，后有缺，輒補之?！笨梢钥闯?，到孝惠五年時，劉邦所作的《大風歌》還在流傳，但是已經(jīng)不是劉邦所作的筑樂了，這首歌的伴奏發(fā)生了很大變化，“高祖所教歌兒百二十人，皆令為吹樂”，從這則資料可以說，劉邦當時所教的兒童，有一部分是用來伴奏的，也就是劉邦教會了兒童擊筑，但孝惠帝則把這些筑樂器改為“吹樂”，等于說是改了伴奏形式。《漢書·禮樂志》載：“初，高祖既定天下，過沛，與故人父老相樂，醉酒歡哀，作“風起”之詩，令沛中童兒百二十人習而歌之。至孝惠時，以沛宮為原廟，皆令歌兒習吹以相和，常以百二十人為員?！睆摹敖粤罡鑳毫暣狄韵嗪汀眮砜?，漢孝惠帝時，比較流行吹樂，筑樂已經(jīng)不是很流行了。因此，劉邦《大風歌》的伴奏樂器也就發(fā)生了變化。

又《史記·樂書》載：“高祖過沛詩三侯之章，令小兒歌之。高祖崩，令沛得以四時歌樭宗廟。孝惠﹑孝文﹑孝景無所增更，于樂府習常肄舊而已?！睆倪@則資料來看，司馬遷自身也沒弄清楚劉邦所制筑樂的情況，這里說“令小兒歌之”，好像這些兒童又是配合劉邦合唱的。前面明明說孝惠五年改為“吹樂”，這里又說“孝惠、孝文、孝景無所增更”，看來是有些矛盾。司馬遷是漢武帝時期的臣子，孝惠帝時將筑樂的伴奏改為“吹奏”樂器，但漢武帝時，筑基本上很少流行了，因此，司馬遷已經(jīng)不是很了解筑樂的演奏狀況，但是孝景時演奏的劉邦的《大風歌》一是歌詞沒變，二是曲調(diào)沒變，因而司馬遷又說“無所增更”。推測劉邦所教“歌兒”應該是既擊筑又歌唱的，是一種大合唱的形式。到了后來則改了伴奏樂器，合唱的形式不變。另外，從劉邦“泣數(shù)行下”來看，筑樂在漢初的感情基調(diào)沒有變，即仍未悲傷的基調(diào)。

三、劉邦創(chuàng)制《大風歌》筑樂的基本特點

音樂從產(chǎn)生之初就是音、樂、舞三位一體的，劉邦創(chuàng)制的《大風歌》也是如此，這從上引《史記·高祖本紀》中“高祖乃起舞，慷慨傷懷，泣數(shù)行下”可以看出。高祖歌而起舞，在他起舞期間，他所教的一百二十個兒童應該仍在擊筑并歌唱。

劉邦創(chuàng)制《大風歌》的基本形式是三位一體的，這與漢初音樂的整體狀況也有很大關系。據(jù)《漢書·禮樂志》載：漢興，樂家有制氏，以雅樂聲律世世在大樂官，但能紀其鏗鏘鼓舞，而不能言其義。高祖時，叔孫通因秦樂人制宗廟樂。大祝迎神于廟門，奏《嘉至》，猶古降神之樂也?；实廴霃R門，奏《永至》，以為行步之節(jié)，猶古《采薺》、《肆夏》也。 乾豆上，奏《登歌》，獨上歌，不以管弦亂人聲，欲在位者遍聞之，猶古《清廟》之歌也。《登歌》再終，下奏《休成》之樂， 美神明既饗也?；实劬途茤|廂，坐定，奏《永安》之樂，美禮已成也。又有《房中祠樂》，高祖唐山夫人所作也。 周有《房中樂》，至秦名曰《壽人》。凡樂，樂其所生，禮不忘本。高祖樂楚聲，故《房中樂》楚聲也。孝惠二年，使樂府令夏侯寬備其簫管，更名曰《安世樂》。

這里大致勾畫了漢初宗廟音樂發(fā)展圖。漢初沒有禮儀制度，叔孫通借鑒秦國音樂而制定了漢朝的宗廟音樂，并且漢初的宗廟音樂大都是有伴奏、有歌曲、有舞蹈的，只有《登歌》是沒有伴奏的，只讓皇帝一個人歌唱，目的是不讓伴奏掩蓋人的歌唱之聲，以使在場的人都能聽見皇帝的演唱。另外，劉邦喜歡楚地音樂，因而《房中樂》是用楚地音樂制作的。孝惠二年，將《房中樂》的伴奏改為簫管，也就是“吹樂”，已經(jīng)變換了楚地音樂的形式，并更名為《安世樂》。關于劉邦喜歡楚地音樂，《后漢書》中也有記載?！逗鬂h書·南蠻西南夷列傳》載：

至高祖為漢王，發(fā)夷人還伐三秦。秦地既定，乃遣還巴中，復其渠帥羅、樸、督、鄂、度、夕、龔七姓，不輸租賦，余戶乃歲入賨錢，口四十。世號為板楯蠻夷。閬中有渝水，其人多居水左右。天性勁勇，初為漢前鋒，數(shù)陷陳。俗喜歌舞，高祖觀之，曰 ：“此武王伐紂之歌也 ?！蹦嗣鼧啡肆曋?，所謂巴渝舞也。遂世世服從。

巴渝近楚地，劉邦因喜其歌舞，令樂人學習演奏。從孝惠帝將劉邦創(chuàng)制的《大風歌》伴奏筑改為“吹樂”，又從孝惠帝將劉邦時的《房中樂》伴奏改為簫管來看，漢初時的筑樂應該具有較為濃厚的楚地音樂特點。

綜上，筑樂在戰(zhàn)國時期是一種比較流行的音樂，它是一種獨唱形式的歌曲，并且此時的歌唱形式中沒有加入舞蹈成分；到漢初時，劉邦發(fā)展了筑樂，使其成為一種大合唱的形式，并且在筑樂中加入了舞蹈成分，因劉邦喜歡楚地音樂，劉邦創(chuàng)制的筑樂具有較濃厚的楚地音樂特點；筑樂在感情基調(diào)上，從戰(zhàn)國時期至漢初沒有發(fā)生太大變化，都是以悲傷基調(diào)為主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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