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革命、知識分子與個人主義的魅影:解讀延安時期的蕭軍

2014-11-14 06:53
中國文學研究 2014年3期
關鍵詞:蕭軍入黨延安

王 俊

(寶雞文理學院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陜西 寶雞 721013)

當1942年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以黨的文藝政策的形式成為延安文藝創(chuàng)作的最高指導原則,并建構起相對完善的規(guī)范機制時,對于一大批在“五四”新文化運動影響下成長起來最后投奔延安解放區(qū)的左翼作家而言,他們必須要對自我的身份進行更為清晰的界定。與丁玲、艾青等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之后,接受思想改造,從知識分子、作家、黨員和革命干部等多重角色間的游移到逐漸以黨員/革命干部的角色來定位自我不同,1940年代的蕭軍與延安革命政權/毛澤東話語始終保持著某種限度的游離性。如果說在1942年之后丁玲、艾青等人響應黨的召喚積極地改造自己,那么蕭軍則一直不愿放下“這可憐的‘自己’最后一塊盾牌”,希望保有一個思想者、作家的特殊身份,以便成就一個新英雄主義者為解放人類而戰(zhàn)斗的政治藍圖。蕭軍在延安解放區(qū)的一系列經歷,既反映出一部分左翼知識分子與革命政權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復雜關系,也極為微妙地揭示了身為左翼作家/革命作家的蕭軍思想中的個人主義的自由主義成分。

一、“為人類而戰(zhàn)斗”

造成蕭軍與延安人民政權之間若即若離關系的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以魯迅弟子自居的姿態(tài)、對魯迅思想的闡釋與繼承。在1939年,還未舉家奔赴延安之前,蕭軍已經意識到:“我本身應該是:魯迅現(xiàn)實戰(zhàn)斗主義的承繼者……”到達延安之后,更是以魯迅的學生和繼承者自居。在蕭軍延安時期的日記中,魯迅是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名字之一。有時候他認為“在文學、精神上魯迅先生是我唯一的先生”,試圖把魯迅的精神和毛澤東的政治理想融合為一,或者想將列寧與魯迅合二為一,立志在文學上“做一個魯迅式的,列寧式的戰(zhàn)斗者”。在他內心最愛的三個人中,魯迅被排到首位。有時候又以一種宗教的情緒崇拜著魯迅,“(魯迅)是我生平唯一所崇拜的中國人,沒有什么人,能感動我如此地深,如此地長久,如此獲得我毫無保留的崇敬”。有時候將魯迅視作自己的精神之父,直言是“中國魯迅這轉軸人底承繼者”,只有自己才能繼承和發(fā)揚魯迅的精神。有時候又視魯迅為知音和最信賴的人。有時候透露出想超越魯迅的想法,認為魯迅代表著一個舊時代的結束,自己代表的是一個新時代的開始。而當處于逆境時,又常以魯迅來砥礪自己,要將《魯迅全集》作為自己的終身讀物,來洗練和培育自己的靈魂。在延安,他積極參與成立魯迅研究會,編輯出版了兩輯《魯迅研究叢刊》,還經常布道式的將魯迅的石膏像贈送給友人,以期能夠廣布魯迅的精神。在關于魯迅后期的思想究竟是一種從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到革命者的思想轉變,還是對早期的革命思想的發(fā)展,蕭軍與胡喬木的分歧與爭執(zhí),在一定程度上,顯示出蕭軍對魯迅思想的闡釋權的爭奪。延安的一些崇拜魯迅的年輕人甚至將其視作魯迅的替身,連革命政權也賦予他“魯迅死后唯一的旗手的地位”。不過,與中國共產黨試圖將魯迅塑造成主動地靠攏乃至認同革命的黨外布爾什維克的形象稍有不同,蕭軍則反客為主,強調黨應該主動學習魯迅的思想。在批評一些黨員借黨的關系為自己謀私利時,他主張“中國的黨員應以魯迅的書作為日常教科書”。他甚至強調魯迅遺產對中國革命的重要意義,希望包括革命政權的高層領導人在內的每一個中共黨員與非黨員都能讀懂魯迅,并繼承魯迅的精神。在他看來,魯迅的精神是一種毫不妥協(xié)的“為人類而戰(zhàn)斗的精神”。而這種戰(zhàn)斗精神的終極目的是使人擺脫做奴隸的地位。毛澤東、張聞天等著重強調的是魯迅對敵——日本、國民黨、托洛茨基派等——斗爭的一面,蕭軍強調的是魯迅的雙向作戰(zhàn)——對外(對敵人)與對內(對自我、對同一陣營)。在闡述延安魯迅研究會成立的目的時,他特意強調延安的“革命”和“抗戰(zhàn)”中還存在“錯誤,不良的傾向,落后意識底殘留等等”,因此也更需要“更深和更韌性的強力的東西來和它戰(zhàn)斗”,魯迅毫不妥協(xié)的戰(zhàn)斗精神正提供了這樣一種強力?!盀槿祟惗鴳?zhàn)斗”的魯迅精神成為蕭軍生活中一個至關重要的立足點。在他延安時期的日記中,“戰(zhàn)斗”是又一個出現(xiàn)頻率極高的詞,尤其是在身處逆境時,常常會出現(xiàn)“我一生將要戰(zhàn)斗到我停止呼吸底一天”,“一個戰(zhàn)斗的兵士似的戰(zhàn)斗著”,“戰(zhàn)斗即是真理”等自我砥礪的表述。

魯迅的毫不妥協(xié)的戰(zhàn)斗精神的最佳體現(xiàn)是他的雜文。從《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我們可以看到,毛澤東將魯迅雜文所代表的戰(zhàn)斗精神視為對(革命體制)外/對敵人的批判武器,而不賦予其對內批判的價值和功能。而蕭軍(包括胡風)強調的是魯迅“橫”站的意義,既重視魯迅雜文所代表的對革命社會外部/對敵人的批判,又重視其對革命本身/對內的批判。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結束之后,蕭軍還專門撰文強調“我們不獨需要雜文,而且很迫切”,作為“思想戰(zhàn)斗中最犀利的武器”,雜文猶如兩面刃口的劍:“一面是斬擊敵人,一面卻應該是為割離自己底瘡瘤……”在《棲遲錄二章》、《藝術家的勇氣——棲遲錄之三》、《論“文武之道”》、《論“遵命”》、《說“吉利話”》、《作家前面的坑》、《“勝利”以后怎樣呢?》、《論“終身大事”》、《續(xù)論“終身大事”》等雜文中,蕭軍都批評了延安存在的諸多問題,這其中也包括部分黨員和革命干部的不良作風。在其延安時期的日記中,很多文字與其說是日記,毋寧說是帶有誅心之論的蕭軍式的雜文。事實上,對魯迅的戰(zhàn)斗精神解讀上的契合與分歧也決定了蕭軍與中國共產黨、革命政權之間的親疏關系。

二、“愛”與“耐”

正是因為堅持“為人類而戰(zhàn)斗”的精神,蕭軍在延安始終將自我定位為一位魯迅式的批判性知識分子,總是秉承一種基于尊重和關懷個體生命尊嚴的批判立場。在日記中他大膽地宣稱自己永遠以一個人類的“控訴者、監(jiān)督者、見證者、改變者”的姿態(tài),在保持自我獨立的同時,“反抗那些能殘害人的事和物”。他將自己比作堂吉訶德,要替“一些小小者伸冤”,“要決然地擔當起人類保護者監(jiān)督者的擔子”。有時又頗帶有悲壯意味地宣稱:“我不愿說我是上帝,但我愿說我是人類被殘害的公證者,控訴者?!蓖瑫r,他又要做一個人類的“拾荒者”與“拓荒者”,將那些被革命的無知所遺棄或者殘害的人重新拾回革命的隊伍中。比如對延安解放區(qū)仍然滿腹牢騷的青年人,蕭軍認為領導者應當給他們“真誠的同情和尊重”,而不是采取嚴厲斥責等粗暴態(tài)度。尤其是對于那些曾經在戰(zhàn)斗中犯過錯誤的革命同志,也宜用尊敬的態(tài)度對待。與那些始終呆在“保險柜”里“逞英雄的英雄們”相比,他們畢竟受到了血與火的“試煉”??傊瑢τ诟锩犖橹械耐?,要多“愛”——尊重和同情——與“耐”——說服、教育和理解。他還呼吁對延安未成年的孩子多一點關愛。尤其是在各個機關做勤務的“小鬼”,他們正當?shù)臋嗬c合理的訴求不應被漠視,更不應當用奴隸式的態(tài)度對待這些未成年人。1941年11月,作為陜甘寧邊區(qū)政府參議員的蕭軍向邊區(qū)第二屆參議會提交“設立正規(guī)小鬼學?!钡奶嶙h案。1942年7、8月份,蕭軍多次找在機關服務的小鬼們聊天,了解他們的生活處境和思想狀況。他計劃將來創(chuàng)作一篇關于抗戰(zhàn)時期的小鬼們的童話。1942年11月8日,因為不滿“文抗”總務部指導員程追打罵小勤務員,蕭軍與程追發(fā)生了沖突,甚至還打傷了后者。因為這件事,他被邊區(qū)法院判刑6個月,緩刑兩年。

最典型地體現(xiàn)蕭軍的“愛與耐”精神的是他對待王實味的態(tài)度。在1942年5月22日舉行的第三次文藝座談會上,蕭軍公開宣稱王實味對革命政權的批評還是出自于“革命立場”。他內心并不認同將王實味視作敵人的做法。1942年6月2日,聽說王實味要主動退黨,蕭軍認為這一行為對黨對王實味都不利。在這一天的日記中,他充滿同情地寫到:“從一個黨員立場來看他,他這是不對的事,從一個‘人’的立場來看他,那是應該同情?!蓖惶?,他還為如何處理王實味的事情專門找到毛澤東。蕭軍向毛澤東明確表示,自己既不同意王實味的一些做法,也不同意當下對王實味的處置方法。在出席兩天后中央研究院召開的第二次對王實味的斗爭大會上,蕭軍將批判者粗暴打斷王實味發(fā)言的行為視為“像一群惡狗似的,伸出嘴巴向他圍攻了……這簡直是一種陰謀!”他忍不住站起來要求大會主席讓王實味把話說完。會后,蕭軍向人表達了對這種批判方式的不滿,又被人向“文抗”黨組織匯報,并直接招致了中央研究院發(fā)出8個團體簽名、108人署名的抗議書,要求他賠禮道歉。在1942年6月29日的日記中,他依然堅定地認為“王實味絕不是一個‘托派’”。而此時的王實味已經被延安文藝界認為是“政治上的敵人,文藝界的敵人”,被文抗理事會開出會籍,被稱為“托派王實味”。同年10月2日、22日和12月15日,與蕭軍沒有交往的王實味卻突然三次“來訪”。雖然三次見面留給蕭軍的印象不佳,甚至最后一次見面時王實味已經被開除黨籍、被組織上認定“是一個隱藏在黨內的反革命分子”,但蕭軍仍然認為“他不是個托派”。蕭軍甚至還告訴王實味要學會與一些不良人事進行“韌性戰(zhàn)斗”。1943年1月13日的日記中,對于已經蓋棺定論的王實味事件,蕭軍謹慎地表示了懷疑,認為這種處置方法不是“正路”。乃至到了這一年4月15日,他將中央研究院當初對王實味的批判視為“誣良為盜”的行徑;6月29日,他又將對王實味的批判視作“栽贓移證”。等到了1944年重讀王實味的《文藝民族形式問題上的舊錯誤與新偏向》時,蕭軍還是認為找不出王實味作為托派和特務的根據。事實上,王實味的雜文《野百合花》對延安社會“衣分三色,食分五等”等現(xiàn)象的批判,與蕭軍“準備反攻一切丑惡的力量”的“勇氣”是相契合的。在蕭軍的日記中,他多次以革命的立場批判黨內的不良現(xiàn)象。

當然,蕭軍所倡導的“愛”與“耐”也包含了拆解革命體制下的等級秩序,建立人人平等關系的期待。在兩性關系上,他主張從最基本的人性出發(fā),給個體的生命欲求以合理的尊重。當聽到一個女同志因為夫妻生活不和諧而主動提出離婚的時候,蕭軍反倒感到歡喜,因為他終于“聽到了女人們正面的,本質的敢于提出自己的愿望和要求——這才是真正的大大小小的進步的征候(癥候)”。他進而批評男性的專制、嫉妒、自私、暴力等“惡德”對女性造成的傷害,甚至將批判的矛頭指向自我,認為在自己身上同樣存在這些“惡德”。在和家人“下放”到邊區(qū)農村時,聽說了幾個農村婦女因不幸的婚姻而有謀殺親夫之嫌,蕭軍認為她們原本是買賣婚姻的犧牲品,“從全盤‘人’底觀點來看,她們是無罪的”。

蕭軍的“愛與耐”與戰(zhàn)斗精神,均表現(xiàn)出蕭軍對于個體生命的關懷。他要捍衛(wèi)的是不管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中,個體所應具有的生命的尊嚴與權利,包括獨立、自由與解放。正如他強調的,“人無論在任何環(huán)境中……一個做為‘人’底尊嚴是不應該失落的”。這正是林毓生所說的以“對人的尊嚴的肯定與堅持”為核心的人道主義精神的表現(xiàn)?!叭说淖饑绖t來自個人至高無上與自身的、不可化約的(irreducible)價值?!薄叭说拇嬖诒旧砟耸悄康?;任何一個人都不是任何政府、社會組織或別人的手段或工具。”這也是自由主義的基本立場。嚴格地說,蕭軍的思想并非純粹的個人主義的自由主義立場。因為他并不反對個人為了革命而作出應有的犧牲,但前提是必須尊重個人的尊嚴,個人作出犧牲的終極目的也是使更多的人作為有尊嚴的人而存在。在他看來,這樣的革命才是“一種真正的人性底解放和提高”。

三、“家族以外的人”

對個體尊嚴的堅持讓蕭軍始終將自我定位為一個堅持獨立的現(xiàn)代文化人/知識分子/作家。在1939年5月15日的日記中,他寫道:“文人們總要附屬于一個階級,作歌頌的喇叭手,總要附屬一種不正的力量把自己抬起來,是很少有著仗著自己藝術能力的自覺,可憐!”“文藝靠著政治力量捧場,決不會有好的收獲。政治應消極地輔助,還應該讓作家自己行路。”他將自己比喻成一顆穿越庸流星群的獨立的彗星。他將那些用文學闡釋政治概念的作家稱為“江湖醫(yī)生”,他們的創(chuàng)作只能是一種“乞丐行為”〕?!靶衅颉憋@然是一種失去尊嚴的生命存在。

1940年到達延安之后,堅持個體的尊嚴也成為他界定自我和革命政權之關系的重要支點。比如,他認為在延安的文藝工作者更要注意“勿甘心喪掉自己的人格和獨立的精神,變?yōu)闇\薄的軟骨病者或裝甲的烏龜”。他甚至暗示,革命政權不應當像舊的統(tǒng)治階級那樣將知識分子視作門客。

對個體的尊嚴和自由的堅持還典型地表現(xiàn)在蕭軍和黨的關系上。據蕭軍的妻子王德芬回憶,1940年代初,毛澤東曾經勸蕭軍入黨,但蕭軍拒絕了。他認為自己身上的“個人自由主義”和“個人英雄主義”的思想太重,如同一匹脫韁的野馬,是受不了束縛的,最好還是留在黨外。事實上,在入黨的問題上,蕭軍在思想上經歷過反復的斗爭。1941年7月28日,聽到組織部征求艾青入黨的消息時,他也有了入黨的沖動,但馬上又否決了這一念想。他自稱“我不能有任何鎖鏈,那會毀滅了我自由突擊的天才,蒙蔽了自己”。8 月 1 日,甚至設想入黨后自己會很快升到高位,但又會“庸俗了自己”,“在文學上毀滅了自己”,并決計“我還是在文學上行走吧”。8 月 8 日,友人勸他入黨,他認為現(xiàn)在還不需要,并給出“我是不應和任什么(人)‘結婚’的”理由。8 月 12 日,在和毛澤東、陳云談到入黨問題時,他再次以婚姻為喻:“我是不樂意結婚的女人?!?942 年 5 月 24 日,當友人問他何時入黨時,他回答:“我要走自己的路,為了不殺死我自己?!痹谀慷昧送鯇嵨妒艿脚泻?,他更是決定“一生決不加入任何黨派,以文學為生”,一個作家不一定非要入黨才能革命。到這一年的9月份,他又生出自己愛從事政治軍事工作,卻間接地從事了文學工作的感慨。不過一想到自己決不被人領導,所以決定還是走“自己的(文學)路”。9 月 17 日,他告訴吳奚如:“我決不想做個黨員?!?0月23日,因為主編的《文藝月報》被???,他又生出“絕對是不能為任何一個黨員的”想法。10 月 25 日,在與朋友們的交談中,他表示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話,自己就不會入黨,“入黨我就完全從事政權工作”。是否入黨取決于是否對革命更有利。但內心卻又以自己的價值還沒有被黨所真正了解,而仍堅持走文學的道路。到了11月份他又計劃找毛澤東談入黨的事情,甚至極為自信地認為自己入黨會給黨帶來一股新的血液和新的氣氛,入黨可以更好地戰(zhàn)斗,“傳布魯迅的影響”。不過馬上又吐露“但我還不樂意為一個黨人卻是真的”。當妻子勸他入黨時,他自比花果山上的孫猴子,既不愿做弼馬溫,也不愿做陪唐僧西天取經的孫悟空,他要盡可能地逃開“金箍咒”(。到了1943年5月1日,把《共產黨宣言》又讀了一遍后,他坦承自己時時都有做一個黨員的沖動,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對延安“搶救運動”中濫用私刑的不滿,他甚至生出“無論如何我不能做一個黨員”的想法。

1944年3月初,正和妻女在延安農村過著“下放生活”的蕭軍主動向人表明自己愿意回到延安,目的就是“準備入黨”。他的這一想法連聽的人都感到吃驚。回到延安后,蕭軍主動向黨校副校長彭真提出入黨的要求。當彭真告訴他,入黨就要遵守黨的組織原則和紀律的時候,他再次選擇了繼續(xù)留在黨外。此后,劉白羽、胡喬木、彭真等人又先后跟他商談入黨的問題,他還是覺得無法遵守黨的紀律而決定留在黨外。1948年在東北解放區(qū),他的入黨申請已經被批準,但是因為《文化報》事件而遭到批判,被定性為“反蘇反共反人民分子”,成為階級敵人,致使他始終沒有過上組織生活,成為所謂“家族以外的人”。

蕭軍將自己和黨的關系比作一對戀人,他愛她卻不能嫁給她。一方面,他明確表示擁護黨,認為它代表進步的力量。同時,他又在一些黨員的身上尤其是自己所接觸到的“一般所謂政治文化人”身上發(fā)現(xiàn)官僚主義、市儈主義、過左的政治傾向等,這反倒使他以一種不能同流合污的姿態(tài)拒絕成為他們的同類。用他自己的話說,因為在一個眾聲合唱的隊伍中,他們對于那些發(fā)出不同的聲音始終要么糾正,要么消除。蕭軍認為自己的獨奏或者噪音對于整個合唱隊的“革命進行曲”是無害的,“甚至是必要和精彩的”。只是因為這獨奏或噪音“缺乏(對)高度革命音樂藝術的理解和認識”,就不被容納和理解。與丁玲等黨員作家將黨員、革命干部和作家等角色統(tǒng)一于一身不同,蕭軍傾向于將這些角色分開看。在這一點上他和王實味的觀點類似,認為作家和政治家是不同的,“他(指作家——筆者注)不能任命,也不能借光,更不能以別人底犧牲鑄成‘自己的’成功”。尤其是當延安文藝座談會后,丁玲、何其芳、周立波、舒群等黨員作家紛紛發(fā)表文章主張“必須改造自己”時,他看到作為黨員的作家要自己割掉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尾巴,要“從那一個階級投降到這一個階級來”,“繳納一切武裝”,作家的身份要絕對地服從于黨員的身份;黨員作家“只有無產階級的立場,黨的立場,中央的立場”。這對他而言意味著作家特殊性的泯滅。他特意將列寧在《進一步,退兩步(我們黨內的危機)》中引用考茨基的一段話摘抄在日記中,以示這種特殊性的重要性:“知識分子的武器,就是他個人的知識,他個人的能力,他個人的信念。他只憑靠自己個人的品質,才可獲得相當?shù)囊饬x。因此,在他看來,自己個性表現(xiàn)底完全自由,是順利工作的第一個條件?!彼麍猿謱⒆骷?、黨員和革命干部的身份分開,“工作時就是個工作人員,寫作時就是作家,作黨員時就是個黨員。對于工作要求效率,對于作家要求藝術完整性,對于黨員要求紀律執(zhí)行”。他認為政治家注重的是眼前的功力,思想者關注的是未來,藝術家看重的是歷史。他更希望保持一個思想者和作家的身份。尤其是經過搶救運動,他看到的是政治工作者的“功利性、辯論性、無情性”,這些從文學家的角度觀之,全是病態(tài)的表現(xiàn)。他抱有的是一種通過文學來影響、監(jiān)督、改造或指導政治的啟蒙主義的文學立場。顯然保有知識分子/作家的個體性/獨立性、創(chuàng)作的充分自由和作品本身的獨特魅力是蕭軍最終選擇做黨這個“家族以外的人”的主要原因。

蕭軍與一些黨員作家和黨員干部之間發(fā)生的沖突使他對黨抱有一種疏離感,但他又從大局出發(fā)抱著維護黨的態(tài)度。1943年6月份的日記中,兩次記載了黨外人士向他抱怨黨內存在的不良風氣時,他都勸說對方“把整個黨的態(tài)度要和個別黨員分開”,“把個別黨員不正的行為意識應與黨基本的態(tài)度分開”。他甚至要求這些黨外人士能夠理解部分黨員的苦衷,要反省自己。正是出于愛護黨甚至幫助黨的目的,他又將對黨內不正之風的批評視作一種真正的革命行為,也是自己義不容辭的革命責任與義務。過高的自信與過度的自傲——自認為是個戰(zhàn)略指導者、具備馬克思、列寧、魯迅、托爾斯泰等人的部分偉大品質、有釋迦牟尼、耶穌、摩西、默罕默德等對人類的負責精神,讓他產生“我對中國共產黨起了改造火種的作用”。他甚至認為自己應該以無產階級為立場、以共產主義為目的而擔負起批評各個黨派的任務。這也決定了他時時刻刻掙扎在入/不入黨的矛盾斗爭之中。

試圖保有作家的特殊性而最終選擇做“家族以外的人”,并不意味著蕭軍要走純文學的道路。事實上,他也承認自己“是一個政治性最濃的作家”。蕭軍的政治性不是文學為政治服務的政治性,而是他將文學、創(chuàng)作本身視為“更大的政治”。他自視甚高,“我始終是文學中的‘王’”,“建設一個文學的國,和建立一個真正的國一樣,它是應該不受任何誰的,某種力量的壓迫干涉,雖然他可以有權利批判?!痹诰C合了《聯(lián)共黨史》、《圣經》、魯迅、列寧、托爾斯泰、羅曼·羅蘭等的思想后,這位文學的“王”又提出要在文學的理想國中建立自己的精神體系:新英雄主義和新希臘思想。按照蕭軍的解釋,所謂的新英雄主義最核心的要素是:為人類(以示與“為自己”的舊英雄主義的區(qū)別)、爭取第一、強健自我、敢作敢為、不斷戰(zhàn)斗、敬愛同志、敵友分明。盡管他對新希臘思想的解釋比較模糊,但從只言片語中大致可以推出,新希臘思想的核心是培養(yǎng)一個獲得充分解放而高度發(fā)達的個體。無論是新英雄主義,還是新希臘思想,蕭軍都將起點放置于個體身上,從個體/個人走向集體/階級/黨,最后走向人類大解放。人類的大解放意味著每一個體都獲得了充分的解放。因為追求的終極目的是人類解放,蕭軍甚至將自己的新英雄主義和新希臘思想視作與共產主義一樣,都是“馬克思主義更新階段的發(fā)展”。因此他宣稱自己既是共產主義者,又是新英雄主義者。這也是他所理解的“最濃的政治性”??傮w而言,蕭軍的文學理想還是典型的啟蒙主義。他是通過文學來實現(xiàn)自己的思想和理論體系,最終的目的還是改造國民性,只不過新英雄主義和新希臘思想既是手段又是目的。

在蕭軍的文學思想中,人永遠都是目的而非工具。小而言之,文學是關注人的生命尊嚴,大而言之,文學是為了實現(xiàn)人類的解放。他并不否定人的階級屬性,但反對將人的階級屬性化約為一種為政治斗爭服務的工具。在1943年完成的長篇小說《第三代》中的第三、四、五、六、七部以及第八部的部分章節(jié)中,蕭軍似乎表現(xiàn)出對《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精神的有意疏離。在這部表現(xiàn)東北農民與地主之間的階級斗爭的小說中,他沒有將農民的反抗升華為集體意識的覺醒?!栋嗽碌泥l(xiāng)村》中陳柱司令、鐵鷹隊長等對革命有著明確認識的人沒有出現(xiàn),只有類似于唐老疙疸的村民:優(yōu)柔寡斷的王大辮子,善良樂觀的林青,樸實憨厚的宋七月兄弟,曾參加過義和團的井泉龍,血氣方剛的土匪劉元等。這些農民身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反抗意識也更接近于路翎的“人格力量自發(fā)性內因論”,而非一般左翼文學中的階級意識。小說的結尾也沒有被設計成農民徹底覺醒,在革命者的帶領下沖向地主之家的經典畫面。當有人從左翼文學正統(tǒng)的立場來批評這部小說時,蕭軍反倒認為自己的立場是:“從最高度的‘人生’看人的?!憋@然,“最高度的‘人生’”是超越了階級意識的人類意識,他也有意識地用關注個體的生命尊嚴的立場取代了階級的立場。在1948年3月9日的日記中批評一出名為《血海深仇》的話劇公式化、臉譜化,其源頭是《白毛女》,“我最討厭這戲(指《白毛女》——筆者注)的”。在1949年7月2日的日記中批評丁玲的長篇小說《太陽照在桑干河上》,是一部藝術上的失敗之作,“她(指丁玲——筆者注)的藝術才能被僵化的政治理念犧牲了”。當作家和作品變成簡約化的工具而存在的話,也就很難“用藝術的深度來擒住永恒的人性”。

四、結語

1940年12月17日晚上,蕭軍在給胡風的信中提到在延安的好處:“第一不愁吃穿居??;第二不必跑警報;第三不會有意外的‘橫災’,夜間可以不閂門安安穩(wěn)穩(wěn)睡覺?!钡竹R上說:“不過,我還是覺得沒有在這里生下根,總想要跑跑,雖然明知道沒地方可跑,而且目前不能跑,也不需要跑。有的(一)些人一到這里就生根了,而且預備發(fā)芽下去……”因為將自己定位為“戰(zhàn)斗的士兵”,要嚴格地站在工農大眾和共產黨基本政策的立場上,和一切不良風氣作斗爭,再加上其嫉惡如仇和過于耿直的個性,蕭軍與許多作家乃至與不同的機關單位之間都曾經發(fā)生過摩擦。在延安時期的日記中,他多次表達了離開延安的沖動。在延安無法找到歸宿感的蕭軍,在一位研究者眼中更像是一個“永遠的精神流浪漢”。精神上永遠的流浪意味著個體拒絕加入到秩序中去,拒絕成為秩序中一個被給定位置的局內人。從精神分析學的角度,也意味著他永遠無法“長大”——從一個“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蛻變?yōu)辄h的戰(zhàn)士。蕭軍自己的話也許揭示了他內心的一份執(zhí)念:“我是集體主義前提下,一個頑強的無害他人的‘個人主義者’。”顯然,無論他如何宣稱自己可以做一個“非黨的共產主義者”/“共產主義的作家”,如何要站在無產階級的立場上,蕭軍割舍不掉的還是作為一個獨立個體而存在的自由與尊嚴。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永遠作自己的主人,自己的戰(zhàn)士”〔1〕(P395)。

〔1〕蕭軍.蕭軍全集·第19卷〔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8.

〔2〕蕭軍.蕭軍全集·第18卷〔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8.

〔3〕蕭軍.兩本書:“前記”(一)〔N〕.解放日報,1941-10-13(4).

〔4〕蕭軍.蕭軍全集·第11卷〔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8.

〔5〕蕭軍.論同志之“愛”與“耐”〔N〕.解放日報,1942-4-8(4).

〔6〕蕭軍.紀念魯迅:要用真正的業(yè)績!〔N〕.解放日報,1941-10-21(4).

〔7〕蕭軍.論“終身大事”〔N〕.解放日報,1942-3-25(4).

〔8〕林毓生.魯迅個人主義的性質與含意——兼論“國民性”問題〔J〕.二十一世紀,1992(8).

〔9〕林毓生.殷海光先生對我的影響〔A〕.殷海光·林毓生書信錄〔M〕.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8.

〔10〕王德芬.我和蕭軍風雨50年〔M〕.北京:中國工人出版社,2004.

〔11〕蕭軍.蕭軍全集·第 20卷〔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8.

〔12〕丁玲.丁玲全集·第7卷〔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

〔13〕錢理群.天地玄黃〔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2.

猜你喜歡
蕭軍入黨延安
黨在延安時期的學習
申請入黨,是否需要多次提交入黨申請書?
確定入黨介紹人要注意哪些問題?
Body languages in English teaching
重溫入黨誓詞
向黨旗宣誓
憶青年蕭軍二三事
《延安日記》里的蕭軍與毛澤東
《保衛(wèi)延安》震撼播出
度過浩劫終見光明的蕭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