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燕
杜集的祖本,也是定本,為宋人王洙和王琪編訂的《杜工部集》(二十卷)。王洙,字原叔?!抖殴げ考纷钕扔赏蹁ㄓ趯氃?1039)十月編成,王洙編成后并未付諸刊刻,其本乃為家藏本。故周采泉先生《杜集書錄》卷一“全集??{注類”中,著錄王洙編次的《杜工部集》“版本欄”付為闕如。周先生在《杜集書錄》全集校刊箋注類中著錄的第二個杜集本子為:《杜工部集》(二十卷本),宋王洙編次并記,宋王琪??⒑笥?,宋裴煜校。宋嘉祐四年(1059)蜀人王琪以王洙編次的《杜工部集》為藍本,聚古今諸集,會其友人,參而考之,三月乃成,遂鏤其板,廣為傳布。我們今天所看到杜集的各種本子,皆從王洙、王琪本(亦稱二王本)而來,后人在此基礎(chǔ)上或增添、或輯佚、或注釋、或編年、或分類、或分體、或正謬等等不一而足。
杜詩輯集,從晚唐,到五代,再到宋代,至蜀人王琪手中,杜集定本終得以最后形成。對杜詩的收集和整理,王洙的貢獻是巨大的,而蜀人王琪對王洙《杜集》的校勘、整理、編訂和刻印,對杜詩的流傳、保存和研究的作用和功勞亦功不可沒。張忠綱、趙睿才等編著的《杜集敘錄》不再著錄王洙編次《杜工部集》本子,而只著錄二王本。后人認為王琪并不只是簡單??焙涂逃⊥蹁ā抖殴げ考?,而是對其重新進行了編次、整理和修訂。杜集定本在蜀人手中終得以完成并刻印流傳,成為千年不移之祖本。據(jù)調(diào)查,唐宋時期,除王琪整理刊刻《杜工部集》(二十卷)外,較早參與杜集整理和研究的蜀人主要有六家,涉六種本子。
據(jù)《崇文總目》、《新唐書·藝文志》和《玉?!罚谝槐尽抖偶窞槎鸥τH自編訂,為六十卷。后樊晃采其遺文二百九十篇,分六卷。這就是杜詩學史上通常所說的最早杜詩選本:《杜工部小集》(六卷),樊晃輯。胡可先《杜甫詩學引論》說:“杜集的編纂,最早不知何人,可考者起于唐樊晃。”胡可先所論似更為恰當。王洙《杜工部集記》云:“搜裒中外書,凡九十九卷(古本二卷,蜀本二十卷,集略十五卷,樊晃序小集六卷,孫光憲序二十卷,鄭文寶序少陵集二十卷,別題小集二卷,孫僅一卷,雜編三卷),除其重復(fù),定取千四百有五篇?!笨芍?,王洙《杜工部集》所參杜詩文獻凡九種。查九種文獻輯集時間,王洙大致以時間先后為序羅列。九種本子中,前五種為宋以前的杜集本,后四種為宋代杜集本。在這九種本子中,蜀中本子有三種。其中,宋以前有二種;宋以后有一種。可見,王洙在編訂《杜工部集》時對蜀本的重視,從中亦可管窺當時蜀中整理研究杜詩之風氣和成就。置古本于首,當為唐本,二卷古本,應(yīng)不是全集。蜀人輯《蜀本杜詩》位置僅次于古本,其年代應(yīng)該是早于樊晃《杜工部小集》,晚于二卷古本。古本二卷杜詩和樊晃《杜工部小集》一樣,極有可能是杜詩選本,而非全集本。除《杜甫集》(六十卷)外,現(xiàn)在基本可以肯定宋以前的杜詩全集本有兩種:《蜀本杜詩》二十卷、蜀人孫光憲編《杜甫集》二十卷。宋以前的杜詩文獻,據(jù)周采泉《杜集書錄》,鄭慶篤、焦裕銀等《杜集書目提要》和張忠綱、趙睿才等《杜集敘錄》等書目,知有14種,除已佚的《杜甫集》(六十卷)和樊晃《杜工部小集》外,有:二十卷本二種,皆為蜀人所編;寫本二種,為《唐寫本杜詩》、《吳越寫本杜詩》,佚;日本《入唐新求圣教目錄》著錄《杜員外集》,二卷;后晉官本《杜集》卷數(shù)不詳,已佚。為馮道主刻《九經(jīng)》后,最早官刻本;疑為抄本的有三種,為《南唐抄本杜甫詩》、《杜員外詩集》和《舊抄本杜少陵詩》,佚;還有《杜氏詩律詩格》(一卷),及《杜甫集略》(十五卷),二書皆佚。據(jù)上可知,目前可考宋以前杜詩文獻中,蜀中全集本有二種。
1.《蜀本杜詩》,二十卷,蜀人輯,姓氏不詳,五代本
《蜀本杜詩》(二十卷),周采泉《杜集書錄》著錄為《杜甫集》二十卷。題下按語為:“擬名。亦稱舊蜀本?!辈⒄J為:“嚴羽之稱舊蜀本者,以別后來郭知達所刻之蜀本《九家注》而言?!蓖蹁ā抖殴げ考洝吩?“搜裒中外書,凡九十九卷(古本二卷,蜀本二十卷……)?!眹烙稹稖胬嗽娫挕た甲C》云:“舊蜀本杜詩,并無注釋,雖編年而不分古近二體,其間略有公自注而已。今豫章庫本,以為翻鎮(zhèn)江蜀本,雖無雜注,又分古律,其編年亦且不同。近寶慶間,南海漕臺雕《杜集》(指曾噩刊刻郭知達《九家集注杜詩》),亦以為蜀本,雖刪去假坡之注,亦有王原叔以下九家,而趙注(指趙次公注)比他本最詳,皆非舊蜀本也?!惫B虞箋注云:“案鎮(zhèn)江蜀本既與舊蜀本不同,疑即是王洙所編、而王琪所刻、裴煜所補之本。其與舊蜀本不同之點有二:據(jù)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十六謂:‘王洙原叔定其千四百五篇,古詩三百九十九,近體千有六?!瘎t是此本雖無注而分體,與滄浪之說正同。又云:‘蜀本大略同,而以遺文入正集中,則非其舊也?!瘎t知舊蜀本遺文不入正集,是又與新蜀本不同之一點。”蜀本杜集二十卷有新舊蜀本之分,王洙所用之本,當為舊蜀本。后蜀韋彀《才調(diào)集敘》云:“暇日因閱李杜集、元白詩,……各有編次?!笔钱敃r杜集已在蜀地流傳。則此本或為五代后蜀時刊印,已佚。周采泉先生疑其版本為五代或宋初四川刻本。
2.孫光憲《杜甫集》二十卷五代本
孫光憲,字孟文,自號葆光子,陵州貴平(今四川資陽)人。后唐天成元年(926),為荊南高季興掌書記。歷三世,累官荊南節(jié)度副使。入宋,授黃州刺史。為政頗有治聲。光憲博通經(jīng)史,尤勤學,聚書數(shù)千卷,抄寫讎校,老而不廢。著述甚豐,今傳有《北夢瑣言》。能詩工詞,為“花間派”詞人?!端问贰肪硭陌巳袀?。王洙《杜工部集記》:“孫光憲序二十卷”,惜書與序皆不傳。王洙后記徑稱“孫光憲序二十卷”,則光憲所整理、編訂的杜詩并沒有固定之名,周采泉《杜集書錄》著錄為《少陵集》二十卷,其在題名下按語云:“此為擬名,或徑稱《杜甫集》亦為可知也。”張忠綱、趙睿才《杜集敘錄》著錄該書時,則徑稱其為《杜甫集》。今從張、趙二先生《杜集敘錄》,稱光憲編訂杜集為《杜甫集》。光憲《杜甫集》是其在荊南時所整理編訂,作為蜀人,光憲必定知道蜀中流傳的杜集,從后蜀韋榖《才調(diào)集敘》所云“暇日因閱李杜集,元白詩,……各有編次”可知,當時蜀中李白和杜甫的詩集已經(jīng)流傳。此本極有可能就是前面我們談到的五代時蜀人整理、編次的蜀本二十卷杜詩。周采泉先生認為嚴羽稱其為舊蜀本,是為有別于二王本杜集和杜注蜀本《九家集注杜詩》而言。蜀人光憲博通經(jīng)史,勤學,工詩,富藏書,不可能不知曉蜀中有此本杜集流傳,此本杜集有可能還是他“聚書千卷”之一,亦未嘗可知。有一點我們基本上可以明確:光憲整理、編次二十卷杜詩時,必定參考和借鑒了舊蜀本二十卷杜詩的某些經(jīng)驗和成果。以二十卷編次,就是其中之一。
3.鄭文寶編、張逸序刊《少陵集》二十卷宋本
據(jù)王洙后記,其編訂《杜工部集》(二十卷)所參考之文獻,宋以后與蜀地有關(guān)的是鄭文寶編、張逸序刊的《少陵集》二十卷本。鄭文寶(953—1013),字仲賢,又字伯玉。宋汀州寧化(今屬福建)人,文寶父仕南唐,初文寶亦仕南唐,以蔭授奉禮郎,遷校書郎。入宋,太平興國八年(983)進士,除修武主薄。曾知梓州(今四川三臺)錄事參軍事,轉(zhuǎn)光祿寺丞。官終兵部員外郎。善篆書,能詩,著有《江表志》、《南唐近事》、《談苑》等。《宋史》卷二七七有傳?!吨袂f詩話》卷十六鄭文寶《爽約》詩注引《詩事》載:“歐公云:‘文寶詩如王維、杜甫’”。文寶編《少陵集》二十卷,已佚。王洙后記有:“鄭文寶序《少陵集》二十卷?!?/p>
王得臣《增注杜工部詩序》:“按鄭文寶序《少陵集》,張逸為之序。又有蜀本十卷……”“又有蜀本十卷”,陳尚君以為此“蜀本”謂五代蜀人輯《蜀本杜詩》(二十卷),認為“十卷”非是,應(yīng)為“二十卷”。胡可先認為此“蜀本十卷”,“或原刻與張逸所刻卷數(shù)不同”。而周采泉先生則以為此“蜀本”就是指張逸序刊的鄭文寶所編的《少陵集》,周先生在《杜集書錄》按語道:“豈張逸序刻之蜀本僅為十卷耶?鄭、張兩序均不傳,僅知其為白文本?!睆堃?,真宗、仁宗時人,生卒年不詳,字大隱,鄭州滎陽(今河南滎陽)人。進士及第。天圣二年(1024)、三年、四年為益州路提點刑獄。景祐四年(1037)、五年,寶元二年(1039)、三年知益州,卒于官?!端问贰に囄陌恕分浻袕堃荨铄姟朵ǔ图芬痪??!端问贰肪砣栆挥袀?。萬曼《杜集敘錄》認為此本為南唐本,陳尚君先生疑其有誤,認為此本當為宋初本。其后的周采泉、張忠綱、趙睿才等均采用宋本說。王得臣“又有蜀本十卷”不知其究竟所指為何,十卷蜀本,難道是蜀中流傳的另外一種不見諸于諸家著錄的又一蜀本?或者謂五代蜀人《蜀本杜詩》二十卷本?或者謂鄭文寶編、張逸序刊《少陵集》二十卷蜀本?文寶和張逸的書、序皆佚,一切皆不可考。
1.二十卷本的杜詩篇目。
宋人王洙《杜工部集后記》云:“蜀本二十卷”,宋人王得臣《增注杜工部詩集序》中評鄭文寶編、張逸序《少陵集》后,又云“有蜀本十卷”,陳尚君疑此論有誤,認為《蜀本杜詩》非僅十卷。而王欽若《王氏談錄》“修書”條:“杜甫詩”下注云:“古六十卷,今亡。世傳二十卷只數(shù)百篇。參合別本,以歲時為類,得編二十卷。”王氏的“世傳二十卷只數(shù)百篇”一語,值得我們思考。古人編書分卷有一定的標準,一般來說是依每卷內(nèi)容多少而定。故現(xiàn)在我們據(jù)古人的分卷法,即使古書已佚,但如果知道其卷數(shù),我們還是大致可以推算出該書當初內(nèi)容的規(guī)模。陳尚君依據(jù)六種基本保持原貌的唐人詩集分卷的內(nèi)容承載量,取每卷編次詩歌在四十首到七十首之間。聶巧平博士據(jù)二王本每卷詩歌的數(shù)目,取其每卷詩歌數(shù)目為七十首。二人所得標準皆有一定依據(jù),都講得通。如果我們?nèi)£惿芯奶迫朔志順藴实淖畹椭邓氖?,“二十卷本”載杜詩當為八百首;如果取其中間數(shù)五十五首,那么“二十卷本”載杜詩當在一千一百首,這個數(shù)目基本上接近現(xiàn)在流傳下來的一千四百余首的杜詩數(shù)目了。如果我們?nèi)÷櫱善讲┦恳蓝醣久烤砥呤椎姆志順藴?亦即陳尚君的唐人分卷標準的最高值),則“二十卷本”所載杜詩篇目則為一千四百首,若此推論成立,基本可以肯定此本就是二王本當初整理、編訂依據(jù)的主要藍本。故“世傳二十卷只數(shù)百篇”,可能當事人所看到的并不是一個完本。王氏“世傳二十卷只數(shù)百篇”語中一個“只”字,實已經(jīng)透露了個中些許消息,王氏自己也認為“數(shù)百篇”遠遠少于了“二十卷本”本來應(yīng)該有的詩歌數(shù)目。究其原因,則語焉未詳。但是,我們大致可以肯定是“世傳二十卷本”當不會在八百篇以下,或有一千篇,或有一千四百余篇,或者更多。無論如何,當初所傳的二十卷本所載杜詩篇目,已大致接近于我們現(xiàn)在所看到的定本《杜工部集》的模樣了。
2.蜀中杜集“二十卷本”現(xiàn)象
關(guān)于二十卷蜀本杜集,前人分別多有討論。蜀中杜集,皆為二十卷本,包括后來成為定本的《杜工部集》,也是二十卷。在二王編訂《杜工部集》之前,除了宋以前的兩種二十卷本外,還有一個二十卷本,即宋初鄭文寶編、張逸序《少陵集》二十卷。此本為多次至蜀,知益州的樞密直學士張逸在蜀中刊刻的,亦稱蜀本。當然,“二十卷本”特指蜀人所編訂的杜集本子的卷數(shù)。二王之前,可考二十卷本杜詩只此三本,其中二種為蜀刻本,一種為蜀人所輯本。皆與蜀地有關(guān)。蜀中整理、編次杜集通為二十卷本,這難道僅僅只是巧合?筆者以為,蜀中二十卷本在不同的時期反復(fù)出現(xiàn),這應(yīng)該不是一個巧合的問題,最合理的解釋,應(yīng)該是蜀中杜集每一次的整理、編輯、輯集都會參考、因襲和繼承了鄉(xiāng)人們整理、編訂杜詩的成果。如此,就形成了在不同的時期,蜀中杜集皆以二十卷本形式反復(fù)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
3.新舊《蜀本杜詩》
據(jù)嚴羽《滄浪詩話·考證》和郭紹虞箋注,可知,蜀本杜集在宋時已經(jīng)有新舊蜀本之分,而王洙所用之本為舊蜀本?!毒偶壹⒍旁姟窞樽⒍攀癖?,不在我們討論之中。白文本的蜀本杜集除二王本外有二個本子,一五代蜀人編訂《蜀本杜詩》(二十卷)本;二為鄭文寶編、張逸序刊的《少陵集》(二十卷)本。嚴氏、郭氏皆以為二王本和注杜蜀本《九家集注杜詩》皆非舊蜀本,原因有:舊蜀本不分體;亦無注;編年與二王本不同;遺文不入正集,詩文分刊。所謂舊蜀本,目前學界皆疑其為五代蜀人所編《蜀本杜詩》(二十卷本)。當然,也有可能是鄭文寶編、張逸序刊的《少陵集》(二十卷本)。目前為止,學界似乎還未有定論。
從上述關(guān)于蜀中二十卷杜集的幾個小問題的討論中,我們可以看出,蜀中治杜之風氣可謂由來已久,源遠流長。蜀人對杜詩的整理研究,是后世杜詩研究的基礎(chǔ)和起點,如果沒有蜀人如此用功、用力地收集、整理和編訂杜詩,后世的研究工作可能就無從談起。
以上,為王洙后記中所提到的三種蜀中二十卷杜集的大致情況。
入宋后,蜀中收集、整理和編撰杜集的風氣更盛。除了上面我們已論及到的鄭文寶編、張逸序刊《少陵集》(二十卷)和杜集定本二王本兩個本子外,搜集、整理和編次杜詩的還有蜀人王著、蘇舜欽、何南仲等。
王著,字知微,蜀中成都人。唐王方慶孫。世家京兆渭南(今屬陜西),祖從唐僖宗入蜀,遂為成都人?,F(xiàn)存王著《手寫杜詩》一卷,系殘卷。書杜詩五律三十六首,共二百行,每行八九字不等。舊藏丹徒包山甫家,后歸霍邱裴景福,現(xiàn)不知尚存否。近人裴景?!秹烟臻w書畫錄》卷三有著錄,有跋。周采泉先生以為蜀人王著《手寫杜詩》(一卷)與蜀本杜詩有關(guān),極有可能是王著手書當時所流傳蜀本杜詩中的部分內(nèi)容而成?!抖偶瘯洝芬蚱洳蝗?,但考慮其在杜集形成過程中的重要性,而將其列為選輯之冠冕。此卷可做杜詩校勘用。
蘇舜欽,天圣進士,因慕杜甫故字子美。宋梓州銅山(今四川中江)人,生于開封(今屬河南)。易簡孫?!独隙艅e集》未見公私書目著錄。其收詩三百八十余首,書不傳,而題后存。此本輯于景祐年間,早于王洙所編《杜工部集》二十卷。舜欽對杜詩極力推崇,長期收集和整理杜詩,對杜甫的人格氣節(jié)也是十分敬仰。在白體、晚唐體、西昆體盛行的宋初文壇上,獨蜀人舜欽不尚世風,不隨潮流,四處搜集、整理和編次杜詩,并大力學杜、尊杜,在宋代杜詩學史上,無疑有開風氣之先的作用。舜欽尊杜可謂“宋初一人”而已。
何南仲,蜀人,進士。與張耒、鄧忠誠、晁補之等有唱和。南仲《分類杜詩》,公私書目未見著錄。李石《方舟集》存序,書不傳。此書編次體例為分類,分體標準,依杜詩之變。周采泉先生亦認為:“杜詩如此分類,向所未有?!钡拇_,以詩變分體,從古到今,為南仲此一書而已。
宋代蜀人對杜詩的搜集、整理、輯集在杜詩學史上影響較大的幾家大致如上。
王琪聚集古今諸集重新校定、整理、編次王洙《杜工部集》后,在刻印時,把裴煜所輯得的佚文佚詩作為“補遺”附于集后?!把a遺”包括杜甫佚詩五首,佚文四篇,凡九篇。宋代杜詩杜文的輯佚由裴煜始,然蜀人王琪載籍“補遺”也功不可沒。裴煜,字如晦。宋臨川(今屬江西)人,郡望河?xùn)|。慶歷六年(1046)進士。嘉祐二年(1057)知吳江縣。五年,仁宗命為《新唐書》??惫佟9俳K翰林學士。裴煜任吳江知縣時,協(xié)助王琪編刊《杜工部集》,搜集杜甫佚詩、佚文凡九篇,作為“補遺”刊附集后?!吨饼S書錄解題》卷十六“《杜工部集》二十卷”條云:“王琪君玉嘉祐中刻之姑蘇,且為后記,……又有遺文九篇,治平中,太守裴集刊附集外?!彼未草嫷枚鸥ω娢迨皇?,其中有五首已入正集,今已不辨。余四十六首于諸本所錄,還可辨認。關(guān)于杜甫佚詩,宋時已有人表示不足為訓(xùn),金代王若虛《滹南遺老詩話》云:
世所傳《千注杜詩》,其間有曰“新添”者四十余篇,吾舅周君德卿嘗辨之云:唯《瞿塘懷古》、《呀鶻行》、《送劉仆射》、《惜別行》為杜無疑,其余皆非真本,蓋后人依仿而作,欲竊盜以欺世者?!渲幸欢m稍平易,亦不免磋跌。至于《逃難》、《解憂》、《送崔都水》,《聞惠子過東溪》、《巴西觀漲及呈竇使君》等,尤為無狀。……吾舅自幼為詩,便祖工部,其教人亦必先此。嘗與予語及“新添”之詩,則顰蹙曰:“人才之不同如其面焉。耳目鼻口相去亦無幾矣,然諦視之,未有不差殊者。詩至少陵,他人豈得而亂之哉?”公之持論如此,其中必有所深得者,顧我輩未之見耳,表而出之,以俟明眼君子云。
王若虛借其舅周君德卿語,認為當時輯得的杜甫佚詩四十余篇,只有四篇為杜無疑,至于其他,皆非真本。周紫芝《竹坡詩話》說當時士大夫家藏《杜少陵逸詩》刻本不同,而好事者以此流傳,而以假亂真。一概否定或輕易抹滅宋人所輯得佚詩的態(tài)度亦過于極端。《杜甫集》六十卷,其散失、亡佚是很嚴重的,二王定本搜羅遠非完備,二十卷《杜工部集》僅為杜詩的三分之一而已。周紫芝《竹坡詩話》云其收杜甫佚詩有二十八首,王直方更云自得杜甫佚詩有二十九首。杜甫佚詩的收集,自裴煜后,蜀人員安宇輯得佚詩有二十七首,這是從宋代到目前為止,杜甫佚詩輯得最多的一次。后諸家雖各自聲稱其所搜集佚詩數(shù)目,實際相互重復(fù)較多。周紫芝、王直方所收佚詩,均大致不出員安宇所搜范圍。至清代,仇兆鰲云又得佚詩六首,然今天學人認為其以貪多為目的而未盡可信,洪業(yè)《杜詩引得》稱:“仇兆鰲雖續(xù)有所輯,然或一聯(lián)半首,或鬼語夢句,或明知其不為甫詩而尚載之,無足取也?!鼻逡院?,唯復(fù)旦大學陳尚君輯得杜甫佚詩一首。
員安宇,據(jù)南宋蜀人員興宗《九華集》卷二十一《員公墓志銘》可知,安宇,神宗朝人,今四川仁壽人,皇祐進士,累官朝奉大夫知眉州。安宇為員興宗本家長輩,官至屯田員外郎,與鄉(xiāng)人蘇洵、文同交甚厚。員興宗,字顯道,號九華子,早年讀書九華山,高宗紹興二十七年進士,孝宗時累官至著作郎、國史院編修、實錄院檢討。有《九華集》五十卷,佚,今輯存有二十五卷。員興宗詩歌創(chuàng)作不多,大都飽含愛國主義思想感情。員安宇、員興宗二人對杜甫的崇敬和對杜詩的喜愛表現(xiàn)形式不同?,F(xiàn)輯得員興宗《九華集》有論杜三條,其景仰之情無不溢于其間。員安宇對杜甫的推崇則表現(xiàn)在用功輯杜甫佚詩方面。員安宇所輯得佚詩二十七首,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有收錄。另外,蜀人趙次公、郭知達也各自輯得杜甫佚詩一首。宋代蜀人所輯得杜甫佚詩共二十九首。裴煜輯、蜀人王琪收錄杜甫佚詩又五首?!哆^洞庭湖》佚詩,據(jù)《潘子真詩話》,蜀本有收入。整個宋代三十五首杜甫佚詩,因蜀人之功得以保存而流傳至今。蜀人在杜集的整理和完備過程中,可謂居功至大,貢獻卓越。宋人輯杜甫佚詩具體情況如下:
裴煜五首:《瞿塘懷古》、《送司馬入京》、《呀鶻行》、《惜別行送劉仆射》、《狂歌行贈四史》
王原叔本三首:《送王侍御往東川》、《惠義寺送王少尹赴成都》、《軍中醉歌寄沈八》
陳浩然本二首:《樓上》、《杜鵑行》
吳若本七首:《聞惠二過東溪》、《過洞庭湖》、《李監(jiān)宅二首之一》、《長吟》、《絕句三首》(其一《聞道巴山里》;其二《水檻溫江口》;其三《謾道春來好》)
趙次公一首:《避地》
郭知達本一首:《漢州王大錄事宅作》
員安宇二十七首:《客舊館》、《遣悶戲呈路曹長》、《逃難》、《寄高適》、《送靈州李判官》、《與嚴二歸奉禮別》、《巴西驛亭觀江漲呈竇使君二首之二》、《又呈竇使君》、《遣憂》、《早發(fā)》、《巴山》、《收京》、《巴西聞收京送班馬入京》、《花底》、《柳邊》、《送竇九歸成都》、《贈裴南部》、《送崔都水下峽》、《隨章留后新亭會送諸君》、《東津送韋諷攝閬州錄事》、《愁坐》、《閬州送二十四舅赴青城》、《陪嚴鄭公秋晚北池臨眺》、《去蜀》、《放船》、《哭臺州鄭司戶蘇少監(jiān)》、《虢國夫人》
以上可以看出,定本杜集形成后,蜀人在完善杜集方面依然用功很多。從宋人搜集杜甫佚詩的總體情況可以看出,無論是從致力于搜集杜甫佚詩的士人數(shù)量,還是從搜集杜甫佚詩的成就來看,蜀地均遙遙領(lǐng)先。蜀中較全國其它地區(qū),尤重對杜集的搜集、整理、編纂以及對杜集的完善等工作。這種情形的發(fā)生不是偶然的。自古蜀人就有好文的傳統(tǒng),蜀人歷來就具有開放、包容和熱情的特點,杜甫一生最安寧、最幸福的生活在蜀中度過,杜甫詩歌創(chuàng)作藝術(shù)亦成熟于蜀中,并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蜀人對杜甫有強烈的認同感,并以杜甫曾寓居過蜀中為幸。全國杜甫草堂有九處,目前保存得最完好的杜甫草堂、全國最早成立的杜甫研究學會、全國唯一的杜甫研究專刊《杜甫研究學刊》均在蜀中。蜀中傳統(tǒng),無論是本地之蜀人,還是入蜀之外鄉(xiāng)人,但凡身在蜀中,皆會加入到學杜、研杜的隊伍中來。正如張秀熟在《草堂》(今《杜甫研究學刊》)一九八一年一月的創(chuàng)刊辭中講到:“杜甫一生,在蜀中流寓最久;杜甫詩篇,亦以在蜀為盛。寓成都有草堂,寓夔府亦有草堂,蜀已成為工部第二故鄉(xiāng),離夔東下,猶時想念。工部垂老不忘蜀,蜀之人亦永不忘工部,海內(nèi)外有客來蜀,亦未嘗不欲一游草堂;甚至談蜀必侈談工部,談工部必想望蜀,蜀之名已與工部之名相聯(lián)系,相互照耀于史冊?!?/p>
注釋:
①本文中的杜集,主要是指白文本杜集。
②張忠綱、趙睿才等編《杜集敘錄》,齊魯書社2008年,第2頁。
③胡可先《杜甫詩學引論》,安徽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2頁。
④九十九卷數(shù)與后括號內(nèi)九個本子卷數(shù)之和有出入,不知是王洙過錄各家本子卷數(shù)有誤,抑或是計算卷數(shù)有誤,或者是后來刻印錯誤,皆不知曉。
⑤⑦?《宋本杜工部集》(《續(xù)古逸叢書》第四十七種),商務(wù)印書館1957年影印。
⑥周采泉《杜集書錄》,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690頁。
⑧何文煥《歷代詩話》,中華書局1981年,第703頁。
⑨周采泉《杜集書錄》,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691頁。
⑩文中所指的蜀人有兩種,一為巴蜀籍貫蜀人;二為入蜀為官且對杜集的整理和研究影響較大者。
?何汶《竹莊詩話》卷十六,《四庫全書珍本初集》(集部·詩文評類),商務(wù)印務(wù)館1987年鉛印本,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
??仇兆鰲《杜詩詳注》附編,中華書局2004年,第2244頁。
?胡可先《杜甫詩學引論》(杜詩學通論),安徽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29頁。
?周采泉《杜集書錄》,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692頁。
?王欽若《王氏談錄》,《四庫全書》(集部·雜家》,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862冊第586頁。
?周采泉《杜集書錄》,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696頁。
?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十六,《叢書集成初編》,商務(wù)印書館,民國二十七年(1937年)。
?據(jù)聶巧平《宋代杜詩輯佚》可知,黎庶昌《續(xù)古逸叢書》本《杜工部集》有詩1423首,其中古體詩409首,近體詩1001首,除所收他人詩13首(李邕1首,卷一;高適2首,卷8、卷11;岑參2首,卷10;王維1首,卷10;賈至1首,卷10;嚴武3首,卷12、卷13;韋迢2首,卷18;郭受1首,卷18)和裴煜5首外,有詩1405首;而二王本《杜工部集》有詩1405首,其中古體詩399首,近體詩1006首。二本對勘結(jié)果為:《續(xù)古逸叢書》本《杜工部集》較二王本多收古體詩10首,少收近體詩5首,即全集多收詩有5首。疑為后人翻刻時補入正集,現(xiàn)已不可辨認。
?丁福寶《歷代詩話續(xù)編》,中華書局1983年,第506頁。
?洪業(yè)《杜詩引得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4頁。
?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有“拾遺”一卷,收錄有裴煜、陳浩然、員安宇、卞圓、吳若等所搜逸詩四十五首。另有郭知達《九家集注杜詩》輯得逸詩一首,不見諸于他本。
?仇兆鰲《杜詩詳注》卷五引《潘子真詩話》。
?據(jù)復(fù)旦大學1998年聶巧平博士學位論文《宋代杜詩學》。
?據(jù)宋人曾季貍《艇齋詩話》和潘淳《詩話補遺》,《軍中醉歌寄沈八》為暢當作品;《全唐詩》卷二三四著錄《軍中醉歌寄沈八劉叟》為杜甫作,題下注:“一作暢當詩”,同書卷二八七暢當詩亦收入,題下注:“一作杜甫詩”。岑仲勉《唐人行第錄》引宋人彭叔夏《文苑英華辨析》辨析此詩后云:“非甫作也”。今人胡可先以為此詩當為暢當作,而非杜甫也。
?《全唐詩》卷二三四著錄《杜鵑行》為杜甫作,題下注:“一作司空曙詩。”同書卷二九三司空曙詩卷亦收入,題下注:“一作杜甫詩?!彼稳伺硎逑摹段脑酚⑷A辨析》卷六(名氏)、清人仇兆鰲《杜詩詳注》卷九皆兩存未決。楊倫《杜詩鏡銓》卷二十引李子德云:“當是司空曙作?!苯袢撕上日J為杜甫已有《杜鵑行》一首,《全唐詩》卷二一九收入,疑卷二三四《杜鵑行》為司空曙詩,而《文苑英華》連類收入,故難定作者。
?《過洞庭湖》詩,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十三引《王直方詩話》云:“……,此老杜《過洞庭》詩也。李希云:‘得之江心一小石刻’?!?仇兆鰲《杜詩詳注》卷五引《潘子真詩話》云:“元豐中,有人得此詩刻于洞庭湖中,不載名氏,以示山谷。山谷曰:‘此子美作也’今蜀本收入。大歷四年夏,公在潭州。此當是五年夏自衡州回棹,重過洞庭而作?!苯袢藚瞧竺鳌短埔糍|(zhì)疑錄》(《杜甫詩辨?zhèn)卧洝氛J為此詩非杜甫作??蓞?。)
?《避地》詩,趙次公注乙?guī)镁砣?林繼中《杜詩趙次公先后解輯?!芬?guī)镁戆?有《避地》一詩,嚴羽《滄浪詩話·考證》:“少陵有逸詩《避地》一首云……,此則真少陵語也,今書市集本并不見有?!苯袢岁惿芯抖旁娫缙诹鱾骺肌吩?“諸注敘時間準確到月日,王洙、王琪是不可能臆加的,顯然出于杜甫之手。”莫礪鋒《論宋人??倍旁姷某删图坝绊憽肺馁澩惿芯f,并認為宋人的判斷(斷為杜甫作)可謂卓識。今人吳企明《唐音質(zhì)疑錄》(《杜甫詩辨?zhèn)卧洝氛J為此詩非杜甫作??蓞?。)
?《全唐詩》卷二三四著錄《虢國夫人》為杜甫作,題下注:“一作張祜《集靈臺》二首之一。”同書卷五一一張祜詩卷收其在《集靈臺》二首之二,題下注:“此篇一作杜甫詩?!贝嗽姄?jù)朱鶴齡注見《草堂逸詩》。南宋蜀刻本《張承吉文集》卷五收《集靈臺》二首之二,題下注:“又云杜甫,非也?!彼螛氢_、清施鴻保皆認為此詩非杜甫作。今人胡可先、吳企明也以為此詩非杜甫作,而為張祜作品。
?張忠綱等編《杜甫大辭典》,山東教育出版社2009年3月,第460頁—461頁。
?張秀熟《發(fā)刊辭》,《草堂》(創(chuàng)刊號),1981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