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揮
《光子彈》創(chuàng)作談
◎寇揮
我的寫作方法與思路經常在變。我曾經用法國新小說的方法寫過一些小說,把句子的速度弄得十分緩慢,把事物描摹得過于細致,但卻不是描述的事物外表,而是把事物塞進心靈,把它們從狹窄的心靈通道里擠壓過去,一切便就變成了心理。新小說的物其實是心理呈現的狀貌。荒誕派戲劇也是我深愛的。凡是人或物或事件,一進行荒誕思維,也就迅速陌生化了。我去年創(chuàng)作的短篇《普羅米修斯》實際上就是運用的陌生化處理。法國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出現的新寓言派小說,無不是荒誕思維的變種而已。存在主義文學(加繆和薩特)的思維方式也是現實之上的。表現主義的小說與戲劇也是如此?!@一切全來源于古希臘羅馬的神話與傳說,所有的思維方式都是從遠古來的?!杜f約》處理歷史人物與事件的方法,更是如此。黑色幽默、魔幻現實主義文學也逃不脫來自神明的約束。偉大的文學作品,它在時間感上的跨度似乎便是整個人類的歷程——從神話時代到當下科技黑霧時代。凡是文學作品中,如果夠得上偉大,它就不是一個孤立時代的精神實質所能包容的。假如有人說你寫出的這部現實小說像是神話,這你就應該欣慰了。你在現實事物中注入了神話基因,你的作品的穿透力也就強大起來了。
這一點又如何能夠達到呢?這就是閱讀了。漫長的閱讀歷程自然會把人類遠古的神話精神融入你的心靈,萬事萬物進入你的心靈,分娩出來的也就是神話的產兒了。
這篇《光子彈》不能算我滿意的小說,可也是我不想舍棄的。它的概念性強了些,動作性差了些。對它的解釋也就是單一的了。這是由于它的過強的理念性決定的。這類小說人類世界也有一大批杰作:奧維爾的《動物莊園》《一九八四》;薩拉馬戈的《失明癥漫記》;加繆的《鼠疫》;卡達萊的《夢幻宮殿》;馬爾克斯的《族長的沒落》。拉美爆炸文學如果分成兩半的話,像《族長的沒落》《方法的根源》《人間王國》《我,至高無上者》《獨裁者的葬禮》《公羊的節(jié)日》就當之無愧是其中的一半。即使另外一半,像《百年孤獨》《佩德羅·巴拉莫》《污穢的夜鳥》《英雄與墳墓》《阿爾特米奧·克羅斯之死》等偉大杰作也是浸透了前一半的精髓的。這類作品往往被批評為缺乏審美,政治理念破壞了審美,便把這類作品打入理念作品的垃圾場。在這里我可以提供一個閱讀上的事例。帕斯捷爾納克的《日瓦戈醫(yī)生》,這部長篇,我最早買到的版本是廣西桂林漓江出版社出的,我是1985年在西安的鐘樓書店買的。近七百頁,三元多的定價。雖然買下了,我很長時間沒有讀它。期間還外借給了一位醫(yī)生鄰居,他讀了可能有一年時間吧,后來還給了我,我還是沒有讀。為什么呢?我的心里對它有成見:它是寫政治的,寫理念的,它身上籠罩的迷霧把它的精神實質與我遠遠地隔離開了。過了十七年后,也就是二十一世紀的第二個年頭吧,我才讀這部作品。書還是當年買的那一本。讀后,它給予我的震動使我?guī)缀鯚o法招架。我把它歸到了世界上最偉大小說的行列。它與《百年孤獨》等二十世紀的偉大小說同樣偉大。這就使我聯想到對閻連科的批評現象。
偉大性與先鋒性是相融的,可以說偉大性就是先鋒性。先鋒性應該表現在兩個方面:形式與內涵。沒有顛覆性超前性的內涵,先鋒也就流于形式了?;蛘哒f在先鋒作品這里形式與內涵應該是一體的,內容就是形式,反過來也一樣。這就需要文學上更高的造詣、更高的天賦了。
我也寫過一些元小說。這個小說種類,在朋友圈子里極少有人提起。我在閱讀??思{的《押沙龍,押沙龍!》時就對元小說有非常大的興趣。約翰·巴思的《迷失在開心館里》也曾經叫我絞盡腦汁去啃它、弄懂它。羅倫斯·斯泰恩的《項狄傳》翻譯成中文后,我把這部英國十八世紀的“壞孩子”之作也細讀了一遍。要說什么是元小說,舉一個最遠最古老的例子的話,我覺得《新約》應該是最早的元小說。四福音書把同一個人物塑造了四次。??思{的《喧嘩與騷動》對康普生家族的凱蒂通過四部分,從不同的人物角度來完成她。這部繼承了四福音書的偉大小說,給我們了一個完全顛覆了的基督形象。這無疑就是不朽的先鋒品質了。
《光子彈》綜合了我小說閱讀方面的諸多因素,也匯合了我對歷史現實的種種思考。一個杰出文學家的消失與一個光子彈武器專家的誕生,這個演變過程中滲透了多少人類的淚水。我想在一個短篇里窮盡一個時代的心路歷程,顯然是吃力的。這篇小說除了它所包含的先鋒意識,具象手法上實在是沒有什么可談的。希望下一篇小說我在形式上也作出像我閱讀與學習了無數個年頭的后現代主義小說那樣搞些花樣,使我無愧于我的海量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