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雁 葉蕾蕾
(南京信息工程大學語言文化學院)
《逃離》的修辭敘事解讀
馬 雁 葉蕾蕾
(南京信息工程大學語言文化學院)
本文對小說《逃離》進行了修辭敘事的解讀,分析了故事的進程是如何通過故事與話語的兩方面由作者、文本以及讀者之間的相互作用得以推進的。通過對小說的故事和話語層面的分析,可以說小說在摹仿以及主題方面成功地引導了讀者參與作品的價值和倫理立場的建構(gòu)。
修辭敘事 進程 聚焦
對于敘事修辭的研究有兩大重要分支,一是巴赫金的對話理論,一是新亞里士多德學派或稱芝加哥學派的批評,后者研究形式與情緒影響之間的關(guān)系,其代表人物韋恩·布思認為敘事作品是一種修辭行為,需要關(guān)注作者、敘述者與讀者之間的關(guān)系,他對敘事作品倫理的轉(zhuǎn)向進行了深入研究。其后,他的學生詹姆斯·費倫進一步發(fā)展了修辭敘事理論,認為作者、文本以及讀者三者之間的交流是循環(huán)往復,作者通過敘事技巧的操縱對讀者的判斷與闡釋進行引導,而讀者對于文本的闡釋也會影響到作者意圖的重新建構(gòu)。修辭敘事對于讀者判斷的闡釋難逃主觀之嫌,因此,費倫區(qū)分了五類讀者:真實讀者、作者的觀眾/聽眾(真實讀者都希望能成為作者的讀者)、敘事的觀眾/聽眾(敘事世界里觀察者的位置)、受述者、理想的敘事觀眾/聽眾(敘述者假象中的理想對象,能理解其每個交流行為),這一分類的意義一方面使得敘事的讀者與作者的讀者得以區(qū)分,另一方面使得理想讀者成為具體作品分析解讀的真正對象。由于修辭敘事理論將敘事視為多層次的交流,讀者的敘事判斷被界定為三種——闡釋判斷 (interpretive judgments)、倫理判斷(ethical judgments)以及美學判斷(aesthetic judgments),且這三者互相影響。這些分類與分析模式對于分析作者、敘述者以及讀者對作品倫理位置的闡釋提供了更為系統(tǒng)的原則與框架。同時,費倫發(fā)展了一套關(guān)于“進程(progression)”的術(shù)語來表示敘事作品確立自身推進運動的邏輯以及這種運動引發(fā)讀者不同反應(yīng)的方式,由文本動力與讀者動力共同推進。文本方面,敘事由兩種類型的不穩(wěn)定情況的引入(introduction)、復雜化(complication)以及解決(resolution)來推動。其中,第一種定義為“不穩(wěn)定性(instability)”——即從故事的層面看人物間或人物自身以及和外部環(huán)境的關(guān)系;第二種定義為“張力(tension)”——即從話語的層面看作者與讀者或是敘事者與讀者之間在價值觀、信仰或是其他信息上的不對等。文本進程同時也由讀者對于以上不穩(wěn)定情況逐步發(fā)展的反應(yīng)得以推進(費倫,2007)。
本文旨在運用修辭敘事理論對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愛麗絲·門羅(Alice Munro)的小說《逃離》(Runaway)進行闡釋,重構(gòu)小說文本、作者與讀者的交流過程。
《逃離》是同名小說集的第一個短篇,講述了一位叫做卡拉的女性在鄰居賈米森太太的幫助下,逃離了壓抑的家庭卻又在半途選擇回歸的故事。
開篇敘事的安排使故事從一開始就呈現(xiàn)出張力,即讀者的不知情與敘述者的知情造成的不對等,讀者并不清楚為何卡拉如此害怕見到鄰居賈米森太太回來,這種不對等一直延續(xù)到了夫妻的分歧出現(xiàn)以后敘述者才交代了原因——卡拉不同意丈夫敲人竹杠的計劃,而其間,敘述者使用限制性的第三人稱外故事視角冷靜客觀地交代了故事的背景——一個陰雨連連的夏天,卡拉與丈夫克拉克經(jīng)營的小小騎馬場生意并不景氣。同時,也引入了故事的主要不穩(wěn)定因素——卡拉與丈夫的婚姻關(guān)系。丈夫脾氣暴躁,卻反以為榮認為這是男子氣概的表現(xiàn),而克拉克的計劃似乎成了壓垮夫妻關(guān)系的最后一根稻草,原來鄰居賈米森先生死后,克拉克從他的訃告里得知原來這位鄰居是一位曾得過某個大獎獎金的詩人,于是想著去勒索他的夫人一筆錢。讀者了解到克拉克的計劃以后,與敘述者的信息減小了差距,克拉克的起勁和卡拉的為難,正是卡拉害怕賈米森太太回來的原因,讀者會對她在婚姻里的弱勢以及她的善良和柔軟有了一定的闡釋判斷,小說里的摹仿成分會調(diào)動讀者對于卡拉這個人物的理解與同情,卡拉代表著婚姻壓抑束縛的女性形象。
其后故事由卡拉與丈夫之間的矛盾繼續(xù)推進,敘述者道來克拉克要勒索賈米森太太的理由——這源于夫妻倆的一個閨房玩笑,卡拉用賈米森先生曾經(jīng)挑逗自己的事情來取悅丈夫,讓他心情好點。一方面,敘述者用了她“看見”了患病臥床不起的賈米森先生的性暗示,似乎眼見為實,但又確實說明床榻上的病人并沒有異常的舉動,卡拉讓自己相信這種幻想的原因是害怕實情會讓丈夫掃興,這種荒謬的取悅丈夫的想法使她陷入了后面的困境。
這件事讓讀者對于卡拉這個表面馴服、善良、困于婚姻窘境的女性多了一種復雜的判斷,她扭曲地編造了一個損人聲譽的故事來解除自己婚姻的壓抑氣氛,但是完全預料不到事情超出了她的控制,而她的丈夫根本不關(guān)心事情的真假,她的焦慮擔心恐懼是源于自己的良心難安,這使得她原本充滿問題的婚姻生活情況變得更加復雜。
就在讀者期待故事的不穩(wěn)定性會以哪種方式得到解決時,敘事引入了另一個人物——賈米森太太西爾維婭,卡拉在告訴她自己的山羊弗洛拉丟了時,突然情緒失控哭了起來,她解釋說因為丈夫不再愛自己,嫌棄自己。而西爾維婭果斷幫助她逃離現(xiàn)在的生活,送她上了去往多倫多的巴士。故事最大的不穩(wěn)定性似乎得到了解決。不過此時,敘事時間又退回到了卡拉愛情故事的開始。門羅的作品十分顯著的特征是敘事過去和現(xiàn)在之間的往返交錯,通過刻畫過去的行為對當下和未來的影響,對婚姻和家庭倫理作出反思??ɡ?8歲的年紀放棄了讀大學的可能,愛上了騎馬教練克拉克,毅然與他私奔,原生家庭的冷漠“自然”讓卡拉選擇了逃離,開始了新的生活。
當敘述拉回到現(xiàn)在,卡拉正在巴士上思緒萬千,她開始反思自己的逃離,將其歸結(jié)為在像賈米森太太那樣理智的人面前能做的自尊的選擇,是一種同性的壓力和期待,但是她畢竟不是賈米森,沒有辦法完全掌控自己的人生,她恐懼沒有丈夫且陌生的新生活,這種恐懼壓倒了所有婚姻中的不滿與委屈,因此又一次逃離了巴士,逃離了可能的新生活??ɡ艞壧与x回歸到壓抑的婚姻生活是故事不穩(wěn)定性最終的解決,她的回歸使自己避免了陌生生活的同時,也解決了丈夫敲詐賈米森太太的企圖,卡拉的選擇向讀者揭示真正推動故事進程的并不是卡拉與丈夫的矛盾,而是她自己內(nèi)心的矛盾。這一矛盾最終也沒有解決,盡管卡拉燒掉了賈米森太太的信,盡管她不再追究究竟是不是丈夫殺死了她的弗洛拉,除去了提醒卡拉曾有過自由機會的可能,她的內(nèi)心仍然保留著一根刺,生活表面歸于平靜,但是卡拉逃離壓抑婚姻生活的可能卻并沒有消除。
再看敘述視角,《逃離》使用了限制性的第三人稱外故事視角,只選擇了兩個聚焦人物——兩位女性。小說開篇聚焦于卡拉,透視了她不希望賈米森太太歸來的焦慮心理,顯然她在害怕某種麻煩接近,諸如“maybe”,“might”詞的使用,顯示了卡拉對于事情進展毫無控制力,要靠假設(shè)來回避她害怕的情況。第二次透視卡拉的內(nèi)心是她的山羊弗洛拉走失了,這另卡拉十分難過,因為不知不覺中,她已經(jīng)將自己與這只在馬廄里生活的溫順馴服的山羊等同起來。在壓抑的婚姻生活中,弗洛拉慢慢成了她的精神撫慰。對于卡拉內(nèi)心的聚焦使這個人物與讀者之間的距離大為拉近,容易引發(fā)讀者對她的認同,而她的丈夫,敘述者沒有給他說話的權(quán)利,因此當夫妻倆產(chǎn)生分歧,克拉克強勢地要讓卡拉做一件她極不情愿的事,讀者對于人物的判斷自然傾向于卡拉。
敘述的另一位聚焦人物是賈米森太太西爾維婭,這是一位理性、自主的女性,從她的角度看,卡拉絕不僅僅是幫傭,她充滿活力,在丈夫去世的那段時間給了西爾維婭莫大的慰藉,是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暖因子。盡管西爾維婭自己認為是一種錯位的母親之愛,敘述者卻借她的朋友之口道出了這種曖昧的同性之愛。我們可以試想,如果敘述者之前沒有聚焦于西爾維婭,不了解在她心里已經(jīng)建立了與卡拉很深的紐帶,那對于她幫助卡拉出逃這種行為可能無法完全理解與認同。關(guān)于西爾維婭與克拉克的會面敘述者安排了一個難以解釋的場景——弗洛拉突然而神秘的出現(xiàn),讓克拉克對賈米森太太的質(zhì)問突然變得似乎微不足道,甚至連克拉克透出幾分不同尋常的人性光輝,克拉克代表的是婚姻中強勢粗暴的男權(quán),當他的家庭倫理價值與賈米森太太這位理性而獨立的女性的家庭倫理價值發(fā)生對峙,敘述安排了一種特別而又神秘色彩的解決方式。從更高層次的倫理角度來看,人類往往囿于自己的倫理角度去進行判斷,突然闖入的一只小動物有時會讓人頓生憐憫或是寬容,跳出自己習以為常的思維框架,連克拉克這樣的人都突然受了觸動,變得柔軟起來。
通過以上分析,修辭敘事理論幫助我們加深了對小說以及其敘事技巧的理解。在故事層面,敘事通過一步步推進、調(diào)整故事的不穩(wěn)定性來加深讀者對于人物的認識,引導對于故事的解讀;而在話語的層面上,敘事安排了敘述者與讀者信息的不對等增加了文本的張力,同時,限制性的第三人稱敘事視角也引導著讀者對于人物的闡釋判斷和倫理判斷??梢哉f小說成功地引導了讀者參與作品的價值和倫理立場的建構(gòu)。它刻畫了一個逃離未遂的故事,十分恰當?shù)伢w現(xiàn)了女性面對壓抑生活的無助,以及抵抗的乏力,但是稍微引起評論家微詞的則是給讀者留下復雜倫理判斷以及重新建構(gòu)小說價值的空間較少,也許這正是評論家普遍認為這部小說集里的小說并不是門羅最高藝術(shù)水平的表現(xiàn)(Hooper,139)。
[1]Hooper,Brad.The Fiction of Alice Munro:An Appreciation [M].Westport:Praeger Publishers,2008:139.
[2]Phelan,James.“Rhetoric/ethics”.In David Herman(ed).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Narrativ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7:203-216.
[3]Phelan,James.Reading People,Reading Plots:Character,Progression,and the Interpretation of Narrative[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9.
[4]艾麗絲·門羅.逃離[M].李文俊,譯.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