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后殖民”的洞見與盲視:讀周蕾的《寫在家國以外》

2014-12-26 19:34:04余夏云
華文文學 2014年6期
關(guān)鍵詞:后殖民主義主體性

余夏云

摘 要:周蕾的《寫在家國以外》一書,旨在探討香港的主體性問題,其討論雖有特定的問題意識和歷史背景,但也相應地落入另一種中心主義。這種主義通過夸大香港的特殊性,發(fā)展出了一種補償論述,并且因其“去歷史化”的操作模式,形成了一種論述上的防御性機制。該機制的最大問題在于缺乏對自我立場的批評和審視。

關(guān)鍵詞:后殖民主義;《寫在家國以外》;主體性;周蕾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677(2014)6-0079-06

“離散”(diaspora)經(jīng)驗在20世紀中國引起的巨大回響,除了應驗傳統(tǒng)“望鄉(xiāng)姿態(tài)”的不絕如縷,恐怕更在于,借由這種因全球政治、經(jīng)濟、歷史原因而形成的“包括在外”的立場,發(fā)出了對“文化母國”的強烈介入與批評意識,并由是更易著“文化”的所指和能指,在所謂的地理因素之外,為“中國”一詞追加了新的倫理和義理向度,儼然形諸了一種“華語表述”(sinophone)①。當然,如此駁雜的現(xiàn)實,也不必等到20世紀才有了這樣可觀的表現(xiàn)。葛兆光關(guān)于“宅茲中國”的論述,在在指正所謂“中國”,從來都不是鐵板一塊②,而諸民族間不必一律的語音和文化生態(tài),更是接應著“后學”語境下有關(guān)喧聲復調(diào)的啟示,著實示范了一種“弱勢族裔”的中心批評觀。

是在這樣的語境下,筆者以為,海外世界有關(guān)當代華語文化圈,尤其是香港、臺灣等環(huán)太平洋區(qū)域的文學、文化研討,頗有文章可做。③他們不僅是所謂“離散”表述的理論演繹者,更是以其切身的經(jīng)驗,將所學與所思融合、激蕩,“抒情地”征召和塑造了一脈“后遺民(post-loyalism)詩學”④。而來自香港、執(zhí)教美國的周蕾,更是因其多重的“離散”體驗,挑動了我們過去以血親、地緣為基本認知框架的“中國研究”思路,為日益陷入瓶頸的國族論述打開缺口。香港的殖民經(jīng)驗和她本人作為女性的經(jīng)驗,一再敦促她去回應有關(guān)底層(subaltern)發(fā)言的問題,并重點探討瓦解霸權(quán)結(jié)構(gòu)、回避大敘事邏輯的可能。毫無疑問,她的研究已經(jīng)成為當代“后殖民”論述中最不可回避的聲音之一。但是,這樣的聲音,在追求所謂的學術(shù)與政治雙重正確的自我期許下,是不是真的對香港、臺灣、中國,乃至于更大的文化中國、華語中國,有了細致入微的把握和切中肯綮的評點,又是我們需要特別警惕、反思的。本文的目的即在于,以她早年的大作《寫在家國以外》來窺看、省思這種“后殖民”論述到底有何見與不見,探索其有關(guān)香港主體性的思辨,是如何在一種或真實或想象的維度上,助推了當下“華語語系”的研討,并也同時形成一種自我防范機制的。

一、帝國之間

要想對“后殖民”(post-colony)下個精準的定義實屬難事⑤,不過一種普遍的看法是:它試圖清理和反思殖民主義完結(jié)之后,殘存于世界范圍內(nèi),特別是殖民地的殖民主義印記。然而,正如大家都注意到的,這種清理和反思不一定要等到殖民主義宣告中止的那一天才大張旗鼓地開始。在殖民統(tǒng)治的浪尖風口,這種反思早已廣泛展開,只是其表現(xiàn)往往被視為急務的軍事或政治領(lǐng)域內(nèi)的反殖民話語所遮蔽??呻S著獨立建國運動的持續(xù)開展,以及民族國家的相繼建立,這種反思開始被作為重點提上文化議程,只是在內(nèi)容上,這一次更偏重于文化、知識、語言,而非政治、經(jīng)濟和軍事。就著這個理解,我們不妨說,“后”殖民之“后”,既是時間之后(after),也是指對殖民和殖民主義有了一種更為全面、審慎的后見式洞察。

此外,“后殖民主義”也更多地訴諸文化史的觀察,而非外交史的研究。恰如何偉亞(James Hevia)在針對英國殖民主義所做的檢討中詳盡指出的,除了軍事和外交手段,英國人還動用了包括法律、禮節(jié)等在內(nèi)的一系列西方文化來對中國人進行心理征服,給他們上了一堂持久而深入的“英國文明課”(English Lessons)⑥。何偉亞的這個意見明白無誤地顯示,即使中國所經(jīng)受的是更為“寬松”的半殖民統(tǒng)治——在那里,沒有任何一個帝國可以左右或控制中國的全部——但是,殖民主義的印記和傷痛并不因此而減退或和緩。恰恰相反,如孫中山所言,這是一種比受到單一殖民更為慘痛的境遇,因為它缺少一個在危機關(guān)頭能出手相助的“保護國”。各種帝國勢力在中國只是予取予求,從來沒有盡過他們在治理各自殖民地時的宗主國義務。⑦換句話說,中國對他們而言,僅僅只是一片無主的土地,而它們不愿也無能成為這片土地的主人。正是基于這樣的認識,我們要說,在這個貌似更為開放的半殖民空間內(nèi)來檢討殖民主義的效應及其遺毒,就顯得尤有必要和關(guān)鍵。

而在眾多的后殖民話語中,有一個觀點最為評者津津樂道,同時也被視為殖民和半殖民語境下的一種文化常態(tài)⑧,那就是“通過本雅明(Walter Benjamin)的翻譯理論所提出的‘殖民番易(colonial mimicry)的觀點”⑨,或者稱為“殖民戲仿”。霍米·巴巴(Homi Bhabha)用它來解釋那種建立在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之間令人不安的模仿關(guān)系⑩。在中國,這種戲擬的典型個案是五四的“啟蒙”話語。這種建立在大眾和精英之間的知識凌駕和等級結(jié)構(gòu),對應的正是西方對中國的開蒙與俯視姿態(tài)。不過,同西方借啟蒙之名行宰制之實不同,這種被嫁接和移植到自我內(nèi)部的“殖民”關(guān)系,事實上是為了喚起公眾的統(tǒng)一認同,進而去松動它與殖民者之間那種不對等的權(quán)力關(guān)系。也因此,巴巴說它是令人不安的。

盡管說巴巴的理論不乏洞察,但我還是想補充,這種將被殖民者的行動力完全歸結(jié)為模仿的認識仍有其不妥和虛妄。就中國而言,知識精英和人民大眾之間的等級關(guān)系始終都存在,未必要等到殖民者的介入才真正建立。恰如卜正民(Timothy Brook)在研討明朝商業(yè)文化時所說,文人士大夫們頻頻地變更他們的審美對象和時尚品味,目的不為其他,只是為了拉開他們與富賈巨商、販夫走卒間的距離,使得附庸風雅者永遠落后一步,社會等級不會被輕易僭越。{11}由這個總結(jié)可以推知,殖民主義最多只是強化了,而非直接促成了被殖民者的某些模仿行為。而另外的一個補充則是,這個觀點用來檢測殖民當日的歷史尤有可行,可問題是,當殖民告退,這種殖民模仿及其意識殘留是否依然奏效,這又是巴巴的討論付之闕如的。

帶著這樣的疑問來閱讀周蕾的《寫在家國以外》,我們會發(fā)現(xiàn),其有關(guān)香港的論述多多少少是對這個問題做了一個肯定式的回答。她把香港處理成是帝國或殖民者之間(between colonizers)的存在。言外之意,除了那個直接統(tǒng)治她長達九十九年之久的英國殖民者,她也同時面對一個以“血盟神話”為新殖民策略的統(tǒng)治者——中國大陸,其以所謂的“血濃于水”的情感號召,為香港的九七回歸建立了歷史合法性,并將之變成了“中國”的一部分,甚至直接簡化為“中國”。不管周蕾的這個表述當中,有多少言過其實,甚至危言聳聽的成分,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那就是她提醒我們注意大中原觀念(the Central Plains syndrome)或曰大中國想象有可能帶來的撫平效應,也即將所有的地區(qū)性差異都統(tǒng)一收編進那個均質(zhì)的、平面化的“中國性”(Chineseness)之中{12}。

盡管邇來的研究一再披露,所謂的“中國性”亦有其多變的本質(zhì)。譬如,對第五代導演而言,鄉(xiāng)村之類的等原初意象,或為現(xiàn)代中國的表征,乃至民族寓言{13};但繼之而起的第六代電影人,則嘗試在城市之中捕捉“中國”{14}。如此巨大的落差,顯示了“中國”并非是一個去歷史的空洞存在。可是縱然如此,有一點仍無法否認,那就是在“中國性”和“香港性”之間總是存在一種等級結(jié)構(gòu),香港的主體意識必須包含“中國”這個限定語。就政權(quán)政治的見解而言,這種定性自然不錯??墒牵瑥暮笾趁窀鼮閺娬{(diào)的文化史來看,這種冠名等于取消了香港作為一個獨立主體的可能。以歷史書寫為例,香港九十九年的殖民史能不能被表述成是在英國殖民統(tǒng)治下由小漁村到大都會的發(fā)達史,而非官方意識形態(tài)操作下的民族主義的勝利史和反帝反殖運動的收獲史?

事實上,正如傅葆石(Poshek Fu)注意到的,“殖民地香港的華人把財富看作是要保護的首要對象,相應地,在政治上他們抱有強烈的政治保守主義態(tài)度”。通過引用G. B. Endacott的觀點,傅葆石進而揭示了這種“非政治心態(tài)”的具體內(nèi)涵:即“[中國人]所要求的僅僅是不管他們,他們不要求分享政治權(quán)力……他們也沒有為生活在身邊的其他人犧牲的精神”。{15}借助這個觀點可以看出,將香港的歷史完全解釋成是反殖民的斗爭史,實際上是一種想當然的看法。論者或要馬上更正,香港的回歸不是港人,而是全中國人反帝反殖民的碩果。這又是一個政治正確的看法。至少在某種層面上,它夸大了那種休戚與共的統(tǒng)一感,為官方的大歷史敘事做了簡單的背書。盡管反帝的進程,毫無疑問地包含一個解放全中國的宏大敘事構(gòu)想,但是,這種革命理想同實際的推進過程必須被分開來看待,或者要注意考察政府和民眾的公共訴求可以在多大程度上被完全疊合起來,并化約為一種聲音。言外,在國家積極尋求回歸方案的同時,民眾的“中國”體驗,并不僅僅局限在香港問題上,它也許被溫飽、小康、移民等更為多元的事件所吸引。換句話說,回歸是個國家事件,但并不一定是個人事件。而且,從一個很關(guān)鍵的角度來看,它恰好把香港處理成了一個等待解救的角色嗎?由此,香港的回歸無關(guān)香港,而是關(guān)乎民族自尊和政治榮耀。九十九年的人事滄桑、精神痛苦,甚至包括對經(jīng)濟騰飛的沾沾自喜,都被“勝利”的話語所一一抹平,轉(zhuǎn)化成了控訴殖民主義的政治資本和現(xiàn)實依據(jù)。這樣的香港是被表述的香港,而非發(fā)言的香港。

此外,如果我們還能注意到,周蕾《寫在家國以外》的文字,均發(fā)表在九七香港回歸之前,那么就可以知道,其對中國的“政治恐懼”實際上是一種集體焦慮癥的典型反映,只不過她是以文化研究的方式預流其中。同陳可辛、關(guān)錦鵬、李碧華諸位借電影和小說來傳達或暗示對九七的時間焦慮和香港未來的擔憂一樣,周蕾僅僅只是把這種種表現(xiàn)理論化了。如果我們同意文學研究并不是在尋求什么絕對真理,而是在探討可能,那么我們就應該批判性地接受周蕾所做出的這種可能言過其實的論斷,并把它視為一種具有挑戰(zhàn)性的問題意識和批評理念。而且話說回來,周蕾之所以會同大部分香港文化人一樣對回歸后的前景滿腹狐疑,實際上又是跟歷史上香港所受到的那種“雙重排擠”和“雙重邊緣化”的困境脫不了干系的。也因此,他們的“新殖民”恐懼論并非空穴來風。傅葆石說:“在20世紀的全球政治中,中國被邊緣化是廣為人知的,但是很少有人了解到,在中國的國土內(nèi)和外,中國亦有對一些地方和文化的邊緣化現(xiàn)象。香港就是其中之一,在三四十年代,英國殖民地統(tǒng)治者和中國內(nèi)地的文化精英們同時忽略、排斥和壓制了香港的呼聲。如一位香港作家指出,這個現(xiàn)象在50年代以后依然存在,人們對香港的中國人的需要和渴望往往‘充耳不聞、閉眼不見。目前,大中原形態(tài)仍舊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中國大眾對香港的想象和學術(shù)界的話語,將香港看作文化沙漠?!眥16}

在清理了周蕾觀念的理論起點和歷史起點之后,我們再來看其對香港的定位。簡單地說,周蕾心目中的香港應該是一個介乎殖民主義與民族文化之間的“第三空間”:盡管其以反殖民為急務,但也絕不淪為純粹的民族主義,而是穿梭、周旋于中、英兩國之間,努力協(xié)商,建構(gòu)起屬于香港人的特殊主體性{17}。這里面有兩個關(guān)鍵點。第一,對于英國而言,香港人并不準備把“自我卑賤化”(self-subalterization)為一個純粹的受害者。這種做法通過把自我壓縮到絕對匱乏的一方,以便獲得發(fā)言的權(quán)力。他們把不足視為正義,把物質(zhì)貧乏當成精神富足的象征,仍是典型的二元認知,是對所謂“政治正確”的利用。換言之,這不過是一種典型的以暴易暴的權(quán)力游戲。從長遠來看,這絕非正途,也對建立真正的主體性毫無裨益。第二,對中國而言,香港主體性的建立,必須時刻提防來自以“政治忠誠”為核心的惡性“中心主義”(centrism)。這種中心觀的一大弊端正是,以一種“去歷史化”的方式將各類差異馴化成爭取民族獨立和國家統(tǒng)一的政治資源,也由此,它可能罔顧各個地區(qū)所呈現(xiàn)出來的不同文化和政治形態(tài)。我這里要舉到的例子是臺灣作家舞鶴。他在小說《余生》中重述了1930年臺灣殖民史上最為轟動的“霧社事件”??墒桥c慣常的處理不同,他并沒有為反帝反殖民的國家話語(statist discourse)做直接背書,而是一再暗示此次暴力反抗行為同泰雅族傳統(tǒng)的出草儀式有關(guān){18}。不管這種解讀之中帶有多少文學虛構(gòu),它已經(jīng)暗示即使國家邏輯有其不爭的合法性,但都不能無視其與具體社會文化形態(tài)的關(guān)聯(lián)。

針對這種具有滑動性的“第三空間”定位,一方面,我們要肯定它對香港主體性的特別關(guān)照,使得香港不再成為中國或英國的對立面或依附者,甚至某些理論語詞的附庸。周蕾說,那些隨意地將“香港”處理給一些后現(xiàn)代概念,比如混雜(hybridity)、多樣(diversity)、多重(multiplicity)、異質(zhì)(heterogeneity)、多元(pluralism)、對話(dialogism)、眾聲喧嘩(heteroglossia)等的做法,可以稱之為“后現(xiàn)代混雜派”(postmodern hybridites)。其最大的危險和“最大的誘惑性是,抹平了過去的不公義現(xiàn)實,只管吸引人去參與這個全球資本主義的權(quán)力世界?!眥19}言外之意,香港的主體性永遠是在面對香港的真實處境和歷史中生成的,其合法性的獲得,根本不在于是依附或抵抗中、英雙方中的任何一方。也許正是因為這樣一個微妙的處境,使得香港人既反感于中英雙方的“殖民”統(tǒng)治,但也自豪于其是中西文明的匯集體。{20}

但是另一方面,我們也需要警惕,這種以尋求介中、混溶為注目點的文化定位,實際上暗含這樣一個邏輯假定,即像中國、英國這樣的第一或第二空間,通常是單一的、固結(jié)的,否則“第三空間”就沒有辦法顯示其“非此亦非彼”的區(qū)別特征。這事實上暗示,周蕾對香港處于中英之間的定位,多少有窄化和扭曲三方各自形象的嫌疑。具體而言,所謂“第三”,不應該只是一個數(shù)量上的延伸,而應該是指其所處語境的多重性。即“香港”的第三性,既可能來同中國、英國進行對照的結(jié)果,也可以來自臺灣、美國,甚至非洲的燭照。換言之,“香港”根本就不只是處在中英之間,而是全球之中。它的駁雜性,甚至悖論性面相,同全球化進程不能分開關(guān)系。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李歐梵指出,傳統(tǒng)的“民族—國家”模式在解釋香港大規(guī)模的人口遷徙、多種族的雜居、雙語精英、消費主義及電子網(wǎng)絡等方面已經(jīng)不能克盡其功,因而尋求新的解釋模式勢在必行。他給出的建議和方向是“國際化”:“這不僅是后資本主義時代的經(jīng)濟上的說法(譬如跨國公司和國際市場),而更應該有文化的涵義和視野”{21}。

二、主體省思

以上的討論顯示,《寫在家國以外》,文如其名,是嘗試在中國、英國這樣的帝國結(jié)構(gòu)或中心區(qū)劃之外,來發(fā)展弱勢/弱小族裔的文化批評。文章所設計的“邊緣化”策略,實際上是提出了一個關(guān)于如何應對“殖民”內(nèi)部化的問題。她提醒我們注意,在有效防堵各種外部勢力所造成的殖民傷害之外,也應當避免落入那種對作為終極所指的民族、國家、“中華性”等的絕對服從之中,并積極地營造出一個建基于本土歷史和現(xiàn)實之上的主體性。當然除此之外,她更希望把香港當作一個隱喻,以此來折射在全球化和后現(xiàn)代越演越烈的今天,當各種意識形態(tài)和殖民勢力已經(jīng)無分內(nèi)外地交織于我們的生存空間之際,我們又當如何應對、思考,并建立起屬于自己的獨立認知框架。易言之,周蕾試圖“引出香港文化的世界性”{22}。她說:“香港在過去一百五十年間,其實已經(jīng)走在‘中國意識里的‘中國現(xiàn)代化最前線了。而現(xiàn)代性與后殖民關(guān)系密切(modernity-as-postcoloniality)這個現(xiàn)實,在中國大陸卻一直被‘鄉(xiāng)土、‘民族這些幻象所壓抑。因為歷史背景與別處不同,香港一直在扮演著后殖民意識覺醒及其曖昧性的模范。這種意識覺醒到現(xiàn)在才在(國內(nèi)及海外的)中國知識分子言論及一些已發(fā)展的大陸城市中浮現(xiàn),雖然后者大部分依然對‘西方無知地著迷。正如梁秉均所說:‘大陸現(xiàn)在面對的問題正是香港五十年代面對的問題?!眥23}

周蕾的發(fā)言,令人直覺地聯(lián)想到李歐梵有關(guān)上海與香港的“雙城記”論述。他說:“現(xiàn)在上海終于在一個世紀的戰(zhàn)爭與革命的灰燼里重生了”,但是,“經(jīng)歷了這樣難以想象的逆轉(zhuǎn)……新上海的城市景觀看上去就像是鏡像的鏡像——對香港的現(xiàn)代或后現(xiàn)代復制,而香港長期以來一直是以老上海為藍本”{24}。盡管表面上,李歐梵的論調(diào)像是直接佐證了周蕾有關(guān)香港文化具有世界性和示范性的論點,但實質(zhì)上,兩者的認知起點明顯不同,李歐梵的“上海”定位之中仍不乏“世界主義”的維度。而且,相當重要的是,他指出了這種攬鏡自照乃是基于一系列歷史行動——戰(zhàn)爭、革命——的結(jié)果。換言之,香港的示范意義,之所以被承認,是出于上海主體的歷史選擇,而不是反過來,因為香港的示范意義具有普世性,所以可以隨意地施用于上海。

但周蕾則傾向于把當代大陸的城市依然看成是“殖民”和“后殖民”的受體,其思考仍然局限在民族、國家的政治框架之內(nèi)。這種“想當然”和“一刀切”的做法首先就需要檢討。一方面,她把大陸化約成了一個單一的政經(jīng)實體,從不細分上海、北京、深圳、蘇州、長沙等城市,在處理這些“革命”議題時,有可能援用的不同文化資本和社會策略。而且,退一步來講,她對這種“革命語境”的構(gòu)想,仍有相當程度的想象色彩。至少她相信,當代中國所要進行的首要政治工作,不是別的,而是要去不斷地松動帝國主義,也包括政府權(quán)威,所施加的霸權(quán)結(jié)構(gòu)和影響。且不論這種二元對立的思路,本身就有化繁為簡的嫌疑,單說其暗示的信息——大陸現(xiàn)在最大問題依然是獨立、自由和民主(而香港早已從此層面超脫出去,并可以追求更為融通的全球性),這足以表明,她仍然嘗試用一種單線的歷史發(fā)展邏輯來組織當代中國和香港歷史,以及它們的關(guān)系。簡單地講就是,這種邏輯秉持了如下一種看法,即唯有解決了前現(xiàn)代、現(xiàn)代的問題,我們才能解決后現(xiàn)代的問題??墒牵缛藗兛吹降?,整個20世紀,中國人幾乎同時面對了所有現(xiàn)代、后現(xiàn)代和前現(xiàn)代的問題。文化帝國主義、殖民主義、封建主義同時作用于中國大陸。由此,我們說,我們根本沒辦法來清理出一條按部就班的中國進化路線。在這個意義上,“九十年代的問題”未必比“五十年代的問題”來得更為重要、先進,而且兩者也不見得有涇渭分明的界限。

就著這樣的理解,本該說,打破“國族”迷思,在當代社會固然有其“去殖民”的價值:這不僅是說“民族—國家”的觀念本來就是一個舶來品,里面暗藏一套西方解釋歷史的宰制性結(jié)構(gòu),同時也是說“民族—國家”很容易被塑造成一種“優(yōu)先利益”,從而帶來對內(nèi)部個體、地方的價值遮蔽。它更是說,在國際關(guān)系上,“民族—國家”本位容易造就新的帝國形態(tài),形成孤立主義,而非與世界的對話,但是我們?nèi)匀豢梢蕴釂枺@種絕對的“去政治化”方案,是不是中國內(nèi)地城市發(fā)展的最佳方向?“香港模式”是不是真的具有它的全球示范性和先進性?而這些所謂的特性,是如何被建立起來的,又是由誰來評判、審定的?最后,除了“香港模式”,我們還能不能創(chuàng)化出更多的可能,像“上海模式”、“北京模式”、“成都模式”等等?

正在這些問題面前,周蕾論述中所包含的香港中心觀念顯露無遺。盡管她對殖民和后殖民的種種表現(xiàn)提出了犀利的批評,但是唯獨沒有檢討的就是她本人的立場。正如王岳川所指出的,她的討論只注重談“民族—國家”的“南下”,卻對香港文化和經(jīng)濟的“北上殖民”{25}不置一詞。他引盧思騁的觀點做了詳細說明,盧說:“自八十年代中起,資本家在工業(yè)再結(jié)構(gòu)(restructureing)的口號下便開始將工廠和資金大量北移,利用微薄的工資、不人道的工作與居住環(huán)境,剝削珠江三角洲(以及南來的民工)的廉價勞動力,榨取巨大的剩余價值;隨著資本家、中層管理技術(shù)人員,以至貨柜車司機的頻繁北上,包二奶嫖北姑等以金錢優(yōu)勢壓迫女性的活動日益蓬勃,使廣東省沿岸成為香港男人的性樂園;此外,香港文化工業(yè)不單成為了東亞和東南亞地區(qū)普及文化的霸權(quán),在北進的洪流下亦乘勢攻占大陸市場?!眥26}

也許正如張隆溪所指出的,周蕾的根本問題在于以“西方理論”替換“中國現(xiàn)實”{27},而我的補充則是,周蕾的論述之中并不乏現(xiàn)實,只是這種現(xiàn)實均是過去的現(xiàn)實,也即我上面指出的香港曾經(jīng)遭受過雙重邊緣化的歷史。由此我們可知,周蕾的香港中心立場,與其說是一種理論膨脹的結(jié)果,毋寧更像是她本人所批評的“補償性觀念”,甚至連她自己也坦言在“不懂中文”這個問題上遭受過拉康(Lacan)所謂的象征式閹割{28}。一方面,香港既不具備像臺灣一樣可供反復陳述、演繹的苦痛殖民史,比起民不聊生,香港是經(jīng)濟騰飛;而另一方面,香港也沒有大陸那樣一種可供援引和依賴的民族文化之“根”。在某種意義上,香港已經(jīng)無法回到中華文化的母體之中,尋回文明之本(資本)。這兩個方面的匱乏,注定了以香港為話題的論者,必須另尋出路來解釋香港的城市形態(tài)和文化記憶。也因此,當周蕾在無意識中放大香港的“主體性”時,其即使不是發(fā)展出一種妒恨政治,也必然訴諸一種補償式的理解,也即“你有我無,但我有你亦無”的思路。這正是周蕾講的香港在處理現(xiàn)代、后現(xiàn)代和后殖民意義上的前沿示范價值。

易言之,九十九年的殖民史,雖然沒能使香港確立起以民族國家為核心的反殖民文化,但卻賦予了它一種更具當代意義的后殖民批判思路。一個典型的例證來自周蕾本人對兩岸三地不同“懷舊”意念的解讀。她講:“懷舊潮把頗為歧義的大陸、臺灣及香港的文化藝術(shù),聯(lián)系起來。在中國大陸,文學與電影自八十年代初,早以懷舊的探討形式,去思考中國鄉(xiāng)土神秘的源頭,以至重燃對共產(chǎn)黨統(tǒng)治前舊中國的興趣。在臺灣,懷舊表現(xiàn)了對臺灣本土歷史那些被壓抑的沉痛傷口的廣大關(guān)注。在香港,懷舊潮除了在豐富的商品文化中以多姿多彩的形象出現(xiàn)外,也往往像電影《胭脂扣》般,變成一種把舊日時光理想化的美學情緒,更同時與機緣、命運、風水及其他‘術(shù)數(shù)等混在一起。”{29}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周蕾有關(guān)香港文化認同的討論,仍不乏西方中心主義的觀念。盡管經(jīng)歷了漫長的代際更迭,特別是全球化浪潮所帶來的移民、雜居和(網(wǎng)絡)跨國等問題,使得香港人的中國認同變得支離破碎,甚至十分淡漠,可是這并不意味著就可以完全無視,或者將其平面化為“缺乏認同”。如果,周蕾所舉的例子不是“中文”——一種典型的西方語音中心的看法,而是“漢字”,那么我們會發(fā)現(xiàn),即使中文語音旁落了,不再被表述了,但是“漢字”仍然遍布在人們生活的周遭,從店招、路牌直至新聞書刊。這些細節(jié)性的存在是不容回避的文化紐帶。

至此我們說,建立香港主體盡管不乏深意,但也需要警惕落入另一種中心主義,把后殖民理論所賦予的批評和自我批評能力,做成一種自我防御的機制,取消來自外部的批判。換言之,我們既需時時牢記“主體性”的價值,但也不能無視其限度和歷史,將其視為解決一切意識形態(tài)糾紛的金創(chuàng)藥、萬應丹。明乎此,則我們可以進入到更深的后殖民討論中去。

① 王德威:《現(xiàn)當代文學新論:義理·倫理·地理》,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4年版。

② 葛兆光:《宅茲中國:重建有關(guān)“中國”的歷史論述》,中華書局2011年版。

③ 最新的討論可見史書美:《視覺與認同:跨太平洋華語語系表述·呈現(xiàn)》,楊華慶譯,聯(lián)經(jīng)2013年版。

④ 王德威:《后遺民寫作:時間與記憶的政治學》,麥田出版2007年版。

⑤ 有關(guān)后殖民的討論著述薪積,我主要參考了如下一些作品:王岳川:《后殖民主義與新歷史主義文論》,山東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張京媛主編:《后殖民理論與文化批評》,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羅鋼、劉象愚主編:《后殖民主義文化理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版;趙稀方:《后殖民理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⑥ 何偉亞:《英國的課業(yè):19世紀中國的帝國主義教程》,劉天路、鄧紅風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年版。

⑦ 孫中山:《三民主義》,中央圖書局1927年版,第15-16頁。

⑧ 史書美:《現(xiàn)代的誘惑:書寫半殖民中國的現(xiàn)代主義(1917-1937)》,何恬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9頁。

⑨ 廖炳惠編著:《關(guān)鍵詞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匯編》,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90頁。

⑩ Homi Bhabha. The Location of Culture. New York: Routledge, 1994, pp.85-92.

{11} 卜正民:《縱樂的困惑:明代的商業(yè)與文化》,方駿等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4年版,第251-252頁。

{12} Wang Gungwu(王庚武),“Among Non-Chinese”, in Tu Wei-ming(杜維明)ed., The Living Tree:The Changing Meaning of Being Chinese Today.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4, p.130.

{13} 張英進:《影像中國:當代中國電影的批評重構(gòu)及跨國想象》,胡靜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8年版,第235-289頁。

{14} Zhang Zhen(張真)ed., The Urban Generation:Chinese Cinema and Society at the Turn of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Durham: Duke University Press, 2007.

{15}{16} 傅葆石:《雙城故事:中國早期電影的文化政治》,劉輝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18頁;第148頁。

{17}{19}{22}{23}{28}{29} 周蕾:《寫在家國以外》,牛津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102頁;第100-101頁;第36頁;第102頁;第ix頁;第58-59頁。

{18} 具體的討論可見王德威:《拾骨者舞鶴:舞鶴論》,《當代小說二十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6年版,第272-279頁。

{20} 陳光興:《去帝國:亞洲作為方法》,臺北:行人出版社2006年版,第140頁。

{21} 李歐梵:《1997后的香港∶國際性大都會的臆想》,《尋回香港文化》,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64頁。

{24} 李歐梵:《上海摩登:一種新都市文化在中國1930—1945》,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352-353頁。

{25} 有關(guān)這個話題的討論詳見陳清僑編:《文化想象與意識形態(tài):當代香港文化政治論評》,牛津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

{26} 王岳川:《后殖民語境與僑居者身份意識》,《廣東社會科學》2000年第2期,第154頁。

{27} Zhang Longxi(張隆溪),“Western Theory and Chinese Reality”, Critical Inquiry 19,1992(Autumn), pp.105-130.

(責任編輯:莊園)

“Postcolonial”Insight and Blind Spots: On reading

Rey Chows Writing Diaspora

Yu Xiayun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Abstract: Rey Chows book, Writing Diaspora, aims to explore the question of Hong Kong subjectivity. Although this discussion has its problematic and specific historical background, it still sinks into another centrism which developes a compensation discourse by exaggerating the specificity of Hong Kong and forms a defensive institution because of its dehistoricization practice. And the biggest problem of the practice is lack of self-examination and criticism.

Keywords: Post-Colonialism; Writing Diaspora; subjectivity; Rey Chow

猜你喜歡
后殖民主義主體性
《山河故人》:從民俗符號的顛覆看全球化語境下“文化鄉(xiāng)愁”
人間(2016年24期)2016-11-23 18:22:49
獨辟蹊徑,語文課堂要凸顯學生“主體性”
高中地理教學方法探究
南北橋(2016年10期)2016-11-10 17:10:48
簡析高中物理的教學方法
南北橋(2016年10期)2016-11-10 17:05:25
行走在本土與全球化之間
幼兒教育改革進程中幾個重要問題的探討
尋根與扎根
戲劇之家(2016年19期)2016-10-31 17:09:43
網(wǎng)絡直播下身體在場的冷思考
今傳媒(2016年9期)2016-10-15 22:26:00
從后殖民主義解讀《藻海無邊》中安托瓦內(nèi)特的身份認同
論“教學留白”在語文教學中的巧妙運用
雷波县| 樟树市| 嘉义县| 留坝县| 民乐县| 庆安县| 泽普县| 清镇市| 夏津县| 宜兰县| 郯城县| 昌吉市| 阿拉善右旗| 清镇市| 吴桥县| 敖汉旗| 东阳市| 芜湖县| 渑池县| 南雄市| 渝北区| 镇坪县| 大同县| 准格尔旗| 介休市| 翁牛特旗| 临潭县| 叙永县| 宁波市| 稻城县| 海淀区| 十堰市| 左云县| 普兰县| 天长市| 岳池县| 集安市| 瑞安市| 蒙城县| 翼城县| 镇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