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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3D打印產品設計圖作品的使用者利益
——以美國判例為啟示

2015-01-21 17:40:17瞿昊暉
中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5年5期
關鍵詞:復制件設計圖著作權人

瞿昊暉

(中南大學法學院,湖南長沙,410083)

論3D打印產品設計圖作品的使用者利益
——以美國判例為啟示

瞿昊暉

(中南大學法學院,湖南長沙,410083)

數(shù)字技術以及網絡技術所帶動的3D打印技術的發(fā)展,可能使3D打印產品設計圖作品的使用為著作權人所壟斷。因此,如何明確設計圖作品使用者的權益,成為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從著作權法的實踐可知,認定使用者權益的實質在于使用行為的分析與使用者身份的區(qū)分。結合3D打印使用行為的內容以及使用者的身份可知,默示許可、首次銷售規(guī)則、合理使用構成了三種不同的路徑,默示許可著重于許可協(xié)議的補充,首次銷售規(guī)則關注使用權的轉讓,而合理使用則是對使用行為的兜底性考量。

3D打印;產品設計圖;默示許可;首次銷售;合理使用;使用者利益

三維(以下簡稱3D)打印技術,亦稱增材制造技術,是指基于離散材料逐層堆積的成形原理,依據產品CAD模型,通過軟件與數(shù)控系統(tǒng)將特制材料逐層堆積固化,制造出實體產品的數(shù)字化制造技術。[1]3D打印技術系融合了計算機軟件、材料、機械、控制、網絡信息等多學科知識的系統(tǒng)性和綜合性技術[2],具有如下特點:第一,在實施環(huán)節(jié)中,所使用的數(shù)字模型圖紙、相關軟件以及打印出來的成品都有可能是著作權法所保護的客體;第二,可以實現(xiàn)從創(chuàng)意、設計到制造階段的融合,極大地縮減了以往多種分工的制造環(huán)節(jié)并集于一身,可以使設計者成為制造者;第三,其能夠使產品制造從封閉的專業(yè)化向社會化發(fā)展,個人或者小型企業(yè)也可以提供專業(yè)化的產品以及服務,消費者也可以成為制造者。[3]因此,3D打印技術不僅縮減制造流程,還混同了參與主體的身份,即個人不僅可以是消費者,也可以是生產者。3D打印設備使得個人使用者能夠脫離專業(yè)產品、服務提供商,而直接通過其所有的設備獲得相關產品或者服務。在可預見的未來,3D打印不僅能夠服務于企業(yè)的專業(yè)化制造,也能服務于家庭的個人化使用。

然而,當前數(shù)字技術與互聯(lián)網的發(fā)展,將可能出現(xiàn)以下兩種可能態(tài)勢:第一,由于3D打印設計圖紙的傳播和復制都將以互聯(lián)網為渠道[4],互聯(lián)網的全球性對著作權的地域性產生沖擊;第二,設計人可以通過數(shù)字內容封裝等技術實現(xiàn)對設計圖的完全控制。這兩種趨勢都有可能導致對圖紙的使用行為都為權利人所控制,而這并不符合著作權法的立法目的。

盡管當前3D打印侵權典型案例尚不存在,裁判規(guī)則也尚未形成,不過與3D打印產品設計圖①使用的類似行為所涉及的著作權案件卻屢見不鮮。因此,本文將介紹較為豐富的相關美國判例規(guī)則,并結合我國當前司法實踐,探討3D打印技術環(huán)境下,符合著作權法立法目的以及法律規(guī)定的設計圖紙使用者正當利益的認定路徑。

一、3D打印產品設計圖作品使用者利益的正當性路徑

從3D打印的技術現(xiàn)狀與著作權法交叉的問題而言,有關使用行為正當性的論證分為兩步:第一,分析3D打印的技術實現(xiàn)方式,提煉出作為著作權法法律事實的行為。3D打印對于設計圖紙的使用一般涉及兩個方面,其一,對設計圖的二維(以下簡稱2D)復制行為;其二,使用設計圖的3D制造行為。

第二,結合3D打印所涉及的使用行為,對設計圖使用者的身份進行分析,提出使用者利益正當性的認定路徑。對作為3D打印產品設計圖的消費者、所有人以及新設計圖的創(chuàng)作者或者設計圖的簡單使用者,這三種身份的使用者利益合法性探討。

(一) 3D打印產品設計圖使用行為的探討

3D打印作品使用行為表現(xiàn)在對享有著作權的3D打印圖紙的復制、傳播、演繹等使用行為之中。對2D的產品設計圖紙而言,通過3D打印實現(xiàn)產品制造的過程可以分為兩個步驟:第一,在計算機中運行數(shù)字化的3D打印圖紙,將其轉化成3D打印機所能識別的STL文件格式;第二,依照STL文件由打印機打印出3D立體物件。從平面與立體的角度來看,復制可以是從2D到2D的復制,也可以是從2D到3D,以及3D到3D等復制行為。當前3D打印所涉及的復制形式主要為從2D到3D之間的復制,也有可能隨著技術的發(fā)展包含3D到3D之間的復制。

我國著作權法所規(guī)定的復制行為基本都是2D與2D之間的復制形式。對于從平面到立體的復制,即2D到3D的轉換,如設計圖轉換為實物,一般被認為是對2D作品的復制。不過這種2D到3D之間的轉化曾不被認為是著作權法上的復制。我國在1990年《著作權法》第52條規(guī)定,按照工程設計、產品設計圖及其說明所進行的施工、生產工業(yè)品,不屬于著作權法所稱的復制。這似乎表明,如果施工或者所產生的工業(yè)品不是著作權法上的作品,將圖紙的作品在現(xiàn)實中實施或者生產的行為不是復制行為。[5]在王小蕙與石家莊市引水入市工程指揮部辦公室、曲陽縣建來石材雕刻有限公司著作權糾紛案中,其爭議焦點就是2D圖紙轉換為3D雕塑的行為是否侵犯復制權。由于該案發(fā)生在我國2001年著作權法修改之前,法院適用了1990年著作權法,認定被告的行為不侵犯著作權。②

在2001年著作權法修訂中,上述條款的被刪除表明從平面到立體復制的物件也可以構成作品復制。盡管立法者未明確2D設計圖到3D物品的制造是否構成復制,但法院已經通過判決認可了這種復制行為。[6]在佛山市康福爾電器有限公司與深圳市騰訊計算機系統(tǒng)有限公司侵犯著作權糾紛案中,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指出,本案的爭議焦點在于被控侵權產品造型是否是對被上訴人騰訊公司涉案作品的復制。經比較,被控侵權產品造型與涉案作品的獨創(chuàng)性部分表達形式相同,因此涉案兩款加濕器的外觀造型是對涉案作品的使用,其使用形式屬于從平面到立體的復制,從而構成對著作權的侵犯。③

對于3D打印所涉及的作品復制問題,前提為認定作品的范圍。由于3D打印涉及的圖紙和產品都可能受著作權的保護,因此,可從如下兩個維度進行分析:圖紙是作品而產品不是;圖紙與產品都是作品。

第一種情況,設計圖紙是作品,而產品本身并不是受著作權保護的雕塑、建筑、模型、實用藝術作品等作品。在這種情況下,在圖紙中享有著作權的元素僅為平面圖紙中關于視角、角度以及藝術家、設計者描繪產品所涉及的獨創(chuàng)性元素。假設僅以3D形式復制圖紙中不享有著作權的元素,如建筑、玩具或者其他物件的結構以及外表本身,而非那些享有著作權的元素,如在2D形式中描繪物品的特殊的視角,則不構成侵權。

第二種情況,設計圖紙與產品皆受著作權法的保護。在這種情況下,獨創(chuàng)性元素不僅包括以2D形式描繪物件的方式,還包括物件的外形和構造本身,如果將其包含在受著作權法保護的圖紙中且為3D形式的物件所使用,將產生著作權侵權。在早年美國關于復制有著作權卡通圖紙的Spark Plug,The Horse以及Betty Boop的3D玩具案件中,該復制行為就被法院認定屬于侵權。[7]不過,對實用藝術作品從2D到3D的復制,由于著作權法所秉持的是“功能與審美相分離”的規(guī)則,因此,使用者將實用藝術作品的享有著作權的元素去除的3D打印不構成侵權。

此外,在3D打印視角下,對產品獨創(chuàng)性元素的使用還包括如下情形,第一,使用者對產品進行掃描,進行立體到立體的復制。這種行為可能構成侵權。[8]第二,使用者對產品進行掃描并從立體到平面予以復制,這與“臨摹”近似。如果平面的圖紙包含立體產品的獨創(chuàng)性內容,則構成侵權。

(二) 3D打印產品設計圖使用者身份的分析

對于使用行為的正當性分析,應當基于類型化判別其行為的性質。

第一,作為消費者的使用者利益。從我國現(xiàn)行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對于消費者主體范圍的界定可知,消費者是指為生活消費目的而購買商品或接受服務的自然人。在本文對消費者的界定中,對此概念進行了主體的擴張和行為的限縮。原因有二:其一,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強調對自然人的保護,而不及于法人。從著作權法上對于自然人作品與法人作品并舉,法人也可以是作品的創(chuàng)作者,同理,其也可以是作品的使用者。由于當前對作品進行利用的主體多為公司等法人組織,如果將其排除在外,既不利于著作權人利益的實現(xiàn),也不利于使用者權益的實施。其二,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所認定的消費行為僅指購買產品或接受服務,其立法價值在于概括消費行為的內容,從而給予自然人消費者以最大的保護范圍。不過,本文中的作品消費行為是為了單純使用為目的而購買作品,限縮適用的原因主要基于著作權的權利客體和權利類型的特殊性?;谥鳈唷耙杂迷O權”的特點,作品復制件或者相應服務的購買者需要按照合同的約定使用作品,超出合同約定的范圍,則可能會被認定是侵權行為。就本文而言,合同明確規(guī)定的設計圖使用行為理所當然是行為者的利益,不過對于未曾規(guī)定的行為,則可以通過默示許可考量其正當性。

第二,作為所有者的使用者利益。盡管著作權人能夠決定作品的使用方式、時間、地點等內容,但當著作權與作品物質載體的物權相沖突時,必然有一種權利會受到限制。根據首次銷售規(guī)則,當作品的物質載體被銷售,著作權人不能控制其再次流轉。[9]作為物權所有人的轉讓行為是合法行為,不受著作權人的限制。3D打印產品設計圖作品使用者面臨的問題為,其可能是設計圖物質載體的合法所有者,但不一定是設計圖數(shù)字載體的合法使用者。因此,如何認定3D打印產品設計圖紙的首次銷售規(guī)則適用條件,具有理論和實踐的必要性。

第三,作為創(chuàng)作者或簡單使用者的使用者利益。3D打印產品設計圖紙的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層層累積的態(tài)勢,即在后作品的產生需要借助在先作品的思想或是表達。對思想的使用合法,對于表達的使用則可能侵權。而3D打印所表現(xiàn)的社會化發(fā)展趨勢表明,開放式創(chuàng)新的創(chuàng)客將大量涌現(xiàn)。由于思想和表達難以截然二分,創(chuàng)作行為難以避免對前人表達的使用,存在侵權的風險。因此,設計圖創(chuàng)作者、簡單使用者的正當性使用行為,亦可以通過合理使用規(guī)則進行判斷。

由于著作權法的首要目標為權利的保護,而非限制,因此,默示許可、首次銷售規(guī)則及合理使用等限制制度也具有其局限,僅在符合法律規(guī)定或理論邏輯的情況下,才能適用,故下文將分析這三種路徑的既有規(guī)則,提出可行的適用條件。

二、3D打印產品設計圖作品使用者利益的默示許可路徑

默示許可對知識產權制度的影響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專利用盡和首次銷售規(guī)則。[10]使用者對作品載體的占有或所有,可以推定其某些使用行為不受知識產權的約束。不過,在具體應用上,著作權默示許可是通過對當事人與權利人的約定、行為等因素而推定權利人做出了著作權許可。通過對3D打印產業(yè)發(fā)展趨勢的預測,3D打印圖紙的設計者的性質表現(xiàn)為大眾性,圖紙所涉及產品的種類將表現(xiàn)為多樣性。對于眾多設計者的種類各異的圖紙使用,在缺乏專業(yè)且精確的合同規(guī)制時,未為合同所明確規(guī)定的使用行為正當性就需要通過默示許可進行補充解釋。此外,由于美國著作權判例中的默示許可適用往往涉及建筑設計、實用藝術作品等3D形態(tài)作品,因此對于其默示許可司法規(guī)則的研究,可以為設計圖紙使用的默示許可提供思考路徑。從美國法院對于著作權默示許可的判例可知,其認定路徑表現(xiàn)為如下內容。

第一,對著作權默示許可意圖的認定。

著作權人的意圖是默示許可判斷中的決定性因素。在意圖的確定中,MacLean Associates,Inc. v. Wm. M. Mercer-Meidigner-Hansen,Inc.案的判決明確使用了學者Nimmer就“著作權非排他許可可以通過口頭授予,或者可以通過行為默示授予”的采納,突出了對交付行為的分析,并為其后法院審判所沿用。④因此,對默示許可意圖的認定主要是考量著作權人與被許可人之間約定和行為等因素。典型案例就是I.A.E.,Inc. v. Shaver案(以下簡稱Shaver案)以及Johnson v. Jones案(以下簡稱Johnson案)。兩案案情相近:建筑設計圖作品作者為雇傭者所解雇,而作品卻交由他人繼續(xù)進行創(chuàng)作并為作者的原雇主所使用而引起的糾紛。兩案法院采取的判斷路徑也是大致相同,但是結果卻不同。究其原因,還是在于對表現(xiàn)著作權人意圖的行為判斷上。在Shaver案中,被告在獲知其不會參與后續(xù)設計時,表達了其作品中的思想可以在工程中實現(xiàn)的意思;而在Johnson案中,原告曾經兩次向被告遞交合同書,其中明確規(guī)定,享有著作權的設計圖不能為所有人或者其他人用于其他的建筑上,或者為其他人所用來完成本建筑,除非由于本建筑師被法院判決違約,或者對本建筑師進行了合適的補償,因此,對于默示許可的是否存在,Shaver案結合報酬等因素,做出了肯定的答復,而Johnson案法院則做出否定的回應。⑤

Nelson-Salabes,Inc. v. Morningside Development,LLC案則對Shaver案和Johnson案等案件中,著作權人的許可意圖的判斷因素進行了歸納。法院提出了確認著作權人意圖三種參考依據,即,第一,雙方是否在進行短期不連續(xù)的交易,而不是保持持續(xù)的關系;第二,作品創(chuàng)作者是否使用了書面合同;第三,著作權人在創(chuàng)作或交付享有著作權材料時的行為是否表明,可以在不用著作權人介入或允許的情況下,使用材料。⑥本案所歸納的參考依據,第一種是確定當事人之間是否通過持續(xù)的交易形成了習慣性做法,第二個和第三個則是確定著作權人是否在締約時或締約后就當事人對著作權的使用做出肯定或否定的表示。

因此,從前述各案對著作權默示許可的判決可知,意圖的判斷因素主要有如下幾種:第一,當事人之間的約定以及履行情況;第二,著作權人對相關使用行為的表示;第三,當事人之間就交易的習慣性做法,三者的重要性依次遞減。

第二,對著作權默示許可范圍的確定。

默示許可范圍與意圖的判斷因素基本一致,兩者卻發(fā)揮著不同的功能。Atkins v. Fischer案認定范圍應當局限在特定的使用行為,本案中,原告為被告所雇用為被告的啤酒進行外觀設計以及六瓶裝的包裝設計,雙方達成了兩個協(xié)議,第一個涉及提供草圖,第二個則涉及最終的設計。原告在提交設計草圖后,被告就使用這些作品參加了啤酒節(jié)。此后,被告拒絕履行第二個協(xié)議,但在其產品上,還是使用了原告的作品。法院在對默示許可進行認定時認為原告所提交的設計是為了讓被告在啤酒節(jié)營銷中使用,而不是在商業(yè)生產中進一步使用。因此,法院認定原告所作出的默示許可僅適用于啤酒大會,而非商業(yè)生產。⑦Foad Consulting Group,Inc. v. MusilGovanAzzalino案對此進行了拓展。本案法院認為在確定默示許可的范圍時,應當考量產業(yè)的性質等因素,具體到本案,由于建筑工程的需要、市政規(guī)劃部門的要求以及經濟狀況等因素,對享有著作權的設計圖進行復制、修改等行為是必須的,這些行為也應當納入默示許可的范圍。⑧因此,默示許可范圍的確定應當結合意圖、法律規(guī)定、行業(yè)習慣等因素而認定許可的權利類型和使用方式。

從前述案例以及通行規(guī)則來看,傳統(tǒng)的著作權默示許可是主要針對建筑設計、外觀設計等受委托創(chuàng)作作品的許可使用,而建筑設計圖與外觀設計圖的實現(xiàn)可以說是前3D打印時代的3D使用行為。在3D打印的場景下,著作權默示許可的意義在于,在3D打印時代中,個性化定制將成為流行趨勢,當出現(xiàn)3D打印設計圖紙的著作權人與使用者的協(xié)議所沒有規(guī)定的情形時,默示許可作為合同的補充解釋,通過推定當事人之間許可意圖的存在,可以認定對作品復制行為的正當性。不過,其適用范圍具有限制,通常要進行如下步驟的認定:第一,確定當事人之間存在特定的合同關系,即許可人是否按照被許可人的要求創(chuàng)作3D打印設計圖紙并交付給被許可人,被許可人是否支付了酬金或者其他對價(consideration);第二,確認當事人之間就爭議的作品使用行為沒有做出約定,且不是有意地不加約定;第三,對當事人的意思進行推斷,這種推斷首先是按照當事人的預期進行推斷,這需要采用客觀解釋的方法進行補充,即合理之人(reasonable person)的理解。⑨這就要考慮如下因素:當事人之間預備性磋商的內容;當事人在合同訂立前后的行為;合同的性質和目的;當事人之間的習慣性做法;交易習慣等因素。[11]

三、3D打印產品設計圖作品使用者利益的首次銷售規(guī)則路徑

作品首次銷售規(guī)則是協(xié)調著作權人、作品使用者以及社會公眾之間利益關系的重要規(guī)則,經著作權人許可首次向公眾銷售或以其他方式轉移所有權后,合法獲得作品原件或者復制件所有權的人有權不經著作權人同意對作品原件或者復制件進行處分。[12]盡管我國當前著作權法沒有對此做出明確規(guī)定,但其功能可以通過對著作權法、物權法等法律法規(guī)條文的解釋得到實現(xiàn)。⑩當前3D打印產品所涉及的數(shù)字形式設計圖或存儲在物質載體上,以物權轉讓的形式發(fā)行,或表現(xiàn)為電子數(shù)據,通過互聯(lián)網進行傳播。盡管沒有相應糾紛,但可以參考軟件首次銷售,對此進行思考。原因在于,兩者皆可以固定在物質載體上,也可以僅通過網絡進行傳播;兩者的價值都不在于其內容的欣賞,而在于功能的實現(xiàn);兩者都需要通過電子設備的運行才能實現(xiàn)其功能,可以說,軟件首次銷售規(guī)則所面臨的問題與3D打印產品設計圖所涉及的實質相同。

在軟件發(fā)行中,軟件復制件占有的轉移一般表現(xiàn)為銷售、出借或者出租,軟件著作權的授權使用則被稱為許可。[13]不過當前大多數(shù)軟件著作權人通常不會明示軟件發(fā)行的具體內容、明確軟件復制件所有權的歸屬,而是通過模糊的軟件許可合同,從而混淆前述兩種不同類型的法律行為,試圖回避是否銷售的問題,以避免軟件首次銷售規(guī)則的適用。?因此,近年來,美國法院所裁判的典型案例大多通過對軟件許可合同的分析,確認軟件使用者是否擁有軟件復制件的所有權。

從美國判例可知,軟件首次銷售規(guī)則的司法政策表現(xiàn)為兩大趨勢,合同決定說(the agreement control approach)以及永久占有說(the perpetual possession approach)。[14]這兩種司法政策圍繞著軟件許可合同的性質進行討論,試圖通過對合同內容的分析,確定軟件復制件所有權的歸屬,進而認定是否適用軟件首次銷售規(guī)則。

其一,合同決定說。當軟件點擊合同中言明或者能夠推定為許可而非銷售的,則認定不適用首次銷售原則。在MAI Systems Corp. v. Peak Computer,Inc.案中,法院認為,既然MAI公司僅是許可其軟件被使用,那么Peak公司的客戶就不能視為軟件復制件的所有權人。?不過,該案的司法觀點因過于傾向著作權人而受到廣泛的批判。在其后的Wall Data Inc. v. L.A. County Sheriff’s Department案中,法院采取了較為緩和的觀點,其認為,如果當事人僅被約定為軟件復制件的被許可使用者,以及其轉讓該復制件的權利受到明確的限制,那么該當事人則應被視為被許可人,而非所有權人。?Novell,Inc. v. Unicom Sales,Inc.案相比前兩案更為緩和,法院認為,在合同中,如有條款限制了軟件的使用者、要求支付一定的軟件使用年費以及在合同終止后,歸還軟件的義務,則該合同應該視為許可合同,而非買賣合同。?從前述案例來看,合同決定論主要依據的判定因素為以下幾種:是否存在一定的授權使用期;是否要求歸還軟件復制件;使用費是否一次性或是分期支付;當作品復制件滅失時,由哪一方承擔風險。總而言之,只要具有前述部分要素,法院就傾向于認定交易的性質為許可,軟件復制件所有權屬于著作權人。

其二,永久占有說。該論說起源于United States v. Wise案。在對涉案電影拷貝及其合同進行了分析后,該案上訴法院認為,存在許可人對所有印刷品、錄像帶保留所有權的條款的許可都不能視為銷售。如果合同約定了對作品復制件無期限占有,并且不需要返還,該許可可視為銷售,即可適用首次銷售規(guī)則。?自該案后, 2008年的UMG Recordings,Inc. v. Augusto案進一步簡化永久占有要素內容。該案上訴法院認為,地區(qū)法院確定了認定所有權的兩個重要因素:占有和價款。具體而言,即占有的永久性和所支付價款與占有期間的不相關性。?基于這兩點就可認定作品復制件所有權的歸屬。

當前,永久占有論已成為美國法院通行的司法政策,并對軟件首次銷售規(guī)則的判定也產生影響。一般而言,即應當結合交易的具體情形,而不僅僅依靠外包裝的標簽等商業(yè)慣例。[15]如果有關交易賦予購買者以無期限的占有,那么就應當認為是購買,而非被許可。?

從兩種路徑所代表的裁判規(guī)則可知,美國法院一直在試圖解決軟件發(fā)行究竟僅是使用許可(license),還是又包括產品銷售(sale)的定性問題。[16]這也是以數(shù)字為內容的3D打印產品設計圖發(fā)行可能所面臨的問題。一般而言,當設計圖發(fā)行僅存在使用許可時,著作權人提供的是服務,使用者僅占有設計圖復制件,享有有期限的使用權。當設計圖發(fā)行不僅存在使用許可,還包括物質載體的銷售時,著作權人提供的是產品,使用者擁有設計圖的復制件,享有無期限的使用權。因此,設計圖首次銷售規(guī)則適用的關鍵在于,設計圖復制件投放商業(yè)渠道后,需要參考許可協(xié)議的約定判斷軟件作品復制件所有權的歸屬。

參照前述軟件首次銷售的裁判規(guī)則,當前3D打印設計圖紙的首次銷售規(guī)則的適用可以考量如下因素:設計圖紙著作權人是否明示為許可;使用者是否能夠無期限地占有設計圖紙的復制件;合同是否規(guī)定著作權人對復制件的所有權保留,或合同期限屆滿后,使用者返還或銷毀圖紙復制件的義務;合同中,圖紙使用費的支付是一次性還是分期支付;分期支付的使用費是否和設計圖紙能否使用直接相關等;圖紙復制件的再次銷售是否被禁止或需要得到著作權人的許可。在網絡環(huán)境下,不具有物質載體的設計圖紙首次銷售規(guī)則的適用,由于網絡傳播涉及復制行為,通說對此表示否定態(tài)度。[17]不過,當前數(shù)字加密技術已經可以實現(xiàn)軟件等數(shù)字信息只存在一個使用者,BT幣就是一例。因此,參照前述裁判規(guī)則,3D打印產品設計圖紙未來可能實現(xiàn)網絡環(huán)境下首次銷售規(guī)則的適用。

四、3D打印產品設計圖作品使用者利益的合理使用路徑

3D打印產品設計圖的使用行為可以分為基于新作品的創(chuàng)作使用和對作品的消費使用。對于前者,其使用目的就是符合著作權法的立法目標,對其合理使用的分析無需多言;對于后者,則需要通過合理使用規(guī)范性目的和后果的雙重檢驗,即分析消費使用的目的以及消費使用的影響。面對3D打印機成為繼復印機之后,可以快速復制作品的設備的現(xiàn)實,如何認定多種身份使用者打印行為的合理范圍自然成為著作權法的重要任務。對于這一個問題,可以借助對復印行為的合理認定案例進行分析,原因在于3D打印機與復印機本質都是對設計圖的復制,效果都在于混同了作品制造者與使用者的身份。因此,本節(jié)試圖通過分析涉及復印行為的經典案例American Geophysical Union v. Texaco,Inc.案,指明設計圖使用行為的合理使用認定路徑。

該案涉及Texco公司研發(fā)人員對學術期刊論文未經授權復印行為。對這一行為的性質和目的,判決回顧了創(chuàng)造性使用(productive use)的概念以及最高法院在Sony Corp.of America v. Universal City案的判決,最高法院的判決對于第一個因素認定采取了雙軌模式:在后使用需要符合以下兩種條件的一種,即(1)轉換性或創(chuàng)作性的沒有取代原作品的使用;或者(2)非商業(yè)性使用,為了社會利益或者廣泛接受的目的。由此可知, Texaco公司的使用被認定既不是轉換性的,也不是創(chuàng)作性的。相反Texaco公司簡單地對相關文章的全部進行復印,其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取代原作品并且保存副本,這種行為并不符合合理使用的立法目的。?判決同時將Texaco的復印歸類為商業(yè)性的,所涉及的研究目的是為Texaco創(chuàng)造新的產品和過程,并且增進企業(yè)的競爭力和營利能力。?在上訴審中,第二巡回上訴法院維持了初審裁判。

Texaco案的價值在于對復印行為做出了合理使用否定性的判定,從而與Williams & Wilkins v. United States案等有關案件對復印行為的規(guī)制劃出了界限。因此,依照美國現(xiàn)行的法律政策,對于復印行為的法律狀態(tài)可以分為如下幾種情況:

其一,對于圖書館以及檔案館的復制行為。按照美國著作權法108條的規(guī)定,如果其復制行為滿足如下幾種情況,即僅制作一份復制件,且不以直接或者間接獲得商業(yè)利益為目的,藏品向公眾開放或者既提供給圖書館和檔案館以及此類機構的附屬研究所中的研究者使用,也提供給特定領域的其他研究人員使用,且被復制作品的復制件中附有著作權聲明等條件的,不構成侵權。而如果存在作品被用于一般的商業(yè)利用,或者能以合理的價格獲得作品的復制件等,則構成侵權行為。

其二,對于教育性的復制行為。依照美國作家聯(lián)盟等機構所擬定的《關于非營利性教育機構對教學復制的指導協(xié)議》(Agreement on Guidelines for Classroom Copying in Not-For-Profit Educational Institutions)可知,供教師使用的單份復制件,僅供學術研究、教學或者教學準備之用,且復制內容限于書籍的一章、期刊或者報紙中的一篇文章、一篇短篇小說、短篇論文或者短詩、書籍報刊中的一章圖表、圖形、圖畫或者照片等;供教學使用的多份復制件,應當僅供任課教師為了教學或者討論的目的使用,僅能為每一課程的每一學生復印一份,符合協(xié)議所要求的簡短、適時等要求,且必須具有著作權標記。

其三,對于不具有上述目的,或者具有上述目的而沒有滿足上述要求的使用行為則屬于侵權行為。這些行為就是Texaco案所涉及的行為。這一類的行為需要獲得著作權人的同意或者向著作權結算中心繳納費用,才能夠繼續(xù)使用。

從Texaco案的判決以及美國當前對復制行為的規(guī)定可知,復印是對作品內容的原樣復制,使用不構成創(chuàng)造性使用或者轉換性使用,而使用的后果是產生了替代性市場的需求分散,對被使用作品的市場造成了影響,而不是開創(chuàng)新市場的需求創(chuàng)新。[18]從3D打印的復制形態(tài)而言,其對設計圖的使用類型難以歸類到轉換性使用,而使用的效果無疑也是影響原作品的市場。因此,3D打印產品設計圖的使用被認定為合理使用的可能性更多集中在個人或者家庭的使用,或者教學的有限使用等具有公益的復制行為之上。事實上,我國著作權立法也對消費行為進行了限制?,F(xiàn)行著作權法的“為個人學習、研究或者欣賞,使用他人已經發(fā)表的作品”在著作權法修訂送審稿中已經變?yōu)椤盀閭€人學習、研究,復制他人已經發(fā)表的作品片段?!边@表明單純使用為內容的消費使用不能得到著作權法立法目標的認可。隨著信息網絡技術和商業(yè)模式的發(fā)展,3D打印產品設計圖的授權許可成本將會極大減少,屆時合理使用的適用對象會更多集中于創(chuàng)作新作品的轉換性行為,而非單純的打印行為。

五、結語

3D打印是一個亦舊亦新的問題,其舊在于平面到立體的復制行為以及其他問題早已在以往的判例中有所體現(xiàn),其新在于伴隨著數(shù)字技術和網絡技術發(fā)展所誕生的3D打印是諸多舊問題的新綜合,其實質仍然是一個新問題。從默示許可、首次銷售規(guī)則、合理使用三個角度所帶來的設計圖使用者利益正當性論證可知,這三種路徑還是具有相當?shù)木窒扌浴2贿^對其探討的意義在于,著作權法并不僅保護創(chuàng)作者利益,同時也保護使用者利益,兩者并重才能維護著作權法的生態(tài),促進著作權產業(yè)的發(fā)展。

注釋:

① 下文所提及的所有設計圖均默認為享有著作權的設計圖作品,故不復贅述。

② 石家莊中級人民法院(2001)石知初字第127號判決書。

③ 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08)二中民終字第19112號判決書。

④ MacLean Associates,Inc. v. Wm. M. Mercer-Meidigner-Hansen,Inc.,952 F.2d 769,778-779(3d Cir. 1991).

⑤ I.A.E.,Inc. v. Shaver,74 F.3d 768,771-772(7th Cir. 1996)以及Johnson v. Jones,149 F.3d 494,499-502(6th Cir. 1998).

⑥ Nelson-Salabes,Inc. v. Morningside Development,LLC,284 F.3d 505,516(4th Cir. 2002).

⑦ Atkins v. Fischer,331 F. 3d 988,356 U. S. App. D. C. 403,406-408(U.S. App.D.C. 2003).

⑧ Foad Consulting Group,Inc. v. Musil Govan Azzalino,270 F.3d 821,838(9th Cir. 2001).

⑨ John G. Danielson,Inc. v. Winchester-Comat Properties,Inc.,322 F.3d 26,40-42(1st Cir. 2003)

⑩ 如上海吉量軟件科技有限公司與上海山鈞實業(yè)有限公司、鄭鋒案(2008)滬高民三(知)終字第26號、渡邊淳一與珠海出版社案(2009)粵高法民三終字第223號等案件都涉及作品首次銷售規(guī)則抗辯。

? 如微軟公司在其訴Harmony公司一案中,就宣稱其只許可,而不銷售軟件。參見Microsoft Corp. v. Harmony Computers & Electronics Inc.,846 F. Supp. 208,213 (E. D. N. Y. 1994).

? MAI Systems Corp. v. Peak Computer,Inc.,991 F. 2d 511(9th Cir. 1993).

? Wall Data Inc. v. L.A. County Sheriff’s Department,447 F 3d 769,785 (9th Cir. 2006).

? Novell,Inc. v. Unicom Sales,Inc. No. 03-2785,2004 U. S. Dist. LEXIS at 13.

? United States v. Wise,550 F. 2d 1180,1192 (9th Cir. 1977).

? UMG Recordings,Inc. v. Augusto 628 F. 3d 1175 (9th Cir. 2011).

? Krause v. Titleserv,Inc.,402 F. 3d 119,124 (2d Cir. 2005).

? American Geophysical Union v. Texaco,Inc.,802 F. Supp. 1,aff’d 60 F.3d 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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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users’ rights of 3D printing product design: a case study of American copyright law

QU Haohui
(School of Law,Central South University,Changsha 410083,China)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3D printing and network technologies,the 3D printing product design may be monopolized by the copyright holder. Therefore,to identify users’ rights has become a problem worthy of discussion. From the uses of 3D printing and the identities of users,there are such three different approaches as implied license,first sale rules and fair use,of which the first emphasizes the supplement provision,the second concerns the right of transfer,and the third is a miscellaneous provision for uses.

3D printing; product design; implied license; first sale; fair use; users’ rights

D923.41

A

1672-3104(2015)05?0065?07

[編輯: 蘇慧]

2015?01?27;

2015?04?10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3D打印知識產權法律問題研究”(14BFX087);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3D打印產業(yè)發(fā)展與知識產權制度變革研究”(14ZDB146)

瞿昊暉(1986?),男,湖南醴陵人,法學博士,中南大學法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知識產權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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