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茜子 強偉
摘要:在中國古典小說發(fā)展史上,“尚奇”是一種悠久的傳統(tǒng)。清代小說家李漁在創(chuàng)作小說《十二樓》時,也自覺地把“尚奇觀”滲透其中。而創(chuàng)新就是對“尚奇”的最佳注解,李漁小說創(chuàng)作理念表現(xiàn)出一種有意的創(chuàng)新意識,這種意識不僅體現(xiàn)在他對小說題材選擇上的“惟陳言之務去”,也滲透在情節(jié)與角色設置的獨特與新鮮。文章主要探析《十二樓》對“紅娘”這一固定角色設置的超越,以管窺李漁小說作品顯示出“篇篇競異,字字出奇”的境界之因。
關鍵詞:李漁;《十二樓》;紅娘;創(chuàng)新
在中國古典小說發(fā)展史上,“尚奇”是一種悠久的傳統(tǒng),而“新奇同質”,創(chuàng)新,是“尚奇”的最佳注解。清初著名作家李漁,是個很有求新意識的人,正如其在《閑情偶記》中所說:“人惟求舊,物惟求新。新也者,天下事物之美稱也!而文章一道,較之他物,尤加倍焉?!盵3](23)他的白話短篇小說集《十二樓》正是充滿了創(chuàng)新之處的文本。
清人杜浚在《十二樓序》中說道,笠翁曾自稱“吾于詩文非不究心,而得心應手,終不敢以稗官為末技”,可見李漁對小說創(chuàng)作是極為用心的。李漁書寫日常的人情物理才能使作品具有鮮活而長久的生命,他一直提倡從平凡生活中選取素材,從耳目之見、日常起居中找出“奇”處。為了達到“常中見奇”的思想,李漁對傳統(tǒng)題材進行翻新,顯示出獨特的創(chuàng)作魅力。男女愛情婚姻在古典文學作品中可謂是一個最多見的題材,很難出新出奇。但是李漁為這種傳統(tǒng)的“才子佳人”愛情題材找到了新角度。在以往的小說中,才子佳人一見鐘情,奈何禮教約束,不得以盡情暢談以表衷情,只得以丫鬟代為牽線搭橋,傳情達意,《西廂記》一出,“紅娘”角色幾乎被定型,仿佛才子佳人能夠成全婚姻,全賴紅娘之作合,丫鬟似乎已經成為“紅娘”的固定角色。李漁在《十二樓》中便打破這種常規(guī),在傳統(tǒng)愛情小說中開辟出一條新路。
一、形影為媒,何用紅娘牽線
一段美滿的姻緣能夠成全,愛情顯然是其中最大的力量,愛情自然會找到出路,又何愁沒有紅娘牽線?《合影樓》中愛情的發(fā)生一反歷來描寫才子佳人的舊套,打破了紅娘穿針引線的傳統(tǒng)模式。珍生和玉娟家有宿怨,二人父親將宅子以高墻分隔,使兩家彼此不得相見,而二人無意中在高墻下的7橋洞兩端看到對方在水邊的倒影,便生出種種情愫,“自從相遇之后,終日在影里盤桓,只可恨隔了圍墻,不能勾見面”[1](6)。二人都想接觸彼此,奈何玉娟父親嚴加防范,不得相對詳談,便想出荷葉作為郵筒,漂去對方水岸,吟詩傳情,未到半年兩人的情詩竟匯成厚厚的一帙《合影集》。
元明清以愛情為主題的小說中,一般都設置了一個為男女主角牽線搭橋、傳情達意的的媒人,而這種“對影傳情,流水傳書,荷葉遞柬,終成眷屬”的愛情故事卻是“從來未有其事”。李漁的朋友杜浚在這篇小說末回的評論中說:“影兒里情郎,畫兒里愛寵,此傳奇野史中兩個絕好的題目,作畫中愛寵者,不止十部傳奇,百回野史,邇來遂成惡套,觀者厭之。獨有影兒里情郎,自關漢卿出題之后,幾五百年并無一人交卷。不期今日始讀異書,但恨出題者不得一見?!敝苯訉ⅰ凹t娘”這一角色免去,讓珍生和玉娟的愛情在水中倒影中生發(fā),在水面荷筒里傳遞,讓讀者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新意同時,更深刻地理解了“水滿情偏熾”,人為的阻隔力量有限,縱使鴻溝也隔不斷自然情感生發(fā)的事實。
二、刑尊為媒,清官巧成姻緣
李漁極力主張文學創(chuàng)作要使人消愁,給人帶來快樂,即所謂:“傳奇原為消愁設[2](9)”《奪錦樓》講述的便是一個通篇充滿喜劇色彩的故事。錢小江與妻子邊氏向來不和,兩個貌美如花的女兒已及婚嫁之齡,但夫婦倆均滿對方選婿的主意,竟“各自為政”,不考慮對方,各自為女兒選了兩名女婿,弄出了“生二女連吃四家茶”的尷尬局面,鬧得不可開交,只好上了公堂。刑尊大人得知情況后,認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者均不可少。邊氏所許者,雖有媒言,實無父命,斷使之就,慮開無父之門;小江所許者,雖有父命,實少媒言,判使之從,是辟無媒之徑”,于是將四家男子和錢氏二女都召集在一處,讓二女自行選擇嫁誰為妻,誰想這兩位佳人,見了四人奇怪的面容,沒有一個滿意,都低頭合眼,暗暗地落淚。
刑尊大人憐香惜玉,認為“沒有這等兩個人都配了村夫俗子之理”,便充當起了紅娘的角色,為二女婚嫁牽線搭橋,最終覓得一位人品極好又富于文采袁士駿作為她們佳婿,袁士駿以自己“命犯孤鸞”相推,刑尊卻認為“今日之事,倒合了吾兄的尊造了,若還是一男一女做了夫妻,倒是雙而不單,恐于尊造有礙,如今兩女一男,除起一雙,就要單了一個,豈不是命犯孤鸞?這等看起來,信乎有命。從今以后,再沒有蘭摧玉折之事了?!盵1](25)三人成婚,是最好的安排。
正如小說中眾人評價:“上界神仙之樂不能有此,總虧了一位刑尊,實實的憐才好士,才有了這一番盛舉”[1](26),刑尊大人既憐二女的溫柔和美貌,又憐袁士駿的品德與才學,將他們牽在一起,成就美滿姻緣。錢氏二女既不倩紅娘的作合,又擺脫了父母的安排,就成了好事,刑尊大人功不可沒。在這出以婚姻為主題的喜劇中,刑尊大人同時兼任了“父母之命”與“媒妁之言”,調和了諸多矛盾,充當了“史上最有力量的紅娘”之角色。刑尊大人這一有力的紅娘,正是寄寓了千百年來人們對清官的期許,世上若有如此清官,便不愁女子所適非人了。
三、侍妾為媒,小姐徒領妻名
“不是紅娘通線索,鶯鶯何處覓張生?”才子與佳人得以結合,紅娘功不可沒,然而紅娘在故事中的作用僅僅是牽線搭橋,自己的幸福卻沒有著落,一直讓讀者惋惜。李漁顯然注意到了這一點,便在《拂云樓》中塑造了一個“不一樣的紅娘”能紅。
能紅本是韋小姐的侍女,當韋小姐與裴七郎的婚事受父母阻礙時,她知道韋氏一家三口都是極信命的,一邊巧言引韋氏父母為小姐算命合婚,一邊串通媒婆,買通算命先生,讓先生說小姐命硬,嫁人都不會幸福,但正好與裴七郎相合,讓韋氏父母同意二人婚事。
在成全小姐與裴七郎的婚姻之外,能紅更多的是為自己的婚事考慮。裴七郎見與韋小姐婚事無望,便想與能紅結一段姻緣。她亦對裴七郎心有愛慕,經過反復考驗,認定了裴七郎是可以托付之人,她表示愿意成全二人婚事,娶了她亦能娶到韋小姐,七郎對她更是言聽計從。于是她“未嫁夫先施號令”,與裴七郎約法三章:不能喚她名字,而要稱“二夫人”;再不能做偷香竊玉的風流之事;除了她和小姐之外,不得再娶第三人。與算命先生的計謀成功后,韋家愿意將女兒嫁與裴家,問能紅是否愿意陪嫁,能紅說自己隨不隨嫁但憑小姐,卻又說算命先生說過小姐命里沒有夫星,丈夫必要娶小,但“世上又有幾個做小的肯替大娘一心一意?……明日有了個討氣的,偏生沒人解勸,他這個嬌怯身子,豈不弄出病來?”[1](118)這樣,韋母便認定能紅要隨小姐出嫁,能紅趁此提高自己地位:“我原不是贈嫁的人,要加上兩名轎夫,只當送親的一樣,這才是個道理。不然,我斷斷不去”。[1](118)這樣,不管是裴家還是韋家,都是件件依從,能紅體面地做定了裴家二夫人,而韋小姐不過徒領了妻名。正如孫楷第先生曾說,能紅設策實在是“私心滔滔”,但作為一個對自己命運沒有把握權的侍女,能夠憑借自己的智慧成全小姐婚事的同時,也讓自己也有尊嚴地嫁給自己鐘意的人,能紅相比與眾多不考慮自己幸福而只為他人牽線的“梅香們”,無疑是進步而可愛的。
李漁小說處處出“奇”,處處閃耀著創(chuàng)新的火花,無論是影子、刑尊還是能紅,都是與傳統(tǒng)以愛情為主題小說牽線搭橋的“梅香們”不一樣的紅娘形象,給讀者帶來了全新的閱讀體驗,真可謂“篇篇競異,字字出奇”。 (作者單位:湖南科技大學人文學院)
參考文獻:
[1]李漁.十二樓[M]北京:中華書局,2004.
[2]李漁.李漁全集·第三卷[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
[3]李漁.李笠翁曲話[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