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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海里外大陸架開發(fā)的收益繳付制度研究

2015-02-12 11:19
研究生法學 2015年3期
關鍵詞:大陸架締約國海洋法

梁 卓

引 言

自《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以下簡稱“公約”)生效以來,由于生產(chǎn)技術的限制,關于200海里以外的大陸架〔1〕“外大陸架”這一概念在當前的使用上并不統(tǒng)一。例如,國際法協(xié)會在其《關于〈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82條的報告》中寫道:“本報告草案中所使用的‘外大陸架’術語指的是屬于某沿海國的海床和底土延伸超過200海里界限(從測量領海寬度的基線起算),直到該沿海國所確定的外部界限為止之間的區(qū)域?!盨ee Report on Article 82 of the UN Convention on the Law of the Sea(UNCLOS),Committee on the Outer Continental Shelf,International Law Association,Rio De Janeiro Conference,2008,[hereinafter ILA Report],p.2,para.1.1.;而在美國現(xiàn)行的《外大陸架土地法(Outer Continental Shelf Lands Act)》中,外大陸架是指“朝海方向伸展的且在本標題1301節(jié)定義下的可航水域之下的陸地區(qū)域外側的全部水下土地,以及與美國有關聯(lián)且隸屬于美國管轄和控制之下的底土和海床?!盨ee U.S.Code,tit.43,cha.29,sub.III,2010 ed.,available at http://www.gpo.gov/fdsys/pkg/USCODE-2010-title43/html/USCODE-2010-title43-chap29-subchapIII.htm(visited on 14 Mar.2015).無論如何,《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中只有“200海里以外的大陸架”的概念而沒有“外大陸架”,目前將“200海里以外的大陸架”等于“外大陸架”缺乏足夠依據(jù)。因此,本文采用“200海里以外的大陸架”的表述。上資源開發(fā)的第82條一直成為休眠條款(dormant provision)。根據(jù)2009年國際海底管理局(以下簡稱“管理局”)與英國查塔姆研究所(Chatham House)合作完成的《執(zhí)行〈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82條有關問題》的報告,“被主張權利的外大陸架可能超過一千五百萬平方公里”,〔2〕Issues Associated with the Implementation of Article 82 of the 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of the Law of the Sea,International Seabed Authority,ISA technical study,No.4,2009,[hereinafter ISA Report],p.x.在這片區(qū)域中蘊含的資源潛力可想而知。該報告同時指出,“第82條規(guī)定的收益最早將可能會在2015年出現(xiàn)”,〔3〕ISA Report,p.xi.這就表明公約第82條即將在資源開發(fā)實踐中發(fā)生效力。然而,第82條本身是一個表述相當模糊的條款,為避免將來與第82條之解釋、適用有關的爭端大量出現(xiàn),加強對第82條的研究迫在眉睫。

公約第82條題為“對二百海里以外的大陸架上的開發(fā)應繳的費用和實物”,從文本上分析,它建立起兩大制度:其一,沿海國將公約要求的收益繳付給管理局,此為收益繳付制度;其二,管理局以公約要求的標準將收益分配給各締約國,此為收益分享制度。兩大制度在環(huán)節(jié)上相互關聯(lián),在操作上又相互獨立,本文著眼于對前者的研究。根據(jù)該條,收益繳付制度的框架可概括為:(1)沿海國的義務是在對200海里以外的大陸架上的非生物資源進行開發(fā)時,繳付費用或實物;(2)收益繳付的對象是管理局;(3)收益繳付的開始時間是對某一礦址進行第一個五年生產(chǎn)以后;(4)收益繳付的比率最開始為百分之一,其后逐年遞增,直到百分之七,但產(chǎn)品不包括供開發(fā)用途的資源;(5)如果沿海國既是發(fā)展中國家,又是其大陸架上所生產(chǎn)的某種礦物資源的純輸入者,則可以豁免對這種資源的收益繳付。〔4〕參見《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82條。

一、收益繳付制度的性質

首先在理論上需要澄清的問題是收益繳付制度的性質,它影響著收益繳付制度在國際法上的地位及可適用的規(guī)則。對此,需要對國內(nèi)法和國際法上與之類似的制度加以比較,并對其與有關原則的關系加以澄清。

(一)收益繳付制度不是稅收制度

“稅收是國家或其他公法團體為財政收入或其他附帶目的,對滿足法定構成要件的人強制課予的無對價金錢給付義務。”〔5〕劉劍文、熊偉:《稅法基礎理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0頁。單從外觀上來看,收益繳付制度與稅收具有相同之處:都表現(xiàn)為一種由符合條件的繳費主體上繳一部分款項給某一特定機關的無對價給付義務。然而,二者的差別也顯而易見。首先,稅收緊密地依附于國家主權,稅收征收行為是行使國家主權的表現(xiàn),“在國際法上,稅權就是稅收管轄權,它被公認為國家主權的重要組成部分”;〔6〕劉劍文:《稅法專題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7頁。而在國際社會中,不存在高于國家主權的公共權力,作為國際組織的管理局并不對負有繳付義務的沿海國享有主權,更談不上稅收管轄權。其次,在稅法上,國家身兼稅收執(zhí)行者、支配者與受益者三重角色;反觀公約,它既沒有賦予管理局強制執(zhí)行第82條收益繳付制度的權力,也不允許管理局自行決策如何使用所繳付的收益(管理局應當將收益分配給締約國),更沒有把它列為這項費用的受益人(受益人是“各締約國”)??梢姡s第82條的收益繳付制度不是一項稅收制度,它不能被包含在稅法乃至國際稅法的體系內(nèi)。

(二)收益繳付制度不是特許使用費制度

如果從石油和天然氣等產(chǎn)業(yè)的角度來看,收益繳付制度更像是這些產(chǎn)業(yè)中的特許使用費(royalty)制度?!恫既R克法律詞典》這樣定義“特許使用費”:“承租人為獲取在土地上開采或鉆探的權利而同意由礦藏租約的授權人享有的土地出產(chǎn)或利潤的一定份額。”〔7〕Black’s Law Dictionary 4144(8th ed.2004).美國礦產(chǎn)管理局(MMS)將“特許使用費”定義為“根據(jù)租約生產(chǎn)的礦物的一定份額;聯(lián)邦租約要求支付的貨幣或實物產(chǎn)品的一定比例”?!?〕Outer Continental Shelf:Oil and Gas Leasing Procedures Guidelines,OCS Report MMS 2001-076,Oct 2001,p.85,available at http://www.gomr.mms.gov/PDFs/2001/2001-076.pdf(visited on 14 Mar.2015).可見,特許使用費具有補償?shù)男再|,這種補償是作為承租人開發(fā)授權人之財產(chǎn)的對價而存在的。在第82條的協(xié)商過程中,“一些國家將200海里以外的大陸架擴展視為國際海底區(qū)域的減少。經(jīng)協(xié)商一致,作為對200海里以外的大陸架界限擴展的回報,寬大陸架國家應當以費用或實物的形式將其擴展大陸架上開發(fā)到的資源之收益分享給國際社會”?!?〕Myron Nordquist& Satya N.Nandan(eds.),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on the Law of the Sea 1982:A Com-mentary,Vol.II,Martinus Nijhoff Publishers,1993,p.932,para.82.1.可以認為,收益繳付制度是寬大陸架國家為擴展主權權利而對國際社會作出的補償。單從這一點上看,收益繳付制度與特許使用費制度是相似的。但是二者的區(qū)別也是明顯的:特許使用費制度中的財產(chǎn)受益人同時也是財產(chǎn)的所有者,具體到礦藏資源開發(fā)上,資源的受益人與所有者都是國家,承租人進行資源開發(fā)要經(jīng)過國家的特許;而在收益繳付制度中,作為公約第82條受益人的“公約各締約國”并不是沿海國200海里以外的大陸架上資源的所有者,在程序上更不存在沿海國在資源開發(fā)時需要各締約國同意的問題。因此,不能簡單地將第82條的收益理解為特許使用費。管理局在其《執(zhí)行〈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82條有關問題》報告中將第82條的收益繳付制度界定為“國際性特許使用費(international royalty)”〔10〕ISA Report,p.25.,卻沒有這一絕無僅有的概念作出任何解釋,筆者認為這是非常不嚴謹?shù)?。?1〕事實上,國際海底管理局不是沒有注意到公約第82條與特許使用費存在的差異,但表示為了方便起見仍采取這樣的界定。See ISA Report,p.25.

(三)收益繳付制度不是國際地役制度

加拿大的奧爾多(Aldo)教授認為,“將第82條的義務作為一種‘國際地役’來對待可能更合適……在國際法上,第82條類似于(akin)一項經(jīng)濟上的地役權,依附于某類特定的領土(即擴展大陸架)并對其和適用絕對權的地方設定一項義務,為的是其它公約締約國的利益”?!?2〕Aldo Chircop,Operationalizing Article 82 of the 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on the Law of the Sea:A New Role for the International Seabed Authority?,18 Ocean Y.B.2004(399).誠然,收益繳付制度在目的與形式上與國際地役十分類似,均是為滿足他國利益之用而對本國的權利進行一定的限制,但筆者認為用傳統(tǒng)的國際地役概念去解釋第82條的收益繳付制度仍舊面臨很大的困難。究其原因,“國際地役的對象是領土”,〔13〕周鯁生:《國際法》(下冊),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393頁。它是一種針對領土主權的限制,對于大陸架來說,除了位于領海之下的那部分海床與底土以外,包括200海里以外的大陸架在內(nèi)的其它部分均不構成國家領土,國家對200海里以外的大陸架只享有主權權利(sovereign rights),而不享有主權(sovereignty)。《布萊克法律詞典》將“主權權利”界定為“一國或其行政機關所享有的能使其為了公共利益而執(zhí)行公務的獨有權利,同時區(qū)別于某些可能像任何其他私人那樣具有的所有權”?!?4〕Black’s Law Dictionary 4360(8th ed.2004).這與限制在國家領土之上的主權的概念大相徑庭。除非將國際地役的客體擴展至“主權權利”,否則傳統(tǒng)的國際地役概念是無法涵蓋第82條的收益繳付制度的。

(四)收益繳付制度與人類共同繼承財產(chǎn)原則并無聯(lián)系

國際法協(xié)會在其2008年的《關于〈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82條的報告》中稱:“盡管外大陸架處在沿海國的海洋管轄權之下,第82條仍舊為人類的共同繼承財產(chǎn)原則在外大陸架的適用提供了條件。”〔15〕ILA Report,p.2,para.1.3.國際海洋法法庭前任庭長多利弗(Dolliver)也說道:“第82條反映了一項我認為應當永遠堅持的原則:人類共同繼承財產(chǎn)原則?!薄?6〕Dolliver Nelson,Symposium on Outer Continental Shelf September 2005 Concluding Remarks,21 Int’l J.Marine &Coastal L.2006(370).此外,管理局前法律顧問邁克爾(Michael)也秉持這一觀點?!?7〕邁克爾認為:“(第82條)是共同財產(chǎn)概念的必要部分?!盨ee Michael W.Lodge,The International Seabed Authority and Article 82 of the UN Convention on the Law of the Sea,21 Int’l J.Marine & Coastal L.2006(332-333).總之,這一觀點認為公約第82條應適用人類共同繼承財產(chǎn)原則。

筆者認為,這一觀點混淆了200海里以外的大陸架的開發(fā)制度與國際海底區(qū)域的開發(fā)制度。首先,人類共同繼承財產(chǎn)原則有三大特征:共同共有、共同管理與共同分享?!?8〕參見周忠海:《國際海洋法》,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162~163頁。雖然收益繳付制度的最終目的是共同分享200海里以外的大陸架上資源開發(fā)之收益,但卻不滿足人類共同繼承財產(chǎn)原則的前兩個特征。大陸架上的資源處于沿海國專屬性的主權權利之下,“如果沿海國不勘探大陸架或開發(fā)其自然資源,任何人未經(jīng)沿海國明示同意,均不得從事這種活動”?!?9〕《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77條第2款??梢?,200海里以外的大陸架上的資源并不為全人類所共有,更談不上共同管理。其次,在第三次聯(lián)合國海洋法會議上,有九個國家提議建立一個適用于專屬經(jīng)濟區(qū)與200海里以外的大陸架金屬資源開發(fā)的“共同財產(chǎn)基金(Common Heritage Fund)”〔20〕See“Background Paper on the Common Heritage Fund Proposal”and“Letter to all Heads of Delegations”,New York Session 1980,in R.Platz?der(ed.),Third United Nations Conference on the Law of the Sea:Documents,Oceana Publications,1982-1988,pp.528-530.,但這個提議最終沒有獲得充分的支持,這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公約對200海里以外的大陸架上資源是否屬于共同財產(chǎn)問題的態(tài)度。最后,雖然管理局主要是為了管控“區(qū)域”而設立的,但并不代表管理局的所有職能都局限于“區(qū)域”內(nèi),它仍具有公約授權的無關于“區(qū)域”的職能。例如,公約第275條與第276條規(guī)定了管理局在國家和區(qū)域性海洋科學和技術中心的設立方面的職能?!?1〕參見《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275條、第276條。因此,即便第82條規(guī)定的收益是由管理局負責接收的,也不能據(jù)此說明收益繳付制度一定與“區(qū)域”資源開發(fā)活動和人類共同繼承財產(chǎn)原則有關。綜上所述,人類共同繼承財產(chǎn)原則不應適用于公約第82條,更不適用于收益繳付制度。

可見,由于公約第82條所具有的創(chuàng)新性,使得收益繳付制度同時具備以下有別于其它制度的特征:(1)法律關系非從屬性。作為國際法上的一項繳付制度,收益繳付制度必然帶有國際法的“同位法”特征。作為收益繳付制度義務主體的各締約國與作為媒介的管理局、作為受益者的各締約國都不存在管轄上的從屬關系。(2)補償性。“從大陸架擴展部分的產(chǎn)品中產(chǎn)生費用或實物的想法就是要求一些東西作為在這種擴展上讓步的回報,一種補償物(quid pro quo)。”〔22〕Edwin Egede,The Outer Limits of the Continental Shelf:African States and the 1982 Law of the Sea Convention,35 Ocean Dev.& Int’l L.2004(158).(3)是對主權權利的限制。沿海國在開發(fā)200海里以外大陸架上的資源時需要繳納一定的收益,這僅能理解為公約對其主權權利的一種限制,而不能認為是適用人類共同繼承財產(chǎn)原則的結果。

綜上所述,目前還難以在現(xiàn)有法律框架內(nèi)將收益繳付制度進行歸類,這使得收益繳付制度具有發(fā)展成為一項獨立制度的可能。因此,在未來的國際法實踐中,應結合收益繳付制度自身的特點進行法律適用,不能照搬或套用適用于與之類似的制度的某些規(guī)則或原則。

二、收益繳付制度的內(nèi)容及其解釋

公約對第82條收益繳付制度的義務履行方式、費用計算、豁免條件、管理局職權等問題都做了籠統(tǒng)的規(guī)定,但其中很多用語及表述都存在潛在的爭議,這就需要通過條約法規(guī)則對其進行系統(tǒng)的解釋,使這一制度真正具有可操作性。

《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第三節(jié)對條約解釋的一般規(guī)則作了詳細的規(guī)定,其中第31條第1款開宗明義地指出:“條約應依其用語按其上下文并參照條約之目的及宗旨所具有之通常意義,善意解釋之?!薄?3〕《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第31條第1款。其中“上下文”包含了“連同弁言及附件在內(nèi)之約文”?!?4〕《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第31條第2款。可見,在善意解釋的基礎上,條約解釋一方面要聯(lián)系上下文,把條約視為一個整體,另一方面也要注重對條約目的和宗旨的發(fā)掘。第32條接著對解釋的補充資料作了規(guī)定,“條約之準備工作及締約之情況”被包含在內(nèi)?!?5〕《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第32條(b)。

就海洋法公約第82條收益繳付制度的解釋而言,聯(lián)系海洋法公約的序言和全部條文顯得尤為重要,同時也要結合第82條協(xié)商過程中的準備資料、談判記錄等相關情況。首先,公約的序言點明了公約總的目的和宗旨,其中“海洋資源的公平而有效的利用”、“發(fā)展中國家的特殊利益和需要”等語句能對第82條的解釋起到重要的指導作用?!?6〕參見《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序言。其次,作為一攬子交易(package deal)而出臺的海洋法公約,其全部條款之間存在的密切聯(lián)系是不言而喻的。例如,公約第300條寫道:“締約國應誠意履行根據(jù)本公約承擔的義務并應以不致構成濫用權利的方式,行使本公約所承認的權利、管轄權和自由。”〔27〕《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300條。本條適用于締約國履行公約義務的所有情況,收益繳付義務的履行當然也必須遵守誠信原則和不得濫用權利原則。鑒于第82條的模糊性,這些原則在該條解釋中的作用也隨之凸顯。最后,公約的締約情況也是不可忽視的補充資料,因為“詞語的使用在另一些場合也有背離‘自然意義’的情況,這時候就有必要求助補充資料”?!?8〕萬鄂湘等:《國際條約法》,武漢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250頁。

(一)管理局的職權和作用

收益繳付制度的主要權利義務關系發(fā)生在沿海國與管理局之間,管理局在收益繳付制度中發(fā)揮著獨特的作用。公約第82條第4款是收益繳付制度中唯一涉及管理局的條款,它指出“費用或實物應通過管理局繳付”。一些代表團曾在2002年的國際海底管理局大會上提出,“第82條為管理局規(guī)定的職責嚴格限于第82條第4款列出的職能”?!?9〕Statement of the President on the Work of the Assembly at the Ninth Session,Assembly,Ninth Session,28 July-8 August 2002,ISBA/9/A/9,7 August 2003,p.3.按照這種觀點,由于第4款沒有任何授予管理局職權的表述,那么管理局在收益繳付制度中的職能只能是消極被動的?!?0〕至于公約第82條第4款授予管理局公平分享收益的職能,應當歸入收益分享制度中去考察。由于本文主題是收益繳付,故不涉及管理局在收益分享制度中的職能的詳細討論。筆者認為,這種觀點顯然是站不住腳的。公約第157條第2款規(guī)定:“管理局應具有本公約明示授予的權力和職務。”而在規(guī)定管理局機構職權的第160條第2款第f項與第162條第2款第o項中,都授予了管理局處理與第82條有關事務的職權?!?1〕參見《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160條第2款第f項(1)、第162條第2款第o項(1)。由此可見,管理局在第82條收益繳付制度下職能的認定應當在整個公約框架內(nèi)討論,沒有理由局限在第82條本身。

結合公約第160條第2款第f項與第162條第2款第o項的條文來看,管理局理事會具有向大會建議依據(jù)第82條所繳的費用和實物的規(guī)則、規(guī)章和程序的職權,而大會有權對這些建議進行審議,決定是否核準?!?2〕同上注。也就是說,管理局具有制定與第82條之執(zhí)行有關的實施細則的權力。至于實施細則可能包含什么內(nèi)容,則潛藏著巨大的爭議。有人認為,管理局“將需要核實向其遞交的生產(chǎn)數(shù)字的方法”。〔33〕George Mingay,Article 82 of the LOS Convention-Revenue Sharing-the Mining Industry’s Perspective,21 Int’l J.Marine& Coastal L.2006(343).奧爾多教授分析道,“管理局將需要被告知擴展大陸架上符合條件的活動的種類(nature)和規(guī)模,但是寬大陸架國家在這點上并沒有明確的通知義務。另外,管理局監(jiān)控擴展大陸架上的活動,或甚至更深層面上,審計產(chǎn)品以確?;蜃C實費用或實物的完整范圍也沒有明確的授權”。〔34〕Aldo Chircop,Operationalizing Article 82 of the 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on the Law of the Sea:A New Role for the International Seabed Authority?,18 Ocean Y.B.2004(408).筆者認為,對待這個問題必須謹慎,實施細則本質上是公約授權管理局創(chuàng)設的一個次級規(guī)范,因此實施細則中所包含的權力必須能與公約的解釋相一致。例如奧爾多教授所舉的知情權,由于公約只規(guī)定不要求締約國在履行義務時提供如經(jīng)泄露即違反該國基本安全利益的情報,〔35〕參見《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302條。那么可見公約不禁止為管理局執(zhí)行第82條職務所必須、要求沿海國披露不違反該國國家安全的生產(chǎn)種類和規(guī)模的行為;再如審計權,公約第162條第2款第p項賦予了管理局理事會審核向(to)其繳付的款項的權力,〔36〕參見《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162條第2款第p項。而公約第82條第4款的用語是“通過(through)管理局繳付”而非“向(to)”,那么一個相反解釋就是公約未授權管理局審核依據(jù)第82條所繳的費用和實物。本文篇幅有限,無法將管理局可能在實施細則中規(guī)定的職權一一列舉并分析,但無論如何,第82條實施細則除包含公約明示授予的權力外(如公平分享收益的權力),其它的內(nèi)容也應滿足不超出公約解釋框架的標準,否則實施細則就會成為管理局在公約之外任意擴展權力的溫床。

公約第82條第4款使用了“通過”一詞,這就表明管理局扮演著沿海國與各締約國的中間人角色?!肮芾砭植坏玫窖睾卦S使用費的好處,而僅僅是對它進行收集和分配的實體”,〔37〕Wylie Spicer& Tanya Bath,The Canadian Arctic:The Changing Seascape of Offshore Oil and Gas Exploration Issues,48 Alta.L.Rev.2010(260).從而構成了溝通收益繳付制度與收益分享制度的橋梁。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此處管理局的地位并不像一些觀點認為的那樣,可以界定為一種受托人(trustee)?!?8〕See ISA Report,p.55;Aldo Chircop,Operationalizing Article 82 of the 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on the Law of the Sea:A New Role for the International Seabed Authority?,18 Ocean Y.B.2004(407).受托人是信托法上的概念,是指“由委托人那里取得財產(chǎn)權,以該財產(chǎn)權名義上的所有人的身份,按照信托文件規(guī)定的目的,為受益人的利益管理和處分信托財產(chǎn)的人”。〔39〕中野正俊、張軍建:《信托法》,中國方正出版社2004年版,第51~52頁?!秶H海底管理局財務條例》第5條建立起多種管理局管控的基金,包含一般行政基金、周轉基金、信托基金等,但第7條又明確將“管理局依據(jù)公約第82條接收的費用”歸入雜項收入(miscellaneous income),進而計入一般行政基金,而非信托基金?!?0〕See Financial Regulations of the Authority in International Seabed Authority:Basic Texts(Second Edition),International Seabed Authority,2012,pp.91-92,94.可見,第82條收益并不構成管理局的信托財產(chǎn),收益繳付制度不被認為是一種信托法律關系,所以管理局也就不享有信托法上受托人的權利。

(二)繳付義務的履行

1.繳費義務的前提:非生物資源開發(fā)

公約第82條的收益繳付針對的是“非生物資源(non-living resources)”的開發(fā),但在同時該條第3款使用了“礦物資源(mineral resource)”一詞,那么,“非生物資源”與“礦物資源”是什么關系?一個可供說明的條款是公約第74條第4款,該款規(guī)定“本部分所指的自然資源包括海床和底土的礦物(mineral)和其他非生物資源,以及屬于定居種的生物……”這表明,“非生物資源”包括“礦物”與“其他非生物資源”?!?1〕從技術層面上講,“其他非生物資源”也確有所指,例如碳氫化合物就是不屬于礦物資源的非生物資源。因此,無論沿海國在200海里以外的大陸架上開采的是礦物資源還是其他名稱各異的非生物資源,都會導致收益繳付制度的適用。

2.繳付方式的選擇:費用或實物

公約第82條第1款規(guī)定了收益繳付義務的履行方式是“繳付費用或實物”。從該款的表述上來看,公約沒有對兩種方式的選擇附加任何條件,因此,“沿海國決定是以代表應付金額的金錢費用方式還是以實物來履行它的義務”?!?2〕Aldo Chircop& Bruce A.Marchand,International Royalty and Continental Shelf Limits:Emerging Issues for the Canadian Offshore,26(2)Dal.L.J.294(2003).也就是說,沿海國對于繳付方式應當具有自由選擇的權利。與之相關的兩個問題應予以考慮:第一個問題是,沿海國能否選擇同時包含費用和實物的混合方式繳付?第二,沿海國在選定了繳付方式以后,能否變更這種繳付方式?對于第一個問題,筆者認為,由于公約規(guī)定的繳付方式是“費用或(or)實物”而非“費用和(and)實物”,因此按照嚴格的文義解釋,混合繳付方式是不被允許的。對于第二個問題,鑒于大陸架上的資源生產(chǎn)周期十分漫長,〔43〕典型的例如在石油的開采中,“油井的存續(xù)時間經(jīng)測算為數(shù)十年,其最大產(chǎn)值大約在發(fā)現(xiàn)十年后出現(xiàn)”。See George Mingay,Article 82 of the LOS Convention-Revenue Sharing-The Mining Industry’s Perspective,21 Int’l J.Marine& Coastal L.2006(337).同時考慮到公約不存在對變更繳付方式的相反規(guī)定,不允許沿海國根據(jù)實際生產(chǎn)情況調整繳付方式是不合理的;但同時應考慮到公約第300條對義務履行的指導作用,締約國“應以不致構成濫用權利的方式,行使本公約所承認的權利、管轄權和自由”。因此,沿海國應有權對繳付方式進行變更,但應該有合理的依據(jù),不得濫用這種權利。

如果沿海國選擇了繳付費用,那么應考慮公約對所繳費用的種類有何要求?!百M用(payments)”一詞在《布萊克法律詞典》中的含義是指“1.通過交付貨幣或一些其它被接受的可估價物來履行債務,旨在部分地或全部地清償債務;2.為清償債務而交付的貨幣或其它可估價物”?!?4〕Black’s Law Dictionary 3576-3577(8th ed.2004).可見,“費用”不僅僅指“貨幣”,貨幣只是費用的一種。在國際法協(xié)會《關于〈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82條的報告》中,國際法協(xié)會認為“與可自由兌換的支付單位相關的類型,例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使用的特別提款權”都應當被允許作為“費用”的形式,〔45〕See ILA Report,p.2,para.2.10.這是符合公約文義的。雖然公約第82條沒有對貨幣幣種或其它可估價物的種類作出限制,但其第4款明確規(guī)定了這些費用的最終目的是分配給公約各締約國,結合第300條的誠意履行公約義務的原則,就說明應當充分考慮所繳費用對各締約國的使用價值。那么,一個合理的解釋就是沿海國應當本著有利于各締約國的目的,善意實施繳付,包括考慮到幣種或可估價物在國際社會上的流通性以及價值上的穩(wěn)定性。

實物的繳付方式相對于費用,在操作上要困難很多。實物從沿海國到管理局指定地點的運輸、貯藏、保險等一系列過程將會花費可觀的費用,而此項費用的承擔主體并沒有在公約第82條中列明?;谑找胬U付制度的法律關系,此項費用無非是由負有繳付義務的沿海國以外的各締約國、沿海國或管理局中的一個或數(shù)個承擔。表面上看,無論是由各締約國或沿海國承擔這筆費用的全部或部分都顯得于法無據(jù),因為公約并未對二者規(guī)定這樣的義務。然而如前文所述,管理局具有制定第82條實施細則的權力,因此管理局可在不超出公約的框架的前提下對這項義務的承擔主體做出安排。其一,若要求各締約國承擔這項費用,則有違第82條公平分享資源的目的和公約序言“海洋資源的公平而有效的利用”的宗旨,損害了各締約國本應享有的完整資源權利。當這項費用超過締約國最終可能分享到的收益時,這種安排的不合理性更加暴露出來。管理局在《執(zhí)行〈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82條有關問題》的報告中提出的“從收取的特許使用費中扣減”的方案即屬此類,是不可取的?!?6〕See ISA Report,p.38.其二,若要求沿海國承擔這項費用,則似乎不違背公約上下文的解釋,但這種方案面臨操作上的不便,因為管理局的資金來源被限制在公約第171條,并不包括依據(jù)第82條向各締約國特別收取的費用,〔47〕參見《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171條。因此管理局無權收取與這項實踐相符的費用。〔48〕管理局在《執(zhí)行〈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82條有關問題》的報告中指出:“允許管理局收取與這項實踐相符的費用不會顯得不合理?!睘榇诉€類比了世界銀行會收取15%的管理費作為捐助基金的實踐。See ISA Report,p.38.但無論如何,由于公約第171條的限制,管理局是不能自創(chuàng)資金來源渠道的。因此若采取這種方案,實踐中可能只能由沿海國自行安排并支付實物的運輸、保險等相關費用。還有一種方案就是由管理局獨立承擔這項費用,筆者認為這是最符合公約解釋的方案。公約第173條第2款列舉了管理局的支出項,〔49〕參見《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173條第2款。其中所列不包括為完成第82條任務所支出的費用,但第173條存在“除其他外”這樣的表述,雖然所謂“其他”的內(nèi)涵還不甚清晰,但這無疑為管理局支出除第173條所列明費用之外的費用(包括第82條所涉費用)打開了突破口。綜上所述,根據(jù)公約上下文來解釋,實物繳付中的額外費用可以由沿海國承擔(但不能以管理局向沿海國收費的形式),也可以由管理局以其資金承擔,但不應以由負有繳付義務的沿海國以外的各締約國承擔。

3.繳付量的計算標準

公約第82條第2款規(guī)定:“在某一礦址進行第一個五年生產(chǎn)以后,對該礦址的全部生產(chǎn)應每年繳付費用和實物。”這就產(chǎn)生了兩個與繳付量計算有關的重要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對于“每年(annually)”應作何理解?從公約第82條的字面意思上看,只要沿海國在五年生產(chǎn)之后的相應年份里不晚于該年結束之時實施繳付,就不構成對公約義務的違反,但從實際來看,“考慮到商品價格的漲落,費用或實物的時間選擇可能影響到根本的價值”,〔50〕Aldo Chircop& Bruce A.Marchand,International Royalty and Continental Shelf Limits:Emerging Issues for the Canadian Offshore,26 Dal.L.J.2003(298).沿海國很可能僅選擇對自己有利的日期實施繳付。因此結合第300條的誠意履行公約義務原則,為防止沿海國濫用權利損害到受益國的利益,應當為此確立一個固定的繳付日期,以保證繳付量的連續(xù)性和可預測性。例如,最簡便的做法可能是將沿海國某一礦址的生產(chǎn)開始日期設定為該礦址從第六年開始“每年”的繳付日。

第二個問題是對“全部生產(chǎn)(all production)”的理解:“全部生產(chǎn)”是指生產(chǎn)總值還是扣除相關成本以后的凈值?這兩種解釋的不同效果是:“相比占某一礦址總產(chǎn)量一定百分比的實物,將產(chǎn)值的解釋建立在凈值模型的基礎上將會導致價值的大大減少?!薄?1〕Michael W.Lodge,The International Seabed Authority and Article 82 of the UN Convention on the Law of the Sea,21 Int’l J.Marine & Coastal L.2006(328).在第82條的協(xié)商過程中,一份非正式工作報告曾建議使用凈收入(net revenues)作為計算標準,但是這份報告并沒有獲得足夠的支持而被采納。〔52〕See Provision VIII,Informal Working Paper No.4/Rev.2,27 August 1974,in R.Platz?der(ed.),Third United Nations Conference on the Law of the Sea:Documents,Vol.III,Oceana Publications,1982-1988,p.362.正如美國代表團指出的那樣,“在不同經(jīng)濟體系下的國家之中達成有關哪些花費能被從總收益中扣減以計算凈收入的協(xié)議是非常困難的”?!?3〕Reports of the United States Delegation to the Third United Nations Conference on the Law of the Sea,Law of the Sea Institute,1983,p.99.可見,各締約國早在第82條的產(chǎn)生過程中就已經(jīng)排除了使用凈值計算的情況,所以“全部生產(chǎn)”應理解為生產(chǎn)總值,除第82條第2款明確指出的“供開發(fā)用途的資源”不計算在內(nèi)之外,不允許有任何生產(chǎn)成本上的扣減。畢竟,以生產(chǎn)總值作為收益計算的標準有著簡便、確定的優(yōu)點。

(三)豁免標準的判斷

公約第82條第3款是繳付義務豁免條款。某沿海國主張豁免要符合以下條件:(1)它是發(fā)展中國家;(2)它是其大陸架上所生產(chǎn)的某種礦物資源的純輸入者?;砻獾姆珊蠊茄睾鴮υ摲N礦物資源免繳這種費用或實物。然而,該款使用的“發(fā)展中國家”并非一個精確的概念,“在聯(lián)合國的系統(tǒng)內(nèi),還沒有認定‘發(fā)達’或‘發(fā)展中’國家或地區(qū)的已制定的公約”。〔54〕United Nations Statistics Division:Composition of macro geographical(continental)regions,geographical sub-regions,and selected economic and other groupings,http://unstats.un.org/unsd/methods/m49/m49regin.htm#ftna(visited 14 Mar.2015).因此,如何判斷一個沿海國是不是“發(fā)展中國家”對其是否享有豁免權有著重要的影響。

在第82條的協(xié)商過程中,奧地利代表團曾在一份草案中建議“國際管理局應當決定是否且在何種程度上根據(jù)第63條分享資源的發(fā)展中國家與沿海國有義務并繳付費用或實物”。〔55〕Proposals of Austria concerning Article 69(3)(ISNT II),in R.Platz?der(ed.),Third United Nations Conference on the Law of the Sea:Documents,Vol.IV,Oceana Publications,1982-1988,p.326.然而,這份草案中的建議未被公約最終采納,這似乎表明管理局在豁免標準的判斷上不享有發(fā)言權。

筆者認為,公約對這一問題的沉默表明公約并不意圖成為聯(lián)合國系統(tǒng)內(nèi)“發(fā)展中國家”判斷標準的創(chuàng)立者,而對管理局在豁免標準判斷上的消極態(tài)度則表明本款所指的“發(fā)展中國家”只能由沿海國自行判斷。由于沿海國與管理局可能采用不同的判斷標準,〔56〕例如,《馬克思·普朗克國際公法百科全書》中就列舉了四種主要的“發(fā)展中國家”判斷標準。See Rudiger Wolfrum,The Max Planck Encyclopedia of Public International Law,Vol.III,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pp.71-74.在實踐中就難以避免地會出現(xiàn)爭端。在雙方就此問題無法達成共識的情況下,訴諸爭端解決可能成為唯一的途徑。

(四)溯及力問題

并不是所有國家都簽署并批準了《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包括美國在內(nèi)的很多國家都還不是公約的締約國。以美國為例,其在200海里以外的大陸架的資源開發(fā)活動已經(jīng)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57〕參見桂靜、王琦等:“美國外大陸架出租收益法律問題探析——以《公約》外大陸架收益分享制度為視角”,載《經(jīng)濟研究導刊》2012年第36期,第131頁。一旦將來美國加入公約,〔58〕美國國內(nèi)一直有相當一部分人力圖推動美國加入《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相對于過去十年中的任何時候,過去一年的努力讓美國離加入公約更進一步?!盨ee Paul L.Kelly,Evaluating the Impact of the Law of the Sea Treaty on Future Offshore Drilling,presentation to the Global Offshore Drilling 2005 Conference,Houston,Texas,19 Apr.2005,http://www.oceanlaw.org/downloads/unclos/GlobOffDrlg05.pdf(visited on 14 Mar.2015).就出現(xiàn)了第82條收益繳付制度如何適用于其在加入公約之前就已經(jīng)開始的開采活動的問題。公約第82條第2款規(guī)定了對某礦址的收益繳付在“第一個五年生產(chǎn)以后”,也就是說沿海國對某一礦址在五年的寬限期內(nèi)無需繳付收益,然而在美國加入公約后,對其一部分早已進行開發(fā)活動的礦址,是否仍應給予五年的寬限期?

對于這一問題,有學者認為,“寬限期對某一礦場的開始適用,潛在的不同解釋如下:(1)寬限期從海洋法公約批準的生效日期開始計算;(2)寬限期從之前的第一個生產(chǎn)時間開始計算”?!?9〕Aldo Chircop Bruce A.Marchand,International Royalty and Continental Shelf Limits:Emerging Issues for the Canadian Offshore,26 Dal.L.J.2003(296).按照其中第二種解釋,如果某一礦址的第一次生產(chǎn)時間比美國將來加入公約的日期早超過五年,那么當美國加入公約后,該礦址不再享有任何寬限期而應當直接開始繳付收益。

筆者認為,收益繳付制度的寬限期如何適用于開發(fā)活動在先、加入公約在后的國家的爭議本質上是公約的溯及力問題?!白畛酢疅o義務(obligation free)’的五年目的在于,在特許費適用前允許在某種程度上恢復開發(fā)成本。”〔60〕Aldo Chircop& Bruce A.Marchand,International Royalty and Continental Shelf Limits:Emerging Issues for the Canadian Offshore,26 Dal.L.J.2003(297).如果單從寬限期的設立目的來看,對于美國加入公約之前就已經(jīng)進行開發(fā)的礦址,由于生產(chǎn)成本的恢復已在進行或已完成,再給予五年的額外寬限期實無必要,寬限期的計算追溯到第一次生產(chǎn)時似乎是較為合理的方案。也就是說,公約可以對美國加入之前的活動產(chǎn)生溯及力。然而,公約序言指出,“公約未予規(guī)定的事項,應繼續(xù)以一般國際法的規(guī)則和原則為準據(jù)”?!鞍凑諊H法中現(xiàn)行的一般原則。國際條約沒有溯及力,也不追溯到條約簽訂前發(fā)生的事件。如果條約中沒有直接指出這一點的話。”〔61〕蘇聯(lián)外交部外交學院編:《國際法辭典》,徐光智等譯,新華出版社1989年版,第127頁。條約不溯及既往的原則也體現(xiàn)在《維也納條約法公約》中?!?2〕參見《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第28條。因此,在不存在溯及力條款的情況下,公約不應追溯到非締約國加入之前的活動。對于目前公約非締約國中的所有寬大陸架沿海國來說,在將來加入公約時,收益繳付制度的五年寬限期應無差別地開始適用于它們所有在200海里以外的大陸架上的礦址,而不問該礦址的第一次生產(chǎn)時間為何。

三、收益繳付制度的爭端解決

(一)公約爭端解決機制的不可適用性

任何制度都需要有相應的爭端解決規(guī)則。公約的爭端解決規(guī)則主要規(guī)定在第十一部分第五節(jié)、第十五部分及附件六之中?!肮s的爭端解決機制是用來解決‘有關本公約的解釋或適用的爭端’的?!薄?3〕高健軍:《〈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爭端解決機制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4頁。在收益繳付制度的運行過程中,可能發(fā)生沿海國拒絕履行或無理由延遲履行義務,或管理局不作為、逾越職權或濫用權力的情況,乃至上文提到的豁免標準爭議等等,這些都應屬于“有關本公約的解釋或適用的爭端”?;谑找胬U付制度的法律關系,沿海國并不負有直接向各締約國繳付收益的義務,因此在此并不會產(chǎn)生國家之間關于收益繳付的爭端,換言之,收益繳付制度運行過程中產(chǎn)生的爭端只可能是以沿海國作為一方、以管理局作為另一方的爭端。然而,公約并沒有對收益繳付制度的爭端解決提供可適用的規(guī)則。

一方面,公約第187條將海底爭端分庭的管轄權限制在了“有關‘區(qū)域’內(nèi)活動的爭端”,〔64〕參見《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187條。如前文所述,200海里以外的大陸架開發(fā)與“區(qū)域”無關,這就排除了海底爭端分庭對有關第82條的爭端的管轄權。雖然管理局的大會或理事會仍可以依據(jù)公約191條就收益繳付制度產(chǎn)生的爭端請求海底爭端分庭發(fā)表咨詢意見,〔65〕參見《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191條。但無論如何,“咨詢意見通常具有權威性但又沒有正式的拘束力”?!?6〕[美]Louis B.Sohn:“國際海洋法庭及其海底爭端分庭的咨詢意見”,趙亞娟譯,載傅崐成等編譯:《弗吉尼亞大學海洋法論文三十年精選集(1977~2007)》(第2卷),廈門大學出版2010年版,第591頁。

另一方面,以管理局作為爭端方能否適用公約第十五部分爭端解決程序也成問題。第十五部分第一節(jié)的第285條規(guī)定:“本節(jié)適用于依據(jù)第十一部分第五節(jié)應按照本部分規(guī)定的程序解決的任何爭端。締約國以外的實體如為這種爭端的一方,本節(jié)比照適用?!笨梢?,公約并不禁止管理局這樣的“締約國以外的實體”適用第十五部分第一節(jié)的程序,但前提是涉及的爭端為“依據(jù)第十一部分第五節(jié)應按照本部分規(guī)定的程序解決的任何爭端”。追溯到公約第十一部分第五節(jié),能夠依據(jù)第188條第1款提交到國際海洋法法庭特別分庭和海底爭端分庭專案分庭的爭端被限制在“第一百八十七條(a)項所指各締約國間的爭端”,〔67〕《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188條第1款。結合第187條(a)項的表述,實際上就是指締約國之間有關“區(qū)域”內(nèi)活動的解釋或適用的爭端?!?8〕參見《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187條(a)??梢姡s第285條雖然允許“締約國以外的實體”參與第十五部分第一節(jié)的適用,但是要求“締約國以外的實體”參與的爭端是有關“區(qū)域”內(nèi)活動的爭端。因此,具體到收益繳付制度上,以管理局作為一方、沿海國作為另一方的爭端解決方式是無法適用公約第十五部分第一節(jié)的。由于適用第十五部分第二節(jié)的前提條件之一是“有關本公約的解釋或適用的任何爭端,如已訴諸第一節(jié)而仍未得到解決”,〔69〕參見《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286條。既然這種爭端解決方式連第一節(jié)都無法適用,那么當然也就無法適用第二節(jié)強制性爭端解決程序了。

事實上,早在第三次聯(lián)合國海洋法會議上,內(nèi)陸國與地理不利國工作組就考慮過沿海國可能違反繳付義務的問題。該工作組在文本中建議在這種情況下授予管理局采取與其在公約授權下的職權和功能相一致的適當措施的權力,包括決定何時構成一項對義務的違反,〔70〕See Informal Single Negotiating Text II(ISNT II),Art.69(5)proposed by the group of Land-Locked and Geographically Disadvantaged States,in R.Platz?der(ed.),Third United Nations Conference on the Law of the Sea:Documents,Vol.IV,Oceana Publications,1982-1988,p.327.但是這項建議最終沒能出現(xiàn)在公約的最終文本中,這也證實了當有關收益繳付制度的爭端發(fā)生時,公約并不傾向于讓管理局在公約框架內(nèi)發(fā)揮太大的作用,導致沿海國與管理局很可能需要利用國際法允許的其它方式解決這種爭端。

(二)示范協(xié)定:爭端解決的新思路

近年來有學者之所以提出“第82條示范協(xié)定(Model Article 82 Agreement,以下簡稱‘示范協(xié)定’)”,〔71〕例如,在奧爾多教授撰寫的《第82條執(zhí)行的指導方針新發(fā)展》工作報告中,就首先討論了管理局與沿海國訂立協(xié)定的條約法效力,他認為這類協(xié)定可適用1986年《關于國家和國際組織或國際組織相互間條約法公約》;接著,該報告具體展示了第82條示范協(xié)定的框架,其中就包含爭端解決程序。See Aldo Chircop,Working Paper on Development of Guidelines for Implementation of Article 82,in Implementation of Article 82 of the 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on the Law of the Sea,International Seabed Authority,ISA technical study,No.12,2012,pp.35-67.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收益繳付制度的爭端是公約爭端解決機制的盲點,需要沿海國與管理局雙方達成額外的協(xié)議,以保障收益繳付制度順利實施。示范協(xié)定就是作為管理局與沿海國訂立雙邊協(xié)定的指導方針而被設計出來的。公約第82條的收益繳付制度從沿海國對某一礦址進行第一個五年生產(chǎn)以后才開始運轉,使管理局有充分的時間在示范協(xié)定的指導下與沿海國達成具有條約性質的雙邊協(xié)定,這使得該設計具有很強的可行性。爭端解決是這類雙邊協(xié)定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管理局和沿海國可以協(xié)議選擇適用的爭端解決程序,此外,這也符合公約第十五部分的目的——“應當再次指出,當事方應當最大限度地被允許按照《聯(lián)合國憲章》第33條所說的那樣解決它們間的爭端”?!?2〕Myron Nordquist& Satya N.Nandan(eds.),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on the Law of the Sea 1982:A Commentary,Vol.V,Martinus Nijhoff Publishers,1989,p.36,para.285.2.需要注意的是,如果管理局與沿海國的雙邊協(xié)定選擇了處理海洋爭端最具專業(yè)性的國際海洋法法庭作為爭端解決機構,那么依據(jù)公約第288條以及附件六對國際海洋法法庭管轄權的規(guī)定,這種選擇也是有效的。〔73〕《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288條第2款規(guī)定:“第二八七條所指的法院或法庭,對于按照與本公約的目的有關的國際協(xié)定向其提出的有關該協(xié)議的解釋或適用的任何爭端,也應具有管轄權。”此處所說的“有關的國際協(xié)定”可以包含本文所指的雙邊協(xié)定。也可參見《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附件六第20條第2款、第21條與第22條。當然,除了爭端解決,管理局與沿海國的協(xié)定還可以包含很多事項,例如對開發(fā)的礦址和資源種類、繳付方式的選擇、實物繳付下運輸保險等費用的承擔主體及以上信息變動時如何通知管理局等作出安排,只要這種約定不違反條約有效成立的實質要件與公約對收益繳付制度的規(guī)定。目前看來,除利用公約之外的和平國際爭端的其它方法外,雙邊協(xié)定可能是落實管理局與沿海國之間在第82條項下具體權利義務關系、解決雙方間爭端的最佳途徑。

結 論

公約第82條的收益繳付制度是一個獨特性與復雜性并存的制度。一方面,它是公約中唯一一個對處于一國管轄內(nèi)活動進行收費的制度,稱得上是前所未有的創(chuàng)新;另一方面,理論定位的爭議、概念用語的模糊和爭端解決的困難都給該制度的解釋帶來了很大的不確定性,從而增加了其在適用上的難度。從根源上來說,收益繳付制度的這種獨特性與復雜性又是寬大陸架沿海國與其它締約國利益妥協(xié)的產(chǎn)物?!白鳛橐环N妥協(xié),它選擇為沿海國確立一項分享它從至少是開發(fā)200海里以外礦物資源中所得收益的義務。”〔74〕Jean-Fran?ois Pulvenis,The Continental Shelf Definition and Rules Applicable to Resources,in René-Jean Dupuy& Daniel Vignes(eds.),A Handbook on the Law of the Sea,Hague Academy of International Law,1991,p.377.

本文的研究表明,收益繳付制度是不同于以往國內(nèi)法或國際法上有關收費制度的新制度,它的主要特征認定、管理局在其中的地位、義務的履行與豁免等問題在公約現(xiàn)有框架下尚能較好的得到解決,而它的爭端解決可能更依賴于超出公約的某些措施。目前,鑒于200海里以外的大陸架尚未出現(xiàn)商業(yè)收益,因此對收益繳付制度的研究更多的是學理上的探討,其實施的有效性仍有待未來實踐的檢驗。但可以肯定的是,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收益繳付制度的重要作用將日益凸顯。

我國擁有廣闊的200海里以外的大陸架,其中蘊含了豐富的自然資源和經(jīng)濟價值,因此應當尤其重視對第82條收益繳付制度的研究?!霸谧畛醯碾A段就應考慮第82條的特許使用費義務,包括勘探許可證的授予,和甚至是國內(nèi)特許使用費的規(guī)劃?!薄?5〕Wylie Spicer& Tanya Bath,The Canadian Arctic:The Changing Seascape of Offshore Oil and Gas Exploration Issues,48 Alta.L.Rev.2010-2011(261).如何依據(jù)第82條制定符合國情的資源開采制度、是否需要向生產(chǎn)企業(yè)收取額外費用以保證收益繳付的來源、如何與管理局協(xié)商處理潛在的爭端等等,這些問題應當成為下一階段國內(nèi)學界研究的重點課題,這是中國海洋法治建設的必然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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