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笑春
(西南政法大學 全球新聞與傳播學院,重慶 401120)
法治環(huán)境的形成并不僅僅是制度層面的完備,還需要通過對知識和理念的宣傳,使其融入社會生活方式;并且,法治文化作為一種特定的文化形態(tài),是構成法治環(huán)境的重要組成部分,更需要推廣和傳承。立足于當下的受眾現實,考察電視在法治環(huán)境中的功能具有現實意義:12.82億的中國電視觀眾中,高中文化以下的電視觀眾就占56.52%[1]。相對于其他主流媒體,聲畫一體的電視節(jié)目對受眾而言是一個“準入門檻”更低的傳播方式。
電視參與了中國從“一五普法”至今30多年的法治傳播過程,并且發(fā)展出了以《今日說法》、《法治進行時》、《拍案說法》等為代表的法治新聞類、社教類節(jié)目以及《九·一八大案紀實》、《國家公訴》、《四號女監(jiān)》等為代表的法治題材電視劇。這兩類電視節(jié)目分別以其“真實”和“虛構”的表現手法,在再現法治進程、普及法律知識和傳播法治理念等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一是生動記錄現實法治的動態(tài)變遷及其“可能性”;二是通過故事講述再現法治體系如何進入社會生活,從而與個體發(fā)生具體的聯系;三是通過建構電視法治文化,成為法治文化的具體載體和傳承方式。
法治建設首先體現為制度建設。法律制度作為由立法部門制定的一系列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制度的總稱,其表現形式并不止于抽象的一紙規(guī)定,它總是具體地反映于現實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和若干細節(jié)之中,電視鏡頭的記錄特性決定了它能夠對所拍攝的對象進行過程式和開放式的再現,從而成為法治進程的動態(tài)存在方式。
電視通過法治新聞、社教節(jié)目等節(jié)目形式對法治事件的過程式展示,同時也是一個法律知識普及的過程。1985年6月,中宣部、司法部制定了《關于向全體公民基本普及法律常識的五年規(guī)劃》,也就是俗稱的“一五普法”,明確要求“報刊、廣播電臺、電視臺都要有專人負責,辦好法治宣傳欄目”[2]38。同年11月,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了《關于在公民中基本普及法律常識的決議》,要求“報刊、通訊社和廣播、電視、出版、文學藝術等部門都應當把加強法治宣傳教育、普及法律常識作為經常的重要任務”[2]47。正是在這一年,隨著上海東方電視臺《法律與道德》欄目的創(chuàng)立,專門的法治電視節(jié)目開始出現。20多年來,“普法”概念已經有了相當大的變化,從普及法律常識到普及法律知識,再到提高法律意識和法律素質,直至培養(yǎng)全社會對法律的信仰和依賴,其內涵不斷豐富,外延不斷擴大。
“真實”敘述的新聞和社教類法治節(jié)目往往通過案件的程序性解決機制或者專業(yè)觀點的解讀講述法治的內在邏輯理據。法治新聞中,要么通過事件本身的發(fā)展,得到法律意義的結果;要么通過采訪報道者獲得案件相關信息,比如偵查機關破獲案件,抓捕嫌犯;偵查階段結束,公訴機關決定提起公訴;經過審理,案件得到最后的判決;雙方發(fā)生糾紛,最后訴諸法律等等。在法治社教節(jié)目中,常常有向觀眾講解法律知識或者展示法律科學的法學專業(yè)人士,比如“說法”類節(jié)目中的法律研究者、庭審類節(jié)目中的司法實踐者等等。作為具體案件內容的電視判定者,他們的立場代表了法律規(guī)則的立場,他們的講解始終具有法律的理性。更重要的是,這些專業(yè)人士給出的分析和判斷對案例而言,即是最終的“說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專業(yè)人士就是電視法治文化中的權威性符號,他們的判斷實際上在反復強調法律作為社會最底線原則的性質及其運作邏輯。正是因為觀眾能夠從電視里“看”到案件的發(fā)生、偵破、審判,能夠“聽”到專家對案件的分析點評,能夠“感受”到庭審現場的嚴肅氣氛,觀眾也“進入”了法律程序,“參與”了法律事件。“電視在表淺的層面上,用類似于我們通過看到的和聽到的來感受、‘解釋’經驗的方式再現現實世界?!保?]
電視作為一種大眾傳播,擁有人數眾多、社會階層廣泛的受眾群體。受眾從電視節(jié)目中獲取知識性、經驗性信息,同時電視聲畫一體的傳播特性和近年來“講故事”的傳播理念,觀眾很容易接受其中所包含的思想理念。因此無論是“真實”的電視法治新聞、社教節(jié)目,還是“虛構”的法治題材電視劇,法治節(jié)目越來越強調通過一個個鮮活的故事,將法治的制度性規(guī)定和具體的生活內容相勾連,以闡釋法律制度和法律精神融入社會生活的全過程。
成為中國人“法律午餐”的《今日說法》欄目所帶來的“以案說法”的節(jié)目模式,其核心正是通過講述“法律故事”來吸引觀眾[4];知名度頗高的法治節(jié)目《拍案說法》也曾提出“案件故事化,故事人物化,人物情節(jié)化,情節(jié)懸念化”的制作理念;《法治在線》、《法治進行時》等是現場目擊式的報道,以時效性和懸念性見長。在法治社教節(jié)目提倡“講故事”的同時,展現案件的“來龍去脈”成了一個必然的選擇。一系列的庭審類電視節(jié)目如《庭審紀實》、《庭審現場》等滯后于大量“說法”和“進行時”節(jié)目而產生,這在邏輯上看來是合理的:如果說先出現的節(jié)目呈現了現實法律規(guī)則中人們的生活,以及觸碰了法律而產生的后果;那么接下來,人們會進一步關心,這些后果是經過怎樣的程序、運用什么樣的法律而產生的。除此之外,這類法治節(jié)目還通過“科學技術”這一角色的介入,來更進一步展現客觀公正的法治理念:法律不具有超然的力量,它必須遵循一定的程序,通過一系列證據鏈條的推理來形成判斷。在一些國家,這一類節(jié)目已經比較成熟。比如,美國的Court TV(現更名為Reality TV)中的《法醫(yī)檔案》圍繞法醫(yī)的工作展開,講述法醫(yī)們是如何根據先進的刑偵科學和法醫(yī)技術——發(fā)現證據、瑣定嫌疑人、最后偵破案件。我國的一些節(jié)目中也陸續(xù)出現了類似的內容。
與社教類法治節(jié)目相比,法治題材電視劇的創(chuàng)作題材和手法更為豐富:通過藝術虛構的“法律故事”來闡釋法治與具體生活和個體人物的關系?!渡浇炙{調》(Hill Street Blues)、《犯罪現場調查》(CSI)、《法律與秩序》(Law & Order)等美國電視系列劇持續(xù)播出了數十年,以其鮮活的故事和人物形象描繪了法治語境下的社會生活。中國的電視劇則常常以連續(xù)敘述的方式,刻畫法治意義劃分的正/邪力量在具體的場景和語境中所進行的錯綜復雜的斗爭。在這些過程中,正義的一方總是歷經挫折,和掌握有強大能量的邪惡一方力量懸殊,在斗爭中一度感到絕望。但就在最艱難的時候,總會有決定性的轉機出現,使得正義的一方獲得關鍵性的支持,并不斷獲得力量和信心,直到最后戰(zhàn)勝邪惡的一方。這意味著正義力量所代表的法治的普世價值以及與此相一致的秩序不斷得到確認,更重要的是,電視劇中對個體生活的全面展開,令法治領域與其他社會領域之間的關系在微觀故事中變得具體而多樣,更好地詮釋了法治內涵的豐富性。
作為一種“地方性知識”,法律制度所針對的只是一定地域的人們的行為,它也總是要和一定國家的法律傳統(tǒng)、習俗相適應,形成不同的法治文化?!半娨暭仁俏幕谋憩F,也表現文化”[5],這意味著包括法治文化在內的諸多文化內容都能夠以具體的電視節(jié)目為載體,在其中相互交融并存,并得以表現和傳承。
通過電視劇等虛構作品,電視記錄著現實法治及其與其他社會領域的關系,也探討法治進程的種種“可能性”,并對其進程進行開放式記錄。在2000年前后,法治題材電視劇逐漸成型,并且成為一個收視人群最為廣泛的電視劇類型。該類電視劇以藝術虛構的手法,將法治理念融入日常生活,取得了良好的傳播效果。這首先表現在其題材總是和現實生活保持著一致:法律制度的新規(guī)定和現實生活中的新事件會在電視劇作品中很快呈現,比如CCTV在2007年底播出的《交通警察》中,頒布實施不久的《道路交通安全法》就在其中得到了具體展示;其次,對劇中人、事、理的理解總是在現代法治的邏輯下展開。即便是在一些古代的法治題材電視劇中,其對人物、事件和當時法律的理解也是根據現代法治價值觀進行建構的。比如電視劇《大宋提刑官》,觀眾從中可以獲得當時的法律知識、司法鑒定知識,還能從宋慈這個人物形象上看到堅持司法獨立的現代法治精神。法治題材電視劇是創(chuàng)作者根據生活和法律的雙重邏輯編織故事。一部優(yōu)秀的法治題材電視劇使抽象的法律條文被具體故事形象化,變得通俗易懂;更重要的是,它能夠讓人們進入具體的法律情境之中,感受和爭論法律本身及其“可能性”。
在中國,以“劇”這種藝術形式來表現法律、塑造人們的法律觀念有著悠久的傳統(tǒng)。例如在元代,由于漢族人的法律權利被當權者野蠻地剝奪,因此,“在當時,也只有戲劇舞臺上那些假定性的法庭,才能稍稍加固人們心頭的正義。在人頭攢動的演出場所,這種心頭的正義又變?yōu)橐环N集體的心理體驗”[6]。中國的電視劇最早從“電視小戲”發(fā)展而來,加上大批專業(yè)作家進入電視劇創(chuàng)作行列,其與中國戲劇的傳統(tǒng)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這種傳統(tǒng)更多地體現于創(chuàng)作的思維當中,成為中國電視劇表現法治主題的特殊方式。比如,戲劇中的“清官”模式塑造了包拯、張鼎等一大批歷史上的“清官”形象,而這種“清官情結”也被電視劇作品所沿襲,出現了葉子菁、肖楓、高天成等藝術形象。更重要的是,電視劇中的法治語境與具體的生活和多樣的視角相結合,極大地軟化了法治的剛性特征;沒有專家解說的電視劇則更可能使觀眾在相對開放的文本結構中自發(fā)地形成一定的觀念。這對于有“厭訟”[7]傳統(tǒng)心理的中國觀眾而言,更符合他們的接受心理。“任何法律制度或規(guī)章條文都不可能離開敘事而存在,敘事提供其背景,賦予其意義。每一部法律的制定都有一部史詩,每一條戒律的確定都有一段文學故事。一旦在賦予其意義的敘事背景中加以理解,法律就不再僅僅是一套供人遵從的規(guī)則體系,而成為了一個世界,生活于其中的世界?!保?]
電視媒體在中國的法治建設中一直扮演著重要角色,并且已經發(fā)展出法治新聞節(jié)目、社教節(jié)目等“真實”類型的法治節(jié)目以及法治題材電視劇等“虛構”類型的法治節(jié)目。這兩種類型的節(jié)目分別以其不同的表現方式、敘事方法和結構特點,構成了對于當代法治的動態(tài)性、開放性和文化性描寫,在具體的傳播內容中完成了知識和理念的普及、生活方式的融入和法治文化的傳承三層傳播目標,成為當下法治環(huán)境的重要傳播平臺和建構機制。在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進程中,我國電視媒體還可以依托自身的傳播優(yōu)勢,進一步把法治的觀念、精神、思維等滲透到國家的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從而使其發(fā)揮更大的作用。
[1] 張寧,王建宏,趙文江.中國電視觀眾現狀報告:2012年全國電視觀眾抽樣調查與分析[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3:128.
[2] 甘重斗.中國法律年鑒[M].北京:法律出版社,1987.
[3] 隆·萊博.思考電視[M].葛忠明,譯.北京:中華書局,2005: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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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周月亮,韓駿偉.電視劇藝術文化學[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6:3.
[6] 余秋雨.中國戲劇史[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110.
[7] 徐忠明.傳統(tǒng)中國鄉(xiāng)民的法律意識與訴訟心態(tài)[J].中國法學,2006(6):79.
[8] 羅伯特·科弗.最高法庭1982條款:律法和敘事[J].哈佛法律評論,2000(4):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