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
關于毒品犯罪死刑限制的現(xiàn)狀考察與司法適用
李娟
毒品犯罪是我國刑法中的重罪,其中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罪法定刑最高刑配置了死刑。司法實踐中,毒品犯罪死刑適用比例高居不下,這與當前國際社會限制及廢止死刑適用的潮流以及我國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精神相悖。本文考察了對毒品犯罪死刑適用的立法與司法現(xiàn)狀,反思了我國毒品犯罪死刑適用在立法和司法方面存在的問題,提出在我國立法尚未廢除毒品犯罪死刑的現(xiàn)階段,現(xiàn)實的選擇是通過準確適用毒品犯罪死刑相關法律規(guī)定、擴大死緩減少死刑立即執(zhí)行的適用、控制運輸毒品罪的死刑適用以及充分利用財產刑替代死刑等司法手段,以減少和限制毒品犯罪死刑的適用。
毒品犯罪 死刑限制 現(xiàn)狀考察 司法適用
毒品犯罪不屬于刑法中最嚴重罪行已被國際公約確認。1976年生效的 《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6條規(guī)定:“在未廢除死刑的國家,判處死刑只能是作為對最嚴重罪行的懲罰”。而 “最嚴重的罪行”按照 《保證面臨死刑者權利的保護的保障措施》(聯(lián)合國經濟與社會理事會1984年第50號決議)所闡述的,是指有致死或者其他特別嚴重后果的故意犯罪。此后,聯(lián)合國人權委員會、聯(lián)合國人權監(jiān)督機構更是多次強調 “毒品犯罪并不符合最嚴重罪行的門檻……因而,對毒品犯罪適用死刑等于違反人的生命權”。[1]然而,該問題在我國長期以來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和關注。自我國1982年對毒品犯罪引入死刑以來,毒品犯罪便被視為刑法中最嚴重的罪行。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顯示,2010年,全國法院審結毒品犯罪案件50928件,同比增長16.47%;判決發(fā)生法律效力的犯罪分子56125人,其中被判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至死刑的17462人,重刑率為31.11%,高出當年全部刑事案件重刑率14.81%??梢姡覈酒贩缸锏乃佬踢m用比例高居各類犯罪之首。毒品犯罪屬于非暴力犯罪,與暴力犯罪相比,對之配置死刑顯失公允。盡管在國際社會大力呼吁各國廢止非暴力犯罪死刑的趨勢下,我國在2011年通過 《刑法修正案 (八)》廢除了13個非暴力犯罪的死刑,但毒品犯罪作為典型的非暴力犯罪卻仍然保留了死刑的配置。另外,毒品犯罪屬于無被害人犯罪,對之配置死刑也缺乏判處犯罪人死刑的對稱性補償根據(jù)。因此,對于毒品犯罪配置死刑,不僅違背了相關國際公約的精神,也有違社會公正理念與樸素的報應理念。然而,由于嚴峻的毒品犯罪形勢以及重刑主義觀念的影響,現(xiàn)階段我國廢止
毒品犯罪死刑的條件還不成熟,只能先通過司法手段嚴格限制毒品犯罪死刑的適用,將死刑適用壓縮到最低限度,以此縮短立法廢除的進程,以積極有效的方式促進我國死刑制度改革和刑事法治進步。
(一)立法現(xiàn)狀及評析
在我國現(xiàn)行的1997年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 《刑法》)中有關毒品犯罪的條款共11條、12個罪名。關于毒品犯罪死刑的規(guī)定集中體現(xiàn)在 《刑法》總則第48條、第49條及分則第347條第2款。 《刑法》第48條規(guī)定,“死刑只適用于罪行極其嚴重的犯罪分子”, “對于應當判處死刑的犯罪分子,如果不是必須立即執(zhí)行的,可以判處死刑同時宣告緩期二年執(zhí)行?!痹摋l規(guī)定了死刑適用的總標準。第49條規(guī)定,“犯罪的時候不滿十八周歲的人和審判的時候懷孕的婦女,不適用死刑”。該條是對死刑適用的排除標準規(guī)定,這兩條總則規(guī)定也適用于毒品犯罪。 《刑法》第347條第2款規(guī)定,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有下列情形之一的,①《刑法》第347條第2款規(guī)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處十五年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并處沒收財產:(一)走私、販賣、運輸、制造鴉片一千克以上、海洛因或者甲基苯丙胺五十克以上或者其他毒品數(shù)量大的;(二)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集團的首要分子;(三)武裝掩護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的;(四)以暴力抗拒檢查、拘留、逮捕, 情節(jié)嚴重的; (五)參與有組織的國際販毒活動的。處十五年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并處沒收財產。該條是對毒品犯罪適用死刑的具體規(guī)定。
從1979年 《刑法》到1997年 《刑法》,毒品犯罪的死刑范圍不斷擴大。1979年 《刑法》僅有第171條規(guī)定了毒品犯罪,即制造、販賣、運輸、毒品罪,沒有對其配置死刑,最高法定刑規(guī)定為有期徒刑15年。但隨著毒品犯罪形勢的嚴峻,法定刑不斷升級,1982年全國人大常委會在 《關于嚴懲嚴重破壞經濟的罪犯的決定》第1條做了補充規(guī)定,即制造、販賣、運輸毒品,情節(jié)特別嚴重的,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可以并處沒收財產。該條將毒品犯罪的最高法定刑提高至死刑,這是我國引入毒品犯罪死刑的開端。1988年 《關于懲治走私罪的補充規(guī)定》中,又將走私毒品罪的最高法定刑從10年有期徒刑提高到死刑。1990年全國人大會常委會通過的 《關于禁毒的決定》第2項規(guī)定中,將走私、制造、販賣、運輸毒品罪的法定刑全面提高到死刑。到1997年 《刑法》第347條規(guī)定,走私、販賣、運輸、制造鴉片1000克以上、海洛因或甲基苯丙胺50克以上或其他毒品數(shù)量大的,就可以判處死刑。該條完整地保留了立法演進過程中毒品犯罪死刑的最大范圍,表明了毒品犯罪的死刑范圍逐步擴大。
適用死刑的數(shù)量標準不斷降低。1979年 《刑法》按照 “立法定性、司法定量”的原則,沒有具體規(guī)定毒品數(shù)量標準。同時,該罪的結果加重情節(jié)只限于 “一貫或者大量制造、販賣、運輸毒品”。1987年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釋 《販賣毒品死刑案件的量刑標準》中規(guī)定,對個人制造、販賣、運輸鴉片判處死刑的標準是500兩以上;個人制造、販賣、運輸海洛因、嗎啡處死刑的標準是500克以上。②另1987年司法解釋還進一步規(guī)定:對個人制造、販賣、運輸鴉片在300兩以上不滿500兩和個人制造、販賣、運輸海洛因、嗎啡在300克以上不滿500兩的,也可以判處死刑,但必須同時具備加重情節(jié),即 “情節(jié)特別嚴重”的相關情形:(1)販毒集團的首要分子或者一貫販毒的;(2)武裝販毒的;(3)以暴力抗拒檢查或者抗拒逮捕的既販毒又開設 “煙館”容留他人吸毒的;(4)內外勾結進行國際性販毒活動的;(5)販毒犯在勞改期間脫逃后又進行販毒等等??梢姡敃r對毒品犯罪適用死刑的數(shù)量標準的控制仍較為嚴格。而1997年 《刑法》不僅在刑法條文中直接規(guī)定了可適用死刑的毒品數(shù)量,且數(shù)量大大低于1987年司法解釋中的規(guī)定數(shù)量,即針對走私、制造、販賣、運輸海洛因和鴉片的死刑數(shù)量分別低于1987年司法解釋中的規(guī)定數(shù)量的1/10和1/25,這與保留死刑的發(fā)達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相比,都要嚴酷得多??梢?,從立法的角度,對毒品犯罪適用死刑的標準在不斷降低,體現(xiàn)了毒品犯罪趨重于死刑的數(shù)量標準。
適用死刑的條件標準不斷寬泛。在毒品數(shù)量的計算方式上,1997年 《刑法》第347條規(guī)定:“對多
次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未經處理的,毒品數(shù)量累計計算?!边@種計算方式導致實施多次毒品犯罪的人很容易達到死刑的適用標準數(shù)量。此外,1997年 《刑法》第357條第2款規(guī)定:“毒品的數(shù)量以查證屬實的走私、販賣、運輸、制造、非法持有毒品的數(shù)量計算,不以純度折算”。該條款完全排除了司法機關將毒品純度作為酌定量刑情節(jié)進行考慮的可能性。由于定罪量刑不考慮毒品純度,使得摻假也會導致毒品數(shù)量的增加,從而更易達到適用死刑的數(shù)量標準。雖然2000年的司法解釋規(guī)定:“摻假之后毒品的數(shù)量才達到判處死刑標準的,對被告人可不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钡匀槐A袅诉m用死刑的可能性。在適用死刑的情節(jié)安排上,1997年 《刑法》第347條,將 “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集團的首要分子”, “武裝掩護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 “以暴力抗拒檢查、拘留、逮捕”, “參與有組織的國際販毒活動”等選擇性情節(jié)與上述數(shù)量標準并列作為可適用死刑的規(guī)定,其他適用死刑情形的規(guī)定沒有進行具體的限定,從而在立法上降低了死刑的條件標準。[2]在刑種的規(guī)定上,將15年有期徒刑、無期徒刑和死刑并列為選擇性刑種,其刑罰幅度之大在適用上難免造成死刑的擴大化。
死刑適用的程序限制不斷弱化。1979年 《刑法》第43條第2款規(guī)定:“死刑除依法由最高人民法院判決的以外,都應當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準;死刑緩期執(zhí)行的,可以由高級人民法院判決或者核準?!睂λ佬痰倪m用還是規(guī)定了嚴格程序。而1981年 《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死刑案件核準問題的決定》、1983年修改的 《人民法院組織法》以及同年發(fā)布的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授權高級人民法院核準部分死刑案件的通知》,將殺人、強奸、搶劫、爆炸等嚴重危害公共安全和社會治安案件的死刑核準權下放到高級人民法院行使。[3]最高人民法院于1991年、1993年、1996年、1997年又先后分別授權云南、廣東、廣西、四川、甘肅和貴州等六個省、自治區(qū)的高級人民法院,對毒品犯罪死刑案件行使死刑核準權,直到2006年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統(tǒng)一行使死刑案件核準權有關問題的決定》決定收回死刑復核權。然而,死刑復核權的下放,不僅使死刑適用的程序性約束大大被削弱,而且也使得毒品犯罪的死刑適用率居高不下。盡管2010年頒布了 《關于辦理死刑案件審查判斷證據(jù)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但受20世紀80年代以來 “嚴打”刑事政策的影響,對毒品犯罪適用死刑的程序限制明顯弱化。
(二)司法現(xiàn)狀及評析
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對地方各級人民法院的審判工作起著普遍的指導作用。然而,現(xiàn)行的司法解釋無不體現(xiàn)出重刑傾向。目前,關于毒品犯罪死刑適用的司法解釋主要包括:2000年印發(fā)的 《關于全國法院審理毒品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關于審理毒品案件定罪量刑標準有關問題的解釋》;2007年的 《辦理毒品犯罪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2008年12月印發(fā)的 《全國部分法院審理毒品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以下簡稱 《大連會議紀要》);2015年5月印發(fā) 《全國法院毒品犯罪審判工作座談會紀要》(以下簡稱 《武漢會議紀要》)。 《大連會議紀要》專門對毒品犯罪的死刑適用問題進行了具體的規(guī)定,詳細列舉了五種可以判處死刑的情形和九種可以不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的情形。歸納起來,對毒品犯罪死刑的適用標準就是 《刑法》第347條所規(guī)定的五種情形,如果具有某些從重處罰的法定或酌定情節(jié),可以判處死刑。對毒品數(shù)量達到死刑數(shù)量標準,但有某些法定或酌定的從輕處罰情節(jié)的,可以不判處被告人死刑立即執(zhí)行。 《武漢會議紀要》特別說明關于毒品犯罪的死刑適用問題在 《大連會議紀要》基礎上做出補充性規(guī)定的 (并非修改),兩者配套使用,《武漢會議紀要》強調了毒品犯罪案件的死刑政策把握問題,提出充分發(fā)揮死刑的威懾作用,對其中罪行極其嚴重、依法應當判處死刑的,必須堅決依法判處死刑。同時,《武漢會議紀要》特別對運輸毒品犯罪、毒品共同犯罪和上下家犯罪以及新類型、混合型毒品犯罪的死刑適用問題做了補充性規(guī)定。不少地方的高級人民法院結合當?shù)貙嶋H情況,制定了指導轄區(qū)法院審理毒品案件的規(guī)范性文件。而有的地方司法機關在刑法和司法解釋中都沒有設定量刑標準的情況下,就自行制定量刑標準。這些都體現(xiàn)了我國司法解釋中的重刑主義傾向。
在司法實踐中還存在 “唯數(shù)額論”,即把毒品數(shù)量作為是否適用死刑的決定性根據(jù),這也是導致毒品犯罪死刑適用比例高居不下的原因。在案件審理中,只要涉毒數(shù)量達到了司法機關內定的判處死刑的
數(shù)量標準,如果被告人又不具有自首、立功等法定從輕減輕情節(jié),一般不會考慮被告人的酌定量刑情節(jié)。據(jù)有關資料顯示,現(xiàn)在我國毒品犯罪被判處死刑的實際人數(shù),在所有死刑犯中所占比例是最高的,甚至在一些毒品共同犯罪案件中,同時有5—10個左右被告人被判處死刑。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2007—2009年,毒品案件的重刑率分別為34.02%、31.9%和31.11%,分別高出同期全部刑事案件重刑率17.8%、16.13%和14.81%。[4]
(一)對毒品犯罪個罪的法定刑偏高
在司法實踐中,運輸毒品罪適用死刑的情況大量存在。我國 《刑法》第347條第1款規(guī)定: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無論數(shù)量多少,都應當追究刑事責任,予以刑事處罰。刑法給毒品運輸者配置了與制造、走私、販賣毒品者相同的法定刑。然而,無論從主觀惡性,還是在毒品犯罪中的作用來看,對之配置與走私、販賣、制造毒品同樣的死刑處罰,顯然違背了罪責刑相適應的原則。從運輸毒品罪的性質來看,運輸毒品行為只是走私、制造、販賣毒品犯罪的中間環(huán)節(jié),在整個毒品犯罪中具有從屬性、輔助性的特點,其社會危害性與走私、販賣、制造毒品等源頭性犯罪有所不同。[5]從運輸毒品犯罪的主體來看,大多數(shù)運輸毒品者是受雇傭的農民、婦女、未成年人或者無業(yè)人員,這類人員占到了全部毒品運輸案件中被告人總數(shù)的70%左右。[6]這些人主觀目的往往是謀取經濟利益而非販賣毒品,主觀惡性較小,而且往往在這些人被抓獲的同時毒品就被繳獲,基本沒有流入社會,社會危害性較小。從死刑威懾的角度來看,對運輸毒品罪適用死刑無助于減少和控制毒品犯罪的發(fā)生,即使對他們判處死刑也無法遏制毒品犯罪的源頭。從刑法總則要求對從犯從寬處罰的精神來說,對毒品犯罪的運輸者大量適用死刑將造成量刑的失衡,違反罪責刑相適應原則與刑法謙抑性原則。
(二)毒品犯罪死刑適用標準不合理
首先,以毒品數(shù)量作為定罪量刑唯一標準是導致死刑擴大化的主要原因。在毒品數(shù)量的計算方式上,對多次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未經處理的,毒品數(shù)量實行累加計算的方法,這就很容易導致多次實施毒品犯罪的人的毒品數(shù)量達到甚至遠遠超出死刑的適用標準的數(shù)量,導致死刑適用率過高。其次,對毒品數(shù)量不以純度折算也是造成死刑擴大化的重要原因。1997年 《刑法》第357條第2款規(guī)定:毒品的數(shù)量以查證屬實的走私、販賣、運輸、非法持有的毒品數(shù)量計算,不以純度折算。此規(guī)定的優(yōu)點是便于司法機關調查取證,可以有效地提高辦案效率,但毒品純度實際上對量刑的結果有著非常大的影響,尤其是當被告人達到或者接近死刑的量刑標準時,純度往往可以直接決定被告人的命運。對毒品不進行純度鑒定,將直接導致數(shù)量等同但純度有很大差異的毒品犯罪被處同種刑罰。雖然最高人民法院多次以紀要形式強調要對毒品進行定量檢驗以準確量刑,這僅僅是對刑法規(guī)定毒品不以純度折算所做的修改和補充,但具體如何操作卻沒有具體解釋。在司法實踐中,對涉案毒品不進行純度檢驗的情況仍然存在,忽視毒品純度而產生的死刑擴張問題仍亟待解決。
(三)忽視酌定從輕、減輕量刑情節(jié)
在司法實踐中,由于長期受 “嚴打”政策的影響,在對犯罪人定罪量刑時追求 “從重從快”,導致司法部門處理毒品犯罪案件,更多注重的是犯罪分子的從重法定情節(jié),而忽視了一些由法官自由裁量的從輕、減輕酌定情節(jié),如犯罪人的主觀態(tài)度、生活狀況、犯罪手段、犯罪的損害結果等酌定情節(jié),在司法實踐中,應該綜合考慮犯罪的性質和對于社會的危害程度。客觀來講,酌定量刑的操作層面相對于法定量刑要復雜繁瑣,一方面,酌定量刑情節(jié)的適用因為缺乏明確的法律依據(jù),在審判適用中可能會因量刑 “畸輕”、“畸重”而被改判;另一方面,酌定減輕適用必須層層上報到最高人民法院,獲批準才能適用,這在程序上限制了酌定量刑情節(jié)的有效適用。
(四)死刑對遏制毒品犯罪的效果不明顯
從立法和司法對毒品犯罪適用死刑的效果來看,毒品犯罪并沒有得到很好地遏制。[7]從1982年走私
毒品罪的最高法定刑升至死刑開始,我國刑法一直持續(xù)不斷降低毒品犯罪適用死刑的標準,期望通過大量適用重刑來威懾毒品犯罪,但事實證明,對毒品犯罪適用死刑越多,毒品犯罪的發(fā)生率反而越高。據(jù)統(tǒng)計,1991年至1998年破獲的毒品違法犯罪案件數(shù)量增長20.7倍,平均年增長率達55.2%。[8]而在2005—2011年間,中國毒品犯罪案件數(shù)量增長1.24倍,平均年增長率為17.7%。從抓獲的毒品犯罪人數(shù)看,1991年至1998年間增長11.5倍,平均年增長率近43.4%,而2005年至2011年間,被抓獲毒品犯罪嫌疑人數(shù)量增長0.94倍,平均年增長率只有13.4%。①數(shù)據(jù)來源:國家禁毒委員會2001年至2012年發(fā)布的 《中國禁毒報告》。盡管自2006年以來,開始逐步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嚴格限制與減少毒品犯罪死刑適用,尤其是2007年最高人民法院收回死刑核準權以后,死刑司法適用與執(zhí)行之數(shù)量均有大幅下降,如最高人民法院最新公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2014年全國法院審結的毒品犯罪案件的重刑率為22.66%,高出同期全部刑事案件重刑率13.23%。[9]相比2010年以前,占比有所下降,但這并沒有導致毒品犯罪的急劇泛濫,司法機關破獲的毒品犯罪案件數(shù)量和抓獲的毒品嫌犯人數(shù)的平均年增長率反而均趨于下降。這些數(shù)據(jù)和情況表明,是否配置和適用死刑,對毒品犯罪的遏制作用非常有限,嚴格限制與減少毒品犯罪死刑的適用,并不會對毒品犯罪的發(fā)生產生顯著的影響。
從我國毒品犯罪死刑適用的效果以及國際社會關于廢除死刑的世界潮流來看,我國刑法中毒品犯罪適用死刑存在諸多問題,理論上應當廢除死刑,但是,我國現(xiàn)階段毒品犯罪廢除死刑的社會條件尚不成熟,現(xiàn)實的選擇是通過限制毒品犯罪死刑的適用,直至最終廢除毒品犯罪中的死刑。
第一,準確適用法律規(guī)定是限制毒品犯罪死刑的關鍵。首先,對1997年 《刑法》第48條規(guī)定,“死刑只適用于罪行極其嚴重的犯罪分子”的總標準應該從司法的角度進行理性闡釋和把握。 “罪行極其嚴重”應當是犯罪行為的客觀危害、犯罪人的主觀罪過和社會危險性三者兼具,才能對其適用死刑。其次,《刑法》第347條規(guī)定的對毒品犯罪適用死刑的五種情節(jié),進行嚴格把握和嚴肅對待。除了這五種情形之外,其他任何情節(jié),均不能對犯罪人適用死刑。再次,重視毒品數(shù)量與毒品純度的適用標準。在司法實踐中,應當確立 “以數(shù)量為主,考慮純度”的標準,對毒品數(shù)量達到死刑標準,但純度很低的,不宜適用死刑。同時還應全面地綜合考慮與量刑有關的一切因素,特別是在沒有法定從輕情節(jié)的情況下,不能忽視酌定從輕情節(jié)的考量。
第二,重視死緩刑種的有效運用。在我國刑法的規(guī)定中,死刑包括死刑立即執(zhí)行與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兩種。雖然同屬于死刑,且都是以被告人應被判處死刑為前提,但執(zhí)行刑罰的效果可能完全不同。具體到毒品犯罪案件中,只要不必立即執(zhí)行死刑的,一般也都可以判處死刑同時宣告緩期二年執(zhí)行。運用死緩最大程度的代替死刑立即執(zhí)行,這種做法也符合聯(lián)合國要求各成員國限制死刑適用的精神。
第三,嚴格限制運輸毒品死刑的適用。在司法實踐中,應把制造、走私、販賣毒品的犯罪首要分子與運輸毒品的犯罪分子相區(qū)別,將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罪中的幾類行為進行區(qū)別對待。其中,構成運輸毒品罪包括兩種情形:明知他人是走私、販賣、制造毒品者而受雇為他人運輸毒品;因不明真相而為走私、販賣、制造毒品者運輸毒品的人。很顯然,第二種情況的社會危害性遠小于第一種情況。在司法實踐中,對于為走私、販賣、制造毒品而運輸?shù)男袨?,以走私、販賣、制造毒品罪定罪;對于幫助走私、販賣、制造毒品的犯罪分子運輸毒品的行為,以走私、販賣、制造毒品罪的從犯論處,從寬處罰,不宜判處死刑。這樣不僅有利于控制死刑的適用數(shù)量,而且還體現(xiàn)了罪刑相適應的刑法基本精神,有利于維護司法公正。
第四,加大對毒品犯罪財產刑的適用力度。1997年 《刑法》規(guī)定了沒收財產刑只在兩種情況下才可能被適用:一是第347條第2款規(guī)定,犯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罪而被判處15年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死刑的;二是第351條規(guī)定,非法種植罌粟 3000株以上或者其他毒品原植物數(shù)量大的。然
而,在司法實踐中,財產刑的 “空判”現(xiàn)象已成為刑罰執(zhí)行中的一個突出問題。究其原因,被判處死刑的罪犯對生存無望,逐抱定 “犧牲我一個、幸福全家人”的決心,拒不配合執(zhí)行財產刑。筆者認為,盡可能適用財產刑,也是降低死刑適用的有效途徑。只要被告人或其近親屬主動積極交納罰金或財產的,可以作為酌情從輕處罰的依據(jù),財產刑的執(zhí)行也可以作為減刑、假釋的條件。如果罪犯在服刑期間,能主動交納罰金,積極自動地履行財產刑的,可以認定為罪犯在服刑期間接受教育改造,確有悔改表現(xiàn)又有立功或重大立功表現(xiàn)的,假釋后不致再危害社會的,可以給予犯罪人減刑、假釋。這些手段一方面可以輔助財產刑的順利執(zhí)行,最大程度地彌補毒品犯罪分子給社會造成的損失;另一方面,這也是間接限制毒品犯罪死刑適用甚至替代死刑的有效措施。
[1]Patrick Gallahue and Rick Lines,The death penaltyfor drug offences:Global overview 2010,London:The International Harm Reduction Association,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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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雨磊
D624.13
A
1000-7326(2015)08-0050-06
李娟,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副研究員 (廣東 廣州,510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