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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車

2015-03-06 15:59常君
鴨綠江 2015年3期
關(guān)鍵詞:帆布包車廂小女孩

常君

常 君,女,中國作協(xié)會員。遼寧省作協(xié)簽約作家。2000年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曾在《中國作家》《長江文藝》《山花》《紅豆》《星火中短篇小說》《芳草》《延河》《青春》《福建文學(xué)》《黃河文學(xué)》《鴨綠江》《山東文學(xué)》等全國文學(xué)期刊發(fā)表小說散文詩歌等作品若干。作品曾被《新華文摘》《小說選刊》選載。出版小說集《卡布基諾》,長篇小說《起死回生》。

漸漸地,爹媽和兩個孩子倆大倆小四個身影和村頭的樹木融為一體。

男人收回視線,見女人站在自己的右前方,右手臂高揚著,像一根斜出的樹枝。

男人說了聲,走吧。

女人站在原地沒動。斜出的手臂慢慢收了回來,停在眼睛那里。

男人默默低下了頭。

女人的手背在眼睛那兒狠狠擦了一下,隨后把背在背上的雙肩包使勁往上聳了聳,扭頭甩開兩腿大步流星向鄉(xiāng)路上奔去。

西天那輪落日像枚腌得出油兒的鴨蛋黃兒,掛在火車站的屋頂上。

男人和女人風(fēng)塵仆仆出現(xiàn)在站前小廣場上。

女人撒開兩條腿,小跑著直奔售票處而去,圓鼓鼓的雙肩包在后面左一下右一下撞著女人的后背。售票處門前的臺階有那么七八級,女人往上上時也沒見她減慢速度,幾乎是一步兩級臺階。忽然女人腳下一崴,男人的心跟著一緊。女人的身子向前撲了一下,隨后用手支住上面的臺階。很快,女人瘦小的身影一陣風(fēng)似的消失在售票處門口。

在老家時,女人是出了名的慢性子,不管干什么都要比別人慢上半拍兒。走路慢,干活慢,連吃飯也慢。男人和女人一起下地,走一段路男人就要停下來等女人一會兒。同樣一人一條壟鏟地,男人都到地那頭兒了,回頭望見女人還在地中央晃蕩呢,男人還得返身幫女人把那半條壟鏟完。吃飯時同時一起上桌,男人一盅老白干加上一碗飯都已經(jīng)下肚了,女人的碗里剛削了個尖兒??墒亲詮牡搅算~城后,女人突然間變了。從他們租的地方到勞務(wù)市場有七八站地,常常是女人甩開大步走在前面,男人緊趕慢趕跟在后面,女人成了飛毛腿。干活時更是沒比的,男人半面墻沒刷完,女人那邊一面墻的乳膠漆已經(jīng)完畢。吃飯更是三分鐘兩分鐘搞定。男人感覺女人嘴里的東西根本就沒經(jīng)過咀嚼,而是直接倒進肚子里去的。還有更嚴重的。男人不知該怎樣形容女人在馬路市場搶活兒時的情景。不管女人站在什么方位,只要找活兒的目標一出現(xiàn),眨眼間女人就竄到找活兒人的跟前。男人同樣不知該怎么形容女人說話的語速,反正以說話快而著稱的河南女人都插不進話,直沖女人翻白眼。女人對待那些來找活兒的人有不同的方式。走著來的,女人會親熱地拉住對方的胳膊,不管同性或是異性,嘴里親昵地叫著“哥”“姐”或者“靚妹”“帥哥”,把對方拉到一旁。開車來的,大致分為兩種:遇見開帶斗兒車的,扭頭沖男人喊上一嗓子,與此同時手里的工具就飛上了車廂,轉(zhuǎn)眼間人也居高臨下站在了車廂內(nèi)。遇到開小車來的就更好辦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拉開車門鉆進去再說。動作之麻溜、神速,把一幫等活兒的家伙看得一愣一愣的。銅城把女人整個變了個樣兒。

男人走進售票處時,見售票窗口前聚集了一群人。女人手里舉著錢和身份證,站在一群人身后,跳著腳向上躥著。老家的這個火車站屬于三級車站,人們還沒有排隊買票的習(xí)慣。男人把手里的塑料酒桶靠在售票室的圓柱子旁,把肩頭上的帆布包也卸了下來,堆在一處。男人一邊喘息著,一邊仰頭在電子列車時刻表上尋找他們要乘坐的車次。紅色的字幕,排在第一行上,十八點二十開。男人又急忙把目光投向上方的大鐘,時針快指向“6”了?;乩霞疫@幾天他們幾乎一刻沒閑著,天剛蒙蒙亮,他們就奔向自家田地,揮舞著鐮刀收獲著一年的希望。爹媽的身子骨越來越不如從前了,他們要在有限的這幾天里把該收的都收回家。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再回來恐怕就得明年了。過年他們不打算回來,一個原因是車票難買,第一年春節(jié)他們從黃牛黨手里買了兩張車票,多花了100塊錢,至今想起來還肉疼。另一個原因是春節(jié)前是他們最忙碌的時候。在那個離家兩千多里的城市,年味兒不是從人們購買穿的用的體現(xiàn)出來的,而是從他們身上體現(xiàn)出來的。他們用不著像往常一樣縮著手站在馬路邊等活兒了,他們成了供不應(yīng)求的香餑餑。刮大白、擦玻璃、收拾室內(nèi)衛(wèi)生,干不完的活兒在等著他們,忙得他們腳打后腦勺兒。尤其是從小年兒開始到除夕那幾天,他們忙得簡直連飯都吃不上,恨不得太陽永遠高掛不落,自己變成長著千只手的觀音才好呢。

唉,都是想和爹媽還有兩個孩子多待一會兒,從家里出來晚了。男人重新把目光投向女人那邊。

女人的個子剛一米五冒點頭兒,在前面那些人墻的襯托下,愈發(fā)顯得矮。女人退了下來,把背在后面的雙肩包移到胸前,然后俯下腦袋,鉚足了勁兒向人堆里扎去。眨眼間,男人便看不見女人的身影了。

按理說,擠票應(yīng)該是男人分內(nèi)的事,一個大老爺們兒讓自己老婆去擠票總有點說不過去??勺詮娜チ顺抢?,買火車票、擠公交車搶座兒、街頭勞務(wù)市場搶活兒,這樣的事都成了女人的事了。男人搞不懂,女人瘦瘦的身體內(nèi)究竟聚集了怎樣強大的能量,在老家地里干農(nóng)活時,沒見女人怎么能干,怎么出來就爆發(fā)了?

女人從人們的胳肢窩下擠了出來,梳在腦后的馬尾歪到一邊,嘴里叼著車票,一邊向這邊奔過來,一邊往雙肩包內(nèi)塞著剩下的零錢。一不留神與一個矮胖子撞在了一起。

矮胖子吼道:奔喪哪!

女人毫不示弱,大著嗓門兒回敬一句:你才奔喪呢!

女人臉色漲紅著回到圓柱子旁,哈腰拎起地上的塑料酒桶,對男人說了一聲,走!

男人抓住帆布包袋子,一邊往背上背,一邊問,有座兒吧?

女人邊大步流星地向前走邊說,你也不看看多咱了,還有座兒?!

男人忙跟了上去,說,不是還有一趟下半夜的火車嗎?

坐下半夜那趟猴年馬月能到銅城?!女人炮彈似的扔出來一句。

男人不吭聲了。男人明白女人的意思,坐下半夜那趟火車明天下午才能到銅城,而這趟火車夕發(fā)朝至,早晨六點就可以到達。這樣他們明天就能準時站在馬路市場上等活兒,一點也不耽誤事兒。十二個小時的車程,有座的都受不了,何況沒座的?第一次去銅城時,他們買到了座號,十二個小時下來,兩條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這回站上十二個小時會咋樣?

沙楞的快走!女人扭頭喊道。

男人快走幾步,向女人追去。

木質(zhì)的天橋出口處呼啦啦涌出肩扛手提的一群人。女人是第一個出來的。過了好一會兒,男人背著帆布包才露頭兒。

男人站在站臺上,東張西望地在人群中踅摸著,發(fā)現(xiàn)女人正步履鏗鏘地一直向南走去。男人知道,這趟長途列車,前面幾節(jié)都是臥鋪車廂,硬座車廂都在后面。男人緊走幾步,向那個身影追去。

肩上的帆布包有些硌得慌,男人移動了一下位置。里面是多半袋子自家產(chǎn)的各種小雜糧和土特產(chǎn)。第一年回老家過春節(jié),吃完十五的元宵回去時,也像這次一樣大包小裹的。一包包一袋袋,都是有主兒的。這包大豆給在一起等活兒的浙江老丁,那袋綠豆送給河南那小兩口。那二斤核桃是送給房東的。那一桶酒,是當(dāng)?shù)靥禺a(chǎn),純糧釀的,給大老齊的,那家伙好這口兒?;厝ピ隈R路邊兒一露頭兒,大家伙就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啥時候回來的。女人便把帶回來的東西一一分給大家。男人們聚在一起抽煙,詢問地里的收成。女人們拿著東西,嘴里一個勁地說著謝了,詢問家里老人孩子的情況。大老齊當(dāng)胸給了男人一拳,說,大老遠的,拎這個干啥?嘴上說著,手上卻擰開蓋子吱溜來了一口,咂巴咂巴嘴兒說,嗯,好酒。純糧釀的,一喝就喝出來了。帶土特產(chǎn)的事是相互的,我回老家?guī)В慊乩霞乙矌?,那一年他們把天南地北彼此老家的土特產(chǎn)都吃了個遍。

可是從第二年開始,情形就發(fā)生了變化。他們帶回去的土特產(chǎn)沒人要了,給人家都說家里有,讓他們自己留著。而大家伙兒從老家?guī)Щ貋淼囊膊辉偎徒o他們了。男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找來找去找到了原因,都是因為女人搶活兒搶的。男人把找到的根源跟女人說了,女人沖男人一瞪眼睛,不搶喝西北風(fēng)去???隨后女人就竹筒倒豆子似的給男人數(shù)叨一遍房租水電吃喝拉撒一系列的開銷,最后,女人的總結(jié)是:不搶活兒在這城里你就得餓死!誰有能耐誰搶,又沒人攔著他們!

男人不知道女人帶回去這半袋子土特產(chǎn)有何用,還有這桶十斤裝的酒。昨天晚上女人往袋子里裝時,男人問了一句,女人的手停頓了一下,直通通地扔過來一句,自己吃!倘若這時候再問,肯定是自討沒趣。如今男人越來越摸不透女人的脾氣了,在老家時溫柔得跟水似的,到了城里這兩年不知咋的了,稍有不順就噌噌直冒火星子。

女人在站臺遮雨棚的邊緣處站住了,把手里的塑料桶放在地上,回頭向站臺上望了望,把背在后面的雙肩包移到胸前。她對呼呼喘著粗氣的男人說,把包給我。說著轉(zhuǎn)身去解男人后背上的帆布包。

男人扭頭沖女人說,我背著吧,挺沉的。

讓你給我你就給我,哪那些廢話!女人用力拽了一下帆布包的帶子。

男人順從地把帆布包從背上卸下來,給女人背上。

兩根手指寬的帶子深深勒進女人的肩膀內(nèi),山一樣的帆布包把女人顯得愈發(fā)小了。男人有些不忍心,在后面用力托著帆布包的底部,以減輕女人背上的重量。

女人抻著脖子向著列車駛來的方向眺望著。

站臺上傳來一陣刺耳的鈴聲。女人像聽到命令一般雙手抓緊帆布包的帶子。

列車沖出濃重的暮色,攜帶著一股颶風(fēng)從遠處呼嘯著駛進站來。

女人甩開男人,向逐漸減速下來的火車奔去。男人急忙哈腰去拎地上的塑料桶。待男人直起腰,已尋不見女人的身影了。男人有些慌了,透過那些急促奔走的身影尋找著女人。猛然在人群的腦袋上方看見了那個黑色的帆布包。男人急忙奔了過去。

女人站在車廂門口左側(cè)的地方,踮著腳仰著頭,透過一個個走下來的旅客,向里面望去。當(dāng)確定沒有旅客下車后,女人猛地伸出右腳,與此同時右手抓住了車門把手,黑色的帆布包像一座小山似的杵在了車門處。身后的人想超過女人上車,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從女人的頭頂上方飛過去。

男人緊盯著那個黑色的帆布包,看見它的高度在一點一點艱難地逐漸上升,終于登上了制高點。男人在下面松了一口氣。

男人登上火車,剛站穩(wěn)當(dāng),就聽身后咣當(dāng)一聲,車門關(guān)上了。男人正不知往哪邊走,猛然聽見女人在急吼吼地喊著自己的名字。自從到了城里后,女人的嗓門兒大得出奇,隔多遠就能聽著。男人看見女人在右邊車廂的洗臉池那里向自己招手,便向右拐去。

黑色的帆布包安安穩(wěn)穩(wěn)地堆在洗臉池前面。女人接過男人手里的塑料桶,放在了靠里面的地方。然后拍拍帆布包,喜滋滋地對男人說,沒座兒怕啥?這不是座兒嗎?還是個軟座兒呢。說著坐在帆布包上,還翹起兩只腳,屁股故意向下墩了墩,樣子有些像占了便宜的孩子。

男人不由得笑了。

女人站起身,一抬屁股坐在洗臉池邊上,對男人說,我坐在這兒,那是你的座兒。

正說著,一個身穿鐵路制服的列車員從旁邊經(jīng)過,對女人說,洗臉池不能坐人,趕緊下來。

女人乜了列車員一眼,扭身從洗臉池邊上下來,坐在帆布包上。

男人站在廁所門一側(cè),放眼望去,車廂內(nèi)座無虛席,連過道上都站著人,亂糟糟的,像一鍋粥。

售貨員推著售貨車從前一節(jié)車廂過來,嘴里吆喝著礦泉水方便面火腿腸之類的各種食品,還有盒飯,十五塊錢一份。女人從不在火車上買東西,她說那哪是賣東西,簡直就是砸人!雙肩包里有臨走時媽給煮的雞蛋,還在里面裝了半兜鄰居二嫂送的蘋果,足夠他們兩個堅持到站了。至于喝的嘛,茶爐里有的是免費的開水,還用得著花錢買?

臨走前媽又是割肉又是燉雞,做了好幾個菜,一個勁兒地讓兩個人吃。男人吃得肚圓。這個時候男人一點也沒餓,倒是有些渴了。

女人像懂得男人心思似的,拉開雙肩包的拉鏈,從里面拿出一個大號的白搪瓷缸子,然后把雙肩包往男人懷里一塞,端著搪瓷缸子向車廂內(nèi)走去。開水爐在車廂的另一頭兒。

男人看見女人手里端著搪瓷缸子,在人群的縫隙間一點一點向前移動著。

以前在火車上男人很少喝水,他實在不愿在那些矗立在過道上的人墻中擠來擠去上廁所,有時候不小心踩了別人的腳,還要遭上一頓白眼。今天廁所就在眼皮底下,可是打點開水也不比上廁所容易。

男人向后走了兩步,來到車廂吸煙處,幾個男的正在那里噴云吐霧。男人從兜里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根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從家里出來到現(xiàn)在一直沒工夫抽,憋半天了。

火車鏗鏗鏘鏘地向前走著,窗外偶爾閃過幾盞燈光。

男人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盒內(nèi),女人才回來,把搪瓷缸子往洗臉池上一墩,臉色陰得像要下雨。

男人迎上前問,咋啦?

女人沒好氣地回道:喝你的水!

男人看了女人一眼,端起缸子悶頭喝水。

在銅城時女人就這樣,剛才臉上還晴空萬里的,轉(zhuǎn)眼間就烏云密布陰了天。不過回到老家這一個來禮拜,女人的臉上一直沒陰天,總是晴朗朗的。那天他們的活兒是往屋檐下掛玉米棒子,爹媽坐在小板凳上負責(zé)拴纓子,他站在梯子上負責(zé)往上掛,女人負責(zé)把拴好纓子的玉米棒子成雙成對地拎過來遞給他。女人仰著頭,高舉著手里的玉米棒子,漾在眉眼間的笑意和金黃的玉米棒子一樣燦爛。大丫和二丫也跑來幫女人的忙。女人雙手拎著拴了纓子的玉米棒子走在二丫身旁,學(xué)著二丫走路的樣子,身子夸張地扭呀扭的。娘仨兒的笑聲撲啦啦驚飛了樹上的一群鳥。

男人掏出手機,剛要看看時間,被女人一把奪了過去,在上面瞥了一眼,又扔回到男人的懷里。男人看了一眼上面的時間,還不到十點。

女人低聲罵了一句:老牛拉破車!

他們乘坐的這趟火車是慢車,幾乎遇站就停。男人在心里盤算著,還有八九個小時才到銅城,真是難熬啊!

不斷有人進出對面的廁所。從廁所出來后,大多直奔洗臉池而來。不大的地方,除去那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所剩只能容下一個人。男人不得不配合著來洗手的男男女女,不斷調(diào)整自己的位置。有人從廁所出來,他就從洗臉池邊上出來,給人家騰出地方洗手。等人家離開了,他再站回到原來的地方。頻繁地使用洗臉池的結(jié)果是,不光洗臉池的四周都是水,連男人站的地上都是水淋淋的。

女人坐在帆布包上,側(cè)著身子躲避著洗手的人,臉一直陰沉著,眉頭皺成了兩個大疙瘩。

一個披著大波浪卷發(fā)的女人從過道上擠過來,來到洗臉池邊打開水龍頭嘩啦嘩啦洗臉刷牙,完了兩只手蘸著水對著鏡子整理著波浪似的卷發(fā),水濺到女人身上。

哎,往哪兒甩呢,都弄我包上水了。女人起身把帆布包往外拽了一下。

大波浪女人扭頭望了女人一眼,用鼻子哼了一聲,怕弄上水就別坐這兒,臥鋪車廂有的是鋪位,又沒水,就怕你買不起!

我買得起買不起關(guān)你屁事????你說關(guān)你屁事?女人躍躍欲試,欲沖上去。

男人見狀急忙把女人拉到車廂連接處,讓大波浪女人趕緊走。大波浪女人低聲嘟囔著離開。

女人推開男人,走回盥洗處,余怒未消地坐在帆布包上,呼呼喘著粗氣。

男人上前想勸女人消消火,剛把手搭在女人身上,就被女人一把甩開了。

這種情況男人不是第一次遇到。在銅城馬路市場,女人就因為搶活兒時常和人吵,吵起架來拉都拉不住,小河南兩口子給女人起了個外號叫“東北小辣椒”。

男人呆呆地望著女人。原來性情跟棉花糖一樣綿軟,到了銅城后怎么變成了沾火就著的炮仗?

列車播音員播報前方到站的聲音被車廂內(nèi)的嘈雜聲淹沒,一個不知名的小站到了。下去了一些人又上來了一群人。車廂內(nèi)的那鍋粥又沸騰起來了。

一個小個子男人肩上扛著一個圓滾滾的編織袋,從車廂連接處擠了過來,往車廂內(nèi)望了一眼,對身后的兩個同樣扛著編織包的男人說了聲,不中,不中。三個河南男人退后兩步,咕咚一聲像扔死狗似的把肩上的編織袋摜在吸煙處的地上。

小個子男人從夾克衫兜里掏出一盒煙,抽出三根,遞給另外兩個男人一人一根,剩下那根塞在自己嘴巴里。三個男人一邊吞云吐霧,一邊操著河南方言大聲說著話。

河南話男人能聽個一知半解的,一起在馬路市場等活兒的小河南兩口子就是河南安陽農(nóng)村的。三個男人語速很快地談?wù)撝諒U品的事,偶爾冒出一兩句銅城,看樣子是在銅城收廢品的。從吸煙處的里面還傳來同樣口音的女人的說話聲,以及孩子的哭鬧聲,亂糟糟的,把吸煙處也攪成了一鍋粥。

男人看見女人眉頭的兩個大疙瘩差不多要擰在了一起。

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從吸煙處那里探出腦袋來,頭上扎著雞毛毽子似的一撮,食指含在嘴里,口水順著指頭往下淌。

女人瞥見小女孩,眉頭漸漸舒展開了,一抹笑意浮上女人的眼角。女人沖小女孩招招手。小女孩扒著門邊兒沒動,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望著女人。女人站起身,走到女孩跟前蹲下身子,雙手拍了拍,做了個抱抱的動作。小女孩松開門框,縮回到吸煙處狹窄空間內(nèi)的河南女人身旁,扭回頭依舊含著手指望著女人。女人起身從雙肩包內(nèi)拿出一個通紅的蘋果,沖小女孩晃了晃。小女孩被通紅的蘋果誘惑著,一步步向女人走過來。

你想吃這個大蘋果果,對嗎?女人蹲在女孩跟前,嘴角好看地上揚著問。

小女孩點點頭,把手指從嘴里拿出來,帶著涎水沖女人伸了過來。

女人細長的眼睛彎成了兩彎月牙,我們把這個大蘋果果洗洗干凈再吃行嗎?

小女孩再次點點頭。

女人走到洗臉池邊,打開水龍頭,仔細地沖洗著蘋果,扭頭沖站在身后的小女孩說,洗干凈再吃肚肚不疼。然后又抱起小女孩,我們再洗洗小手手。

男人站在旁邊,笑著注視著俯下身子為小女孩洗手的女人。女人在家和二丫說話就是這樣,喜歡用疊字,比如飯飯啦,屁屁啦,覺覺啦什么的。

河南女人靠著門框也在笑著。

洗完手,女人抱著小女孩坐在帆布包上。小女孩坐在女人的腿上,兩只小手捧著蘋果張大嘴巴咬著。女人的眼里流露出一股水一樣的東西,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著河南女人小女孩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問的同時視線始終停留在小女孩的臉上。

不時有人來到盥洗處洗漱。水珠濺到女人的臉上,女人用手抹了一下,目光依舊停留在小女孩的臉上,甚至還伸手為小女孩抿了抿鬢角的頭發(fā)。

男人在一旁看著,知道女人想孩子了。小女孩的年齡和二丫差不上下,身高胖瘦也差不多。回老家這幾天,二丫則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女人身后,一步也不肯離開。晚上更是早早鉆進女人的被窩,一只小手摸著女人的耳垂,一條小腿搭在女人身上。臨走時爹媽和兩個孩子送他們到村口,女人千叮嚀萬囑咐,叮囑大丫好好學(xué)習(xí),囑托二丫聽爺爺奶奶的話。娘仨一大倆小三個腦袋抵在一處,老半天也不見松開。

蘋果吃得差不多了,小女孩擰著身子從女人的膝蓋上往下出溜兒。女人試圖挽留,小女孩掙脫開來,扭著小屁股回到河南女人身旁。

女人坐在帆布包上,眼神有些空洞。干草似的頭發(fā)用黑皮筋扎成一束,低低地伏在脖頸處。

男人不知怎么安慰女人,只是呆呆地望著她。

車窗外的燈火開始繁盛起來,高大的樓體上不斷變換著五彩的光柱。

銅城的樓也在日益向高處發(fā)展,房價也隨著高度在日益上漲,聽說新開發(fā)的樓盤房價已經(jīng)漲到一萬五一平了。一萬五,他們不知道是什么概念,只知道他們一年到頭辛辛苦苦換來的鈔票都不夠在銅城買上個廁所。當(dāng)然,他們也沒有在銅城買房子的奢望,那里不是他們的根,他們的根在兩千里外一個名叫亮馬河的小山村。有一次女人搶到一個活兒,是一對80后的小兩口找他們擦玻璃。他們跟著兩個年輕人坐公交倒了兩趟車來到靠近郊區(qū)的一個小區(qū),房子是一套四十多平的小戶型,看樣子剛裝修完,還沒來得及收拾,地上到處是裝修后的垃圾。女人見狀趁機和小兩口商量,擦完玻璃順便給他們“開荒”。女人所說的“開荒”指的是對剛裝修完的房屋來個徹底大清掃,他們行話叫“開荒”。那個臉色慘白的80后妻子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說不麻煩了,他們自己來。說著兩個人穿上舊衣服,還用報紙做成了帽子戴在頭上??磥磉@小兩口也是不甚寬裕,如果住的不是22層怕有生命危險,恐怕玻璃也會自己擦的。男人聽見女人邊干活邊和那個妻子拉話,得知小兩口都不是本地人,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銅城發(fā)展,剛貸款買了這套小戶型。當(dāng)男人腰上系著保險繩擦完外面的玻璃從窗外進到室內(nèi)時,看見那小兩口把屋內(nèi)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他看見那個妻子靠在墻邊,望著收拾一新的房間,突然低頭啜泣起來。那個戴眼鏡的丈夫見狀走了過去,把妻子攬在懷里,仰頭使勁眨著眼睛。男人和女人怔怔地望著擁在一起的小兩口。結(jié)算工錢時還差20塊錢,小兩口又是口袋又是背包地翻找著。女人說了一聲,算了,拉著他走出門去。從樓內(nèi)出來,女人望著矗天矗地的高樓,嘆了口氣說:都不易呢。他們租的地方號稱“握手樓”,兩棟樓之間的距離近得可以相互握手,樓內(nèi)二十平的地方屬于他們,去年是每月七百塊錢,如今已經(jīng)漲到八百了。

火車車身發(fā)出咣當(dāng)一聲,車窗外是燈火輝煌的站臺。一群人提著拉著大包小裹急速奔走著。又到站了。

過道上不再杵著林立的身影。男人往車廂中間走了幾步,期望有空閑的座位。還真沒讓男人失望,一個三人座靠過道的一邊空著。男人想回去叫女人過來,轉(zhuǎn)念一想,這趟車極有可能是全程對號入座,別等這里的名花有主了,那邊的軟座兒再讓人占了,那他們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幾個人涌進車廂。其中一個走到男人跟前,把手里的車票往男人眼前一亮。男人只好站了起來。這一路上注定沒有一個座位屬于他們。

男人回到盥洗處,見洗臉池前方自己站的地方已經(jīng)被兩個穿情侶裝的年輕人占了。男人只好靠著廁所門站著。女人抬起頭瞪了男人一眼。

車廂內(nèi)的喧囂很快就平息下來了。男人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快十二點了。車廂內(nèi)絕大部分乘客已經(jīng)閉著眼睛靠在座位上昏昏欲睡了。

那兩個年輕人卻精力旺盛得很。男孩手里拿著個手機,兩個人好像在玩什么游戲,手機內(nèi)傳來唧溜唧溜的聲音。女孩懷里捧著個薯片袋子,兩根指頭從袋子里捏著薯片,塞到男孩嘴里一片,再塞到自己嘴里一片,一邊咔咔吃著薯片,一邊跳著腳嚷著快快。好像是闖關(guān)成功了,女孩“耶”地叫了一聲,踮起腳尖在男孩的腦門兒上很響地親了一下。接著用嘴唇擒住薯片的邊緣,用眼神示意男孩。男孩會意,將嘴巴湊了過去。兩個腦袋湊在了一起。女孩嗤嗤地低聲笑著。

男人看見女人厭惡地瞟著女孩,目光像一根根針。

女孩把空了的薯片袋子丟在地上,又從雙肩包內(nèi)拿出一盒漢堡,一只手拿著一只手在下面捧著,張大嘴巴咬了一大口。剛嚼了兩下停住了,把手里的漢堡遞到男孩面前。男孩搖搖頭,你的最愛,你吃吧,我不餓。女孩執(zhí)拗地擎著漢堡。男孩沒辦法,只好張開嘴巴咬了一小口。女孩又咬了一口,然后又把漢堡遞到男孩的嘴巴前。男孩望著女孩搖晃著腦袋。女孩下命令似的說,張嘴!男孩說,你喜歡吃,就都吃了吧。女孩不依不饒,張不張嘴?男孩的嘴巴張開了一道縫兒,女孩使勁把漢堡塞進男孩嘴里。男孩的嘴巴被漢堡塞著,嗚嗚地說不出話來。女孩咯咯地笑彎了腰。

男人看見女人的目光柔和下來。

吃完漢堡,男孩和女孩一人耳朵里塞了一只耳機,兩個腦袋湊在一起聽手機內(nèi)放的什么歌。女孩閉著眼睛靠在男孩胸前。男孩把外套拉鏈拉開,把女孩攬了進去,兩只胳膊合攏過來,摟住了女孩嬌小的身體。然后將頭埋在女孩的頭上。

女人久久地注視著抱成一團的兩個年輕人。

女人站起身來,沖男人使了個坐著的眼色,拿起搪瓷缸子,沿著過道向車廂那頭兒走去。

男人在帆布包上坐下來,望著對面兩個年輕人。兩個人閉著眼睛相互摟在一起,像老家過年年畫上一對交頸而眠的鴛鴦。

女人端著搪瓷缸子回來了,從雙肩包內(nèi)掏出三個雞蛋,投進缸子內(nèi)的熱水中。不多時撈起一個,在搪瓷缸子的沿兒上磕了一下,兩手靈巧地一轉(zhuǎn),眨眼間白生生的雞蛋便露了出來。

女人把剝好的雞蛋遞到男人面前,輕聲問,餓了吧。

男人接過雞蛋點點頭。都大半夜了,在家吃的那點東西早就消化完了。

女人剝開一個雞蛋,邊吃邊對男人說,那個也是你的。

男人說,我不要了,你吃吧。

女人瞪了男人一眼,讓你吃你就吃!

男人覺得女人的眼神以及說話的口氣和以前有些不一樣,硬的力度大大減少,軟的成分多了起來。

女人從雙肩包內(nèi)拿出一個蘋果,探過身子打開水龍頭洗著。等女人直起身子時,男人扯住女人衣服的下角,把女人按坐在自己的腿上。

男人環(huán)抱著女人,從女人手里接過蘋果,隨后把蘋果挪到女人嘴邊。女人回頭望了男人一眼,低下頭咬了一口蘋果。男人把蘋果湊近自己嘴邊咬了一口。兩個人像對面那兩個年輕人一樣,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著蘋果。女人一邊嚼著,一邊扭頭望著男人,眼里汪著笑意。

手里的蘋果剩下了一個核兒。

沒有了蘋果,男人的雙手環(huán)在女人的腰間。兩只手開始還算老實,沒過多長時間,便向上移動著位置,變得不安分起來。

女人用胳膊肘兒搗了男人一下。男人笑嘻嘻的,手上卻沒停止動作,女人也沒再阻止。

在銅城的這兩年中,男人覺得女人在那方面好像出了問題,變得不像在老家時那么有激情了。有時他剛流露出想法,女人就一把推開他,訓(xùn)斥道,累得恨不得扯貓尾巴上炕,你還有那心思!即便是勉強應(yīng)允了,還沒等他進入狀態(tài),女人就在身下開始不耐煩地催促他快點兒。男人一度懷疑女人是不是要更年期了,可是女人和他同歲,剛剛?cè)包c頭兒,怎么能這么快就到更年期了呢?回老家這幾天,有一天他和女人在地里割玉米秸。歇氣兒時,他坐在一鋪玉米秸上抽煙,女人四仰八叉躺在旁邊。女人舒展開四肢,凝視著藍天,說,老家的天真藍??!好久沒看見這么藍的天了。女人的手搭在他的腰上,在他裸露的肌膚上一點一點移動著。他扭頭望向女人,看見女人正用一種濕漉漉水淋淋的眼神望著自己。他想俯身下去,扭頭看見不遠處的地里晃動著收割的身影。那天晚上,大丫和二丫剛睡著,女人火炭似的身子便滑進了他的被窩。他敢說,那一次是他們這兩年來最盡興最酣暢淋漓的一次。要不是他拼命用嘴唇堵著女人的嘴,從女人喉嚨里迸出來的母獸一般的低吼聲,恐怕得把睡著的兩個孩子吵醒了。

累了吧?女人將脖子用力向后仰,在男人的耳邊低聲問。

不累。男人將嘴巴湊近女人的耳朵說。

女人輕聲說,今天咱這軟座兒真好!

嗯。男人應(yīng)了一聲。他也覺得這軟座兒挺好,比車廂內(nèi)的那些座位好上一百倍,就是給他個臥鋪都不換!

女人問,你困了嗎?

男人說,不困。

女人說,我也不困。

花兒。男人咬著女人的耳垂,低聲叫道。女人名字的最后一個字叫花。這個蘊藏了無限親昵的稱謂好像只有在戀愛和新婚后的短暫時間里,男人才這樣稱謂女人。

哎。女人柔聲答應(yīng)著。頓了一下說,回去咱請大家伙來家里吃頓飯,喝點兒酒吧。

男人一愣,隨后雙臂用力緊了緊女人的身子,說,隨你。

女人貓似的往男人的懷里縮了縮,輕聲細語地對男人暢想著未來。再干幾年他們就不在銅城干了,回亮馬河去。喂上幾頭豬,養(yǎng)上一群鴨,早晨他們把嗷嗷叫喚的豬喂飽,再把跩來跩去的鴨子趕到屋后清亮亮的亮馬河內(nèi),然后扛上家什,走向綠色的田野。他們要在屬于他們的田野上種上各種各樣的農(nóng)作物,苞米、大豆、谷子……

女人絮絮叨叨地說著,男人不時點著頭應(yīng)和著女人。像有一幅畫卷展現(xiàn)在他們面前,兩個人一律嘴角上揚著,眼里閃爍著炯炯的光。

男人緊緊箍著女人的腰,下巴倚在女人的肩上,隨著列車的節(jié)奏,身子有頻率地搖晃著。車輪軋在鐵軌上,哐當(dāng)哐當(dāng),像是在給女人的喃喃敘說配樂,從來沒有過的動聽悅耳。男人甚至想讓火車走得慢些,再慢些,就這樣一直走下去,走他個地老天荒!

男人做了一個夢,夢見他摟著女人像似坐在一只大搖籃中,又像似坐在裝著玉米秸的高高的馬車上,他將身子伸展成一個舒服的“大”字形,隨著節(jié)奏搖啊搖,晃啊晃。微風(fēng)像一只溫柔的手輕輕拂過他們的臉龐,天上的白云絲絲縷縷,飄進他們的眼里……突然,懷中的女人像只柳哨兒似的擰著身子掙脫開他的雙臂,從他的懷里滑了出去……

男人一激靈醒了。車窗外一片金燦燦的光,刺著他的眼睛。再看車廂過道上,矗立著黑壓壓的人墻,車廂內(nèi)的那鍋粥又被攪得沸沸揚揚的。近處,女人正在往胸前背她的雙肩包,一邊背一邊粗門大嗓地沖他喊著。喊聲像一塊硬邦邦的金屬,震擊著他的耳膜:

快起來快起來!到站啦!

責(zé)任編輯 ?李 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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