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改鮮
記得小時候玩兒的秋千,一塊兒木板兩截繩子所構(gòu)筑的簡單游樂設(shè)施,是從高高門洞的門梁上懸掛下來的。在夏日的正午,終于靜止下來,在光陰移動和光影閃爍間,有了那么一點說不出的意味,悠閑又疲乏。
不能安然睡去的孩童悄悄起來,小心繞過腳下的一切,試圖悄沒聲地逃離禁錮,出去瘋。本以為大人們已經(jīng)沉沉睡去,結(jié)果在看得見成功那一刻,再一次被摁回炕上。偷跑和被逮,這是夏日午飯后一直存在的場景,不斷重復(fù)著。
也有成功的時候。于是躡手躡腳的孩子在路過秋千的時候,會小心地輕輕扶一下繩子,要它不至于晃動起來,仿佛害怕秋千也大聲喊叫起來似的。
過了秋千,出得大門,就是撒歡兒時光,自由自在,天寬地闊。
多年之后,案前忙碌了一上午的人借著午后的片刻時光倚在椅子里假寐,回想起當(dāng)年情景,嘴角就泛起一絲笑意。那曾經(jīng)的歡樂如細(xì)絲一樣拉開,不絕如縷,又如煙如云地漶漫了。
春夏之交,正是一些花朵零落的時候,花瓣落在水中,就成為魚兒的應(yīng)時甜點,池塘里的錦鯉眼見著又長大許多。
終于忍不住季節(jié)的蠱惑,選了一天,停下手里忙活的一切,把自己收拾利落了出去,也沒什么目的,也不藏心機(jī),就是亂走。杏子青澀,桃子也是毛茸茸的綠,山楂含苞欲放。有人搬了梯子拿了棍子正在勾著摘洋槐的花,一嘟嚕一嘟嚕的白,空氣里全部是槐花香。也有路人對此斥以白眼,可那采摘的假裝什么也沒看見,飛快上下其手,又飛快走掉。只有地上零零碎碎的一片白,像是清清淺淺的無奈,引了麻雀來撿拾。
先是被各種顏色鉤掛,后來就被一些似有如無的香味牽引,走啊,走,就走進(jìn)了一個寺廟。
明晃晃的陽光進(jìn)得廟堂,安靜許多,更襯出許多陰涼,也讓光線變得柔和,很難得。
拐過正殿,走向后院,卻見明暗之中,高墻之上,有個小窗一樣的空洞,內(nèi)中是遠(yuǎn)處的山影樹影和河水,水面薄霧泛起,宛若一幀山水寫意。而這山水草木之上,曾經(jīng)是密布了小小佛龕的,而今依舊有一些殘留著。
人的心莫名就疼一下。
原來喧鬧里也是有幽靜的。歡樂和寂靜從沒有那么絕對。
還是夏日的正午,人們都休憩去了,不想沉睡的少年獨自在街道亂走,初嘗了一個人的孤寂。也因此,終于能安下心來理性地注視身邊一切,那些好的、壞的、不好不壞的。生命里的單獨體驗正在形成,給了一個人另外一種視角的同時,也把一種踏實的、開闊的悲憫融入精神。
寂靜的巷子,拐彎的地方,不知何人在墻上寫下“天地分界”四個字。所謂“分界”,亦不知是指此前此后,還是向左向右。
對于一個正在成長中的人,這或許并不是重要的,卻又分明有那么一點讖語的意味。選擇在天翱翔還是在地行走,是一個人的選擇,也將是一個人未來的際遇。
走不出牽絆的人留在了塵世。
歡樂是人們皆向往的,也是最適合聚眾參與的。
俗世的好是黃配綠。綠是濃重的綠,黃是明亮的黃。現(xiàn)實盡管有種種不適,也還要學(xué)會克服了,敞敞亮亮走下去。
只是時間侵蝕之后,很多舊日的歡樂都淡漠了。
把舊的窗戶重新粉刷一遍。在灰暗的水泥墻上涂上亮一點的顏色。修好壞掉的門把鎖。平庸乏味的日子就有了一點歡天喜地的將要好好過下去的意味。
這原本就是本分。是毋容置疑的立世態(tài)度。只是有點疏忽了。
會有一把傘在前路上等著嗎?
曾經(jīng),是有一輛單車,守候過一個歸來的人的。
終于不再苛求。終于明白了從沒有萬全之策,所謂萬全其實意味著不全。
終于不再焦慮以后怎樣,以后是以后的事兒,自有以后來應(yīng)對。
歡樂是最需眾人參與的體驗,是人們皆向往的,而寧靜,要的不是眾人參與,更多的是獨自感受。
寂靜的街道,日頭下一個人的漫步,無人知曉,也無人在意,完全是一個人的賞玩,是一天當(dāng)中最閑適的一段時光的開始。夏日正午的片刻光陰予以一個人的誘惑,讓獨自晃悠成為習(xí)慣。
夏天的豐韻正濃,太陽雨之后,路面有一些濕滑,但是空氣清新。因為喧鬧暫停,所有消失的和即將消失的,都有了一種平日看不見的華麗,隱隱閃現(xiàn)。其實日常物事最是深藏情意,陳舊的肌理里是有安定的內(nèi)質(zhì)和細(xì)膩的愛憐的。
風(fēng)剝蝕了一部分表面的繁華,泄露出事物原本的底色。接著雨又給這底色加添了自己的涂抹,生了苔蘚,留下了瘢痕。就算如此,那底色原來并不是消沉的,也還有歡快和恬淡交織其中。
隔著時光看過去,曾經(jīng)的不堪也早成為一種歷練。
在需要的地方留一把傘給需要的人。僅僅因為,在記憶的路邊曾經(jīng)有一輛舊單車等候過一個離人。
這塵世有太多叫人無法忽略的東西,又歡樂又寂靜。
(責(zé)任編輯 楊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