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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汝綸與桐城派在清末民初的演變*
——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選》及其刊刻為考察中心

2015-03-18 23:49
關(guān)鍵詞:桐城派詩文

馬 玉

(安徽大學 文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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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汝綸與桐城派在清末民初的演變*
——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選》及其刊刻為考察中心

馬 玉

(安徽大學 文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9)

《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選》是晚清吳汝綸據(jù)明張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刪選而成的一部大型詩文選本。該書的編選與刊刻均有著特殊的時代意義和理論價值:該書于其任教直隸保定蓮池書院期間編選而成,編選動機源自維新變法前后吳汝綸對中學存亡的深刻思考。該書在民國初期的刊刻出版與桐城末派大護法徐樹錚對自我權(quán)力的維護有直接關(guān)系。該書在???、圈點、評注等詩文評點中,體現(xiàn)出編選、刊刻者強烈的流派意識,顯示出桐城派傳統(tǒng)的傳承性。該書對漢魏六朝詩文的認可、推尊,一定程度上突破了桐城派固守唐宋八大家的古文體系。該書吸收曾國藩、方東樹二人的詩學觀念,以氣勢、情韻論詩與文,發(fā)掘漢魏六朝詩文的勁健、華妙之美,呈現(xiàn)出晚清桐城派獨特的“六朝想象”。

吳汝綸;《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選》;桐城派;演變;六朝想象

吳汝綸(1840-1903)是造就“同治中興”和“桐城中興”的晚清湖湘政治家曾國藩的“四大弟子”之一,雖然吳汝綸沒有進入清末政治的核心,但是,他長期主講于直隸保定蓮池書院,將桐城派的影響由南方擴展至京畿,又因為皖籍的關(guān)系,桐城派的文學家族如姚氏、方氏、張氏等凝聚于其周圍,進一步擴大了桐城派的家族性代際傳承,吳汝綸在桐城派的清末傳承歷史過程中發(fā)揮了承前啟后的重要作用。

自從姚鼐自覺創(chuàng)派以來,桐城派就形成自己特定的文章觀和文學史觀,“學行繼程朱之后,文章在韓歐之間”(王兆符《方望溪先生文集序》),以“八大家”為中心的唐宋文章正是姚鼐所樹立的桐城派散文典范??墒牵S著時間推移和文化環(huán)境的改變,桐城派也在不斷地調(diào)整,“姚門四大弟子”之一的方東樹開始關(guān)注詩歌理論問題(《昭昧詹言》),而稍后的曾國藩則在“義理、考據(jù)、辭章”之外補充了“經(jīng)濟”。桐城派發(fā)展過程中身為曾門弟子的吳汝綸,在新的時代文化背景下于桐城派理論提出了哪些新命題?其主要貢獻是什么?如何理解其意義?對這些問題我們至今還缺少系統(tǒng)、深入的研究*長期以來,學界對桐城派研究較為深入,但是對吳汝綸的研究則相對薄弱。學界對吳汝綸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吳汝綸在近代教育史上的地位問題,對西學的傳播貢獻問題,其政治傾向問題,對桐城派古文文風的影響問題,在桐城派中的地位問題,以及總體評價問題等五個方面(曾光光《吳汝綸研究述評》,《安徽史學》2006年第2期有詳論),而對吳汝綸的詩學思想則關(guān)注不足,僅徐世中《吳汝綸對近代桐城詩派的貢獻》(《宜春學院學報》2013年第2期)有集中闡述。?!稘h魏六朝百三家集選》(以下簡稱《集選》)是吳汝綸晚年所編的一部重要文學選集,但一直未進入學界的研究視野。本文試圖還原《集選》編選及其刊刻的歷史過程,進而從一個微觀的視角,考察吳汝綸文學觀念的新變,以及桐城派在清末民初時期的演變動向。

一 《集選》的著作過程

《集選》是吳汝綸據(jù)明代張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編選而成的一部詩文選本。其中,《漢魏六朝百三家集》是以明代張燮《七十二家集》為基礎,兼采馮惟訥《古詩紀》、梅鼎祚《歷代文紀》排比而成的一部中古詩文總集。作品收錄上起漢代賈誼,下至隋代薛道衡,凡103 家。編排體例為一人一集,每一集中,首列賦,次列文,后列詩,再后為作者本傳。每集卷首各有題辭,對作家和作品作出評價。吳汝綸刪選《漢魏六朝百三家集》,略去張溥選本的題辭與本傳,共保存72家,其中漢代5家、魏4家、晉16家、宋8家、齊6家、梁19家、陳4家、北朝6家、隋代4家,刪汰的31家集中在漢、魏、晉、隋四朝。另外,所選詩人的詩文數(shù)量與張溥書亦有區(qū)別?!都x》最早刻本是民國六年(1917年)都門書局本,1985年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年吉林人民出版社(本文所引《集選》文字即出于此本)曾據(jù)以重排。

關(guān)于吳汝綸《集選》文字的形成過程,郭立志《桐城吳先生年譜》和黃山書社《吳汝綸全集》“前言”均未作明確交待。我們根據(jù)吳汝綸日記、尺牘和姚永概、吳闿生等人所撰序跋,可以確定其撰寫時間和背景。

姚永概在《吳摯甫先生評選漢魏六朝百三家集序》中稱:“嘗游保定,先生館我于蓮池書院二年?!氏壬畬W,得竊窺一二焉,而獨未聞百三家評點本也?!盵1](P1-2),姚永概在保定蓮池書院的時間為光緒十八年(1892年)至十九年[2],據(jù)此,吳氏編選《集選》當在光緒十九年后,否則與之朝夕相處、求學論文的姚永概不會一無所聞。

另,《集選》與吳汝綸的另一部選本《古詩鈔》有密切關(guān)系,從《古詩鈔》可發(fā)掘與《集選》相關(guān)的一些線索。吳汝綸之子吳闿生在民國十七年刊刻《古詩鈔》所作跋語記載:“先大夫生平教人即用二家刊本(指王漁洋《古詩選》和曾國藩《十八家詩鈔》),晚主蓮池,于講肄之暇,乃取古今詣極之作,自漢魏以降迄于虞伯生,五言四百四十余首,七言三百余首,躬自校寫以為諷誦研悅之資?!盵3]據(jù)此可知《古詩鈔》編選地點在蓮池書院,惜具體年份不詳,但綜合“晚主蓮池”之“晚”字,與姚永概在蓮池書院對吳氏選詩之事一無所知的情況來看,吳汝綸編選詩文選本的時間當在主講蓮池書院后期,也即吳氏晚年。

又據(jù)吳汝綸日記可將《古詩鈔》編選的年份確定為戊戌年左右,此年日記記載:

抄五言詩,自漢魏迄于李、杜、韓、柳,備于阮亭,視曾公斷以九家者亦稍廣,而為詩殊約,恐有遺美,則識力故未至也,要亦自適吾好而已。[4](P291)

抄七言古詩,起漢武帝《秋風詞》,以阮亭選周、秦諸詩多出傳記難信,詩亦未工;李、杜前名作殊少,獨鮑詩驚矯;蘇、黃前歐王卓然成宗;元白亦別成一隊,亦依阮亭不入選,恐學之入滑易也。下至虞伯生而止。[4](P292)

這與吳闿生跋語對《古詩鈔》編選過程的記載相吻合。另外,跋語又有:“其余漢魏樂府歌行及諸家專集所嘗點定識別者,綜之,又得千八百四十余首,未敢淆亂,別為附目四卷于后,俾承學者并考焉。蓋先公所讀詩約分為三種,其晚年自寫七百余首者,最精本也,其次加詳焉者,則今所刻二十卷是,其擴之而又詳者,則附目四卷是也。夫?qū)W問之道不外乎兩端,曰博觀,曰約取。所涉不博,則無以窮其蕃變,所守不約,則無以極其精微?!盵3]其中,“千八百四十余首”“漢魏樂府歌行及諸家專集所嘗點定識別者”與《集選》無論內(nèi)容還是數(shù)量(1950篇/首)都極為接近,據(jù)此可斷定《集選》為吳氏讀詩所“博觀”者,而《古詩鈔》則是極其精微的“約取”者,《集選》與王士禛《古詩選》和曾國藩《十八家詩鈔》俱為《古詩鈔》的選源。

再據(jù)吳汝綸戊戌年的日記,可發(fā)現(xiàn)吳氏此年讀書重點為六朝史書,且所作史論在編選的《集選》中亦有所錄。如《日記·卷三·史學下》記載:“約《謝封建昌侯表》云:‘陛下投袂萬里,拯厥涂炭,臣雖心不吠堯,而跡淪桀犬。此則王業(yè)始基,臣所不與,徒荷日月之私,竟無蒸燭之用。雖復備數(shù)樂,推與同謳頌,而誠微弱章,效闕纖塵,遂班山河之誓,叨佐命之賞,亦何以慰悅帷帳,酬報爪牙?!瘬?jù)此,則約無勸成篡齊之事矣。表為當時所上,豈得變亂事實。梁武帝始終不悅沈約,亦以此也。獨其齊臣歸梁,無貞介之節(jié),是可議耳,至以決策謀篡誣之,則過甚矣。”[4](P184)在《集選·沈隱侯集選》所錄同篇后有評語曰:“據(jù)此,則史稱休文決策篡齊,非事實也”[1](P549),日記所載史論與選本所作評語相同。又如:“郭景純文學,在晉為有數(shù)人物,風烈尤著,而《晉書》多載卜筮、小數(shù)不經(jīng)之事,使后世疑為方術(shù)之士,此史氏之失。……庾信‘江表王氣,終于三百年’之說,乃郭語,而讀者亦不知其所出,史亦不載此語?!盵4](P185)《集選·庾開府集選》所錄《哀江南賦》“將非江表王氣,終于三百年乎”后有評語:“此郭璞之言,子山征信之也。注不能言其出處?!盵1](P701)二者若合符節(jié),據(jù)此可證《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選》編選時間與《古詩鈔》大致相同,為戊戌年左右。

吳汝綸刪選張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有兩個原因:第一,與張溥所編原集存在的瑕疵有關(guān)。張溥編《漢魏六朝百三家集》歷來毀譽參半,彭懋謙在重刊序中稱:“明張?zhí)烊缇幇偃壹?,自漢魏至六朝作者,掇拾殆遍,其采之類書、得之金石,零章斷句,備錄于篇,尤見好古誠摯,茀榛楛勿翦,疏舛遂多,覽者不無微議?!盵5](P4)彭論之后微議不斷,如“夫世于此集,每苦浩衍難讀”(姚永概《集選》序),“明張?zhí)烊缱偃叶鵀榧?,洋洋乎大觀矣。惜簡冊浩瀚,讀者恒以窮年不終病之”(徐樹錚《集選》序)。第二,與吳汝綸對“古文辭”的守護立場有關(guān)?!都x》編選時間為戊戌年左右,年份的特殊性規(guī)約了《集選》所具的時代意義。1898年光緒皇帝下《明定國是詔》宣布建立京師大學堂,開始了近代教育的轉(zhuǎn)型。吳汝綸為近代教育的先驅(qū)者,其主講蓮池書院長達12年之久(1889-1901),期間積極引進西學以求書院教學的創(chuàng)新、變革,認為“中國風氣不開,新學不出,與西、東鄰國交戰(zhàn),決無能勝之理”[6](P161),為“取法泰西”的先行者。然而,戊戌維新前后,吳汝綸對學堂教育思考漸深,其教學重心已不再限定為最初的“一切向西看”,在接納西學的同時,吳氏對中學的存?zhèn)髂钅畈煌?,如其戊戌、己亥年的尺牘文字流露出其于中學的深切用心:

然國家一切屏棄不齒,恐亦有不測之憂。吾恐西學不興,而中國讀書益少,似非養(yǎng)育人才之本意也。(《答嚴幾道》戊戌七月七日)[6](P208)

因思《古文辭類纂》一書,二千年高文略具于此,以為六經(jīng)后之第一書。此后必應改習西學,中國浩如煙海之書,行當廢去,獨留此書,可令周孔遺文綿延不絕。(《答嚴幾道》己亥正月卅日)[6](P231)

從以上文字可見:吳汝綸向當時教育界的活躍者,表達了對中學將亡的私憂與大恐,并開出姚鼐《古文辭類纂》這一解救藥方。吳氏將中學存亡系此,不得不說是在西學咄咄進逼之下的退而求其次。吳汝綸在戊戌年左右精心編纂《集選》、《古詩鈔》等詩文選本的用意明朗,其致力于古文辭的守護,企圖以選本保存中學精華并施用于學堂教學之中,從而做到教育上的中西并進。

二 《集選》*吳汝綸為清代評點大家,其評點、校勘群籍尤力,點校評選書籍遍諸經(jīng)、史、子、集,共160余種?!都x》僅為其點勘群書之一種,所涉評點方式為其點堪評選時慣用方法,因此《集選》雖為冰山一角,但仍可以小窺大,對桐城派傳統(tǒng)的傳承演進有所概觀。與桐城派的傳承

桐城派的形成機制及演進過程,一直以來頗受桐城派研究者的關(guān)注*如:王達敏《姚鼐與乾嘉學派》(學苑出版社,2007年版)、徐雁平《書院與桐城文派傳衍考論》(《漢學研究》第22卷第2 期,2004年12月)和《桐城文章中“尚有時世”:以同光年間蓮池書院之講習為中心》(《清代文學研究集刊》第3輯)、陳春華《清代書院與桐城文派的傳衍》(蘇州大學2013年博士學位論文)等。。《集選》采用了???、圈點、考證、評注等詩文批評方法,其評點方式體現(xiàn)出編選、刊刻者強烈的流派意識,顯示出桐城派的自覺傳承性。

除???、圈點外,占據(jù)《集選》評點體系核心地位的是箋注。《集選》箋注方式有二,一是充分結(jié)合史書,詩史互證、知人論世以闡發(fā)詩旨,并附有注釋、考證、史論等,此屬傳統(tǒng)詩文箋注的范圍,毋須多論。二是移錄桐城派先輩姚鼐、曾國藩、方東樹等人的評語,從而深具桐城派特色。

《集選》在評點陳思王、阮步兵、陶彭澤、謝康樂、鮑參軍、謝宣城六家詩集時,大量移錄桐城派先輩的評語,移錄的著述主要為曾國藩《十八家詩鈔》和方東樹《昭昧詹言》,吳汝綸對先輩評語或認同、或引申、或質(zhì)疑、或著重指出,并將自己的見解、體味融匯其中。

其認同處如:

姚郎中云:溫厚。(陶淵明《與殷晉安別》“脫有經(jīng)過便,念來存故人”句)[1](P243)

方植之云:此詩似是已歸語,癸卯或傳寫誤。汝綸案:《辛亥祭敬遠文》云:余嘗學仕,纏綿人事,流浪無成,懼負素志,斂策歸來,爾知我意。據(jù)此,則此詩作于乙巳后。方說是也。(陶淵明《癸卯歲十二月中作與從弟敬遠》)[1](P245)

其引申處如:

曾太傅云:首句盤石“石”字疑誤。汝綸案:高彼,“彼”字亦疑誤。當與浮氣字對。(曹植《盤石篇》“高彼凌云霄,浮氣象螭龍”句)[1](P84)

方植之云:文法與太史公《六國表序》同。汝綸謂:意境似韓公《送董邵南序》。(陶淵明《贈羊長史》)[1](P243)

其質(zhì)疑處有:

李善訓纂為繼,曾公解為情已止矣,不解因何復纂。皆于文義未協(xié)。此八句皆憶山中耳。無緣橫入復纂之事,竊謂纂當為篡,如弋人何篡之篡?!稜栄拧罚捍?,取也。即用《莊子》咸其自取之旨。改取為篡,以就韻耳。(謝靈運《道路憶山中》“得性非外求,自己為誰纂”句)[1](P294)

此詩乃閱世既久,不耐腥腐而思遠舉之旨。曾太傅謂:譏學仙。非也。(鮑照《代升天行》“何當與汝曹,啄腐共吞腥”句)[1](P328)

另有著重指出處,如:

此詩曾云工律,今十八家本失載工律二字。(謝靈運《登池上樓》)[1](P288)

曾太傅云:因孤嶼而想昆山,欲托以逃世與安期游矣。用屈子《遠游》意。此評《曾選十八家》失載。(謝靈運《登江中孤嶼》“亂流趨正絕,孤嶼媚中川”句)[1](P288)

從以上移錄評語內(nèi)容來看,既涉及詩意闡發(fā)、作詩時間考證,又涉及文字訛誤???、詩歌藝術(shù)鑒賞等,皆來自桐城派前輩。其中對曾國藩《十八家詩鈔》失載評語的著重指出,則明顯具有保存先輩著述成果的用意。

三 《集選》文學史觀念與晚清桐城派的“六朝想象”

桐城派的歷久不衰,與其應對時變、世變及時作出調(diào)整甚至變革有莫大關(guān)系?!都x》作為桐城派選本之一,其影響力和經(jīng)典性不如方苞《古文約選》、姚鼐《古文辭類纂》以及曾國藩《經(jīng)史百家雜鈔》,但是,將其放在桐城派選本流變過程來看,其對六朝詩文的認可甚至推尊*以文為詩、以文論詩是桐城派一大特色,且《集選》為一部詩文選本,故本文在論及吳汝綸的文學史觀與詩學觀念時,將詩與文皆納入論說范圍。,無疑在桐城派理論發(fā)展史上具有特殊地位,其意義值得關(guān)注、闡發(fā)。

吳汝綸《集選》吸收方東樹、曾國藩二人的詩學觀點加以發(fā)揚光大,融匯自己的審美體味,以氣勢、情韻論詩與文,發(fā)掘漢魏六朝詩文的勁健、華妙之美,迥異于傳統(tǒng)柔媚的六朝形象,展示出末代桐城派文人獨特的“六朝想象”。

(一)《集選》文學史觀對桐城派古文體系的突破

《集選》包羅詩文,共選文820篇,選詩1132首,其中樂府歌行216首,從詩、文數(shù)量來看,《集選》對漢魏六朝詩、文并無軒輊。《集選》所選詩文的朝代分布為,漢代90篇文(無詩,其中揚雄賦、文29篇,蔡邕碑文46篇),魏詩文共有195篇(其中詩185首)、晉詩文共365篇(其中詩166首)、宋詩文共284篇(其中詩199首)、齊詩文共140篇(其中詩77首)、梁代詩文共559篇(其中詩314首)、陳詩文共82篇(其中詩36首)、北周詩文共213篇(其中詩146首)、隋代詩文共24篇(其中詩9首),從朝代分布來看梁、晉、宋位列前三?!都x》所選詩家詩文數(shù)量在50篇以上的有十二家,按照數(shù)量排列分別為:庾信171篇(詩115首);江淹145篇(詩80首);鮑照142篇(詩119首);陶淵明108篇(詩100首);陸機95篇(詩35首);阮籍86篇(詩82首);吳均詩78首;謝朓76篇(詩66首);謝靈運75篇(詩69首);曹植詩74首;沈約67篇(詩46首);陸云51篇文。綜合來看,《集選》選錄漢魏六朝71家詩文,但博中有約,有所偏重,將歷朝的代表文體以及核心人物串聯(lián)起來,可見吳汝綸心中的漢魏六朝文體“圖像”:漢代無詩,其偏愛為揚賦蔡碑;曹魏最為偏愛曹植、阮籍,且重心在樂府詩歌。晉代則為陸機、陸云和陶淵明,重心在二陸兄弟的賦、文和陶潛的詩歌。宋所選的核心人物為鮑、謝,齊為謝朓,梁為江淹、沈約、吳均,北朝為庾信。這一“圖像”的建構(gòu)與當前文學史勾勒的漢魏六朝雖有重疊但未盡相同,因此可說《集選》具有漢魏六朝文學史建構(gòu)的意圖與意義。

更重要的是,吳汝綸將唐宋古文家一致批判的六朝詩文上接秦漢、下續(xù)韓柳,極重詩文流變發(fā)展。如論蔡邕《司空臨晉侯楊公碑》“起開八家蹊徑”[1](P55),此為接續(xù)秦漢與中唐;論陸機《辨亡論》“雖規(guī)摹《過秦》,而氣體仍近襲孟堅”[1](P156)、論鮑照“序欲遠追揚、馬,頌乃六朝常制”[1](P322)、論江淹《齊御史中丞孫洗墓銘》“筠以霜靄,蘭以風薰。淵哉若人,實好斯文”用“《漢書》揚子云贊”[1](P533),此為上接秦漢;論謝靈運《種桑詩》,認為柳子厚詩“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還堪養(yǎng)老夫”[1](P290)用此詩結(jié)句(“俾此將長成,慰我海外役”)意也*案:無論是謝靈運“俾此將長成,慰我海外役”,還是柳宗元“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還堪養(yǎng)老夫”,將對未來的期待寄托在今日之“物”上,設想歲月奔流,在皓首頹顏時,見此“物”的成長,可置換人生的苦短,足慰疲憊的心靈。細味徐樹錚為《集選》所作序言的末段文意,與這兩句詩意相同,可謂異代同調(diào)也。,稱鮑照《答客》詩“疏樸,開杜、韓先聲”[1](P335),認為謝朓《酬德賦》“詞質(zhì)氣健,下開昌黎《酬德賦》”[1](P406),此乃下續(xù)韓柳。

《集選》作為一部純粹的漢魏六朝詩文集,打破桐城派方苞“古文中不可入語錄中語,魏、晉、六朝人藻麗俳語,漢賦中板重字法,詩歌中雋語,《南》、《北史》佻巧語”[7](P890)以及姚鼐“古文不取六朝人,惡其靡也”(《古文辭類纂》序)等對六朝詩文所設的限制與歧視,將“藻麗俳語”“雋語”“佻巧語”“駢儷綺靡”之文、賦、詩等一并收納,從而一定程度上突破了桐城派固守先秦、唐宋八大家的古文系統(tǒng),上接先秦、下續(xù)韓柳,將排斥在外的漢魏六朝駢儷之文和綺靡之詩納入學習范圍,貫通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唐宋,走向桐城派以《古文讀本》、《古詩鈔》、《古文范》為代表的通代選本時代,徹底實現(xiàn)了桐城派由最初歧視到最終借鑒六朝的立場轉(zhuǎn)變。

(二)《集選》詩學觀與晚清桐城派的審美理想

《集選》以氣勢、情韻論詩與文,推尊寓雄奇勁健、華妙深美之風的漢魏六朝詩文,此種詩學風尚的發(fā)現(xiàn)與選擇,深受方東樹、曾國藩詩學觀念影響而有發(fā)展。三家將漢魏六朝詩文納入桐城派師法范圍的努力,對漢魏六朝詩文雄健、華妙之美的發(fā)掘,構(gòu)成晚清桐城派獨特的審美觀念。

《集選》論詩與文以“氣”為核心概念,此“氣”不為天地間柔媚之屬,而是雄奇勁健之風,蔡邕碑文屬之,鮑、謝樂府屬之,如論蔡邕《京兆樊惠渠頌》“此文自是雅健之筆”[1](P43)、《黃鉞銘》“中郎文往往勁氣直達”[1](P45)、 《太傅胡公碑》“胡公三碑,此為第一。以精神摶聚故也”[1](P51)、《陳太邱碑》“純用虛敘,神氣雋逸,此中郎諸碑之冠”[1](P59)。論《太尉楊公碑》“文勢勁直,中郎本色”[1](P54),“雅健”、“勁氣直達”、“精神摶聚”、“神氣雋逸”、“勁直”均屬“雄奇”范疇。其論詩賦,推崇鮑照、謝朓、吳均,因三家樂府詩賦之“氣”最為渾灝流轉(zhuǎn)。其論鮑照《蕪城賦》“氣駿,而詞已失古澤”[1](P313)、《登大雷岸與妹書》“奇崛驚絕,前無此體。明遠創(chuàng)為之”[1](P320),肯定鮑照的創(chuàng)變之功。于鮑照樂府詩,吳汝綸明示所愛與王士禛迥異,推尊其有氣勢者,如其云:

沈約《宋書》云:明遠文詞贍逸,嘗為古樂府,文甚遒勁。汝綸案:明遠樂府最高,他詩多規(guī)摩大謝,不為絕詣。《昭明》多錄樂府,慎取他體,鑒裁自精。余所愛與阮亭所錄迥異,他日當更思之。[1](P324)

王漁洋“神韻說”追求空靈虛淡、悠游不迫的審美意境,而吳氏所尊“有氣勢者”,為“遒勁”,為“俊逸”為“生峭”,二者自是不同的審美范式。前論《集選》對吳均詩的偏愛,原因則吳均詩多“襲明遠”[1](P634)。對“詞質(zhì)氣健”[1](P406)“華妙艷麗”[1](P416)的謝朓詩文,吳氏賞愛有加,并極為痛惜謝眺文集的亡佚流散,其曰:“宣城文集五卷。紹興中,婁炤刻詩集,刪剃其文,后遂亡佚。張所集錄,蓋不能什一也。惜哉!”[1](P411)為吳氏所激賞的篇章還有:傅玄《贈扶風馬鈞序》,稱其“縱橫波瀾,晉文中之恢辨者”[1](P135);有“文氣至為盤郁”[1](P156)的陸機《辨亡論》;有張融《海賦》,認為“長史最精研字句,生造奇倔,間涉俗趣”[1](P424);有何遜《銅雀妓》,認為“何詩神采煥發(fā),他家所少”[1](P623);以及盧思道《孤鴻賦》,認為“盧君于隋世文字最為有氣”[1](P744)。為其稱道的句子則有“咸使百司,議其可否”[1](P440)(梁武帝《定梁律詔》)、“云氣薄蝕,下民咸貴更明”“恃險與馬,舟中皆可異議”[1](P523)(江淹《為蕭讓九錫第二表》)等等,吳汝綸以“句絕”標之。統(tǒng)觀之,能入?yún)鞘戏ㄑ?,皆為有氣勢者也?/p>

除氣勢外,《集選》論詩與文還崇尚真情,稱贊謝靈運《九日從宋公戲馬臺送孔令》“應教體能自寫胸臆,大難大難”[1](P286)、鮑照《從臨海王上荊初發(fā)新渚》“詞多悲郁”[1](P338),并標舉王羲之《蘭亭集序》為“情韻深美,晉代杰出之文”[1](P223)??梢姟都x》以氣勢與情韻為重的審美偏愛。

吳氏于漢魏六朝詩文體現(xiàn)出的審美偏愛,深受曾國藩《十八家詩鈔》、《古文四象》和方東樹《昭昧詹言》的影響。吳氏在致姚永樸信中稱:“桐城諸老,氣清體潔,海內(nèi)所宗,獨雄奇瑰瑋之境尚少?!恼龆C之,以漢賦之氣運之,而文體一變,故卓然為一代大家?!鼤r張廉卿,又獨得于《史記》之譎怪,蓋文氣雄俊不及曾,而意思之恢詭,辭句之廉勁,亦能自成一家?!盵6](P51-52)說明在提倡氣勢這一點上,吳氏所繼承的正是曾國藩的理論。除氣勢外,曾國藩論詩兼有情韻、識度、工律, 其《古文四象》和《十八家詩鈔》即以此四元素為標準評閱賞識。吳汝綸丁酉年日記載:“曾公……古近體詩后未成書,惟五古嘗用四類標記,則氣勢、識度、情韻、工律。而無機神一類,蓋仍用‘四象’也”[4](P291),曾國藩用四類標記的五古,即《十八家詩鈔》。由此可見,《集選》以氣勢、情韻論詩,崇尚雄奇的詩學觀念之淵源。

同樣被吳汝綸視為詩學寶典的還有方東樹《昭昧詹言》,其日記尺牘對此多有提及,如:“借方植之《昭昧詹言》……摘其精當者抄入卷中,俾余弟得其眉目”[4](P1033)、“再閱植之論詩,記之?!陨险摴旁?,然多可通之于文?!旁露眨綅{舟中記”[4](P1035-1036)、“借抄方植之所選五言詩目”[4](P1043)、“植翁《昭昧詹言》尚擬??遍_雕否?此書啟發(fā)后學,不在歸評《史記》之下?!时烧搰L謂植翁此書,實其平生極佳之作,視《大意尊聞》、《漢學商兌》為過之”[6](P20),吳汝綸不僅對《昭昧詹言》借抄研讀,還極為關(guān)注此書的??背霭?,對其激賞有加,方氏的詩學思想被吳汝綸內(nèi)化于心。職是之故,《集選》對“真情”的崇尚,對鮑、謝詩歌創(chuàng)變之功的推賞,對華妙深美風格的偏愛可謂淵源有自。

方東樹《昭昧詹言》以漢魏詩、阮籍、陶淵明、謝靈運、鮑照、謝朓為中心建構(gòu)其經(jīng)典化的漢魏六朝五言古詩體系,崇以任真自然、華妙深美、變化奇崛的藝術(shù)風格[8](P79-98),曾國藩《十八家詩鈔》以曹植、阮籍、陶淵明、謝靈運、鮑照、謝朓等六家為取范重心,以氣勢、情韻、工律、識度賞閱之,吳汝綸《集選》推舉曹、阮、二陸、陶、江、鮑、大小謝、沈約、吳均和庾信等,雖然三家的詩學側(cè)重點并不完全相同,但從三家對漢魏六朝詩文經(jīng)典化的連續(xù)性來看,其所構(gòu)經(jīng)典的對象重合處多,吳氏融合方東樹與曾國藩的詩學觀念,并打通詩文,融入自己的審美體味,發(fā)掘漢魏六朝詩文雄直變化、情韻華妙的審美內(nèi)涵,形成有別于繁縟雕麗、聲色綺靡的六朝詩文形象。其對六朝詩文陽剛之美的發(fā)現(xiàn),是晚清桐城派的獨特選擇。此種“六朝想象”說明了漢魏六朝詩文內(nèi)蘊多樣化的審美特質(zhì),可成為后世不盡挖掘的審美礦藏。若從清代詩學史角度來看,桐城派對漢魏六朝詩文的師法取范則顯示了清代詩學在宗唐尊宋外另一種審美樣式、審美眼光的存在。

四 《集選》刊刻與新文化運動時期文派之爭的演變

姚永概在《吳摯甫先生評選漢魏六朝百三家集序》中稱:“嘗游保定,先生館我于蓮池書院二年?!氏壬畬W,得竊窺一二焉,而獨未聞百三家評點本也?!薄氨佼柵汲龃藭?,又錚愛之,印傳于世,辟畺、石間秋校焉”[1](P1-2)可見,吳汝綸生前并未將《集選》原始文字匯集刊刻。吳闿生跋曰:“先大夫藏書數(shù)萬卷,大抵手加點定,而《漢魏六朝百三家集》尤為巨帙。徐樹錚上將,取而刊布,以惠后學。闿生與臧君石間秋,實司??敝?。自丁巳二月開始,戊午五月竣事。頗考舊籍,差無脫漏。”[1](P761)吳汝綸主政蓮池書院期間著述甚豐,《集選》只是其中之一,根據(jù)姚吳二人所作序跋,此著能夠匯集成書,最重要的是得到徐樹錚的大力支持。徐樹錚是當時風頭正勁的北洋軍閥段祺瑞的心腹,有權(quán)勢,有財力,且自述愛好文學,正是組織這項刊刻工作的最佳人選。

丁巳、戊午年為民國六、七年,新文化運動正大潮涌動*新文化運動一般從1915年《新青年》前身《青年雜志》創(chuàng)刊算起。,這一時期桐城二姚與黃侃、劉師培為代表的《文選》派在北大的學術(shù)之爭*參見周勛初《黃季剛先生文心雕龍札記>的學術(shù)淵源》,《文心雕龍札記》導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汪春泓《由近代文選派與桐城派紛爭聯(lián)想新詩學建設》,《中國詩歌研究》2002年和《論劉師培、黃侃與姚永樸之文選派與桐城派的紛爭》,《文學遺產(chǎn)》2002年第4期。為后人所樂道。(1916年)隨著蔡元培新主北大,因?qū)W旨不合,桐城派遺老相繼離開北大,到徐樹錚所主正志學校任教[9](P67)。至此,徐樹錚儼然成為桐城末派的大護法,一方面將馬其昶、林紓、姚永概、姚永樸等桐城遺老請至正志中學教授國文,一方面熱心桐城派代表著作的刊刻出版。從都門印書局民國四年刻印《吳汝綸點勘史記》、民國五年刻印《諸家評點古文辭類纂》、林紓《春覺齋論文》以及《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選》等桐城派著述,不難看出徐樹錚于晚期桐城派文人的護法地位。徐樹錚以民國將軍身份而熱心文事,在當時諸軍閥中,可謂別具一格。因為跟隨皖籍軍閥段祺瑞從而與桐城派具有天然的鄉(xiāng)誼因素,徐樹錚與桐城文士感情至深,但從功利層面來看,徐樹錚護法從北大失勢的桐城遺老實與其“以在野之身思考著立國大法,即如何用‘國學’傳統(tǒng)為基礎來構(gòu)建國家意識形態(tài)”[10](P621),有明顯的維護自我權(quán)力的實用政治目的。其為《集選》撰寫之序言曰:“何日軍事大定,國家文化復昌,政綱法軌燦然畢陳,吾得選暇日,手此卷,以吳先生讀書之法,蔭高樹,踞大石讀之。學為駢散兼至之文,以紀一時政教?!盵1](P1)徐樹錚還遙想他日“讀倦則偃書閉目,追念今日奔馳之不輟,入之文,不知當作何狀,倘亦一樂事也”[1](P1),似乎深情款款。此段文字寫于戊午年六月,時在天津軍次??蓢@的是,同年同月同樣地點,徐樹錚誘殺馮玉祥的恩人陸建章,此舉埋下了日后他被馮暗殺的禍根,但是,吳汝綸編選的《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選》這部大書則經(jīng)其主事而得以傳播。

清代文派之爭為清代學術(shù)史發(fā)展的主線之一,自嘉道以來駢散之爭由對立漸趨融合,駢散合一從此成為清代文派的發(fā)展方向[11]。吳汝綸于戊戌年前后編纂《集選》,援六朝之駢入古文之散是此潮流的體現(xiàn)。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社會政治、文化環(huán)境的變化,駢散之爭在民國初年又具新的發(fā)展動態(tài),可由《集選》刊刻出版的1917年之動態(tài)來看。朱偰《五四運動前后的北京大學》介紹其父朱希祖1917年11月5日日記的內(nèi)容云:“近來北京大學文科教授主持文學者,大略分為三派:黃君季剛與儀征劉君申叔主駢文,……,此一派也。桐城姚君仲實,閩侯陳君石遺主散文,世所謂桐城派者也。今姚、陳二君已辭職矣。余則主駢散不分,與汪先生中、李先生兆洛、譚先生獻,及章先生(太炎)議論相同。此又一派也?!盵12]朱希祖所論“世所謂桐城派者”,以姚永樸、陳衍為反駢一派,但二人觀點并不足以統(tǒng)括桐城派對駢文的態(tài)度。由1917年徐樹錚、吳闿生為《集選》所作序跋來看,此時的桐城派成員還有主駢散合一說者,可劃歸“主駢散不分”派。徐樹錚序言:

伊古以來,文無所謂駢散也,辭達而已矣。自六經(jīng)破墜,政教大文驟失所統(tǒng)。周秦諸子,則各以其文發(fā)揚所學。唐宋儒賢,又各以所學闡六經(jīng)而為文。洵皆夐乎尚已。明人標唐宋名家之名,謂承六朝后,振其衰而起其懦,可以跨越魏晉,上接兩漢,以追唐虞三代之遺。于是群目六朝為駢儷,而他為散行。其實,文之至者,不因駢散而重輕。徒以魏晉六朝好空文、美視聽,有異乎周、秦、唐、宋之所為,遠不如兩漢諸賢,尚能研經(jīng)尊道,故雅不為儒者所崇耳。庸詎知三代而下,繼周、秦諸子之跡,雖推西京為最,而襲兩漢芬烈,流衍轉(zhuǎn)嬗,以胎唐、宋之元,亦惟魏晉六朝是賴邪?又詎知此漢魏六朝諸文,固皆兼駢散之長,綰古近之樞。學文者,沿流溯源,所不容或闕,不可畸視者邪![1](P1)

徐樹錚首先從“辭達”的高度破除文分駢散之說,繼而描繪唐宋以來六朝文的尷尬處境,最后推尊六朝文的地位,主張學文者不得偏廢之。吳闿生跋曰:“竊維文體駢散之爭,龂龂久矣。自宋以來,類以駢詞為詬病。然自聲韻肇分,駢儷實為斯文之一體。當時沈休文輩,矜為穹古未啟之奇秘。寧知千余年來,更以不能脫其窠臼為恨乎?夫駢儷之于文,何異詩之有近體。能詩者,未聞或廢夫音律,而獨于駢文則擯異之,何邪?曹魏以還,詩家不少間出,而文章巨制無聞。獨庾子山《哀江南賦》,悲憤沉郁,上逼風騷,初不為駢詞所掩。然則文章之道,亦要貴以氣充之而已。近頃論者,頗尚齊、梁,至欲泛掃八家,掩薄兩漢。斯又専絀駢文之反響也。學者究心斯集,其是非得失之數(shù),將必有以自得之與!”[1](P761)吳闿生對六朝文的態(tài)度相較徐樹錚則顯復雜許多,其一方面認為文章最妙者在于有氣馭之,六朝巨制文章雖然不多,但不能因此將駢儷之文擯棄不學,從而肯定六朝詩文地位,一方面又批評當時尚齊梁、攻擊桐城派古文的學者,指出《集選》的價值正在于可以消弭反駢與尚駢派的是非得失。其態(tài)度雖然復雜,但對駢文仍致以尊重。由此可見,在文體新舊、白話文言之爭的背景下,同作為古典散文文派的駢、散之爭顯然已漸趨消解,并形成一股合力,落入同一戰(zhàn)壕攜手面對“共同的敵人”。面對西學東漸,吳汝綸的崇尚“文章在韓歐之間”、排斥六朝詩文門戶之見已經(jīng)松動,而面對新文化運動“新文學”,末代桐城派顯然比吳汝綸走得更遠。

[1] (清)吳汝綸.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選[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

[2] 潘務正.晚清民國桐城文派年表簡編[J].古典文獻研究,2006:304-335.

[3 ] (清)吳汝綸.古詩鈔[M].民國十七年(1928)武強賀氏都門刻本,南京圖書館藏.

[4] (清)吳汝綸.吳汝綸全集(第四冊)[M].施培毅,徐壽凱校點.合肥:黃山書社,2002.

[5] (明)張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

[6] (清)吳汝綸. 吳汝綸全集 (第三冊)[M].施培毅,徐壽凱校點.合肥:黃山書社,2002.

[7] (清)方苞.方苞集[M].劉季高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8] 陳曉紅.方東樹詩學研究[D].復旦大學博士論文,2010:79-98.

[10] 陳思和.徐樹錚與新文化運動——讀書札記二則(之二)[J].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1996,(3):620-624.

[11] 曹虹.清嘉道以來不拘駢散論的文學史意義[J],文學評論,1997,(3):109-116.

[12] 朱偰.五四運動前后的北京大學[A].文化史料叢刊(第五輯)[C].北京:文史資料出版社,1983.

WU Ru-lun and the Evolution of Tongcheng School in Late Qing Dynasty and Early Republic Period——A Research onHanWeiLiuChaoBaiSanJiaJiXuanand its publication

MA Yu

(School of Literature,Anhui University,Hefei 230039,China)

HanWeiLiuChaoBaiSanJiaJiXuanwas a large-scale poetic prose anthology by WU Ru-lun, which was handpicked from Zhang Pu'sHanWeiLiuChaoBaiSanJiaJi. The edition and publication of the book carried special significance and theoretical value. It was originated from WU Ru-lun's profound thoughts on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during the tenure of Lianchi Academy. The power maintenance of Xu Shuzheng who acted as a guardian of Tongcheng School was directly related to the publication of the anthology; Traditional critical modes such as collation, punctuation and annotation perfectly reflected a forceful sense of school-consciousness in the book, which indicated the profound influence of the tradition in Tongcheng School. The approval and promotion about medieval poetic prose had brought about a breakthrough of Tongcheng School's classical system which firmly entrenched in the Eight Masters in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The book absorbed certain poetic concepts of Zeng Guofan and Fang Dongshu who concentrated on the momentum and elegance of poetic prose, and excavated the unique aesthetic pattern of medieval works, which formed a particular imagination about Six Dynasties of Tongcheng School in Late Qing Dynasty.

WU Ru-lun;HanWeiLiuChaoBaiSanJiaJiXuan;Tongcheng School; evolution; imagination about Six Dynasties

2014-10-09

2013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清代文人事跡編年匯考”(13&ZD117)

馬 玉(1988—),女,安徽肥東人,安徽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文學.

I206.5

A

1008—1763(2015)04—009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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