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艷芳，李奇斌

（西南大學(xué) 漢語言文獻(xiàn)研究所，重慶 北碚400715）

唐墓志是研究唐代社會的重要材料，《全唐文補(bǔ)遺》(第九輯)匯集近年新出唐五代墓志近百篇，為研究唐代政治、經(jīng)濟(jì)、職官、地理等提供了重要材料。筆者研讀其文，對其文字進(jìn)行斠詮，依原文次序，斠補(bǔ)如下。本文所用墓志皆出自吳鋼先生主編的《全唐文補(bǔ)遺》(第九輯)，每引用碑文，后皆注明頁碼。

《大唐故瀘州都督府參軍韋君（昱）墓志銘并序》

“祖恪，皇朝侍御史、金部郎中、洺州別駕，襲爵郿城郡公?！盵1]350“洺”，原拓作，為“洛”，當(dāng)據(jù)改?！杜f唐書·韋機(jī)傳》[2]：“父恪，洛州別駕。”[2]4795部件“各”“名”形近致訛。

《大唐故朝議郎潤州司功隴西李公（魏相）墓志銘并序》

“虞泉易人，逝水何急?！盵1]354人，原拓作，當(dāng)為“入”。虞泉，即虞淵，又稱隅谷，神話傳說中日沒處?！痘茨献印ぬ煳摹穂3]：“日至于虞淵，是謂黃昏?！盵3]52婉嘆光陰易逝也。

《唐故雟州都督李府君（釋子）之墓志銘并序》

“面賜紫袍金帶并金龜袋羅衣兩副、弓刀、甲鎧、矛□等各一具，又賜藥三袋?！盵1]357闕字處原拓作，為“楯”字。“楯”同“盾”?！懊堋迸c前“弓刀”“甲鎧”俱是軍器。

“又充營田、處置等大使?！盵1]358“置”字原拓作，為“月”字。“處月”為西北游牧民族，史載其屢次叛唐，為唐經(jīng)營西域之障礙，故設(shè)“處月大使”以鎮(zhèn)之。

“開十八年庚午十二月二十九日，葬于邙山平樂鄉(xiāng)千斤里也?！盵1]358“開”后疑缺“元”字。又“二十九”原拓作“廿九”。另“斤”字原拓作，為“金”字。邙山千金里為重要墓葬地之一，習(xí)見于唐墓志。《胡永及妻張氏墓志》：“越以大唐貞觀二年歲在戊子十一月癸卯朔，卅日壬申，合葬洛陽千金里?！盵4]15《郭通及妻王氏墓志》：“粵以大唐貞觀二年十一月卅日合葬于北邙山河南縣千金里?！盵4]16《譚伍墓志》：“即以其月廿五日甲午，殯于邙山之陽千金里?！盵4]17《胡質(zhì)墓志》：“越以四秊歲次庚寅正月丁卯朔，十九日乙酉，葬于河南縣千金里芒山之塋?！盵4]18

“屬星回歲紀(jì)，改窆斯嶺?！盵1]358“回”字原拓作，當(dāng)為“迴”。又“嶺”字原拓作，為“岑”。《說文解字·山部》[5]：“岑，山小而高。從山今聲?！盵5]188

《唐故朝散大夫漢州長史上柱國博陵崔公（安儼）墓志銘并序》

“首出眾寮，頓耀立見?！盵1]361“頓”拓片作,為“穎”字。穎耀，謂放射光芒，此處謂墓主卓爾不群，出類拔萃。

“舍道以制嗜□，□□以順生死。”[1]361第一個(gè)闕字，拓片作。中部已泐，而兩側(cè)筆畫尚可辨認(rèn)，右下角一點(diǎn)畫甚分明，似為構(gòu)件“心”之點(diǎn)畫，當(dāng)為“欲”。“嗜欲”多見于傳世文獻(xiàn)，《大戴禮記·武王踐阼》[6]：“惡乎危于忿?惡乎失道于嗜欲?！盵6]105亦見于唐代墓志，《孫義普墓志》：“爰自弱冠，洎乎華髪，飲食熏辛，嗜欲咸遣?！盵4]714第三個(gè)闕字，原拓作，左部豎心旁甚分明，右部構(gòu)件“生”亦可辨，為“性”，當(dāng)據(jù)補(bǔ)。

《大唐故左武衛(wèi)大將軍桓公（臣范）墓志銘并序》

“公諱臣范，字士二，譙國龍亢人也。”[1]362“二”原拓作，為“一”字。古人名字相關(guān)，“臣范”忠一，“士一”恰如其分，“士二”則“二三其德”矣。

“公筒在帝心，遷京兆尹?！盵1]363“筒”，原拓作，為“簡”，當(dāng)據(jù)改。簡在帝心，出自《論語·堯曰》[7]：“帝臣不蔽，簡在帝心?！盵7]207本意為天帝所察知也，后指為皇帝所知曉。

“闇誾之口，中遘讒慝?！盵1]363“闇”，原拓作，為“誾”字，當(dāng)據(jù)改。誾誾，即“狺狺”，（中傷之聲）喧嚷。

《大唐故通議大夫行儀王府司馬上柱國武陽郡開國公京兆韋府君（英）墓志銘并序》

“前□后嗣，俾公俾侯?！盵1]371闕字處原拓作，是“”字，即“列”之隸古定字。列，通“烈”。前烈，先祖也?！陡邞湍怪尽罚骸耙似淇撕汕傲遥匝嗪罄?，故生我偉才，纘是洪閥?！盵4]1377《盧仲容墓志》：“繼光前烈，垂裕后胤?！盵4]1740又《李弘亮墓志》：“后嗣無仰，愿志前烈。”[4]2037

《大燕盧府君夫人竇氏墓志銘并序》

“將宿時(shí)結(jié)，□□□知其短長；□□□□，賢而莫知其長□?！盵1]372第三個(gè)闕字原拓作，依輪廓易知為“不”字，又由兩句相儷知第二個(gè)闕字為“而”。第四個(gè)闕字原拓作，為“將”字。第六個(gè)闕字原拓作，為“路”字。第七個(gè)闕字原拓作，為“使”字?！伴L”后闕字原拓作，為“筭”字。

“致使親姻痛骨，閭里悲懷，常情所□，豈一言能割者已?！盵1]372闕字處原拓作，微泐，主體字口尚可辨識，為“鐘”字。鐘，聚集、專注也?！俺Ｇ樗姟敝^悲喪之痛為人情所專。

“以予主人，金玉其璞。”[1]372“以予主人”于意似無端，且與“金玉其璞”不相諧。核之原拓，“予”字作，當(dāng)為“子”字。“主”字作，為“三”字。唯“以”字處原拓作，殘泐已甚，由其左上部之橫畫、撇畫及右下部豎勾筆畫，疑當(dāng)為“有”字。則“以予主人”實(shí)作“有子三人”?！坝凶尤?，金玉其璞?！敝^有三子，皆有殊質(zhì)。

“□子□□□□少用□，雖有文武才，事主而藏美，□□□□□時(shí)莫見其寶矣?！盵1]372“用”后闕字原拓作“”，上部竹字頭左半邊及下部構(gòu)件“寸”尚可辨識，易知為“等”字?！安拧弊衷刈?，當(dāng)為“不”?！岸弊衷刈鳎瑸椤昂睢弊??！爸骱睢辈辉~，主，原拓作，易知上部當(dāng)為石花，故為“王”字。志文句讀亦誤，當(dāng)斷作“雖有文武，不事主侯”?！懊馈焙笏淖?，原拓作、、、，為“玉于昆山”?！懊馈焙笫┮远禾栆辔创_，當(dāng)斷為“藏美玉于昆山”。故整句當(dāng)斷為“雖有文武，不事主侯。藏美玉于昆山，□時(shí)莫見其寶矣”。

“□不相□不□，云為之悲，雨為之泣。”[1]372首個(gè)闕字原拓作，殘泐已甚，依輪廓疑為“隣”字。第二個(gè)闕字原拓作，為“巷”字。第三個(gè)闕字疑當(dāng)為“歌”。故句讀宜作“隣不相，巷不歌。云為之悲，雨為之泣”。“隣不相，巷不歌”謂巷隣痛其喪而罷舂輟歌。《顏人墓志》：“豈獨(dú)鄰舂不相，里巷輟歌而已哉！ ”[4]178

“九族之恩，廣昭一門之慶。深悲夫□□□□□□□□□□□□頹然遘疾?！盵1]372此句于意不協(xié)，且“深悲夫”不詞。細(xì)繹文意，“恩”后施以逗號亦未確，當(dāng)斷作“□九族之恩廣，昭一門之慶深”。

“順天二年七月廿七日終□歸義□□□□□□□子□養(yǎng)何從，哭無其聲，泣有其血。”[1]373“子”后闕字，原拓作，為“祿”字。“祿養(yǎng)何從”意為子欲以祿贍親而親已逝，所謂“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者也。

“□□□古，谷變陵移，刊石銘□，傳諸后裔矣?！盵1]373第四個(gè)闕字，原拓作，為“休”字。休，美也。“刊石銘休”，即刊刻墓志以紀(jì)其令德美名。

《唐故殿中侍御史趙郡李公（苕）墓銘并序》

“隋尚書左承孝威，其高祖也?！盵1]377“承”，原拓作，為“丞”字。尚書左丞，即尚書省左丞相。李孝威行狀見于《隋書》[8]及《北史》[9]。《隋書·李孝貞傳》：“孝貞弟孝威，亦有雅望。大業(yè)中，官至大理少卿?！盵8]1254《北史·李孝貞傳》：“孝俊弟孝威，字季重，涉學(xué)有器干，兄弟之中最為敦篤。位太尉外兵參軍，修起居注。仕隋，禮部侍郎、大理少卿?！盵9]2273二史并未載其官尚書左丞事，似又可補(bǔ)史之闕云。

《（上闕）縣尉狄府君（林）墓志銘并序》

“次子舒，才悼?！盵1]378“才”，原拓作，為“纔”字。兒童七歲曰悼?！抖Y記·曲禮上》[10]：“八十九十曰耄，七年曰悼，悼與耄雖有罪不加刑焉?！盵10]20纔悼，謂次子李舒年僅七歲也。

《唐故朝議郎河中府臨晉縣令李公（懷）墓志銘并序》

《唐故中書舍人集賢院學(xué)士安陸郡太守苑公（咸）墓志銘并序》

“論等少孤，少不逮事?！盵1]390第二個(gè)“少”字原拓作，為“又”字。下文“天寶末，權(quán)臣怙恩，公道直，不容于朝，出守永陽郡，又移蘄春，旋拜安陸郡太守”，其中“又”原拓即作，與之正同。

“洎王維、盧象、崔國輔、鄭審，偏相屬和。”[1]390“偏相屬和”于意未達(dá)。細(xì)繹之，易知“偏”為“徧”之俗寫。天保八年《吳紹貴造像記》中“徧”作，正始四年《奚智墓志》中“徧”亦作，與此正同?！皬滔鄬俸汀敝^其與王維、盧象諸人皆有囑和，美其文才。

《大唐故元從朝請大夫守內(nèi)侍省內(nèi)常侍員外同正員上柱國賜紫金魚袋贈右監(jiān)門衛(wèi)將軍閭公故武威郡夫人段氏法號功德山德銘并序》

“至廿六年午未之間，口雖不言，心契三味?！盵1]391“三味”不詞，“味”，原拓作，當(dāng)為“昧”字。三昧，系佛教語，梵文Samādhi 之音譯，意為止息雜念、專注一境。

《大唐故高平范府君（孟容）墓志銘并序》

“公棣萼只秀，艱食折居。”[1]399“棣萼只（只）秀”不合邏輯，疑為“雙”字。棣萼雙秀，謂其兄弟并秀異云?！稄埾＿M(jìn)及妻申屠氏墓志》：“有嗣子：長文證，季文晟。并孝行全身，忠信立德，棣萼雙秀矣?！盵11]666是其比也。

《唐故宣義郎守右領(lǐng)軍衛(wèi)錄事參軍蔡府君（啟迪）墓志銘并序》

“即七代祖陳鄱陽王侍讀、德□殿學(xué)士諱慈?！盵1]400據(jù)(宋)髙承《事物紀(jì)原·學(xué)士》[12]，“陳有徳教殿學(xué)士，北齊有文林館學(xué)士，后周亦有麟趾殿學(xué)士，當(dāng)是其稱始自漢晉，而命官起于宋齊也?！盵12]90易知闕字處當(dāng)為“教”。德教殿學(xué)士，為南朝陳所設(shè)文館職官。

《唐故宣歙池等州都團(tuán)觀察處置等使通議大夫宣州兼御史大夫上柱國賜紫金魚袋贈禮部尚書陸府君（亙）墓志銘并序》

“星管四周，而遷宣歙池等州都團(tuán)觀察處置等使、兼御史中丞。”[1]401“管”，原拓作，為“琯”字。星琯，即一周年。《宋書·黃回傳》[13]：“李安民述任河濟(jì)，星琯未周，貪據(jù)襟要，若祈回奪。”[13]1781星琯四周，即四周年。

《唐故潮州刺史上柱國李府君（少贊）夫人會稽縣君康夫人合祔墓志銘并序》

“最幼文貞，器質(zhì)朋晤?！盵1]403“質(zhì)”字原拓作，為“識”字。器識，器局、見識?！缎绿茣づ嵝袃€傳》[14]：“行儉曰：‘士之致遠(yuǎn)，先器識，后文藝?！盵14]4089“朋”字原拓作，為“明”之俗寫。晤，通“悟”。明晤，意為明白、曉悟。（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冥跡》[15]：“選人劉某入京，逢一舉人，年二十許，言語明晤?！盵15]98器識明晤，謂其稟質(zhì)聰穎。

《唐故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尚書右仆射判東都尚書省事兼御史大夫□東都留守東都畿汝州都防御史上柱國汝南縣開國侯食邑一千戶贈司空□□狄公（兼謨）墓志銘并序》

“上以天平連潦，□殫為河，思用才臣，往救昏溺?！盵1]412闕字處原拓作，為“閭”，可補(bǔ)?！伴倸棡楹印?，語出《史記·河渠書》[16]：“瓠子決兮將奈何？ 皓皓旰旰兮閭殫為河！ ”[16]1413意為水勢浩大，州閭盡成河。

“自鼓琴瑟，至服阇翟，垂三十年?！盵1]412“阇”，原拓作，為“褕”字，當(dāng)據(jù)改。褕翟，古代王后從王祭先公之服，因服上刻畫雉形，故名?！对娊?jīng)·墉風(fēng)·君子偕老》[17]:“其之翟也?！盵17]21毛傳：“褕翟、闕翟，羽飾衣也?！盵17]21鄭箋：“侯伯夫人之服，自褕翟而下，如王后焉?！盵17]21

《浩廉墓志》

“然洪波濤注，陵谷□虧?！盵1]429闕字處原拓作，右上角似一橫畫，悉視之，為石花，故該字殘留筆畫當(dāng)為上部一小撇及撇畫下彎筆，當(dāng)為“忽”字?！秳⒎钪ゼ捌挹w氏墓志》：“舟壑忽遷，孰知桑海，唯公令名，終古不改?！盵4]1747《浩覽及妻郭氏墓志》：“蒿里即殊，桑田忽變。”[18]416《賈令琬及妻馮氏》：“深谷忽移，恐失遶墳之所，遂托毫翰，式旌徽烈?！盵4]1584《李秀墓志》：“恐陵谷忽虧，桑田遞海，勒名于石，萬知之?！盵4]1627知“陵谷忽移（變、易、遷、虧）”為墓志“句樣”，可判定闕字為“忽”。

《大周故浩府君（頃）墓志銘并序》

“載奉日罕，一窆天長?！盵1]437“奉”，原拓作，為“逄”字，為“逢”之俗體?！陡傻撟謺穂19]：“逄逢：上俗下正?！盵19]4

《贈尚衣奉御井公（真成）墓志文并序》

“才稱天縱，故能□命遠(yuǎn)邦，馳騁上國?！盵1]445闕字原拓作，上部殘缺，中間短橫及右下角豎勾筆畫尚可辨認(rèn)，疑為“銜”字。銜命，受命也。井真成于日本奉命出使唐朝，故言“銜命遠(yuǎn)邦，馳騁上國”。

“蹈禮樂，襲衣冠，束帶□朝，難與儔矣?！盵1]445闕字處原拓作，泐蝕嚴(yán)重，據(jù)輪廓疑為“立”字?！笆鴰Я⒊背鲎浴墩撜Z·公冶長》：“束帶立于朝，可使與賓客言也。”于此謂其儀表整肅?！洞拗镜兰捌蘩钍夏怪尽罚骸帮L(fēng)規(guī)挺映，問望清華，束帶立朝，時(shí)稱茂選?！盵4]700是其比。

“皇上□傷，追崇有典，詔贈尚衣奉御，葬令官□?！盵1]445第二個(gè)闕字據(jù)文意當(dāng)為“給”。葬令官給，即喪葬花費(fèi)皆由政府支付?！稖貜┎┠怪尽罚骸皢试崴?，并令官給?！盵4]41《王君愕墓志》：“喪事所須，隨由官給?！盵20]32《李思摩墓志》：“葬事所須，并宜官給。”[20]38《竇誕墓志》：“安葬事所須，并令官給。”[20]43《獨(dú)孤開遠(yuǎn)墓志》：“仍敕賜米二百石，物二百段，喪事所須，率由官給?！盵21]325皆其比也。

《大唐故潞州屯留縣令李府君（璹）墓志銘并序》

“一子允望，□彩創(chuàng)巨，哀結(jié)充窮?！盵1]446“□彩創(chuàng)巨”于意不暢。“彩”原拓作，當(dāng)為“深”字。“深”字構(gòu)件“罙”常簡省作，易與“采”相混。寫卷S.610《啟顏錄》：“法師既眼深而鼻高，何不截鼻而補(bǔ)眼？ ”“深”即作。又闕字原拓作，右部殘泐，而上部點(diǎn)畫、橫畫及下部“甬”尚可辨，當(dāng)為“痛”字。痛深創(chuàng)巨，狀其沉痛也。

《唐鄉(xiāng)貢進(jìn)士陳郡殷恪妻鐘陵熊夫人（休）墓志銘并序》

“既數(shù)載，我夫人年始齠齓，且精詩禮，遵尚典法，至于陰陽家隱奧之書，一覽而解矧?！盵1]457矧，而況，況且。則“矧”字與文意似不諧，當(dāng)下屬，作“矧夫外秀中惠，性惟柔嘉”。如是則宜然理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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