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學然

(武漢大學文學院，湖北武漢430072)

論叢刊本《玉篇》義訓研究價值

馮學然

(武漢大學文學院，湖北武漢430072)

今宋本《玉篇》有澤存堂本和叢刊本兩個較為通行的本子。學界通常使用的是澤存堂本，而對叢刊本缺乏足夠的重視。叢刊本的義訓有補充、訂正澤存堂本的價值。主要有:依據經典文獻傳注及字書增補義訓;及時順應詞語發(fā)展趨勢，吸收社會實際應用詞義;由書證中提煉出義項;改正澤存堂本義訓。叢刊本義訓的研究，還能改正大型字書《漢語大字典》在引用《玉篇》中的一些錯誤。

《玉篇》;叢刊本;澤存堂本;義訓

目前學界使用的宋本《玉篇》多是澤存堂本，通常把澤存堂本稱為“宋本《玉篇》”。雖然已經有不少學者注意到叢刊本，并且在已研究中作為澤存堂的參證材料而使用，但是對叢刊本還沒有較全面客觀的認識。叢刊本有不少補充和改正澤存堂本的地方，需要予以更多的關注。

我們知道，顧野王《玉篇》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楷書字典，此書成書不久就遭蕭愷刪改。后經唐人孫強修訂增字，世稱孫強本，或上元本。宋時陳彭年、丘雍等又在孫強本的基礎上重修，成宋本《玉篇》。我們稱之為陳氏本《玉篇》。

今常見的陳氏本《玉篇》主要有兩個系統(tǒng):一是以朱序本為代表的“宋本《玉篇》”，二是以鄭氏本為代表的元刊本《大廣益會玉篇》。朱序本，即朱彝尊題序之毛氏汲古閣本。今常見的有兩個本子:中國書店1983年本［1］和中華書局1987年本，兩本均是據張氏澤存堂影印。鄭氏本，即元福建鄭鼎新宗文堂刻本。此本系據上海涵芬樓借印建德周氏藏元刊本影印。今常見的本子為《四部叢刊初編》民國十一年本［2］。朱序本、鄭氏本均非陳氏原本，不少學者認為“朱序本更為接近陳氏原本”，故常用朱序本代指宋本《玉篇》。本文所指之“宋本”即朱序本，“元本”即鄭氏本。因各種宋本《玉篇》版本復雜，為方便稱述，我們以叢刊本代表鄭氏本，將兩種朱序本稱為澤存堂本。

我們從內容上比較了澤存堂本、叢刊本這兩個本子，其最大的差異主要是義訓的不同。叢刊本在澤存堂本的基礎上進行增刪、改作的義訓對澤存堂本有補充、訂正的作用，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四個方面。

一、依據經典文獻傳注及字書補缺義訓

澤存堂本有不少義闕的字頭，只列出音訓而沒有義訓。這些字多不見于《說文》及《篆隸萬象名義》，為唐宋間之新增字。叢刊本依據經典文獻的傳注及前代的字韻書予以增補。

(一)【憱】

初又切。(158①“158”指澤村堂本之一中國書店本《玉篇》的頁碼，下仿此。)

初又切。戚也。(97/4②“97/4”指四部叢刊本《玉篇》第97頁第4行。原書未標注頁碼，為行文方便，今以正文“大廣益會玉篇卷第一”作為第1頁標起。下仿此。)按，“戚”即“蹙”也?！捌荨薄捌荨薄磅尽惫乓艚x通?！对姟ば⊙拧ば∶鳌?“自詒伊戚”，《左傳》作“戚”?！睹珎鳌吩?“戚、憂也?！薄捌荨迸c“奧”“蹙”“菽”“宿”“覆”為韻?！抖Y器》:“不然則已蹙?！薄夺屛摹吩?“蹙，本又作戚?！奔雌渥C。又《戰(zhàn)國策·楚策》“汗明憱焉”，高誘注:“憱、蹙同”?！抖Y記·曲禮》“蹙路馬芻有誅”，陸德明《釋文》“蹙，本又作蹴?！保?］《說文新附·足部》:“蹙，李善《文選注》通蹴字。”是“憱”“蹴”“蹙”亦通。故“憱”可訓為“戚”。是叢刊本所增義訓不誤，且為后世字韻書所繼承。如《字匯·心部》作“戚也”。

叢刊本所增的義訓也為后代的字韻書《四聲篇?！贰稘h語大字典》等所吸收，尤其是《漢語大字典》在引用《玉篇》時，澤存堂本義闕時采用的均是叢刊本。如，《四聲篇?！な巢俊贰啊绷x訓同叢刊本，《漢語大字典》“”字第三個義項引自叢刊本。

二、及時順應詞語發(fā)展趨勢，吸收實際應用詞義

魏晉以后，產生很多新的雙音節(jié)詞語。澤存堂本義訓承襲原本《玉篇》并加以簡化，因而體現(xiàn)的是魏晉及其以前詞義的運用，并未對雙音節(jié)詞予以關注;而叢刊本在對澤存堂本進行改造的時候，增添了不少該詞在當時實際語用中的義項，在訓釋之時，往往用雙音節(jié)詞語代替單音節(jié)詞語訓釋，反映出該時段的時代社會用詞特色及詞語發(fā)展的變化。

(三)【餒】

奴罪切，餓也。(184)

奴罪切，饑餓也。(117/4)按，《說文·食部》:“餒，饑也?！薄梆?，餓也”?！稄V韻·脂韻》:“饑，饑餓也?！苯癜?，“饑”與“饑餓”同義，“饑餓”凝固成雙音節(jié)詞，中古以后多連用?！稘h書·食貨志》:“然而民有饑餓者，谷有所臧也?！保?］《三國志·王基傳》:“姜維深入，不待輜重，士眾饑餓，覆軍上邽?！保?］756《史記·伯夷列傳第一》“遂餓死于首陽山”南朝宋裴駰謂:“二子北至于首陽之山，遂饑餓而死?！保?］

苦到切。勞也。(181)

三、由書證中提煉出義項

原本《玉篇》訓釋詞語時多引《說文》及先秦經典等書證，澤存堂本義訓承自原本，有不少只有書證而沒有具體義訓的條例;叢刊本常由書證中提煉出義項:

(五)【饋】

居位、求位二切?！墩f文》曰:“吳人謂祭曰饋?！?183)居位、求位二切。遺食也。(116/1)

按，澤存堂本直接取自原本引《說文》文，未有義項的提取。叢刊本提煉出義項“遺食”。

《儀禮·特豕饋食禮》“特豕饋食”，鄭玄注:“饋猶歸也”，“祭祀自孰始曰饋食也”②儀禮，四部叢刊景明徐氏翻宋刻本，第140頁．。又《廣韻·至韻》:“遺，贈也，以醉切”?！都崱ぶ柬崱?”遺，饋也”?！斑z”“饋”音同借用?！斑z食”即“饋食”，即“祭祀自孰始”?！坝帧梆仭睘椤梆仭敝暸該Q用字。叢刊本“遺食”當從澤存堂本中提煉。(六)【跡】

子昔切?！蹲笫蟼鳌吩?“車轍馬跡焉”。(133)子昔切。蹤跡也。(80/5)

按，《說文·辵部》:“跡，步處也?；驈淖?、責，作(跡)?！薄稄V韻·昔韻》:“跡，足跡?！薄佰E，上同(跡)?！笔恰佰E”，“跡”為形旁換用字。叢刊本將釋義提取為“蹤跡”，將“跡”字由具體的義項而概括出來，更符合字書的特征。

“蹤跡”一詞，早已凝固成詞，如:《淮南子·泛論訓》“夫法令者，網其奸邪，勒率隨其蹤跡?！保?1］《后漢書·周黃徐姜申屠列傳》“妻子求索，蹤跡斷絕?！保?2］《漢書·季布欒布田叔傳第七》:“漢求將軍急，跡且至臣家”顏師古注:“跡謂尋其蹤跡也。”［5］1976《廣韻·鐘韻》:“蹤，蹤跡?！笔菂部舅隽x項“蹤跡也”，不誤。

四、改正澤存堂本義訓

澤存堂本有不少訓釋失誤之處，叢刊本對其進行了改正: (七)【珂】

次玉也。(21)

石次玉也。(7/5)按，《廣雅·釋地》:“珂，石之次玉?！碧评钌屉[《玉溪生詩》卷二“朝來灞水橋邊問，未抵靑袍送玉珂”馮浩注:“《玉篇》珂，石次玉也。亦碼碯，潔白如雪者。一云螺屬?！雹倮钌屉[，(清)馮浩．玉溪生詩詳注，乾隆德聚堂刻本，第168頁．所引《玉篇》與叢刊本同。又《金史》謂“河東”“有造墨塲、煉銀洞、瑪瑙石?！保?3］《明季南略》記載:“有一圍屏，瑪瑙石及諸寶所成，其價無算，乃西洋貢入者，百姓擊碎之，各取一小塊卽值百余金?！保?4］《現(xiàn)代漢語詞典》“瑪瑙”:“礦物名，玉髓的一種”，即似玉的石頭。故澤存堂本或脫一“石”字。

(八)【餞】

送也。(182)

送行設宴也。(115/2)按，大徐本《說文》:“餞，送去食也。從食、戔聲?！雹诮癖尽墩f文》當脫一“食”字。沈濤《說文古本考》謂:“《左氏·成八年》釋文、《御覽》八百四十九《飲食部》皆引‘餞，送去食’，蓋古本有‘食’字?！鄙驖墩f文古本考》，續(xù)修四庫全書222冊，第299頁．徐鍇《系傳》注曰:“以酒食送也?！薄洞呵镒笫蟼鳌こ晒四辍?“季文子餞之，私焉”，洪亮吉《詁》謂:“‘餞’字本訓當依《說文》”，“《文選》注引《韓詩》薛君章句‘送行飲酒曰餞’，是因詩‘飲餞于禰’，‘飲’字隨文為義。《釋文》稱《毛詩箋》云:‘祖而舍軷，飲酒于其側曰餞?！且颉@父餞之，清酒百壺’句隨文為義。皆非‘餞’字本訓也?！保?5］是“餞”之本義即為“以酒食送行”?！渡袝虻洹?“寅餞納日?！笨装矅?“餞，送也?！雹凵袝⑹瑁寮螒c二十年南昌府學重刊宋本十三經注疏本，卷二，第29頁．原本《玉篇》引與此同。是澤存堂本“送也”或截自孔傳。然“送也”亦為隨文釋義，而非“餞”字之辭書義。

又《詩·邶風·泉水》:“飲餞于禰?！标懙旅鳌夺屛摹?“餞音踐，送行飲酒也?！薄稜栄拧め屧b》:“餞，進也?！毙蠒m《疏》:“餞者，進飲食之名也?！雹軤栄攀?，清嘉慶二十年南昌府學重刊宋本十三經注疏本，卷二，第18頁．《廣韻·狝韻》:“餞，酒食送人?！薄对鲂藁プ⒍Y部韻略·狝韻》:“餞，送行之燕。”(燕與宴通)由此，叢刊本將“以酒食為人送行”提煉為“送行設宴”，較之澤存堂本釋義更明確。

此外，今《漢語大字典》在義項的編纂上，吸收了叢刊本的條例，但是未加甄別。

(九)【轖】

“轖”，《漢語大字典》(第一版)［16］3375第二個義項為“車不行也”即引自叢刊本。《說文·車部》:“轖，車籍交錯也?！倍斡癫米?“轖之言嗇也。引申之為結塞之偁?！薄稄V韻·職韻》:“，車馬絡帶”?！都崱ぢ氻崱?“，本作轖”。是“轖”、“”、“”為形旁換用字，三字義同，為“車馬絡帶”，用以停車。“車不行也”，是用“轖”的結果，不能作為一個獨立的義項，當刪。

(十)【皖】

“皖”，《漢語大字典》(第一版)(一)［16］2649音下第二個義項引自叢刊本，作“白凈”。今按，叢刊本或以為“皖”字從白、完聲因而訓為“白凈”。然“皖”實為“睆”之訛字?！对娊洝ば⊙拧m杜》“有睆其實”馬瑞辰謂:“《說文·白部》無‘皖’字，《釋文》本“皖”乃“睆”字之訛。古文‘白’字作‘’(見《說文》)，與目形相似，蓋睆或訛作‘’，因訛為‘皖’矣?！苯褚嘤凶鳌皶垺保恕巴睢弊种儆?。今大徐本《說文·白部》:“睅，大目也?；驈耐?作睆)。”是“睆”之本義為“大目”，進而引申訓為“明貌”“明星”?！洱堼愂昼R·日部》:“晥，明也，又縣名。”《佩觿·卷下》:“晥睆，上音緩，在廬江;下戶版翻，大目。”可佐證。叢刊本之“白凈”也，當屬于望文生義。是《漢語大字典》(第一版)“皖”下“白凈”義項當刪。

澤存堂本和叢刊本是同一底本的不同衍生版本，且叢刊本是在澤存堂本的基礎上對其義訓進行了簡化、提取和和整理，雖同屬于宋本《玉篇》體系，但在義訓上差異較大，叢刊本有增補、訂正澤存堂本的價值。對叢刊本義訓的研究，也能訂正大型字典義項編排上的一些錯誤。

［1］顧野王．宋本玉篇［M］．北京:中國書店，1987．

［2］顧野王．大廣益會玉篇［M］．上海:商務印書館，1985．

［3］陸德明．經典釋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259．

［4］王念孫．廣雅疏證［M］．影印本．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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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陳壽，裴松之．三國志［M］．北京:中華書局，1982:756．

［7］司馬遷，裴骃，司馬貞，張守節(jié)．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2: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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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劉昫．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36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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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劉安，劉文典．淮南鴻烈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1989:455．

［12］范曄，李賢．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5:1743．

［13］脫脫．金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5:629．

［14］計六奇．明季南略［M］．北京:中華書局，1984:214．

［15］洪亮吉．春秋左傳詁［M］．北京:中華書局，1987:456．

［16］徐中舒．漢語大字典［M］．武漢:崇文書局，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2010．

Value of the Study on Yupian about Yixun

FENG Xuera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Wuhan University，Wuhan 430072，China)

There are two common edtions for Yupian in the Song Dynasty，Zecuntang edition and Congkan edition．The Yixun(meaning explanations，critical interpretation)in two editions show notable difference，which are based on classic literature books addedmass injection and wordmeaning training;which absorbs the practical application of socialmeaning;which extracts new meaning from the documentary evidence and which corrects yinxun from Zecuntang edition．This study can correct somemistakes in the citing Yupian．

Yupian;Congkan Edition;Zecuntang Edition;Yixun;Value

H13

:A

:2095－4476(2015)07－0078－04

(責任編輯:倪向陽)

2015－04－05;

2015－04－20

馮學然(1988—)，女，安徽六安人，武漢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