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致寧
(河北大學文學院,河北保定 071000)
《文心雕龍》中對《荀子》的批評
吳致寧
(河北大學文學院,河北保定 071000)
劉勰的《文心雕龍》中對于《荀子》一書的批評既有對于其明道、征圣、宗經(jīng)思想的繼承和發(fā)展,又有著對于《荀子》一書的具體批評,其中包含有對于《荀子》思想和語言的評價,對于歷史上的荀子、孟子高下之爭有著重要的啟發(fā)意義,而前人對此少有論述。本文將系統(tǒng)的從這三個方面論述《文心雕龍》中對《荀子》的批評。
《文心雕龍》;《荀子》;批評
荀子作為戰(zhàn)國末期儒家代表人物,是先秦儒家思想的集大成者,而且又批判總結了其他先秦諸子的思想,他在傳授儒家經(jīng)典方面貢獻頗大,尤其是對秦漢儒學的發(fā)展影響很大?!盾髯印芬粫鳛槠渌枷氲募畜w現(xiàn),對后世的哲學、政治、文學思想都有很大的影響。就其文學思想而言,一方面有宏觀的理論指導,另一方面又有具體的創(chuàng)作實踐。劉勰的《文心雕龍》對《荀子》的文學思想多有繼承和發(fā)展,而作為文學理論專著,《文心雕龍》一書又包含著對《荀子》文章本身的批評。
《文心雕龍》中《原道》、《征圣》、《宗經(jīng)》三篇構建起了道、圣、經(jīng)三位一體的理論指導體系,而究其根源,實有對于《荀子》明道、征圣、宗經(jīng)的繼承和發(fā)展。
道、圣、經(jīng)三位一體的理論指導體系在《荀子》一書中已有所表現(xiàn)?!皩W惡乎始?惡乎終?曰:其數(shù)則始乎誦經(jīng),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圣人。真積力久則入,學至乎沒而后止也?!省稌氛撸轮o也;《詩》者,中聲之所止也;《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故學至乎禮而止矣。夫是之謂道德之極?!抖Y》之敬文也,《樂》之中和也,《詩》、《書》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間者畢矣?!雹倭簡⑿郏骸盾髯雍嗎尅?,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7頁。文中《荀子》原文均引自梁啟雄的《荀子簡釋》,以下所引原文只注明所引自的篇目?!笆ト艘舱?,道之管也。天下之道管是矣,百王之道一是矣。故《詩》《書》《禮》《樂》之道歸是矣。《詩》言是其志也,《書》言是其事也,《禮》言是其行也,《樂》言是其和也,《春秋》言是其微也,故風之所以為不逐者,取是以節(jié)之也,小雅之所以為小雅者,取是而文之也,大雅之所以為大雅者,取是而光之也,頌之所以為至者,取是而通之也。天下之道畢是矣?!保ā度逍А罚┑朗强陀^世界的各種規(guī)律,圣人體道,而著之于經(jīng)典?!对姟贰稌贰抖Y》《樂》《春秋》作為儒家最重要的經(jīng)典著作,樹立了道德的最高標準,是一切言行的準則,包羅宇宙萬象。在先秦時代的著作中,對儒家圣人與經(jīng)典作如此崇高的評價始見于《荀子》,是漢代以后文學理論批評中明道、征圣、宗經(jīng)等說的先聲。當然,荀子作為先秦的思想家,其所提出的明道、征圣、宗經(jīng)之說主要立足點在于弘揚儒家思想,更多的是提高儒家圣人和經(jīng)典著作的地位,使圣人和經(jīng)典作為向世人宣傳儒家道統(tǒng)的媒介。其在文學思想上的積極意義在于為文學批評提供了一個可資借鑒的理論模式,對后來文學批評史上道、圣、經(jīng)三位一體理論模式的發(fā)展與最終形成富有積極的啟發(fā)意義。
如果說,《荀子》中所提出的明道、征圣、宗經(jīng)還是作為這一理論的雛形而沒有充分發(fā)揮,那么到了漢代的揚雄則明確地構建了明道、征圣、宗經(jīng)的理論模式。這一文學模式的闡述主要是在其著作《法言》一書中。“舍五經(jīng)而濟乎道者,末矣。棄常珍而嗜乎異饌者,惡睹其識味也?委大圣而好乎諸子者,惡睹其識道也?……好書不要仲尼,書肆也;好說不要仲尼,說鈴也?!雹僖浴斗ㄑ浴の嶙印?,《法言》中的原文均引自汪榮寶:《法言義疏》,陳仲夫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以下所引只注明所引自的篇目?!氨娧韵齺y則折諸圣。或曰:‘惡睹乎圣而折諸?’曰:‘在則人,亡則書,其統(tǒng)一也?!保ā斗ㄑ浴の嶙印罚把圆荒苓_其心,書不能達其言,難矣哉。惟圣人得言之解,得書之體?!保ā斗ㄑ浴柹瘛罚皶唤?jīng),非書也;言不經(jīng),非言也。言書不經(jīng),多多贅矣!”(同上)“或問五經(jīng)有辯乎?曰:惟五經(jīng)為辯。說天者莫辯乎《易》,說事者莫辯乎《書》,說體者莫辯乎《禮》,說志者莫辯乎《詩》,說理者莫辯乎《春秋》。舍斯辯亦小矣!”(《法言·寡見》)揚雄所謂的“在則人,亡則書”指出儒家經(jīng)典是圣人言行的記錄,而學習儒家經(jīng)典并且好乎圣人就能認識到至高無上的“道”。而之所以能夠通過這樣一種途徑來認識道的原因則在于“惟圣人得言之解,得書之體”,圣人通過自身的智慧體會和認識到“道”,又深諳著錄的藝術,書之于簡牘,也就成為了后世尊奉的儒家經(jīng)典。五經(jīng)作為儒家的經(jīng)典著作,自然也就被揚雄推到最高的地位,所謂“辯”,是指理論和文學兩方面的造詣而言,而所謂的“事”、“志”、“理”等,也概括了文學的對象。為了保證儒家的道統(tǒng),揚雄要求后世的言行符合儒家經(jīng)典的標準,否則會出現(xiàn)“言書不經(jīng),多多贅矣”的情況。
揚雄以繼承儒家道統(tǒng)自居,繼承并發(fā)展了荀子的道、圣、經(jīng)三位一體的理論模式。而揚雄作為漢賦的重要作家之一,有著豐富的創(chuàng)作實踐。在他的賦論中,從儒學和創(chuàng)作體驗兩方面出發(fā),主要是在明道、征圣、宗經(jīng)的基礎上,來討論辭賦創(chuàng)作的藝術原則及其諷諫的作用。重視賦的諷諫功能是揚雄對先秦儒家重視文學教化作用主張的繼承,同時也是他所提倡的明道、征圣、宗經(jīng)原則的具體文學探索,對于賦的發(fā)展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
荀子和揚雄作為思想家,其所提倡的明道、征圣、宗經(jīng)的理論觀點更多的是從維護儒家道統(tǒng)出發(fā),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和批評是偶有觸及而未做全面的具體闡述。雖然如此,這種理論觀點的提出無疑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到劉勰的文學思想。
《原道》、《征圣》、《宗經(jīng)》可以說是《文心雕龍》一書的綱領,構建了道、圣、經(jīng)三位一體的文學理論體系,并且做了具體的闡釋。《原道》篇從自然之道出發(fā),到人文之道,認為文章的根源就在于道,提出“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雹凇段男牡颀垺ぴ馈罚段男牡颀垺吩木苑段臑憽段男牡颀堊ⅰ?,以下所引只注明所引自的篇目。圣人根據(jù)道來創(chuàng)作,又通過所創(chuàng)作的經(jīng)書和文章作為楷模,“若征圣立言,則其文庶矣?!保ā墩魇ァ罚蹲诮?jīng)》篇的主旨在于強調(diào)作文必須取法經(jīng)書,具體闡述了五經(jīng)的思想藝術成就與影響。五經(jīng)作為儒家經(jīng)典被劉勰奉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楷模,“《易》惟談天”、“《書》實記言”、“《詩》主言志”、“《禮》以立本”、“《春秋》辯理”,以此而將五經(jīng)推到“群言之祖”的地位。事實上,《宗經(jīng)》篇實為《原道》、《征圣》兩篇的理論歸宿?!暗馈辈⒎且话闳怂苷J識,圣人體道,著之經(jīng)典,而圣人又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見到,所以,“經(jīng)”成為了連接圣人和“道”而又可以供后世學習的媒介。
劉勰《文心雕龍》對于道、圣、經(jīng)三位一體文學理論體系的構建,實有對于荀子、揚雄明道、征圣、宗經(jīng)文學觀點的繼承,并且加以全面的、具體的闡述,使之成為一個完整的理論體系。這一理論體系的建立,作為《文心雕龍》一書的綱領,對其后文學理論體系的發(fā)展也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
《荀子》書中有《賦》篇,載有六首:《禮》、《知》、《云》、《蠶》、《箴》和篇末的《佹詩》。班固在《漢書·藝文志》中將賦分為四類:屈原賦之屬、陸賈賦之屬、荀卿賦之屬和雜賦。在荀卿(即荀子)之屬中著錄孫卿(即荀子)賦十篇(據(jù)近代學者考證,當為十一篇之誤),③陳國慶:《漢書藝文志注釋匯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在今本《荀子》中有《賦》篇載有六首賦,如果把每一首當做一篇賦的話,仍不足十一篇之數(shù)。而在雜賦一類中,班固又著錄《成相雜辭》一種賦,也就是說,班固把《荀子》中的《成相》篇也看作是賦。而在劉勰的《文心雕龍》中則未提及《成相》一篇,在《文心雕龍》的《詮賦》篇中,劉勰肯定了《荀子》中《賦》篇的首先給賦以命名的意義,“于是荀況《禮》《智》,宋玉《風》《釣》,爰錫名號,與詩畫境,六義附庸,蔚成大國?!保ā对徺x》)
《賦》篇的寫作手法是先用文章描述一件事物而不說明這件事物是什么,在文章最后才揭示這件事物的具體名稱,類似于猜謎游戲中的謎面和謎底。所以劉勰說:“荀結隱語,事數(shù)自環(huán)”(《詮賦》)而這樣的寫作手法又恰好和“隱”這一文體的特征“遁辭以隱意,譎譬以指事”(《諧隱》)相似,所以“荀卿《蠶》賦,已兆其體?!保ā吨C隱》)劉勰在論賦這一文體的特征時說“鋪采摛文,體物寫志?!保ā对徺x》)也正可以用于《荀子》的《賦》篇,所以劉勰在《才略》篇中對荀子稱贊說:“荀況學宗,而象物名賦,文質(zhì)相稱,固巨儒之情也。”而作為早期未成熟的賦體而言,《賦》篇又同時具有了類似其他文體的特征。
對于《成相》篇,《文心雕龍》未有提及?!盾髯印返摹冻上唷菲隗w裁上采用的是《成相雜辭》的文學模式,類似于短小的韻文,在內(nèi)容上是簡要地表述他的政法思想,與“鋪采摛文”有一定的差距。而在《文心雕龍》中也提到“雜賦”,說:“秦世不文,頗有雜賦。”(《詮賦》)那么在劉勰看來,《成相》篇應該歸入“雜賦”一類了。
《荀子》的《賦》篇不僅給賦這一文體正式命名,而且還采用了客主問答的形式,對后來賦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劉勰在《文心雕龍》中也肯定了《賦》篇在賦的發(fā)展史上的重要意義,而稱其為“命賦之厥初也?!保ā对徺x》)
《文心雕龍》的《諸子》篇中將諸子之文分為純粹和蹖駁兩類,其分類的標準在于“純粹者入矩,蹖駁者出規(guī)?!保ā吨T子》)而所謂的“規(guī)”、“矩”則是“述道言志,枝條五經(jīng)”(《諸子》),即以經(jīng)世致用和儒家經(jīng)典作為衡量標準,這也正是其宗經(jīng)思想的具體體現(xiàn)。荀子作為儒家的代表人物,因其“三年問喪,寫乎《荀子》之書”(《諸子》),所以也就歸入純粹一類。當然,荀子作為儒家思想的繼承和發(fā)揚者,其《荀子》一書中主要內(nèi)容就是儒家傳統(tǒng)的修身治國的思想,正是“述道言志,枝條五經(jīng)”,所以《荀子》歸入純粹之類也并不僅僅是因為其中有喪禮之問。
“研夫孟荀所述,理懿而辭雅?!保ā吨T子》)“理懿而辭雅”其中包含了對于《荀子》一書思想和語言兩方面的批評?!袄碥病笔侵塾凇盾髯印芬粫乃枷攵浴!败病?,“專久而美也”。劉勰用一個“懿”字概括《荀子》的思想內(nèi)容,并且將孟、荀并稱,可以看出劉勰對于孟、荀思想的獨到認識。在劉勰看來,《荀子》一書的思想是和《孟子》一樣同屬于“懿”的范疇,并沒有從思想內(nèi)容出發(fā)而對二者進行高下之分,不能不說劉勰對于二者的認識是非常客觀、獨到的?!稗o雅”是對于其語言方面進行的評價,“雅者,正也?!彼枷胲裁溃赞o雅正。通過“懿”和“雅”的評價,可以看出劉勰無疑是將《荀子》一書當成是一部醇正的儒家經(jīng)典來看待的。
范文瀾在《文心雕龍注》中對此句注釋到“彥和稱孟荀理懿而辭雅,識力遠勝韓愈大醇小疵之論,宋儒盲攻,更不足道?!泵献雍蛙髯油瑸閼?zhàn)國時期儒家代表人物,繼承和發(fā)展孔子的思想,雖然思想略有差異,但并無高低之分,而且荀子的學術思想在戰(zhàn)國末年和漢代前期影響很大,但是《荀子》之書在漢代并沒有被列為博士,而在漢文帝時,《孟子》被列為博士,這使得荀子的學說在漢代及以后的發(fā)展受到限制,直至唐代中期才有楊倞為《荀子》一書作注。韓愈對荀子有“大醇而小疵”的評論,其“小疵”主要是著眼于《荀子》一書中王霸雜用和儒法雜用等思想。自漢代之后,尊孟者就有揚孟抑荀的傾向,著眼點正在于孟荀思想中的差異,尤為詬病的則是荀子的“性惡”說。孟子主張“性本善”,而荀子則主張“性本惡”,故揚孟則抑荀,這種趨勢發(fā)展到宋代,宋代理學更將其極端化,理學家注重心性修養(yǎng),所以孟子的性善論便被提到最為重要的地位,而荀子的性惡論也因此就受到批判,《荀子》一書受到否定。①孔繁:《荀子評傳》,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
性善論與性惡論是孟子和荀子的思想中主要的差異,但究其本質(zhì)卻也有相通之處?!缎詯骸菲_篇說:“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睏顐姙槠渥髯⒃唬簜?,為也。也就是說,荀子雖然認為人性惡,但是他也認為人需要通過自身的努力達到善,而這種努力則是學習經(jīng)典和圣賢,逐漸完善自身而達到善的境界。而孟子性善論則是要使人通過后天學習來發(fā)掘自身本來就有的善的因素。所以說,無論是孟子的性善論還是荀子的性惡論,都是主張通過后天學習而達到善的境界。劉勰在《諸子》篇中將孟荀并稱而且都給以“理懿而辭雅”的評價,從中可以看到劉勰獨特的文學理論的眼光。
劉勰的《文心雕龍》繼承和發(fā)展了《荀子》明道、征圣、宗經(jīng)的文學思想,在具體批評上從文學角度肯定了《賦》篇在賦這一文體發(fā)展史上的重要意義,同時也對《荀子》一書作出“理懿而辭雅”的總體評價,為后世文學批評理論的發(fā)展有著重要的意義。
Critique of Carving A Dragon at the Core of Literature on Hsun-Tzu
WU Zhining
Carving A Dragon at the Core of Literature of Liu Xie,critique on Hsun-Tzu has developed the latter's thoughts of bright virtue,learning from the wise and confluence of channels,and it also criticizes Hsun-Tzu in a detailed way,it is including the evaluation of the ideas and language of the Hsun-Tzu, evaluation for the debate of between Hsun-Tzu and Mencius historical has the important and inspiration significant,but the predecessors has little exposition for this.This paper from the three aspects discuss the Critique of Carving A Dragon at the Core of Literature on Hsun-Tzu systemic.
Carving A Dragon at the Core of Literature,Hsun-Tzu,critique.
I209
A
1009-9530(2015)05-0056-03
2015-06-02
吳致寧(1991-),男,河北大學古代文學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