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崢
(北京戲曲藝術職業(yè)學院,北京100068)
明代哲學家王陽明不僅有心學思想彪炳千秋,在戰(zhàn)場上也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明代文人立功封伯進侯的,只有他一人。 “終明之世,文臣用兵制勝,未有如守仁者也?!保?]5170從1517年受命巡撫南、贛、汀、漳等地到1529年逝世于南安舟中,王陽明生命的后半時段幾乎都和戰(zhàn)爭密切相關。在戰(zhàn)場上,他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中國傳統(tǒng)兵法理論,又結合自身的心學思想,平南贛、擒寧王,撫思田、破斷藤、平八寨,幾乎所向披靡、戰(zhàn)無不勝。
這些重要的軍事活動反映在他的詩作里,呈現(xiàn)出“兩少兩多”的特點。通過對這些特點的分析,有助于進一步理解王陽明的圣賢之道。
軍事詩歌數量少。王陽明現(xiàn)存詩約563首[2](近年來又發(fā)現(xiàn)不少散佚詩),其中涉及戰(zhàn)爭的僅約19首,所占比例約為0.03%。這些軍事詩歌主要寫于他征戰(zhàn)沙場時期,其中征南贛期間約7首,分別是《丁丑二月征漳寇進兵長汀道中有感》、《回軍上杭》、《喜雨三首》(第一首和第三首)、《桶岡和邢太守韻二首》、《回軍九連山道中短述》;江西平寧王期間有3首,分別是《鄱陽戰(zhàn)捷》、《書草萍驛二首》;征廣西期間約9首,分別是《秋日飲月巖新構別王侍御》、《復過釣臺》、《南浦道中》、《重登黃土腦》、《夢中絕句》 (原寫于十五年前的夢中,因為和當時的現(xiàn)實情境有所照應,全集中一并錄入此處)、《謁伏波廟二首》、《破斷藤峽》、《平八寨》。
詩中還少有對戰(zhàn)爭場面的描繪。在這些詩中,他對闊大雄壯的沙場、運籌帷幄的自信、勢如破竹的沖鋒幾乎不著任何墨色,僅僅用“旌旗”、 “鋒鏑”、“鼓角”、“甲馬”這些意象來代替戰(zhàn)場,注重將視覺與聽覺相結合,展現(xiàn)立體高遠的軍隊形象。比如“數峰斜日旌旗遠,一道春風鼓角揚?!?以下文中節(jié)選詩句,除特別標明,都出自這19首軍事詩中)“甲馬秋驚鼓角風,旌旗曉拂陣云紅?!薄叭f里秋風嘶甲馬,千山斜日度旌旗?!?“旌旗不動山河影,鼓角猶傳草木聲。”“劍氣晚橫秋色凈,兵聲寒帶暮江雄?!薄霸吕@旌旗千嶂靜,風傳鈴柝九溪寒?!?/p>
王的軍事詩歌中,對戰(zhàn)爭的描寫總是和美麗的景色、苦難的民眾結合在一起。一首詩里,王陽明經常筆鋒一轉,就寫到了對山林的向往和對民眾的牽掛,因而這些詩作中充滿了內心矛盾和悲憫情懷。
入世與出世、“兵戈”與“不殺”的矛盾很多。雖然王陽明一直心系山林,但實際上他真正歸隱的日子非常少,到了四十五歲之后,幾乎整個生命都在戰(zhàn)場上為國家效勞。在戰(zhàn)爭間隙,看著自然美景,他難掩自己一直以來的期盼, “瘡痍到處曾無補,翻憶鐘山舊草堂?!薄伴L擬歸耕猶未得,云門初伴漸無多?!薄爸鞫魑磮笊矶嗖。齽P須還隴上耕。”“涓埃未遂酬滄海,病懶先須伴赤松?!庇H歷了戰(zhàn)場的血腥,王陽明對戰(zhàn)爭也有了更多的思考,戰(zhàn)爭猶如雙刃劍,平定亂禍的同時也不斷帶來傷害。他作為戰(zhàn)爭的首領,經常徘徊在戰(zhàn)與不戰(zhàn)的矛盾之中:“正思鋒鏑堪揮淚,一戰(zhàn)功成未足云?!薄案F巢容有遭驅脅,尚恐兵鋒或濫加?!薄皬膩韯偎銡w廊廟,恥說兵戈定四夷?!薄盎囊奈幢叵嚷暦?,神武由來不殺難?!?/p>
由此,悲憫民眾的苦難便成了王陽明軍事詩歌的一項重要內容?!隘忦甑教幵鵁o補”“功微不愿封侯賞,但乞蠲輸絕橫征。”“瘡痍念同胞,至人匪為己。”“已喜閭閻多復業(yè),獨憐饑饉未寬征。”“水南多少流亡屋,尚訴征求杼軸空?!彼吹綉?zhàn)爭給人民帶來的傷害,在悲憫之余,寄希望于朝廷,希望當政者能多施恩信,減少戰(zhàn)爭,利用文德教化來感遇人民。比如“想見虞廷新氣象,兩階干羽五云端。”“嗟爾有司懲既往,好將恩信撫遺黎?!薄案F搜極討非長計,須有恩威化梗頑?!?/p>
王陽明在年輕時就立下了圣賢理想—— “登第恐未為第一等事,或讀書學圣賢耳?!保?]144但通往圣賢的道路是極其曲折的。
(一)圣賢路上的不斷探索。軍事活動體現(xiàn)在王陽明詩歌中的比例和其在實際生活中的比例,存在著巨大的反差。王從青年時代起就對軍事充滿了興趣,他晚年的朝廷功績也離不開戰(zhàn)爭,但是這些戰(zhàn)場生活在他的詩歌中留下的痕跡非常淡。王陽明少有詩名,十一歲時就在酒席上即興賦詩,令客驚異。二十一歲時在龍泉山結詩社,讓“以雄才自放”的他人“退數舍”。他所具有的文學素養(yǎng)和詩歌水平,完全可以讓他的戰(zhàn)爭詩歌更加精彩。
從學宋儒到就辭章之學,再到鉆研兵法直至倡身心之學,王陽明的成圣道路經過了多次選擇。18歲時, “始慕圣學”[2]382-383,深信 “圣人必可學而至”[2]548;21 歲時,“為宋儒格物之學”[2],但艱苦的格竹之舉失敗后,認識到“圣賢有分,乃隨世就辭章之學”[2]796,并在龍泉山結詩社;26歲時,“學兵法……留情武事,凡兵家秘書,莫不精究。每遇賓宴,嘗聚果核列陣勢為戲。”[2]1001-1005;27 歲時,“談養(yǎng)生……自念辭章藝能不足以通至道”[2]1007,“益委圣賢有分……有遺世入山之意”[2]1053;31歲時,“漸悟仙、釋二氏之非……焉能以有限精神為無用之虛文也!”[2];34 歲,“首倡言之……身心之學”[2]1088。
在他這一系列的探索過程中,有兩個重要的節(jié)點,一個是從宋儒格物之學轉向辭章之學,另一個是從辭章之學轉向養(yǎng)生遺世之念。這兩個轉向的原因,幾乎是一樣的,都是“圣賢有分”,也就是王自認為自己難以繼續(xù),主動選擇了放棄。他喜愛軍事,但只能紙上談兵,根本就沒有沙場操練的機會。在這些不斷選擇與放棄中,我們能看到王陽明在成圣道路上的彷徨和困惑。他積極地嘗試各種道路,但都充滿了不順,直到最后轉諸身心之學。
王陽明對詩歌有兩個態(tài)度:不足以通至道;無用之虛文。他的理想是成為圣賢,要在有限的生命中做一些實際而有切實功用的事情,辭章之學顯然不足以擔此重任。我們至今看到的他的詩歌是從31歲時開始結集的,有的學者認為“他31歲之前的詩是文人之詩、詩人之詩,……這些在道學家看來思想境界不那么純正的詩在結集時就悄悄抹去了。”[3]那他31歲之后的這些詩歌,包括本文所研究的軍事詩歌,在王陽明的思想中占據著什么樣的地位呢?
31歲之后的王陽明開始逐漸建立自己的心學理論體系,其中良知學說是重要的內容。受良知說的影響,王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注重主觀思想和情感的抒發(fā),重視心靈和自我感受,強調詩歌愉悅身心的功效?!巴蹶柮鲝牧贾畼返墓δ艹霭l(fā),不再將詩歌創(chuàng)作視為專門的苦吟,而是作為一種陶冶性情、快適自我的生命方式。……詩歌也就成為其抒發(fā)人生情趣的有效方式?!保?]顯然,血淋淋的軍事戰(zhàn)爭是不屬于人生情趣的,王的軍事詩歌比例之低的現(xiàn)象也就得到了解釋。無論在奔赴戰(zhàn)場途中還是戰(zhàn)爭的間歇,軍隊的壯烈、戰(zhàn)爭的艱苦被他輕松地消融在清新明麗的山水之中,這些詩歌透露著他對自然美景的喜愛,折射著他云淡風輕的內心情懷。比如“數峰斜日旌旗遠,一道春風鼓角揚”、“山城經月駐旌戈,亦復幽尋到薜蘿。南國已忻回甲馬,東田初喜出農蓑”、“即看一雨洗兵戈,便覺光風轉石蘿”、“樓船金鼓宿烏蠻,魚麗群舟夜上灘”。有的詩中他一邊訴說著為主分憂的責任,一邊大幅地抒發(fā)內心的情趣追求。比如“壑靜響江聲,窗虛函海色。夕陰下西岑,涼月穿東壁。觀風此余情,撫景見高臆。”
王陽明15歲時就已經有經略四方之志,“逐胡兒騎射,胡人不敢犯”,并針對當時盜亂,屢次想獻書朝廷;26歲時,研究兵學經典《武經七書》,并經常用果核排列陣勢;28歲時,他進士出身,躊躇滿志,以為施展自己的平臺到來了,在督造王越墳墓時,用“八陣圖”操練役夫。但很快,這一切都在他上書向皇帝進言邊務八事后結束了。在這之后的很多年,王陽明只是輾轉在各個職務之間,其間還被貶謫到貴州兩年。在這18年時間里,他見識了官場的黑暗、權利的紛爭、生死的追殺。在各種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下,他不斷向內在心靈探索,發(fā)展自己的心學理論。到45歲他受命巡撫南、贛、汀、漳時,他的人生觀、世界觀基本已經成熟,這姍姍來遲的沙場征戰(zhàn)的機會已經很難再讓他血脈賁張了。
王陽明在寫給友人的信中說“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區(qū)區(qū)剪除鼠竊,何足為異?若諸賢掃蕩心腹之寇,以收廓清平定之功,此誠大丈夫不世之偉績?!保?]在此時的王陽明眼中,攻破山中盜賊易如反掌,掃清人內心的賊患才是真正體現(xiàn)功業(yè)的地方。這一階段,他四處征戰(zhàn),雖然建立了赫赫軍功,但更多的是在內心良知作用下行使君臣之道。他的興趣已不在軍事和血肉橫飛的戰(zhàn)場,而是在更廣闊的人心。在他看來,要從根本上解除匪患,不能完全倚重武力戰(zhàn)爭,而要善于平定民心,“莫倚貳師能出塞,極知充國善平羌”。戰(zhàn)爭中人的內心是最為重要的因素, “莫謂可塘終據險,地形原不勝人和”、“正思鋒鏑堪揮淚,一戰(zhàn)功成未足云”、“莫倚謀攻為上策,還須內治是先聲”。
在經歷了各種政治磨難和生活苦痛之后,王陽明放棄了宋儒格物之學和經略四方之志,領悟到“圣人之道,吾性自足”[2],“萬理由來吾具足,《六經》原只是階梯。山中盡有閑風月,何日扁舟更越溪?”(《林汝桓以二詩寄次韻為別》)在心學領域開疆拓土,找到了一條通往圣賢的道路。辭章用來抒發(fā)內心的性情和人生樂趣,軍事早已不是成圣的平臺,那么他的軍事詩歌的精彩便也只能有如此這些了。
(二)圣賢的責任意識與環(huán)境影響。王陽明軍事詩歌中透露出的矛盾心境是他現(xiàn)實生活中各種矛盾的寫照。入世與出世、“兵戈”與“不殺”的糾結中,是王陽明的圣賢責任意識、道家養(yǎng)生觀念和各種外部環(huán)境事件交織作用的結果。
王陽明有著強烈的責任意識。這種意識除了受儒家教育的影響,還和他有較高的自我期待有關。
他的出生具有神話色彩,其母親懷孕14個月才生他,出生之前,他的祖母夢見神人送兒。由此,他的鄉(xiāng)人把他出生的樓叫做“瑞云樓”。50歲那年,王陽明平定寧王結束后歸省祖塋,“訪瑞云樓,指藏胎衣地,收淚久之”[2]。15歲時,他夢中拜謁伏波將軍廟,并賦詩一首,臨終前,他真的前來拜謁,“宛然如夢中,謂茲行殆非偶然”[2]。27歲時,“未第時嘗夢威寧伯遺以弓劍”[2],后來他受差督造王越墳,王家人果真以寶劍相贈,王陽明“適與夢符,遂受之”[2]。從年譜中的這些記錄來看,王對夢境事件是很重視的。而且王陽明自幼聰穎,直到5歲才開始說話,一旦說話,就能把祖父讀過的書背誦出來;11歲就開始隨口賦詩;21歲時被諸老稱為天才。仙人送子、少年托夢、青年多才,這些童年和少年經歷不斷強化著他的自我期待,使他一直以“圣賢”為自己的人生理想,具有強烈的入世情懷。當朝廷委以重任,自己可以建功立業(yè)之時,王陽明是很難真正拒絕的。在他首征南贛時就想到了15歲那年的夢境,“片云東望懷梁國,五月南征想伏波”;等到真的來到伏波廟的那一天,王的內心更是確定了“四十年前夢里詩,此行天定豈人為!”,因為正如他在詩的小序中所言“茲行殆有不偶然者”。兩廣期間,他雖然思歸心切,但仍然有強烈的責任意識, “南徼方如毀,救焚敢辭亟!”,“人生何碌碌?高尚當如此。瘡痍念同胞,至人匪為己?!逼桨苏?,王陽明提及自己的勝利,認為這是因為有上天的助力,“豈是人謀能妙算?偶逢天助及師還?!彪m然這其中有謙虛之語,但是卻能看出他內心較高的自我期待。
外在環(huán)境包括孱弱之體和政治環(huán)境。王陽明一直體弱多病,27歲那年便“沉郁既久,舊疾復作”[2],之后又經常輾轉在濕熱的南方,他的肺病越發(fā)嚴重,并患上了足疾。身體的病痛,讓他對歸隱休養(yǎng)充滿了期盼,“涓埃未遂酬滄海,病懶先須伴赤松”,但是多次上疏乞致仕都不被允許,只能發(fā)出“長擬歸耕猶未得,云門初伴漸無多”、“奈何桑梓懷,衰白倚門待”的感慨。戰(zhàn)爭間隙,他拖著病體在詩歌中抒發(fā)對山林的向往、對出世的渴望。復雜的政治環(huán)境也促使他不能真正地出世,只能借歸隱之名逃離各種權奸。在江西的一年多時間里,王陽明的祖母去世、父親病重,他四次上疏省葬都不被允許,直到平定寧王叛亂之后,第五次請求才同意,在這次的歸省疏中,他寫道“其時復以權奸當事,讒嫉交興,非獨臣之愚悃無由自明,且慮變起不測,身罹曖昧之禍,冀得因事退歸,父子茍全首領于牖下,故其時雖以暫歸為請,而實有終身丘壑之念矣。”[2]
在征南贛之前,王陽明的仕途并不算光明,立下戰(zhàn)功后,即便功高名盛,他也不過是政治斗爭中的一個棋子。走到四十多歲,深諳內心之道的王陽明對自己的地位有著清晰的認識。和他自幼崇拜的軍事偶像——漢代伏波將軍馬援相比,他更像是消防隊長,面對的大多是入山為匪的山民,他的四處征戰(zhàn)不是為了國家的興盛強大,而是替當時的朝廷四處填補窟窿,消除皇帝心頭的各種隱患。同樣是馳騁沙場,性質不同,帶來的心理成就感也是不同的。他一面四處征戰(zhàn),一面擔心著戰(zhàn)爭給人民帶來的苦難, “窮巢容有遭驅脅,尚恐兵鋒或濫加”、“功微不愿封侯賞,但乞蠲輸絕橫征”。他明白自己雖然能取得戰(zhàn)爭的勝利,卻難以真正的救國濟民,“自嗟力盡螳螂臂,此日回天在廟堂”、“慚無國手醫(yī)民病,空有官銜縻俸錢”、“迂疏何有甘棠惠,慚愧香燈父老迎”、“尚喜遠人知向望,卻慚無術救瘡痍”。
如此,縱然有著積極的救世理想和圣賢責任意識,面臨著孱弱的身體素質和惡劣的政治環(huán)境,王陽明也只能一次次徘徊在入世與出世的矛盾之中。他既有為皇帝消憂的入世理想,又有歸隱山林的逃遁情結,既追求建功立業(yè),馳騁戰(zhàn)場,又渴望灑落仁德的胸懷。這些矛盾在他的軍事詩歌中得到了充分的顯現(xiàn)。
(三)圣賢的人文精神。王陽明雖然在戰(zhàn)場上建立了俗世功業(yè),但卻并不以此為傲。他的詩歌中,“瘡痍”一詞出現(xiàn)的頻率非常高,很多作品都充滿著心系蒼生的悲憫情懷,軍事詩歌也不例外。他關心的不僅是普通的百姓,還包括士兵和對手。
王陽明年輕時曾經研究過《武經七書》,對其中的《孫子兵法》尤為喜愛,篇篇進行了評注?!秾O子兵法》中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思想給了他很深的影響。他說“蓋用兵之法,伐謀為先……柔遠人而撫戎狄……豈專恃兵甲之盛,威力之強而已乎?”[2],他深知戰(zhàn)爭帶來的傷害是可怕的,“且兵之為患,非獨鋒鏑死傷之酷而已也。所過之地,皆為荊棘;所住之處,遂成涂炭。民之毒苦,傷心慘目,可盡言乎?”[2]在他的詩歌中“瘡痍”兩字出現(xiàn)的頻率非常高,比如“瘡痍到處曾無補”、“瘡痍念同胞,至人匪為己”、“尚喜遠人知向望,卻慚無術救瘡痍”。
戰(zhàn)場上,他根據具體情況確定撫剿政策,利用各種戰(zhàn)術計謀,盡量用最小的代價贏得最大的勝利。比如在南贛期間,他就給山賊們散發(fā)了一篇文章《告諭氵利頭巢賊》來進行招降,最后他平定這些山賊只花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而在他之前的三省聯(lián)合剿匪,打了一年也沒有任何效果。在平定思、田之亂時,王采用招撫政策,不傷一兵一卒解決了問題。他對士兵說“予所以必欲招撫之者,非但以思田之人無可剿之罪,于義在所當撫,亦正不欲無故而驅爾等于兵刃之下也。”[2]
戰(zhàn)爭結束后,王也不是慶功走人,而是采取一系列政治措施來鞏固當地的和平,如設立縣城、制定鄉(xiāng)約、興辦教育,讓當地人民真正地安居樂業(yè)。所以,他對戰(zhàn)爭后的人民生活有更多的關注,“南畝漸忻農事動,東山休共凱歌聞”、“已喜閭閻多復業(yè),獨憐饑饉未寬征”、“水南多少流亡屋,尚訴征求杼軸空”。
但要從根本上解決這些問題,只依靠四處作戰(zhàn)、填補窟窿是沒有太大作用的。王陽明認識到這需要朝廷的力量,于是在他后期的軍事詩歌里,他不遺余力地呼吁朝廷呈現(xiàn)新氣象。19首軍事詩歌里,王陽明在廣西期間寫得最多。這一時期的詩歌和他之前征南贛和平寧王期間的詩相比,有一個顯著的變化:感嘆的重點從“思歸”轉向了“干羽”。在早期征南贛期間,王曾經在他的軍事詩中寫到“未能干羽苗頑格,深愧壺漿父老迎”,已經認識到了戰(zhàn)爭的殘酷性。在他臨終前的三首軍事詩中,每一首都在闡述“干羽”的重要性: “想見虞廷新氣象,兩階干羽五云端”、“嗟爾有司懲既往,好將恩信撫遺黎”、“窮搜極討非長計,須有恩威化梗頑”。
這一時期是王的生命最后階段,此時的他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向統(tǒng)治者發(fā)出自己的企盼之聲,希望當權者能夠善待人民,重視對百姓的文德教化,這樣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匪患。這些觀點和他心學思想是一脈相承的,都是以“人”為出發(fā)點,重視人內心良知的作用。
從45歲上戰(zhàn)場直至58歲去世,王陽明在這期間的軍事詩歌折射出他在求圣求賢道路上的各種探索和矛盾,這些都是他遵從內心“良知”的體現(xiàn)。在“良知”的指引下,他知行合一,一生盡責而灑落,正如他的臨終遺言: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1]明史·王守仁傳 [G].北京:中華書局,1974.
[2]吳光,錢明,等.王陽明全集[G].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3]武道房.道學與王陽明詩歌的心路歷程[J].安徽師范大學學報,2010(1):96.
[4]左東嶺.良知說與王陽明的詩學觀念 [J].文學遺產,2010(4):7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