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才子佳人小說的婚戀觀

徐晶

(淮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淮北235000)

摘要：明清才子佳人小說突破封建倫理綱常的束縛，謳歌人本性中的至美愛情，揭示情與理的矛盾，以情抗理。小說通過表現(xiàn)佳人對愛情的大膽追求，通過比照現(xiàn)實生活中的悲劇婚姻，體現(xiàn)并宣揚了“至情”的婚戀觀。人們在創(chuàng)作和閱讀小說的過程中，彌補了其在現(xiàn)實中的缺憾，成全了造夢的心理。

關鍵詞：明清；才子佳人小說；至情；婚戀觀

收稿日期：2015-01-01

作者簡介：徐晶(1990-)，女，江蘇淮安人，淮北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專業(yè)2013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7.4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借賈母之口對評書故事《鳳求鸞》評價道：“這些書都是一個套子，左不過是些佳人才子，最沒趣兒?！盵1]255這句話同樣適用于對明清才子佳人小說的評斷。魯迅也曾在《中國小說史略》里評才子佳人小說：“至所敘事，則大率才子佳人之事，而以文雅風流綴其間，功名遇合為主，始或乖違，終多如意，故當時或亦稱為‘佳話’。 ”[2]132不論是曹雪芹，還是魯迅，都認為才子佳人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陳式而無趣，“千部而一篇”。雖如此，明清才子佳人小說仍能風靡一時，必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小說以“情”為上的婚戀觀，對愛情大膽自主的追求，如一顆新生的種子在封建社會的藩籬里生根發(fā)芽，吸引廣大渴望愛情婚姻自主幸福的市民，駐足觀賞?！扒橹蛔?，能使人死；既不死，亦使人癡，大家閨閣尤甚”(《盧云卿》開篇)，才子佳人小說，事奇而情亦奇。

一、尋情——為愛勇敢的俏佳人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女為悅已者榮，凝視成了男人觀看女人的特權，女人則成為被凝視的對象，時刻注意保持在凝視者眼中的美麗，則成了女人的義務。”[3]86在男權至上的社會里，女性的地位尷尬而微妙，愛情與婚姻、社會與倫理、權利與欲望等交錯成復雜而密實的網(wǎng)，毫不留情地將她們兜頭罩住。那個時代，女人是男人的附屬品，可以任其觀察把玩，也可以被任意贈送。以“美麗”“善良”“柔弱”為代名詞的女性不得不在這網(wǎng)里掙扎，爭取呼吸自由的空氣。

“女性和男性，長期以來總是一種對立的結構且對立的雙方總是處于一種永恒的不平等地位，一方是主要的、優(yōu)先的、主導的，另一方是次要的、派生的、受壓制或被否定的。主從關系明顯，既彼此區(qū)分、又相互牽連，既相互作用又不可分離。”[4]才子佳人小說另辟蹊徑，佳人的形象往往更加突出。一方面，她們沉魚落雁，國色天香；另一方面她們天資聰穎，能詩善畫。更有甚者，她們的學問高于才子，又膽識過人，有勇有謀。這是對自古以來“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陳見的譏諷，是對女性獨立意識的宣揚，也是對男性權威的挑戰(zhàn)。如《玉支磯》里的管彤秀便是一位膽識型才女，當其父和才子長孫肖遇事迷茫而不知所措時，她總能妙計頻出，轉危為安，化難為易；當卜成仁欲強搶其為妻時，她處于深閨，卻手執(zhí)寶劍、獨坐前堂，對來勢洶洶、其意不善的卜成仁一伙，出言威嚇，據(jù)理力爭，又以假死而金蟬脫殼，使人不禁折服于她的勇與才。再如《平山冷燕》的主人公山黛，因出眾才華而獲賜玉尺，量天下之才,“文可以指揮翰墨，武可以捍御強暴，長成擇婿，有妄人強求，即以此擊其首，擊死勿論”。[2]133在那個封建社會里，她贏得了可保障自己愛情婚姻的金牌令箭。當山黛詩試平如衡時，平如衡前倨后恭，自恃滿腹才華，輕視山黛，卻三兩回合便見敗勢。山黛贈詩曰：“論才須是此心虛，莫認鮫人便有珠。舊日鳳凰池固在，而今已屬女相如”(第十六回)。山黛一改女子跟從、順從甚至隱身的傳統(tǒng)定位，面對自己心儀男子的至親好友，她沒有含羞帶怯，而是勇敢地用自己的才情征服了才高自傲的平如衡，為未來夫妻平等、才情相和的生活打下了良好的基礎。一如詩云：“只思漫索花枝笑，不料花枝反笑人”(第十六回)，誰言女子不如男，須知巾幗亦不讓須眉。

二、悲情——現(xiàn)實中的婚姻狀況

才子佳人小說編織了一篇篇瑰麗的愛情神話，佳人們的尋情問情營造了一個個和諧的婚姻生活。然而小說的美好，卻比照出了現(xiàn)實的悲涼，閨閣佳人，往往嫁無佳偶，天壤王郎。清代出現(xiàn)了很多閨閣詩人，她們本是在茫茫夜幕中，努力發(fā)光指路的“北斗七星”，但現(xiàn)實的愁苦，婚姻的不幸，總是給他們的天空帶來陰云密雨。段繼紅在她的博士論文《清代女詩人研究》中曾做過統(tǒng)計：“沈善寶對《名媛詩話》四卷中所載170多位女詩人做了粗略統(tǒng)計，其中約有30人早寡，10人早夭，10人所適非人。”[5]被稱為“清代第一女詞人”的賀雙卿，從小喜歡讀書又聰穎過人，可當她到十八歲時，父母便自作主張，把她嫁給了村里一個只知埋頭耕種的農(nóng)夫周大旺。她在自己的婚姻里沒有發(fā)言的權利，更別說自主尋愛。剛新婚三天，她就嘗到了婚姻的苦澀：婆婆潑辣尖酸，丈夫粗俗笨拙。不得理解的她，無人哭訴，只能用纖細的肩膀挑起家里的一切臟活、累活?？v然如此，仍落得個動輒打罵、病痛無人理的結局。美麗而年輕的生命，在生理和心理的雙重壓力下，早早的香消玉殞。她在詞《孤鸞·病中》感嘆：“算一生凄楚也拚忍。便化粉成灰，嫁時先忖。錦思花情，敢被爨煙薰盡。東菑卻嫌餉緩。冷潮回，熱潮誰問？歸去將棉曬取，又晚炊相近。”[6]38無愛、無情的婚姻生活給她的折磨，少女情與世俗婦的對比，夢境與現(xiàn)實的沖擊，引起了人們的對婚姻愛情的思考。女詩人朱靜庵《籬落見梅》中“可憐不遇知音賞，零落殘香對野人”也感嘆了無人可付的寂寞愛情和孤零冷清的心路歷程?，F(xiàn)實婚姻的悲情，激發(fā)了人們內(nèi)心對至情的呼喚，對白首不相離的一心人的期許。

三、至情——才子佳人小說的婚戀觀

湯顯祖“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7]1的至情論，成為明清才子佳人小說愛情婚姻的崇尚標準和結合基礎。男女結合必須情之所鐘，才能堅定而不移。摒棄宗嗣大倫和富貴利益，將男女雙方的互相愛慕凌駕于家族利益之上，這是對以往愛情作品如《鶯鶯傳》《牡丹亭》等民主思想的繼承，也是對封建禮教桎梏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沖擊和尖銳反叛?！吨袊橐鍪贰吩峒埃骸盎橐霾荒茈x開男女之身而行，且論男女之身僅為嫁娶之稱，而婚姻所示好合之事，實為舊家族之擴大或延續(xù)，新家庭并不因是而成立也。”[8]7男女有別并不是為了相愛，僅僅是為了成就婚姻，組建家庭，廣家族,繁子孫。明清才子佳人小說跳出家族利益的樊籠，男女相愛，以情為宗?！抖ㄇ槿恕分心兄魅斯p星的一番關于情的論述被稱為經(jīng)典：“夫妻和合，則性兼情者。性一兼情，則情生情滅，情淺情深，無所不至，而人皆不能自主,必遇銷魂心醉之人，滿其所望，方一定而不移?！?第一回)“情”的萌發(fā)，自然而然，“情”的堅守，拆之不開。《金云翹》中的翠翹和金重，一見鐘情，不能自已。翠翹親自來到金重的書房，飲酒賦詩，對天盟誓，大膽言“妾思男女悅慕，室家之大愿也，未必便傷名教”(第三回)?！耙郧榭估怼?，其情最真，才子佳人小說公開表明與理學相反的立場。

“金不煉不知其堅，檀不焚不知其香”，為情赤誠、為婚姻勇敢的才子佳人們，用鮮明的個性，積極的行動，為小說的至情的婚戀主題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他們以極大的勇氣規(guī)劃人生，踐行婚姻理想，實現(xiàn)個體價值，昭示自我意識的覺醒。他們不放棄，不任之，更不茫然?！抖ㄇ槿恕分械碾p星，不同意“婚姻乃天所定”，踏遍大江南北，自找“定情之人”；江蕊珠也表示“只愿后世與雙郎做一對平等夫妻，永偕到老，方不負我志” (第十二回)，她不圖富貴，不畏皇權，當被選入宮時，竟投江以殉情……才子佳人們擺脫了權欲的誘惑，家族命運的枷鎖，他們只是獨立的人，獨立追求自己的幸福，天然本性，自然怡然。

“凡紙上可喜可驚，皆胸中之欲歌欲哭”[9]1，才子佳人小說的至情婚戀觀，更勝鶯鶯、麗娘，成為人們最美麗的愿景。人們在創(chuàng)作和閱讀中，彌補現(xiàn)實的缺憾，在文字里獲得尋愛的勇氣和希望，避免“駿馬每駝癡漢走，巧妻常伴拙夫眠”的畸形婚姻，逃過“為人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的千年嘆息。

明清才子佳人小說以“情”為主題，建立了“至情”的婚戀觀。小說的男女主人公都有自主尋愛的權利，尤其是才美并具的佳人。又用“花好月圓人團圓”的美麗結局，比照了現(xiàn)實中“古井無波獨徘徊”的悲情人生。“至情”的婚戀觀，如耀眼的火光，溫暖而明亮。人們在閱讀中得以“置換自我”，移情同在。“情”之主題，波動了人們心中最纖弱亦是最敏感的一根弦，小說的流行勢不可擋。

參考文獻：

[1]曹雪芹.紅樓夢[M].北京：京華出版社，2006.

[2]王煒燁.中國小說史略[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9.

[3]波伏娃.第二性導讀[M]. 王向賢,導讀.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0.

[4]元麗.女性主義視野中的當下網(wǎng)絡言情小說[J].焦點觀察，2012(1).

[5]段繼紅.清代女詩人研究[D].蘇州：蘇州大學，2005.

[6]杜芳琴.賀雙卿集[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

[7]湯顯祖.牡丹亭[M].翁敏華,評點.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

[8]陳顧遠.中國婚姻史[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1992.

[9]平山冷燕[M].李致忠,點校.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3.

責任編輯：張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