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明末士子的治生與謀道
——以吳江葉氏為例*

2015-04-02 05:49孟羽中
關(guān)鍵詞:葉氏

孟羽中

(復(fù)旦大學(xué) 中文系,上海 200433)

?

明末士子的治生與謀道
——以吳江葉氏為例*

孟羽中

(復(fù)旦大學(xué) 中文系,上海 200433)

明末吳江葉氏,推崇古人高誼以及聲名的不朽,究心于詩文的推敲吟哦而較少投入事務(wù)性的生產(chǎn),為官上堅持至清至廉原則,因而愈宦愈貧,家產(chǎn)日絀。葉氏此種治生與謀道,與明末的社會環(huán)境密不可分,折射出當(dāng)時士人群體的價值取向。

明末士子;治生;謀道;吳江葉氏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中國歷來以讀書為上?!案?,餒在其中矣;學(xué)也,祿在其中矣”(《論語·衛(wèi)靈公篇》),將耕與學(xué)對立起來,強(qiáng)調(diào)士應(yīng)當(dāng)重學(xué)而不重耕,倡導(dǎo)“君子憂道不憂貧”。到明末,此種觀念更加流行,形而下的治生被有意回避,“儒生俗士,不知理財之務(wù),而諱言理財之名”[1]654。士人孜孜于道的謀求,“逐名者多而治生者寡”[2]532-533。盡管不免有侈談之嫌,如顧炎武稱當(dāng)時南方士人“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3]804。吳江葉氏,累代簪纓,自第十九世起,至明末一門共有進(jìn)士十一人,舉人三十四人,秀才二百二十四人[4]卷56。這其中,以葉紹袁、沈宜修為代表的午夢堂一脈,以其卓越的文學(xué)成就尤令人矚目。在“眾聲喧嘩”背景中,潛心于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葉氏,其治生謀道的選擇與選擇背后的思考,頗能代表明末士子的共同處境。

一、清不可兼濁

學(xué)而優(yōu)則仕。千百年來,仕一直作為士人謀生的首要選擇。但事實(shí)上,“耕讀乃能成其業(yè),仕宦亦未見其榮”亦所在多有,葉氏一家即是如此。葉紹袁自天啟五年(1625)登第后,愈宦愈貧,似有迂闊處。而未取得功名的后輩,始終徘徊于春明夢外,抑郁于草莽之間。

萬歷四十七年(1619),三十一歲的葉紹袁仍一身青衿,已經(jīng)致仕的岳父沈珫隱居于吳中的硯石山中(今靈巖山),在蔥郁的叢林之中二人偶談,岳父的一番話深深影響了葉紹袁以后官宦之途的做事原則,雅訓(xùn)如下:

古人行己清濁之間,此言非也。清不可兼濁,濁不可兼清,貪廉界限,直自審才術(shù)何如耳。自審才足以貪,不妨于取。既取矣,索索屑屑,畏首畏尾,徒污名耳;不取則已,取必萬計,歸而選聲而聽,列鼎而食,亦是大丈夫豪舉之事。如才不足以貪也,即劉寵之一大錢,亦不可取,寧使妻子啼饑號寒,掉頭不顧,堅守苦節(jié)耳。我自料才非貪才,故貧況若此,汝后日倘列進(jìn)賢,當(dāng)以我言衡焉。[5]832

沈公萬歷二十三年(1595)進(jìn)士,歷任東昌知府、山東按察副使,萬歷四十五年(1617)掛冠。他為官二十二年的體悟是:非清即濁,斷乎沒有二者之間的模糊地帶,顯示出某種心理上的潔癖與行為方式上的極致。清與濁之間的分水嶺,在于才術(shù)如何。如果才足以貪,則必以萬計取。辛棄疾就多次因“用錢如泥沙”遭彈劾,當(dāng)年朱熹看過稼軒的莊園后,“以為耳目所未曾睹”,以其當(dāng)時的俸祿來看,似有貪污之嫌*關(guān)于辛棄疾是否貪污,現(xiàn)在學(xué)界有兩種聲音。認(rèn)為確實(shí)有污的,如香港學(xué)者羅忼烈《漫談辛稼軒的經(jīng)濟(jì)生活》,收入《詞學(xué)雜俎》,成都:巴蜀書社1990年版。持反對意見的,如黃全彥《辛棄疾究竟是不是貪官》,《中州學(xué)刊》2008年第2期。,但這絲毫無損辛棄疾在當(dāng)時及后代的聲譽(yù)。相反,才不足以貪,則當(dāng)“砥礪節(jié)操”為務(wù)。東漢劉寵從會稽離任,“山陰縣有五六老叟”,“人赍百錢以送寵”,劉寵“為人選一大錢受之”[6]2478,既不撩拂老叟的美意,又維持了自己清廉的底線。即便如此,沈公仍認(rèn)為不可,必須至清至廉。也許,只有如海瑞般的奇人,才符合其心目中的清。

明代官俸普遍低于各朝?!睹魇贰な池浿尽份d:“自古官俸之薄,未有若此者。”隨著財政日益見絀,明朝執(zhí)行折鈔制度,使得官員所得俸祿越來越少[7]第8章。官員或“貪墨”以成其生,或“蹈礪苦節(jié)”成其道,與葉紹袁同代的范景文曾說“官邸所需,取諸室中,一米一薪一絲枲,府君日有赍、月有供,無志乏絕”,“唯飲府中水而已”[8]卷6,其清廉的名節(jié)賴于家中的豐資,若家境清貧,清的代價則為常人所不能堪。故有人言:“廉吏偶可為而終不可為,貪官偶不可為而終可為?!盵9]卷7

明代貪官的處境亦委實(shí)嚴(yán)峻。布衣出身的明太祖朱元璋,攜民間對貪官的仇恨,實(shí)行了一系列懲治貪官的酷刑,諸如剝皮、梟首、刖足、剁指甚至族誅,盡管被后世棄用,仍可察明初人主整治貪墨的決心。明中葉之后,貪風(fēng)大熾,但市井中不乏“奸民”訐告,士人亦以“點(diǎn)污”為能事。天啟年間,更有“今世欲污蔑士夫人者,度其他不能為害,惟賄,則無全者矣”的說法[10]932,客觀上為止貪創(chuàng)造了監(jiān)督環(huán)境。而世風(fēng)輿論懷著本能的清官情結(jié),亦對清官類似苦行不吝贊美。《明史》列傳中每有“貧不能殮”、“釜魚甑塵”一類字樣,都蘊(yùn)含著對清廉極致的欣賞。環(huán)顧葉紹袁身邊的三位至親長輩,均以清廉著稱。父親葉重第“居官清慎,數(shù)年薄宦,家無余資,身歿之日,所遺唯書一床,奚囊蕭然也”[11]戌集。義父袁黃,為政時有政績,“孜孜求利民”,從“家不富而好施”的記載看[12]562,亦是清廉。岳父沈珫更甚,“居官二十余年,而布袍疏食,所生子貧不能育,多寄食他氏。官刑部時,歲大祲,諸子多緣岸采蔓菁煮薺粥糊口。珫之清介,人比之胡威、吳隱之”[13]110。葉紹袁自說審才不足以貪,但身處如此之境,即便審才足以貪,沒有行己清濁之間的回旋空間,他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畢竟,家中尚有田產(chǎn)若干,而世風(fēng)環(huán)境的取向又如此明確。其以后的仕宦生涯,嚴(yán)守了“劉寵大錢無一取”的雅訓(xùn)。葉紹袁在京城負(fù)責(zé)河工與盔甲等監(jiān)制中,所經(jīng)手“金錢四萬九千二百有奇”,而“無絲忽染其間”,故雖然崇禎一朝,人主不免過于猜忌苛責(zé),但他“未蒙片語譴訶,寤寐亦得自安耳”[5]846。

葉紹袁致仕后,將清白以家訓(xùn)的方式傳給子孫。秦齋(葉紹袁臥室)耳室東有廳,名“清白堂”,為葉重第所筑,亦其志也。葉紹袁常指堂額,以詔葉燮等子輩:

我家自都諫公以來,五世食祿,所貽者止此二字,故我每一顧不敢忘。我雖貧,不為戚戚,固窮安命,可以自怡。汝輩若能興起繼志,吾愿畢矣。[5]1083

這段話,多年以后葉燮追憶仍“泣而志之”。他在被稱作“座右銘”的《已畦瑣語》中言:“取人之財以肥己之家,家可肥乎?即可肥矣,亦當(dāng)念民之艱不可任意以妄取?!盵14]這是從民生多艱的角度,提倡清廉愛民。

二、詩能窮人

士人以治生為俗累,以“不事生產(chǎn)”為高,由來已久。士人“不事”此事而賴其婦經(jīng)營、力作為生,作為沿襲已久的家庭分工,每見諸記述,世俗恬不為怪。[15]280比如陳確稱其婦“晝夜力作”置買田產(chǎn),而“吾弗與知也”[16]280。葉氏一家的財物出入由沈宜修掌控,在沈宜修去世之后,葉紹袁驀然發(fā)現(xiàn)家中所存僅有“質(zhì)券盈箱,與遺詩相錯,零銀存七錢有奇,他更無余物矣。倉米六斛,新谷未升,徒躊躇束手耳”[5]853。沈宜修平日仁心卓見,“為人節(jié)儉,床幙三十年不換”,而葉重第當(dāng)年所留田,實(shí)有十余頃。此時家中的貧困,大大超出葉紹袁的預(yù)想。

對于葉氏家中的貧困,宜修胞弟沈自徵在追憶亡姊窮困一生后,道出一番理論:

語云:“詩能窮人?!痹n不信歟?豈直龍門湘水,侘幾畢世,即團(tuán)扇流黃,女子不免,蓋靈根慧業(yè),造化所靳惜,而窮鬼所揶揄,有由來矣。[5]17

該論述令人想到李商隱所說的“古來才命兩相妨”(《有感》)。詩能窮人,似乎已是古代文人的共識。為葉紹袁的高祖葉紳寫過墓志銘的王世貞認(rèn)為,詩人“泄造化之秘,則真宰默仇。擅人群之譽(yù),則眾心未厭。故呻占椎琢,幾于伐性之斧。豪吟縱揮,自傅爰書之竹。茅刃起于兔鋒,羅網(wǎng)布于雁池”[17]130,即詩歌揭露了造化的秘密,引發(fā)上天暗恨,詩人的聲譽(yù)又挑起眾人的嫉恨,從社會學(xué)角度,揭示“詩能窮人”的秘密,聊備一說*更多關(guān)于詩能窮人論述,參見吳承學(xué):《“詩能窮人”與“詩能達(dá)人”——中國古代對于詩人的集體認(rèn)同》,《中國社會科學(xué)》2010年第4期。。但鐘情翰墨,確實(shí)影響了葉氏一家的行為方式,他們究心于詩歌的推敲而忽于現(xiàn)世的經(jīng)營,“自幼至老,讀書掩護(hù)而外斤斤如也”[5]1092。在舉門吟哦的風(fēng)氣陶然下,葉氏很少有人致力于生產(chǎn)之上,“諸姑伯姊,后先娣姒,靡不屏刀尺而事篇章,棄組纴而工子墨”[18]753,所留的文章中,我們找不到任何有關(guān)“晝夜力作”的記述。翻閱掌管家中財物的沈宜修文集,觸目而來的是形而上的憂傷,其弟沈自徵閱后,也為“詩能窮人”找到了答案:

今閱其遺編,如怨鶴空山,離鴻朝引,令人恍惚,殆不欲生。所謂沉悲生疾,積痛傷年,竟以憔悴一生,赍志玉殞。嗚呼痛哉!則“詩能窮人”之語,不其然乎!不其然乎![5]19

沉悲生疾,積痛傷年,詩文無疑成為沈宜修積聚“悲”“痛”的促媒。對自己憂愁的來源,沈宜修也是充滿疑問。她在寫給沈自徵的信中如是剖析自我:“從夫既貴,兒女盈前,若言無福,似乎作踐,但日坐愁中,未知福是何物?!盵5]19才女徹夜未眠,敏感的文人總是能夠覺察出生活中任何不和諧的氣息,這種憂愁無跡可尋,亦非空穴來風(fēng)?!百x性多愁”與“耽情翰墨”[5]229,二者消耗了沈宜修最大的精力,掣肘她用更積極的態(tài)度主持家中的生計。

三、尚友古人

古人云:“修、齊、治、平?!币孕奚頌楸?,通過格物、致知、誠意、正心的修養(yǎng),力求獲得盡善盡美的道德觀與人格*參見吳承學(xué)、李光摩:《晚明心態(tài)與晚明習(xí)氣》,《文學(xué)遺產(chǎn)》1997年第6期。。明代世風(fēng)遷移,“正(德)、嘉(靖)以上,淳樸未漓,隆(慶)、萬(歷)以后,運(yùn)趨末造,風(fēng)氣日偷”[19]1734,到了晚明,更被時人目為“天崩地解”、“綱紀(jì)凌夷”*有關(guān)更多明代社會風(fēng)氣變遷,參見徐泓:《明代社會風(fēng)氣的變遷——以江浙地區(qū)為例》,載《第二屆國際漢學(xué)會議論文集·明清與近代史組》,臺北中研院1989年版。。個性之風(fēng)崛起,世人漸所欣賞的是狂、狷、癖、病的文士才子人格。此種習(xí)氣,葉氏不可避免有所熏染,但無礙于其對古仁人俠客的渴慕。清初顧炎武曾感嘆遺民志士不可求,“而或一方不可得,則求之?dāng)?shù)千里之外;今人不可得,則慨想于千載以上之人”[20]33。亦如《離騷》所詠:“謇吾法夫前修兮?!敝熳印都ⅰ吩唬骸扒靶蓿^前代修德之人。”此可為葉氏尚友古人之思作注解。

葉氏尚友古人,又最慕魯仲連之流的俠客風(fēng)采,同代士子亦多有此念,顧炎武悼念歸莊,稱其人“平生慕魯連,一矢解世紛”[20]392。陳洪綬被目為“時時為排難解紛,多所拯救,人比之魯仲連”[21]。葉紹袁在《湖隱外史》中如是褒揚(yáng)其心目中的游俠:

魯仲連曰:“所謂貴于天下之士,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所取也?!惫庵焦棠芤砸鈿怦嬷靥煜?,然縱其客殺人,以自干先王之誅,此之謂暴民。何稱俠歟?且夫俠亦必以仁義忠信為主,而后其名貴,其行事始可終身負(fù)之而不衰。又其次謹(jǐn)厚雅飭,退然如不足也。或取,或不必取,居身清濁互用,及委之四方,奔走燕秦齊楚之郊,無往不效力焉。[5]1057-1058

明末綱紀(jì)頹亂,士子紛紛以醫(yī)國手自居,“視天下事以為數(shù)著可了”[22]10冊339。如陳子龍上言:“陛下誠能用臣,以待伊、呂之流,臣必脫屣風(fēng)云,推引輪榖,敢如今人久竊賢路?!盵23]卷24余勇可賈,施用于具體倒未必然。同代孫奇峰亦言:“以武犯禁,遂使朱家、郭解之徒,令與暴豪冥行者同類而共笑之,無足怪也?!盵1]653世間勇于任事之風(fēng)已然如此偏執(zhí)。葉紹袁在此特別指出不可徒以“意氣矜重天下”,有提醒世風(fēng)的愿力。他呼吁重歸儒者式的俠客,其品質(zhì)仁義忠信、尚名、謹(jǐn)厚雅飭、勇于任事,尤以仁義忠信為要,存悲憫之心,不至使無辜的百姓受到涂炭,與司馬公所言“(游俠)救人于厄,振人不贍,仁者有乎;不既信,不倍言,義者有取焉”[24]2502互為呼應(yīng)。明清之際流布各地的“義軍”魚龍混雜,“民間無賴子弟,聞義旗起,皆相率團(tuán)聚,以圖富貴。鄉(xiāng)村坊落,凡有富名,輒借名索餉,恣啖酒食”[22]2冊204,更有“陸寇”、“水寇”“桀驁不聽節(jié)制,白晝殺人市中,懸其腸于官府之門,莫敢向問”[22]2冊124。葉紹袁在眾人攘臂高呼的喧囂中,保存了一份可貴的冷靜。葉紹袁認(rèn)為,俠客倒可行己清濁之間,似與清不可兼濁的仕宦原則相左,而實(shí)同歸,因?yàn)楫?dāng)牽涉公事時,其至清原則又會重占上風(fēng),盡管會妨礙排難解紛這一終極目標(biāo)*如邑中學(xué)宮頹壞,葉紹袁上書呈請,“公欲余司會計焉。余以錢谷膻途,非君子所宜涉足,遂堅辭之,學(xué)亦終不獲修”。參見冀勤:《午夢堂集》,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版,第857頁。。

崇禎九年(1636),與葉家來往密切的泐大師(金圣嘆),曾贈葉紹袁二語“秦世身為魯高士,漢朝我識梅仙人”[5]854。以葉前身為秦觀,秦觀前為鄭樸,追溯最前世,乃“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所取”的魯仲連,讓葉紹袁深深自喜,并以此為任。在其自纂年譜中,記述了多次為人解憂之事,其中替妻弟拒獻(xiàn)歌姬于張溥的故事令人印象深刻。

葉紹袁妻弟沈自友家,“有女樂七八人,俱十四五女子,演雜劇及《玉茗堂》諸本,聲容雙美”,張溥偶至江干,有阿者諂媚,必欲沈自友獻(xiàn)女伎于溥。時張溥作為復(fù)社之首,名重天下,沈自友“拒之恐或開罪,從之實(shí)所不欲”。葉紹袁分析情勢之后,認(rèn)為這只是阿者之意,恐張溥本心,治筵召請之:

天如(張溥)至,猶以為女也,余曰:“內(nèi)弟家有小鬟能歌,將使獻(xiàn)笑,太史方在讀《禮》,君子愛人以德,故不敢也?!碧烊缑姘l(fā)赪,入座劇飲,盡歡而散。其阿者既恨且愧。酒未及行,先遁去。[5]896

《禮記·檀弓上》有言:“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xì)人之愛人也以姑息。”葉紹袁巧妙據(jù)之,堅持用道德的標(biāo)準(zhǔn)去愛護(hù)張溥以示尊重,盡管張心戀美色,但在“愛人以德”堂皇言辭面前,只好放棄初衷,面赪痛飲,沈自友等人對葉紹袁的計謀“共稱快心”。東晉謝安的夫人,也曾用此法辭絕夫君接近聲色?!妒勒f新語·賢媛》載:“謝公夫人帷諸婢,使在前作伎,使太傅暫見,便下帷。太傅索更開,夫人云:‘恐傷盛德’?!?/p>

葉紹袁以魯仲連自任,旁人亦以此目之。隱遁山林之際,南明抗清義軍白頭軍首領(lǐng)吳易,曾遣尺牘“聞諸君入山,問策魯連,先生幸廣引教之,無虛彼望”[5]948,仰賴與向慕,情見乎辭。

甲申后,葉紹袁率子輩輾轉(zhuǎn)流離,在居無定所的病途中,他流露了這樣的感慨:

閱東坡集,公貽黃魯直牘云:“聞行囊中無一錢,途中頗有好事者能相濟(jì)急否?!辈挥X一嘆!山谷盛名之下固自不同,宋世亦或有此風(fēng)俗,求之今,天下難乎其人矣。[5]984

于“手足亦同陌路”的世風(fēng)中尋俠義的“好事者”,難乎其難。

基于對古仁人俠士的渴慕,生活中一旦適逢此高潔之人,葉紹袁都不吝筆墨,將其一一記述,似有挽救世風(fēng)的心愿,而這些義士可能僅僅為引車賣漿之徒。在其著作中,常見“小人好義如此,故識之”,“然此誼當(dāng)于古人中求矣”等字樣。順治四年二月(1647),南明隆武政權(quán)覆滅,葉紹袁聽聞:

王先聲殉難。太末郡一小史,方垂發(fā)甚美,以六金饋虜,求收葬先聲,虜不許而又悅其貌也,留為役,小史遂自經(jīng)死。失其姓名,惜哉![5]983

這位無名小史的好義與貞烈,令人感佩,若有一仙化結(jié)尾,應(yīng)該更能安慰所有聽到這件事情的人。葉紹袁感佩之余,深深遺憾未能傳其姓名。

葉紹袁晚年編寫鄉(xiāng)邦文獻(xiàn)《湖隱外史》,人物傳記分名哲、令望、殉難、敦履、棲逸、武略、俠游等,如俠游條記載吳江沈令譽(yù),以豪俠自雄,在明萬歷妖書案中,雖身遭酷刑,不肯誣陷朝官郭正域,為澄清該案起到關(guān)鍵作用。葉紹袁于世風(fēng)日下時,鄭重書寫記錄,其目的亦是為存古人之風(fēng)。

四、傳世之愿

春秋時魯國叔孫豹面對韓宣子稱道的“世祿”,講出了“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的名言,此后,聲名永傳,令歷代士人終身求之。面對窮達(dá)、出處的矛盾,如何追尋短暫一生的不朽價值,同樣在葉氏家族成員中有所體現(xiàn)。

在葉氏男性的筆端,常流露出泯于荒草間的擔(dān)憂。葉家素有傲骨的二子葉世偁,崇禎五年(1632)與父兄游大陽山,目睹夫差墓零落于荒草間不知所處,慨而感之,抒發(fā)了胸中的郁抑,可謂葉氏的群體心聲:

由來賢人志士,窮年兀兀,懷抱徒然,冀幸附于青云,終有志而莫達(dá),則憂愁悲憤,揮涕而終不能忘。若是者何也!誠以埋名巖穴,稱道無聞,后之人且有指為與草木同朽者,深可悲耳。則其所感又當(dāng)何如也。不然,彼吳王以霸圖余威,生非不赫赫也。今其遺跡猶且如此,而況士君子生當(dāng)茲世,非有甚盛之業(yè),求其永傳,不亦難乎?[5]413

約同年同時,葉世偁府試見遺。志士才人,功名最急,因?yàn)橛懈F年兀兀、時間蹉跎的焦迫?!般坶s藻,亦小事爾”,長兄葉世佺諄諄告誡不可因此而更添父母憂愁,葉世偁答:“我固知之,但情況實(shí)不堪,雖力遣其奈終作惡何?”[5]427不能承受的最原始的壓力,當(dāng)是功名二字的逼迫。只有功名,才能夠?qū)崿F(xiàn)胸中懷抱,做出“甚盛之業(yè)”,方不至于泯滅“荒煙衰草”間。同樣,功名二字,逼迫了葉氏家中另外的子輩。葉紹袁曾悲痛述說三子葉世傛為名所迫:“長沙有言,烈士殉名,汝為名死,是耶非耶?非汝殉名,名實(shí)迫汝?!盵5]487昔日賈誼在《鵩鳥賦》言:“貪夫殉財兮,烈士殉名”。葉世傛素負(fù)“陳仲舉澄清天下之思”。陳仲舉,名蕃,東漢桓帝末年任太傅?!妒勒f新語·德行》載其“舉言為士則,行為世范,登車攬轡,有澄清天下之志”。世傛亦因科考不順而郁終,根究“名實(shí)迫汝”的原因,實(shí)與世偁相同。

寄身翰墨、見意篇籍,是為葉氏的共同選擇,其創(chuàng)作與存文并重。尤其葉氏女輩,“既不能建功立業(yè),名垂不朽,人生斯世,如白駒過隙。庶幾著書立說,有關(guān)于世道人心,或不與草木同腐耳”[25]2172,更有立言不朽的追求。葉小鸞、葉紈紈先后凌波,家人即刻《返生香》、《愁言》。沈宜修耳語葉紹袁:“女雖亡,幸矣”,并感嘆世間“埋紅顏于荒草,燼綠字于寒煙,可勝道哉”[5]356。不久沈宜修亦移駕瓊宮,在她去世后的第二年,葉紹袁即編訂整理了三人的文集,是為《午夢堂集》的最初底本,并輾轉(zhuǎn)致意同代著名藏書家曹學(xué)佺為之作序,有意擴(kuò)大集作的影響。隨著葉氏雁行不斷凋零,亡人的集作先后收入,今存《午夢堂集》還可見葉紹袁、葉世偁、葉世傛、葉小紈的集作。此外,其他葉氏男性“各有篇章,甚富”[4]卷52,葉燮有意為之刊刻,他將這些集作存于葉舒崇(葉燮侄)處,可惜舒崇早逝于京城,這些文集隨之散佚?!安患倭际分o,不托飛馳之勢,而聲名自傳於后”(曹丕《典論·論文》),當(dāng)為他們耽情翰墨的隱秘動力。沈自徵在嗟嘆姊沈宜修窮困一生時,曾嘆“詩能窮人”,但著眼于不朽,又感嘆“詩未必能窮人”:

雖然,使仲韶綰綬崢嶸,家擁金穴,姊珩璜節(jié)步,暉曜中閨,亦不過所稱副笄六珈,享世之癡福已耳。又安所得金石之錄,與采葛織錦,共垂不朽,所得孰與仲多。詩未必能窮人,姊又可一笑于寒原矣。[5]19

在沈自徵看來,生前縱然富貴榮華,所享受的不過是世間的癡福,不及聲名之不朽,并認(rèn)為,姊沈宜修亦如是所想。

三子葉世傛曾作《擬上因皇太子加冠講學(xué)敦念皇太后增崇尊謚覃恩中外廷臣謝表》與《夢游昆侖山賦》,葉紹袁稱“俱極華腴,鏤心而出”,“一欲傳世”,“一欲名世”[5]459。二子葉世偁去世之后,其余兄弟深知偁“讀羊太傅湮滅無聞”,“低徊累嘆”,集體陳情于父親面前,請為遺集殺青,其目的亦在“不寂寞于世”,雖然“信者憐之,疑者笑之,不信不疑者擲之”,“不庸多于草木泯而迄無擲者乎”[5]407-408。世偁去世之后,所聘女顧纮聞訃守節(jié),蘇州府感于其行,對葉世偁“俯賜附學(xué)虛名”,“以慰幽貞事”[5]435。葉紹袁在《祭文》中告慰亡靈:“汝之今日,無婦有婦,汝之異日,無子有子。汝氣雖散,不與灰燼偕熛;汝精雖徂,不與草木同朽。非藉窈窕,曷由致此?!盵5]422之所以欣慰,實(shí)乃“不與草木同朽”所致。

葉氏于困窘之中,孜孜于詩文的琢磨,其動力亦當(dāng)是對名的依戀。同代白貽清尚書對葉家的兩位進(jìn)士曾有如此評價:

廷尉(按:葉紹顒)幾有戎嶠之癖,虞曹(按:葉紹袁)貧日益甚,蕭然不顧也,日以詩酒自娛,可謂一志在一時,一志在千古矣。[5]871

葉紹袁的堂弟葉紹顒,宦跡突出,在任廣東巡按府期間,彈劾罷免貪官污吏,帶領(lǐng)軍民長期圍剿猖獗的海盜,確保一方平安。事功固然有,但“戎嶠之癖”所在難免,也許并不符合真實(shí),只存在世論的言語中。葉紹袁與白尚書,并未謀面,此一番話傳入耳際,讓他有淚流知己的感動,“豈敢曰公論在人,正所謂何修得此也”。執(zhí)著的選擇與堅持,偶逢肯定與鼓勵,內(nèi)心定當(dāng)溫暖而欣喜。

伴隨事實(shí)與認(rèn)識的積累,明末有識之士在不止一個重大問題上默契、暗合?;诿魍鲋H的政治經(jīng)歷,王夫之反對士人“矯舉纖芥,摘發(fā)暮夜”以“敗人名節(jié)”[26]123-124,痛惡將攻訐作為政爭手段并演成風(fēng)尚。黃宗羲反思,袁崇煥反間冤案,乃衰世輿論的盲目性所致。不難理解,除卻本能的清官情結(jié),仕宦中“清不可兼濁”某種心理上的潔癖未嘗不出于政治風(fēng)險的規(guī)避。明末輿論趨向理財同于聚斂,“今之言理財者,聚斂而已矣”,“故君子避理財之名,而小人執(zhí)理財之權(quán)”[27]657-658。加之出版業(yè)空前發(fā)展,有才情的士子諱言理財甚而不善理財,專一寄情于詩文寫作,結(jié)集出版,可謂志在千古。明末民情士風(fēng),充斥“躁競”、“氣矜”、“氣激”的“戾氣”[15]4,義軍魚龍混雜,自負(fù)王霸大略且刺刺不休的文人式的夸張所在多有,有識者基于對時代氛圍的相同感受,推崇仁義忠厚等古人品格,尤其對具備該品格的魯仲連極為渴慕。

在明末家族內(nèi)憂與國家動蕩之際,以葉紹袁、沈宜修為代表的吳江葉氏,繼承了時代特質(zhì),推崇古人的高誼以及聲名的不朽,為官上堅持至清至廉原則,究心于詩文的推敲吟哦而較少投入事務(wù)性的生產(chǎn),葉氏此種治生與謀道,與明末的社會環(huán)境密不可分,折射出當(dāng)時士人群體的價值取向。

[1]孫奇逢.夏峰先生集[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

[2]曾燦.六松堂集[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7.

[3]顧炎武.日知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4]葉德輝.吳中葉氏族譜[M].清宣統(tǒng)三年活字本.

[5]冀勤.午夢堂集[M].北京:中華書局,1998.

[6]范曄.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5.

[7]黃惠賢,陳鋒.中國俸祿制度史[M].武漢: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05.

[8]范景文.范文忠公文集[M]//叢書集成初編.北京:中華書局,2010.

[9]金聲.金忠節(jié)公文集[M]//四庫未收書輯刊.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

[10]歸有光.震川先生集別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11]葉長馥,等.續(xù)修吳中葉氏族譜[M].明萬歷原刊清康熙中修補(bǔ)印本.上海圖書館藏.

[12]彭紹升.居士傳[M]//續(xù)修四庫全書子部:第1286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3]金福曾,熊其英.吳江縣志[M]//中國地方志集成:第20冊.上海:上海書店,1991.

[14]葉燮.已畦瑣語[M]//叢書集成續(xù)編集部:第42冊.上海:上海書店,1994.

[15]趙園.明清之際士大夫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

[16]陳確.陳確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9.

[17]王世貞.藝苑卮言[M].南京:鳳凰出版社,2009.

[18]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9.

[19]紀(jì)昀,等.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1997.

[20]顧炎武.顧亭林詩文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3.

[21]陳洪綬.陳洪綬集:附錄[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4.

[22]黃宗羲.黃宗羲全集[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1986.

[23]陳子龍.陳忠裕全集[M].嘉慶八年刊本.

[24]司馬遷.史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25]施淑儀.清代閨閣詩人徵略[M].南京:鳳凰出版社,2010.

[26]王夫之.宋論[M].北京:中華書局,1964.

[27]葉適.葉適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3.

(責(zé)任編輯:周繼紅)

2014-11-10

孟羽中,女,復(fù)旦大學(xué)中國語言文學(xué)系博士后,浙江警察學(xué)院講師,主要從事明清文學(xué)研究。

K248

A

1672-0695(2015)02-0051-06

猜你喜歡
葉氏
原情以見義
——葉夢得的《春秋》詮釋
A New Leaf Litter Toad of Leptobrachella Smith,1925 (Anura,Megophryidae) from Sichuan Province,China with Supplementary Description of L.oshanensis
六味地黃丸在《未刻本葉氏醫(yī)案》中的應(yīng)用探析
松陽葉氏祭祖考察及其啟示
鳴鶴葉氏詩人與白湖詩社
葉昌熾與劉承干二三事
葉氏化工宣布收購德家朗駱駝涂料業(yè)務(wù)
商水縣鄧城中和堂研究
坐擁金山卻窮死的袁世凱六姨太
《明清之際吳江葉氏家族的生活意態(tài)與文體書寫》出版發(fā)行
大关县| 兰溪市| 宁明县| 青川县| 奉化市| 易门县| 康保县| 田林县| 固安县| 吴江市| 德安县| 辰溪县| 鹤峰县| 韶山市| 乐业县| 惠来县| 武宣县| 威海市| 中阳县| 玉溪市| 湘乡市| 汤原县| 申扎县| 灌云县| 盐山县| 大渡口区| 临朐县| 肥东县| 呼图壁县| 越西县| 林西县| 乐至县| 丰台区| 建德市| 义马市| 万山特区| 卢湾区| 漳平市| 穆棱市| 台南市| 改则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