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晚霞
(湖南科技學院學報編輯部,湖南永州 425199)
林希逸的文學思想
王晚霞
(湖南科技學院學報編輯部,湖南永州 425199)
南宋末年名儒林希逸,也是江湖詩派的成員,他的文學思想頗為獨特。其文道并重的理論主張,詩禪一體的方法論,在審美理想上以性情的自然抒發(fā)為美等等,都超越了一個理學家的主張。林希逸的文學思想,深受南宋末年學術(shù)思潮的變化和融合的影響。
林希逸;理學家;南宋;文道合一
南宋末文壇領(lǐng)袖劉克莊曾有詩云:“試把過江人物數(shù),溪翁之外更誰哉?!保?]又云:“儒林巨擘竹溪公”[2]、“鬳齋不是凡人,海山仙圣知來處”[3]、“今大宗師惟閣老”[4],這里的溪翁、竹溪公、鬳齋、閣老,均指林希逸。林希逸是南宋末年的理學名儒,《宋元學案》卷四七有傳。[5]同時,林希逸也是江湖詩派的成員,詩文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劉克莊也對他推崇備至。然而由于種種原因,之后各類的宋詩選本中,如《宋五十六家詩集》[6]《宋詩鈔》[7]等都不曾收入林希逸的詩作。今人錢鐘書《宋詩選注》選了劉克莊的詩,卻并未選讓劉克莊十分崇拜的林希逸。只有《積書巖宋詩選二十五卷》[8]選林希逸五言排律兩首:《杜鵑》《山村暮歸》,《千首宋人絕句校注》[9]中,收有林希逸兩首詩《樂軒先師挽詞》《物理(二首)》。此外,吳文治主編的《宋詩話全編》[10]收錄有林希逸的詩論。但各類文學史,哪怕是斷代文學史,如《南宋文學史》[11]《宋代文學史》[12],對林希逸也只字不提。
有關(guān)林希逸詩歌的研究,目前有三篇文章,最早是陳慶元先生的《宋代閩中理學家詩文——從楊時到林希逸》[13],這篇文章論述閩中理學家的詩文作品,提到林希逸的文學特點,很有開創(chuàng)性,可惜對林希逸著墨較少。另有丁丹的碩士論文《林希逸詩歌研究》[14]和周蘭的碩士論文《林希逸詩歌研究》[15],這三篇文章都對林希逸的生平交游做了考證,論述了林希逸詩歌的內(nèi)容、主題和藝術(shù)風格。本文在此基礎(chǔ)上,探討林希逸的文學思想。
林希逸的詩文中沒有專門論述文學思想的篇章,但其文學思想?yún)s淵源有自。他在《己巳生日回新建安徐山長啟》中對徐山長的“文擅眾長,學參諸老”表示贊同,他自己在詩文上也是遍參諸老。文學史上的若干詩文名家,成為林希逸文學思想的理論淵源。如陶淵明對林希逸就有較大的影響,在《竹溪鬳齋十一稿續(xù)集》(以下簡稱《續(xù)集》)[16]中,林希逸提到“淵明”5次,有“出哦斯立之松,歸愛淵明之菊”、“寧荷淵明之鋤乎”等,表達了對陶淵明高潔人格的仰慕。在《寄林寒齋》(《竹溪十一稿詩選》,以下簡稱《詩選》[17])中他還給用陶淵明來比喻好友林公遇:“此是淵明向上人,少年早已謝簪紳。”他也曾說:“陶謝,詩之典刑也,不假鉛華,不待雕鐫,而態(tài)度渾成,趣味閑適,一字百煉,而無煉之之跡,學者亦難矣。”《跋趙次山云舍小稿》可見,陶淵明在林希逸的文學思想中,是品格與藝術(shù)的標桿。林希逸更直接的文學思想淵源,來自杜甫、黃庭堅、陸游等唐宋詩人。
林希逸對詩圣杜甫非常崇尚。杜甫,字子美,自號少陵野老,后世也稱其杜少陵,杜草堂。林希逸《續(xù)集》《詩選》中計提到“子美”16次,他自比如子美之貧:“羞澀囊如子美空”、“老我阨窮如子美”。也以子美之文論文:“斷無子美警人語”,“其飄灑即謫仙,其渾重即子美?!碧岬健吧倭辍?0次,提到“杜翁”1次。明言喜歡少陵之文:“我老學禪無長進,相逢卻講少陵宗?!倍嗵幰陨倭曜员?“堪笑少陵高自比,到頭老大始知愚?!碧岬健岸帕辍?次,有“許身卻笑杜陵翁”、“杜陵野客之家,誰來剝啄”等。
林希逸對杜甫的崇尚,與艾軒學派的師承傳統(tǒng)密切相關(guān)。他的老師陳藻,陳藻的老師林亦之都對杜詩非常推許。如林亦之曾言:“君今失意還山窟,少陵詩集如明月?!保?8]陳藻也同樣推崇杜詩:“誰解吟詩追李杜,何須涉海訪蓬壺。”“麻鞋奔走杜陵翁”,“杜陵尊酒罕相逢”。[19]可見,林希逸文學思想中對杜甫的崇尚,與師門傳統(tǒng)密不可分。
林希逸也推崇江西詩派“開山之祖”黃庭堅。黃庭堅,字魯直,號山谷道人,晚號涪翁,洪州分寧(今江西修水縣)人。《續(xù)集》中計提到“涪翁”7次。在《詩選·讀黃詩》中云:“我生所敬涪江翁,知翁不獨吟詩工。逍遙頗學漆園吏,下筆縱橫法略同。自言錦機織錦手,興寄每有《離騷》風……頡頏韓柳追莊騷,筆意尤工是晚節(jié)……當時姓名比明月,文莫如蘇詩則黃?!绷碓凇饵S紹谷集跋》中云:“余初學詩,喜誦涪翁諸篇,謂其老骨精思,非積以歲月不能也?!倍贾甭侍拱椎乇硎鞠矚g涪翁?!独m(xù)集》中提到“山谷”19次。他引用黃庭堅的話:“山谷云:‘東坡簡札,字形溫潤,無一點俗氣?!薄吧焦戎^右軍《蘭亭》,無一字一筆不可”,評論詩壇以黃庭堅為標準:“今言詩于江西,大抵以山谷為的”、“山谷所謂文章切忌隨人后,正此戒也。”為黃庭堅帖撰《跋山谷與魏彭澤四帖》等,都表明對黃庭堅詩歌的認可。
林希逸還對陸游的詩歌極盡贊美。《續(xù)集》中共提到“放翁”17次,試舉數(shù)例:“縱令經(jīng)有千名佛,敢道詩無兩放翁”、“中興以來,詩之大家數(shù)惟放翁為最,集中篇篇俱好,其間約對諸史諸書,搜索殆盡,后村已嘗言之,余嘗于其七言律詩中得其警聯(lián)”,并將其中“有夭矯不窮之妙者”錄在其《續(xù)集》中。又云:“東坡之文人皆知敬之,而公之詩猶有妙處,尤長于敘事,即其文法也?!庇衷谠娫u中引陸游語:“放翁曰:‘俗人為俗詩,佛出救不得?!?/p>
林希逸對陶淵明、杜甫、黃庭堅、陸游等異代不同詩人的推崇,有著一致的文學思想脈絡(luò)。如黃庭堅的詩歌,正如胡云翼所言,“第一個給影響于山谷的是陶淵明”,“第二個給影響于山谷詩的要說是杜甫”[20]。而陸游的詩歌,也受到杜甫的深刻影響,“前輩評宋南渡后詩,以陸務觀擬杜,意在寤寐不忘中原,與拜鵑心事實同?!?林景熙《霽山先生集》卷五《王修竹詩集序》)林希逸的文學思想淵源,影響和決定了他的文學思想面貌。
有關(guān)文與道的關(guān)系,是一個古老的話題,歷來有各種主張。林希逸的文道觀可概括為:文道并重。具體而言,有三個層面的內(nèi)涵。
(一)文寄于道
林希逸在《陳西軒集序》中云:“士莫難于知道,文直寄焉爾。因其所寄,而后知者存焉,然則文亦不可忽也。茫茫宇宙,知道者能幾,茍有矣,存而用不見于時,沒而文不垂于后,是非尚論人物者所惜哉!”道是更加隱秘難知的,道是文辭的宿主,文寄托于道而存在。因為這種寄托,人們才知道文的存在,然而,文也是不能忽視的,因為知道者畢竟是微乎其微的,即便有,若不被世所用,去世后,沒有文字來記載其思想,那也是非??上У氖?。所以他對有道有文者,非常敬重:“西軒陳先生,有道有文者也。生游洋萬山中,而學得圣賢之心,文接神明之奧,趣詣幽眇,出吻芬葩,率皆蟬脫于塵濁之表?!?/p>
(二)道先文后
林希逸《續(xù)詩續(xù)書如何》云:“圣經(jīng)之終始,蓋與造化參焉,非人力所能與也。夫圣人作經(jīng),非以自求名也。古今天下有不容無者,圣人亦不得而自已也。造物者發(fā)其機于千百年之前,圣人者成其書于千百年之后,圣人與造化相為期也。是機既息,雖圣人復生,亦無所措其筆矣,況區(qū)區(qū)言語文墨之士哉!”道是造化之秘,非人力所能及,圣人與造化相期許,故書之以文,并非為求得聲名。待玄機已逝,即便圣人再現(xiàn),也難以以文釋道,更何況一些專門舞文弄墨的淺薄之徒呢。林希逸強調(diào)的是道先文后,道是主體,借文以表達。
(三)文道結(jié)合
林希逸主張文宜世用,這與文以載道或文以用道的觀點是共通的。林希逸在《己巳生日回黃掌祠啟》中說黃掌祠:“學得親傳,文宜世用?!薄稘h之為天數(shù)者如何》云:“論一代步占之學,而取其有益后世者言之,此儒者著書之盛心也?!庇梦淖种鴷?,闡述一代學問,以有益于后世,這才是儒者著書的出發(fā)點。從另一角度來說,也就是文字的應用要注重其實際價值,要注重與道的結(jié)合。值得注意的是,林希逸還認為文中也有道,文字本身也能承載著通天地玄微的作用,其《前天竺住持同庵法師塔銘》云:“茍獲造其玄微,豈必離于文字?”
在文道并重思想觀念的影響之下,作為理學家的林希逸也重視文的創(chuàng)作方法。其《續(xù)集·劉侯官文跋》云:“文亦難工矣,雖從前大家數(shù),亦未嘗不磨以歲月,而后得之。自韓退之有‘如是者有年’之說,至老泉乃曰:‘其始也駭然以驚,其久也豁然以明。及其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試出而書之,再三讀之,然后渾渾乎覺其來之易也?!朔巧驖撝睢⑽蛉胫畩W,無緣有此語。”文亦難工,要寫出好文章,要沉潛、要悟入。同時,文字亦有玄機。林希逸就認為:“文字無古今,機鍵則一,是豈不可兩能哉,直患不用力爾。”又說:“文字一機爾”,作文雖難,但還是有玄機可捉的。所謂玄機,就是文字表達的藝術(shù)規(guī)律和藝術(shù)技巧,洞察玄機所在,佳作也就水到渠成了。
宋詩的創(chuàng)作有著濃厚的佛禪意味。[21]宋代詩學也常以禪論詩,“宋人多好比學詩于學禪”、“蓋比詩于禪,乃宋人常談”[22],最著名的莫過于嚴羽的《滄浪詩話》:“大抵禪道惟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滄浪詩話》的一大特色,便是“以禪喻詩”。此外,禪宗本身的發(fā)展,也和宋詩有脫不開的關(guān)系。[23]林希逸在思想上接受禪宗影響[24],其詩學思想也為宋代詩學所籠罩,所以“學詩如參禪”(《黃紹谷集跋》)的思想,就構(gòu)成了他文學創(chuàng)作觀的重要組成。
在林希逸看來,學詩之所以如參禪,是因為詩禪一體。林希逸在《癡翁》一詩描述自己生活中,“半似禪宗半似仙”,不僅是如參禪那樣學詩,而且也在詩句里體會禪意,“寄心詩句里參玄”,在參禪中學詩法,在學詩中同時參禪,學禪與學詩,已經(jīng)水乳交融,難分彼此?!额}國清林氏海山精舍》云:“白醉吟翁頗似癡,當仁一見卻無疑。但尋來處知歸處,莫把迷時待悟時。風過更看云不盡,潮生長與月相隨。海山此趣誰能會,也是禪關(guān)也是詩?!蓖獬鲇斡[所看到的美景之趣,既是參禪的關(guān)口機鋒,也是詩歌的興味意蘊,這是典型的詩禪一體感受。
既然詩禪一體,那么,作詩的方法當然是與參禪一致,“徹底書須隨字解,造微詩要似禪參”、“參句似禪詩有眼,還丹無訣酒全身”。禪宗講求頓悟之法?!岸U宗教義以悟為本,把悟作為頓見真如本心的根本法?!保?5]所以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詩法如禪法,也要頓悟方能自得,“小悟必小得”,大悟必大得。只有自悟,才能真正體會到詩法的奧妙。
當然這種頓悟之法,離不開長期的積累。林希逸認為:“學問功深筆硯靈”,只要學問作的好,下筆就會如有神。在《劉侯官文跋》中云:“山居劉君,少掇高科,而學問不少輟。其為文日銳日進,正如秋水方至,而波洄瀾激,姿態(tài)橫生?!彼J為劉君為文鍛煉華美的原因,正是因為其學問精湛。
林希逸對于文學有著獨特的審美理想。這種審美理想,可以在他本人的詩文創(chuàng)作,以及他的詩文評論中窺其堂奧。
(一)以性情的自然抒發(fā)為美
南宋理學家的詩文一般以理為先,“窮理盡性,是言理不言情的”[26],但林希逸似乎是個例外。他主張文章要表現(xiàn)性情?!扒笥诠P舌,而不索于性情,無怪乎昧真而失實也。”人有性情,才有詩詞歌詠?!白杂行郧橐詠?,則有詠歌嗟嘆之辭。”發(fā)乎人心真情的詩文,才是當行的詩文,換句話說,也才是詩文應該的樣子?!胺騼?nèi)懷憂憤,情不自達,駕言出游,以寫我憂,而寄情于無何有之地,此詩人之逸興也,何有于譎怪?夫遭窮遇厄,歲月易暮,懷疑蓄恨,委命于天,而欲求訊于冥漠之內(nèi),此詩人之真情也,何有于虛誕?”感情才是詩歌的命脈,這個不能由外在得之,“言語血脈有不可以文字格律求者”,“詩法如書法,臨摹恐未真。”他對于詩歌應抒發(fā)性情的觀點,表示贊同,“知子吟情美,工于學選詩。音惟追正始,派不入旁支?!?/p>
正因為主張文章要抒發(fā)自然的性情,所以林希逸的詩文,達到了“槁干中見華滋,蕭散中見嚴密,窘狹中見紆徐”(劉克莊《竹溪十一稿跋》)的境界。他的詩句:“離鴻影斷中秋月,病鶴心愁薄暮云。為語白蓮同社友,得君書后愈思君?!?《中秋后三日寄景朔詩》)、“無端對酒忽愁生,酒欲澆愁愁未平。老我阨窮如子美,故人憂病似丘明?!?《懷后村作》)感情自然真摯而又濃烈深厚,頗為動人。
(二)以清淡為美
林希逸以漁樵自比:“念及漁樵之叟,不厭低眉”(《新劍浦鄭主簿》)、“何意老漁樵之士”(《丙寅回三文書堂尹啟》)。在《謁林郎中》文中,自評為文:“文辭既非場屋之章程,而言語又有漁樵之氣象。”所謂的漁樵氣象,具體到文學風格,就是清與淡。
林希逸對“清”的境界有著極高的評價?!扒濉痹凇独m(xù)集》中,一共出現(xiàn)有217次,大部分都是表示一種詩歌的審美理想。
如形容人之清:“可人忽及門,瑩骨清照膽”、“清思如君真可愛”、“雅抱清如漉明月”、“清矣仁未知”、“知君風月滿清襟”、“清姿乍見似蘭芽”、“見似臞仙清可掬”、“月評甚美況清才”、“賢要思齊慕尚清”、“雅知金耀要清才”、“玉肺冰腸徹底清”、“今君酷喜吟而有清思”、“清名獨鶴之標”、“清能見肝膽”、“覿面興偏清”、“清思竹碎金”、“秀骨清姿玉雪同”、“嶺海清聲玉雪如”、“冰清又玉溫”、“思清而興遠”、“厚性清達而規(guī)模宏遠”等。另有:清使,清名,清談,清儉,清貧等。
形容自然景色之清:“清晨玉帳方違拜”、“清曉秋聲枕上聞”、“清曉焚香罷”、“清曉奴傳事異?!?、“清曉深衣來會拜”、“清曉沉思自點頭”、“一派清流繞屋長”、“清與雪霜鄰”、“秋來余暑未能清”、“清曉霜晴不似冬”、“清水仁如姑射仙”、“云收撤夜清”、“獨照有余清”等。
形容文辭之清:“絕清詞翰賦薇花”、“吟清字字使人冰”、“清吟惠我氣舒虹”、“清吟思涌似回瀾”、“琴思清于五柳陶”、“其詞清放而意閑適”、“網(wǎng)山奧而清”、“思清而興遠”、“其詩清婉而有味,儷語極清新”、“琴思清于五柳陶”、“賦典麗而詩清新”等。
形容政治之清:“清朝有道吾君?!薄ⅰ盁o愧是清忠”等。形容心境之清:“心閑喜與跡雙清”、“拚作清吟老此身”、“乍可洗心清凈社”、“清談孤此景”等??梢娏窒R莸拇_將“清”當成了審美的理想。
與“清”相伴的是“淡”。宋代理學家的詩,整體上有一股淡的傾向,如朱熹、包恢、真德秀、陳傅良等,都或多或少呈現(xiàn)出沖和古淡、平淡雅正的詩風。林希逸的詩風也頗平淡恬靜的一面?!暗痹凇独m(xù)集》中隨處可見:“殷勤妝點淡生涯”、“淡云籠晝雨絲輕”、“淡薄杯盤莫厭貧”、“濃淡云來去、“淡無脂粉氣,清與雪霜鄰”、“長年冷淡似難堪”、“以其淺淡,則曰玄酒太羮”、“名香淡墨,賦已壓于鄒枚”、“銜杯時對飲,冷淡共園蔬”、“珠凝光細碎,墨淡字稀疏”、“唾手兩科名淡墨”、“淡然而足,雖下不辱,是曰谷”、“飡不重味,身無鮮衣,所趣極枯淡”等。
“清”與“淡”是統(tǒng)一在同一種審美理想之下,這種審美理想,反映了詩人脫離塵世庸俗氛圍的胸襟和趣味,是詩人明晰省凈心境的展現(xiàn),也是南宋理學與禪宗相互交融影響之下的審美追求。但這種“清”或“淡”衍為末流,便是江湖詩風的“寒儉之態(tài)”與“卑俗之貌”[27]。
(三)以渾正為美
在林希逸的審美理想中,不管是詩,還是文,都以渾正為美。就詩而言,他標舉杜甫的渾重:“其渾重即子美?!?《次云方先生詩集序》)就文而言,也以渾正為本:“文字以渾正為本,如范文正《嚴子陵祠堂記》、濓溪《愛蓮說》、伊川《易傳敘》、李泰伯《袁州州學記》,此固不可揜者,穆伯長、尹師魯以古文為倡,在歐、曾、蘇、王之先,嚴潔雅正而后人不甚傳誦者,豈非精神風采有未備乎,二公專慕韓柳終未及之。”(《學記》)
當然,對于林希逸而言,渾正是難以企及的美學境界,其《續(xù)詩續(xù)書如何》認為:“《國風》《雅》《頌》,正聲諧《韶濩》,要妙通鬼神,渾渾若天成,浩汗若河漢,有非人力所得為者。”渾正之文,正妙若天成,有天工之美。而天工,殆非人力之可及。所以客觀地說,林希逸本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難睹渾正之風。
林希逸的詩歌,“槁干中含華滋,蕭散中藏嚴密,窘狹中見紆徐”,在理學家中別具一格。林希逸的文學思想,《四庫全書提要》評曰:“所論學問文藝之事,亦時有可取,錄而存之,用備一家之言,固無不可耳。”實際上,林希逸的文學思想有其獨特性,其文道并重的理論主張,詩禪一體的方法論,以性情的自然抒發(fā)為美等等,都超越了一個理學家的主張。林希逸的文學思想,既體現(xiàn)了理學與文學的博弈、也體現(xiàn)了儒學與禪宗的互滲,是南宋末年學術(shù)思潮變化和融合的產(chǎn)物。
注釋:
[1][2][3][4]劉克莊:《后村先生大全集》,王蓉貴、向以鮮、刁忠民校點,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1187,988,4777,1146頁。
[5]《宋元學案》,《黃宗羲全集》第四冊,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804頁。
[6]《宋代五十六家詩集》,宣統(tǒng)庚戌刻本。
[7][清]吳之振、吳留良、吳自牧選,管庭芳、蔣光煦補:《宋詩鈔》,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
[8][清]顧貞觀輯:《積書巖宋詩選》二十五卷,國家圖書館藏清康熙刻本。
[9]吳戰(zhàn)壘:《千首宋人絕句》(修訂本),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
[10]吳文治:《宋詩話全編》,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8642頁。
[11]如王水照、熊海英:《南宋文學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
[12]孫望、常國武:《宋代文學史》,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
[13][26]陳慶元:《宋代閩中理學家詩文——從楊時到林希逸》,《福建師范大學學報》1995年第2期。
[14]丁丹:《林希逸詩歌研究》,碩士學位論文,南京師范大學,2010年。
[15]周蘭:《林希逸詩歌研究》,碩士學位論文,廣西大學,2011年。
[16]林希逸:《竹溪鬳齋十一稿續(xù)集》,謝肇淛小草齋抄本,本文引林希逸詩文未注明出處者,均引自此書。
[17]林希逸:《竹溪十一稿詩選》,群碧樓刊本。
[18][19]王傳明編纂:《林亦之詩話》,吳文治:《宋詩話全編》,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6267,8895-8896頁。
[20]胡云翼:《宋詩研究》,成都:巴蜀書社,1993年,第61頁。
[21]參見張文利:《理禪融會與宋詩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
[22]錢鐘書:《談藝錄》,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第740-741頁。
[23]參見周裕鍇:《文字禪與宋代詩學》,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
[24]參見王晚霞:《林希逸的佛教觀》,《南昌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3期。
[25]張文利:《理禪融會與宋詩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第136頁。
[27]劉婷婷:《宋季士風與文學》,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149-150頁。
[責任編輯:陳未鵬]
I206.2
A
1002-3321(2015)04-0076-05
2015-01-23
王晚霞,女,陜西周至人,湖南科技學院學報副編審,文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