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方友
有一天他來鎮(zhèn)上檢查工作,見到了焦美美,一下被焦美美的美貌所震驚,便托人再次給他介紹。不想焦美美卻一口拒絕。焦美美拒絕王力文的原因很簡單,是因為托的人不是別個,正是剛提升為副區(qū)長的錢有富。
賣丸子的焦家
老焦叫焦國勝,專賣丸子湯,從他爺爺那一輩開始,已賣三代了。
焦家炸出的丸子有兩種,一種是牛肉丸予,一種是綠豆面丸子,也叫索丸子。牛肉丸子的主料是牛肉和淀粉,配香蔥、生姜、大茴等料;綠豆面丸子除去香蔥什么的之外,主要配的白蘿卜或紅蘿卜、粉條兒,用的油是棉油摻芝麻油。芝麻油發(fā)香,棉油上色,炸出的丸子呈淡棗紅色,看上去誘人。熱丸子出鍋就焦酥,香味兒純正,放三天不發(fā)餿。下湯后,焦勁兒不減、內(nèi)里變軟。湯是清湯,加蔥花、蕪荽,稍淡,吃個丸子喝口湯,咸淡相宜,讓人難忘。
據(jù)傳焦家丸子湯是焦國勝的爺爺在豫北長垣學來的,長垣出廚師,縣城西關(guān)有一家姓胡的人家,上輩做過御廚,在宮中專做各種丸子,什么四喜丸子、牛肉丸子、蝦米丸子、全是丸子,被人送號“胡丸子”。后來因與一宮女私通被斬首,其后人因此再沒人進宮當御廚,只做丸子湯名揚鄉(xiāng)里。有一年焦國勝的爺爺去豫北販山藥,原打算從開封渡黃河,不想路過長垣時遭了連陰雨,住店正好在胡家丸子湯店對面,天天喝丸子湯。那雨下了半個月,所販山藥霉爛賠了個光,無奈便給胡家打雜工掙路費,干了一個月后,就學會了炸丸子。
長垣胡家的丸子湯是用山藥與牛肉當主料,而我們豫東產(chǎn)紅芋,焦家就改用紅芋淀料代替山藥,不但降低了成本,炸出的丸子上色快且發(fā)亮。焦國勝的爺爺在長垣不但學會了手藝,也學會了人家的衛(wèi)生。因為胡家上輩是御醫(yī),對衛(wèi)生極“講究”。所謂“講究”,就是店面要講究,用具要講究,用料要講究,一句話,以干凈為準則。他們下丸子不用手抓,而是用一根雞蛋粗細的青竹,削去小半片,只留能滾下乒乓球大小的空隙,一尺來長,后面留把兒,用它鏟摻好的面糊糊,再用一竹片朝油鍋里下丸子,一竹筒可下十個,干凈又省力,冬天又省得凍手,讓人看著舒心吃著放心。就憑這些講究,焦家的生意一直很紅火。
除此之外,焦國勝與賣羊肉湯的馬老四一樣,也有一副好嗓門兒,一聲:“丸子湯滾著哩!”能聽幾道街。焦氏丸子湯館在十字街南一箭地,兩間門面房,鋪達子門,面東,門前搭敞棚,湯鍋安在敞棚里,炸丸子也在敞棚下,喝湯的顧客在里邊。里邊是矮方桌,小竹椅。桌上有香醋、辣椒面、胡椒面。除去賣湯,也配餅。餅為地鍋蒸的“老鱉靠河坡”。上窄下寬,酵子面,一面焦黃,一面喧騰。因是貼在廣鍋邊沿處蒸熟的,樣子又像老鱉,所以眾人便給它命名為“老鱉靠河坡”。我從小也愛吃這種饃饃,只是那年月白面金貴,農(nóng)家不常做,多是在麥后貼幾鍋。焦家的這種饃是杠子面,吃起來更筋道。
因為做的是油生意,焦家人平常多系藍布圍裙,冬夏都高綰衣袖,焦師傅夫婦更講究,焦師傅冬夏光頭,他的婆娘是窩發(fā),一頭頭發(fā)全攬在腦后,用一個絲網(wǎng)網(wǎng)成蚌殼狀,然后用銀簪在中間一別,就別出了美感。老焦的婆娘很漂亮,皮膚白凈,一說三笑,露出潔白的牙齒不算,面頰上還旋出兩個酒窩兒。焦國勝與馬老四一樣,也有一個漂亮的女兒,不同的是,馬家的女兒馬納常在店里幫父做生意,而老焦的女兒焦美美很少進店,因為她在西街小學里當音樂教師。
焦國勝的婆娘姓于,叫于柴妮。這于柴妮是個要強的人。她每天打扮大多是為著錢二嫂。因為老焦家的丸子湯鍋正與錢氏餃子鋪對著,餃子鋪老板錢有貴的老婆錢二嫂也是個干凈人,長得苗條細腰,皮膚白白嫩嫩,穿著極講究。無形中,于柴妮就與她有某種暗叫勁的想法:你干凈我比你還干凈,你愛打扮我比你更愛打扮。盡管如此,她心理仍不平衡,因為有一條她比不過錢家。原因是錢有貴的哥哥錢有富在區(qū)政府當秘書,每逢區(qū)里來了客人,錢有富都是往餃子鋪領(lǐng),從未讓客人來喝過焦家丸子湯。為此,于柴妮就十分嫉妒錢二嫂,常在背后說她的壞話,老焦是個實在人,批評她不該如此。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背后說人不好。于柴妮不服氣,說:“咋著?你心疼了不是?我說的全是實話,你別看她出來怪干凈,家里卻像豬窩一樣!”焦師傅說:“她在家臟只臟她一人,只要她出來干凈,就是干凈了大伙!再說,你又沒去過她家,你咋知道?不是硬編排人嗎?”于柴妮瞪了焦師傅一眼,說:“我為啥編排她?我是看不慣她!不信你看,每逢她婆哥領(lǐng)上頭的人到她家館子里吃餃子,她總是要朝咱鋪子里嘹幾眼!什么意思?她不是在得意咱朝中無人嗎?等咱女兒談對象,一定要找個當官的,非壓她一頭不可!”
不料事情有了巧合,因為恰在這時候,有人給焦美美介紹了個對象,男方姓王,叫王力文,在縣政府給縣長當秘書。只是讓于柴妮想不到的是介紹人不是別個,正是錢有貴的哥哥錢有富。更讓于柴妮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一切全是錢二嫂的主意。
這一下,于柴妮就覺得很內(nèi)疚,雖然沒和錢二嫂當面拌過嘴吵過架,但平時說人家那么多壞話總是欠了人家什么。老焦又借機開導(dǎo)她說:“這下明白了吧?人家是好人,平常朝這方嘹幾眼不是顯擺,是欣賞你好看哩!”于柴妮一想也是,自己給人家較勁兒,其中不也有欣賞人家的意思嗎?想到此,就覺得應(yīng)該當面感謝感謝錢二嫂,多帶些禮物,也算負荊請罪,就算錢二嫂不知道,上神也會饒恕我!她把想法向丈夫一說,焦師傅自然贊成。當天下午打烊后,夫妻二人就買幾斤汪家果子去了錢家。
不想夫妻倆一進錢家,錢家小院里的衛(wèi)生好得讓他們瞠目結(jié)舌,尤其是于柴妮,立刻就想到說過人家家如豬窩的壞話,禁不住面紅耳赤,面對迎出來的錢二嫂,怔然如癡,傻了一般。錢二嫂見她發(fā)怔,上前擂了她一拳,笑道:“咋著了?看見我也不說話?”更令人料想不到的是,于柴妮此時已像著了魔,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嚇得錢家人驚慌失措,要老焦快去請神婆,說于柴妮一定是撞了鬼了!但老焦心中明白,這一切全是老婆太愧疚所致,就對錢二嫂和錢有貴說:“不礙事,不礙事!她有點兒神經(jīng)病根,一高興就犯,可能是見到你們太高興了!一會兒就好了!”說著,放下禮物,背著于柴妮就急沖沖朝自家走去。
走到半路,于柴妮醒了過來,向老焦說剛才是咋回事兒?老焦照實說了,于柴妮說:“你看這弄的。原想感謝人家,卻不想讓人家也跟著受驚!你咋解釋的?”老焦又如實說了。于柴妮一聽老焦說她有神經(jīng)病根,一下就從老焦背上跳下來,怒沖沖地說:“你咋能這樣說?你說我有神經(jīng)病根兒,他們就會懷疑這病會遺傳,若讓男方知道,怕人家更起疑心哩!你快回去給錢二嫂解釋,就說我沒有神經(jīng)病根兒!我剛才是因為……你就說我撞見鬼了!”老焦也怕因此影響了女兒的婚姻大事,忙回到錢有貴家解釋了一番。由于他人老實,編謊話的水平較低,不但效果不佳,反倒更讓人起疑了。
錢有貴夫婦就把這種擔心告知了哥哥錢有富。
錢有富一聽說焦美美的娘有神經(jīng)病根兒,心中也犯了嘀咕。因為他把焦美美介紹給縣長秘書是有私心的。他覺得王力文前途無量,就想用焦美美提前拉上關(guān)系,現(xiàn)在一聽說于柴妮有神經(jīng)病根兒,若遺傳給了焦美美,怕是會弄巧成拙,最后徹底得罪了王秘書。怎么辦?只好就此打住,尋到合適人選再做努力吧!
于是,焦美美與王力文的對象問題就此擱淺了。
于柴妮得知消息后,先與老焦大鬧了一場,接著又開始懷恨錢二嫂。她說,老焦已專程向你們作了解釋,為什么還懷三疑四?什么是她錢二嫂牽的線,肯定是錢有富當初說媒時她就反對,只是沒有理由,現(xiàn)在可好,正好讓她借了這個理由,一句話就攪黃了!老焦也為此很生氣,但他信命,對于柴妮說:“姻緣不能錯配了,很可能是咱女兒與那王秘書不該是一家人!”
事情本該過去,不想到了第二年年底,上頭先來了大鳴大放,接著就開始反右斗爭。那時候王力文已提升為縣委副書記,主抓文教,當然也抓反右斗爭。有一天他來鎮(zhèn)上檢查工作,見到了焦美美,一下被焦美美的美貌所震驚,便托人再次給他介紹。不想焦美美卻一口拒絕。焦美美拒絕王力文的原因很簡單,是因為托的人不是別個,正是剛提升為副區(qū)長的錢有富。錢有富向焦美美舊媒重提時,被焦美美一口回絕,并對錢有富說:“當初是他回絕了我,這回正好撈了回來!”錢有富一聽這話,懊悔不迭,因為當時回絕焦美美,王力文壓根就不知,是他一手編造的?,F(xiàn)在可好,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無奈,他只好如實向王副書記匯報。王力文聽后沒吭聲,并說婚姻自由嘛,她不同意就算了!
大概就是那年的臘月二十,焦美美被劃為右派分子!
焦美美氣不過,祭灶那天,懸梁自盡!
那一年,她年方二十三歲。
焦美美死后,于柴妮就覺得是自己害了女兒,傷心之極,也投河自盡了。幾天內(nèi)失去兩個親人,焦國勝招架不住,神經(jīng)了。
從此,小鎮(zhèn)上就沒了焦家丸子湯。
田裁縫
田裁縫是鎮(zhèn)西田埠口人,真名叫田運放。他十三歲那年在周口一家成衣店當學徒,三年期滿,手藝學成,回到鎮(zhèn)上開了個裁縫鋪。
田裁縫是鎮(zhèn)里第一個用縫紉機做衣服的裁縫。
舊世道窮富比較分明,鎮(zhèn)上的幾個大戶人家打發(fā)閨女出嫁,多請?zhí)锊每p到府上,連裁帶做要忙一個月左右。他尤其擅長做新娘的嫁衣。鄉(xiāng)間的嫁衣像戲服,綾緞腰裙,披肩流蘇,不但需要洋機子縫制,也需要精巧的手工。小時候曾見過從地主家抄出的新娘嫁衣,腰裙褶皺很多,腰間還有彩繡的板帶,披肩全是刺繡,周圍流蘇五彩齊全,很是好看。
我上小學的時候,田氏裁縫鋪在西街口處,很大的一間門面房,靠山墻是一個條案,四尺見寬,八尺見長,上面還墊了毛氈。案子一頭有個格子柜,格子里全是顧客送的布料。與條案相對處,停放著兩臺縫紉機。那時候老田的大女兒十七、八歲,已經(jīng)能在鋪子里蹬機子了。田裁縫的女兒叫花兒。鎮(zhèn)里人都喊她田花兒。其實她叫田玉花,可能是因為她還年輕,眾人喊她田花兒是愛稱。小時候不懂什么是漂亮,只知道田花兒很好看。尤其是愛穿鮮艷的衣服,樣式新穎又耐瞧。每當花兒穿上一件新穎的款式,馬上就會在小鎮(zhèn)上流行?,F(xiàn)在想來,很可能是田師傅有意讓女兒引領(lǐng)小鎮(zhèn)上的服裝潮流,讓其當了活廣告。
田師傅個子較高,由于在室內(nèi)工作,皮膚白皙??赡苁浅D攴覆靡碌趴p紉機之故,他有些馱背??赡墚敳每p多與女人打交道,田師傅說話也有些細聲慢語。給顧客量尺寸時,總是一下量完,然后將皮尺朝脖子里一搭,再在小本上記錄。記好了,一式兩份,給顧客一份,留下一份夾在布料里,疊規(guī)整,再在布料的一面用粉餅做了記號,放進格子柜里。每年一進臘月,活計格外多。一般這時候,做衣服的多是想趕過年穿,田師傅就趕不過來。所以那時候他接活很謹慎,誰來送布料,他總是抱歉地對你說年前不行了,已排到三十晚上了!當然,有姑娘家出嫁急需用,他也能高抬貴手,先嘆一聲,然后說:“那只好加夜班了!”
其時,平?;顑憾嗟臅r候,田師傅也加夜班。不知他何時從何處弄了一盞汽燈,據(jù)說還是日本貨,每到天黑,他就將汽燈燒亮,父女倆一人一臺機子,一直忙到夜深人靜。
那時候,田師傅在鎮(zhèn)西街租了兩間房。房主姓方,叫方殿品,死了,撇下妻子和一個女兒。方殿品的女人姓蔡,叫蔡芹。她的女兒叫方阿珠,也是十七、八歲。方阿珠家是個方院,三間正室,兩間廂房。田師傅租的是西廂房。他當初能看中蔡家的房子,就是想讓女兒和阿珠做伴。那時候方殿品還活著,不想兩年后蔡芹竟成了寡婦。自古寡婦門前是非多,田師傅就想退房另選別處。不想女兒不同意,說自己與阿珠妹妹對緣,不想走。再說,方叔叔剛剛?cè)ナ?,她們母女生活困難,房租算是她們的一項收入。咱突然就這么走了,對不住蔡嬸兒和阿珠妹妹,也對不住死去的方叔叔呀!聽女兒如此一說,田師傅就顯得進退兩難。為避嫌,他決定先讓妻子從田埠口搬來住一段時間。
不想他回家與老婆一說,花兒她媽卻滿口拒絕。田花兒她媽姓于,叫于桂芬。于桂芬拒絕的原因很多,但主要有兩條,一是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還養(yǎng)著豬養(yǎng)著羊養(yǎng)著雞和鴨。除此之外,還有幾畝薄地需要打理。如果自己搬去鎮(zhèn)里,家里怎么辦?總不能拖家?guī)Э诙既グ??田師傅一想也是,說那可沒辦法了!于桂芬見丈夫犯愁的樣子,就問什么事難住了你?田師傅想想,覺得說說也無妨,便如實說了自己的顧慮。于桂芬一聽笑了,說:“就為這事呀!心里沒羞事,不怕鬼敲門!你只要走得正站得正,就不會落什么閑話!”
田師傅聽老婆如此一說,覺得有道理。第二天回到鎮(zhèn)上,再不提換房的事。
可令人想不到的是,這田師傅是一個十分謹小慎微之人,自從回到鎮(zhèn)上之后,心中老惦記著“寡婦門前是非多”一事,深怕別人懷疑自己。每見到蔡芹,目光總是躲躲閃閃,說話唯唯諾諾,作賊似的。一開始,蔡芹沒在意,時間長了,她突然悟出是田師傅對自己有非分之想了。人這玩藝兒,尤其是男女之間,沒什么想法的時候一切都正常,可一旦有了雜念問題就來了。蔡芹見到田師傅也開始羞羞澀澀了。這樣一來,田師傅就更加不自然,見了蔡芹更緊張,有時候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出了。二人的表現(xiàn)如此明顯,首先引起了花兒的懷疑?;▋壕陀X得父親與蔡芹有了什么事情。但自己是女兒家,這種事兒又不便出口與別人說?;▋汉芎蠡诋敵鯖]聽爹的話另租他房,現(xiàn)在可好,終于發(fā)生了事情!怎么辦?如果此時自己提出換地方住,怕是父親不同意了!若不換房,讓他們兩個如此下去早晚會出大事。因為方殿品兄弟好幾個,若一旦出事父親怕是命都難保!花兒為此極為犯愁,吃不好飯睡不好覺,每到晚上翻來覆去老想這件事的嚴重性,有時還做惡夢。夢見方阿珠的幾個叔伯手拿宰牛刀追殺父親……驚醒之后一身冷汗。這種反常被方阿珠發(fā)現(xiàn),問花兒說:“花姐,你有什么心事吧?”花兒支吾半天說沒什么心事,只是累的了。人家一累挨床就睡,我一累反而睡不著,一睡著就做夢。方阿珠想了想覺得沒道理,便提醒花兒去醫(yī)院找大夫瞧一瞧。花兒苦苦笑了一下說:“我可沒那么金貴!”
就這樣折騰了一個多月,花兒明顯瘦了,有一天就病倒了。
花兒一病,田師傅又忙鋪子又要照看女兒,忙得焦頭爛額。蔡芹看在眼里,心里就為田師傅著急,最后鼓起勇氣對田師傅說:“田大哥,由我來照顧花兒吧!”花兒一聽蔡芹來照顧她,急忙婉言謝絕,并說:“嬸嬸,你忙,我媽馬上就來了!”花兒謝絕蔡芹的目的是怕父親與蔡芹借她生病更親近,所以就用母親要來搪塞蔡芹。蔡芹一聽花兒娘要來,信以為真。田師傅卻不知花兒為什么說出這等謊話,等蔡芹走后,忙問花兒:“我怎么不知道你媽要來?她可是走不開呀!”花兒望了田師傅一眼,沒好氣地說:“我就是不想讓她來侍候我!”田師傅一聽這話,更為奇怪,不解地問:“你不是很喜歡你蔡嬸兒嗎?為何不讓她幫幫我?你知道,鋪子里這陣子忙得很哩!”花兒此時更加懷疑父親另有所圖,很是生氣,說:“為何不讓她幫你自己知道!”說完了,還十分不滿地望了一眼父親。這一下,田師傅更加奇怪,怔怔地望著女兒,好一會才說:“我……我怎么知道?”花兒此時已閉了雙目,胸脯一起一伏,再不理父親。
田師傅自然是個有心的人,他回到鋪子里將花兒的話一想,一下嚇出了一身冷汗。為了消除女兒的疑惑,他急忙關(guān)了鋪門,騎自行車將于桂芬叫了來。當時正趕給玉米追肥,天又熱,于桂芬本來走不開,但一聽說女兒病了,就丟下大田的活計隨丈夫來到鎮(zhèn)里?;▋罕緛硎怯媚飦硖氯糖鄣?,現(xiàn)在一見父親真的把娘叫來了,很感突然,問:“娘,你咋來了?”于桂芬一聽這話,很奇怪地問:“咦,不是說你讓我來的嗎?”花兒怔了一下,支吾說:“我……我……我那只是推辭話!”于桂芬一聽更奇怪,追問道:“推辭話?跟誰推辭?”花兒望了田師傅一眼,沒吭聲。田師傅怕妻子也產(chǎn)生疑心,忙解釋說:“是這樣,她蔡芹嬸兒要來侍候她,花怕人家忙,就借說你要來推辭了!”可盡管田師傅如此解釋了,但于桂芬已從花兒剛才望父親的那一眼中看出了其中的微妙。她回望了丈夫一眼,笑了笑,用很大度的口氣說:“你這閨女也是,你爹讓你蔡嬸兒來侍候你,你推說我要來干個啥?”田師傅一聽妻子話里有話,忙說:“哎,哎,可不是我讓她蔡嬸兒來的,是她蔡嬸兒自己要來的!”于桂芬見丈夫解釋得急,更加懷疑,說:“是她要來還是你叫她來不都是為花兒好嗎?我又沒說別的,你緊張個啥?”
田師傅看了看于桂芬,又看了看花兒,覺得這等事兒不能再解釋,會越描越黑,最后對妻子說:“好吧,你既然來了,就照看花兒幾天,鋪子里忙,我去開門接客!,
田師傅走后,于桂芬邊為花兒煎藥邊東拐西磨地詢問花兒,主題自然是田師傅與蔡芹的事兒。花兒一開始躲躲閃閃不愿說,后來終于把不住,就開始漏七不漏八地說開了。雖然她也只是懷疑,但說起來具體細節(jié)卻繪聲繪色,包括父親與蔡芹的每一個眼神,說話的表情以及她自己的主觀判斷,使田師傅與蔡芹在她的虛幻中像真的有了曖昧關(guān)系一樣。于桂芬很快在女兒的描繪與猜測中被迷惑,因為這些話出自自己女兒之口,肯定不會有假!于桂芬是個直脾氣,在大田里干活像個男人一樣,辦什么事兒都雷厲風行。她聽完女兒的描述,臉色越發(fā)難看,最后一拍大腿,就直奔街上的裁縫鋪而去。
那時候田師傅正給兩個女顧客量身腰,見于桂花怒氣沖沖地來了,怔了。于桂芬直盯著丈夫,劈頭就問:“花兒說的可都是真的?”田師傅一聽這話,更怔了!但他畢竟是聰明人,怔了片刻很快就明白了老婆問的是什么,只是這會兒有外人,深怕以訛傳訛影響自己和蔡芹的聲譽,忙說:“你別聽她瞎說!小孩子家,懂個啥?”于桂芬一聽丈夫首先否定了女兒,更加信以為真,一拍布案,怒發(fā)沖冠地罵道:“你混蛋!我在家里忙得顧頭不顧腚,你卻在這里胡亂搞!這生意不干了,馬上關(guān)門!我和花兒都丟不起這個人!”說著,就動手要掀布案子。來做衣服的兩個女人都是西街人,見花兒她娘來勢洶洶,忙拉住她勸道:“大嫂,有話好好說,別動怒!”于桂芬正在氣頭上,哪里肯聽勸,怒斥田師傅說:“你關(guān)不關(guān)?快說!”
田師傅深怕事情再鬧大,忙說:“好,關(guān),關(guān)!這就關(guān)!”說完,非常歉意地讓走了兩個女顧客,接著就關(guān)了鋪門。
不知田師傅用了什么辦法,鋪門關(guān)上不多會兒,花兒她娘就不鬧了。可是,令他想不到的是,那兩個西街的女顧客很快就將田師傅夫婦鬧氣的消息傳了出去。她們從于桂芬的話語里和田師傅那理屈詞窮的表現(xiàn)中推測、想象,然后很謹慎地傳播,幾傳幾不傳,田師傅與蔡芹就在一片謊言中變成了一對勾搭成奸的狗男女。
幾天以后的一天夜里,田師傅加班回住處路過一條胡同時,突然從暗處竄出幾條黑影,先用麻袋將其頭罩住,然后毒打了一頓,最后又擰斷了他的一條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