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來來+畢志光

人物表

葛宦娘 十八歲，葛員外獨(dú)生女

溫如春 二十五歲，民間音樂家，原世家子

蕭 女 十六歲，宦娘之婢

葛員外 五十開外，宦娘之父，某地鄉(xiāng)紳

老漁翁 六十五歲

樵 夫 四十左右

村 婦 三十開外

漁 童 十五歲

漁 姑 十三歲

李公子 二十歲，知州之子

王公子 二十二歲，巨賈之子

方年兄 六十二歲，老秀才，通琴藝

龍鐘老者 七十歲，知州之友

管 家 四十五歲，葛家管家

盲老人 七十開外，蕭女祖父

第一場 琴遇

時間：古代，暮春的一個傍晚

地點(diǎn)：山明水秀的江南某地，江邊

幕 后：（合唱）葛宦娘，溫如春，志相同，心相印?；履锸牵皩W(xué)琴未遂心，立志盡善化琴魂；如春他，敢為人間鳴不平，生死瑤琴伴知音。兒女心，至誠種，《宦娘》一曲天地驚。[幕啟、燈亮。[碧波粼粼一江春水，自西向東汩汩地流去；隔岸群峰競秀，蒼松森森，飛瀑懸空，峰巔一抹殘陽如金；幽谷間傳來聲聲猿啼……[江畔水聲潺潺，卵石輕滾；清風(fēng)徐來，送點(diǎn)點(diǎn)歸帆……[臺左懸崖傍江，崖間紫藤纏古松橫空而出，不屈不撓；一巨石突入江中；臺中以塊石為幾作凳；右側(cè)茅舍前一架漁網(wǎng)。[篝火閃躍，樵夫負(fù)柴而過，漁姑迎火補(bǔ)網(wǎng)，村婦準(zhǔn)備晚餐……

幕 后：（合唱）松濤慘慘猿啼怨，怎比人間血淚漣？江邊漫天烏云卷，難得見青天！[老漁翁腰掛漁簍、漁童持槳上，靜聽……

老漁翁：（接過村婦遞來的酒一飲而盡，緊接歌聲慷慨引吭）（唱）破江濤，駕孤帆，飄搖一葉破漁船。不畏虎嘯不畏官，天外有青天！

漁 姑：爺爺，好久沒聽溫如春大哥操琴了，像這樣的良辰，能聽溫大哥撫琴高歌一曲，該有多好??！[樵夫上。

樵 夫：年來到處在張貼皇榜，招聘高明的琴師，溫先生會不會應(yīng)招進(jìn)宮噢！

老漁翁：只要溫先生真愛琴藝，就不會去孝敬皇帝佬倌，他一定會回來的！[老漁翁與樵夫?qū)︼?。[溫如春一身農(nóng)人打扮，背負(fù)瑤琴，腋下紙傘。他儀態(tài)穩(wěn)重，氣度豁達(dá)豪放，眉宇間透出一絲英氣。

溫如春：（唱）背琴囊，走天涯，學(xué)藝四方，我本是，世家子，磊落昂藏。笑看那，宦海丑，腐敗官場，我卻是，南山竹，獨(dú)自剛強(qiáng)。游名山，臨大川，壯我心胸，民間樂，村野歌，良師難忘?；厥卓?，陣陣漁歌聲聲悲，我空懷，濟(jì)世良方何用場。故而我，七弦琴音不停響，不停響，要為人間訴衷腸。

漁 姑：（偶一抬頭，發(fā)現(xiàn)溫）啊，溫大哥！溫大哥回來了?。ń舆^溫手中紙傘）

眾 人：溫先生！溫大哥！[老漁翁遞上一杯酒。

樵 夫：溫先生，你一年未歸，我還當(dāng)你去侍奉皇帝佬倌了呢！

溫如春：多謝老伯，多謝各位鄉(xiāng)親！我如春本是看破官場，才舍家棄業(yè)來到民間，怎會去侍奉皇上呢？況且你們都是我學(xué)琴的老師，我是離不開你們的。（把酒一飲而盡）

老漁翁：我料到你是會回來的！溫先生，這一年來想必琴藝又有很大進(jìn)展吧！

溫如春：這一年來，我又遍踏名山大川，飽覽人間疾苦，胸中又充實(shí)許多，琴藝也覺比以往有所長進(jìn)了。

漁 姑：??！溫大哥，請趕快彈一曲，讓我們飽飽耳福吧！

溫如春：好?。。ㄐ廊唤庀陆刮补徘?，盤膝坐在那塊巨石上，舒開十指彈奏起來……）

幕 后：（合唱）歌不停，水長清，單釣鱸魚不釣名。覓得知音萬愁銷，一弦天地通。[操琴間，一只裝飾考究的客船緩緩而來。船頭葛員外佇立靜聽，始而雙眼微瞇，繼之側(cè)耳捻須，聽之入迷……不禁喃喃而語。

葛員外：奇哉，在這荒山野村竟有如此妙音。[正在此時，從客船后艙傳來哀婉、深沉的洞簫聲……[葛員外細(xì)一品味。不禁怒從中生。

葛員外：嗯——放肆?。北己笈摚暗轉(zhuǎn)。[客船后艙。里側(cè)一排舷窗，窗前一架案幾，幾上一支素燭，一炷清香，燭火融融，香煙繚繞；墻上字畫，掛一張瑤琴。[近前一臥榻，榻上坐著一位小姐，年方十八，一襲素衣，風(fēng)雅絕俗。她手中正捏著繡針，膝上放著將繡好的琴囊，側(cè)耳凝神傾聽，燭光照得她光艷動人。她就是葛員外的獨(dú)生女兒——宦娘。臥榻邊的繡凳上，丫環(huán)蕭女正全神貫注地吹著洞簫……葛員外闖入。

葛員外：嗯——[“當(dāng)”的一聲，洞簫墜地，蕭女急忙上前“砰”的關(guān)上窗戶，琴音消隱。

葛員外：（怒視蕭女）過來！今天是老夫人的忌日，剛上墳歸來，你竟聽琴吹簫，樂而忘形——取家法！

宦 娘：（上前一步）爹爹，這是女兒的不是。

葛員外：你呀，何時才能懂得些禮法！[員外說罷返身出艙；宦娘頹然坐下，貼窗細(xì)聽，琴聲竟不復(fù)聞。

梢公畫外音：老爺，天色已晚，船就停在這兒吧？

葛員外：再走幾里，這兒太荒落了！

宦 娘：噯，能在這兒停一夜該有多好！說不定那位高明的琴手還會再彈呢！[宦娘與蕭女耳語，蕭女臉有難色，宦娘固執(zhí)地指指前艙，蕭女奔下，邊喊；宦娘躺臥榻上。

蕭 女：老爺！老爺！小姐暈船！[員外，蕭女急上。

葛員外：女兒，怎么樣？

宦 娘：頭暈想吐。[員外無措。

蕭 女：是不是暫時停船？

葛員外：停船！停船！[員外隨去果盤中挑了一只大柑橘剝著；宦娘尷尬地偷覷蕭女，蕭女膽怯地遞上一杯茶來，二人忐忑不安地交換著眼色。員外剝完橘子，順手欲往窗外扔皮，窗關(guān)著，欲丟不能；蕭女偷偷朝宦娘笑著。

葛員外：還不快打開窗子透透風(fēng)！（遞橘子給宦娘）快吃了，壓一壓！[蕭女連忙跑去打開窗子，船已泊在岸邊。宦娘一見開窗，不禁坐起來翹首側(cè)耳，但窗外啞然，唯松濤猿啼……[宦娘又頹然躺下，員外有些奇異。endprint

葛員外：女兒，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蕭女摘下瑤琴，試著把那將繡好的琴囊去裝琴，一面卻擔(dān)心地望著他們父女，一不小心劃得琴弦叮咚地發(fā)出了一陣清亮的音調(diào)。[宦娘忍耐不住，鼓起勇氣坐了起來。

宦 娘：爹爹，你饒恕女兒，女兒有一句話要說。

葛員外：（看了看宦娘，又看了看蕭女，站起來，不悅地）你們這是怎么回事？

宦 娘：爹爹—— （唱）宦娘此生無他愿，只望學(xué)琴盡善美。爹為兒，遍請良師授技藝，今日里，方遇名師如仙來。

葛員外：你說的是誰呀？

宦 娘：（翻身下地）就是剛才彈琴的先生！

葛員外：（唱）女兒果然好耳力，我也首次聆妙音。無奈他身為村野貧賤人，怎教我名門閨秀學(xué)彈琴。

宦 娘：爹爹呀—— （唱）你看那門第貴賤如山重，卻把那人品才學(xué)看煙輕。我此生，鐵鞋踏破為求師，怎能夠，為嫌門第輕先生。

葛員外：怎么？你想拜一個村夫?yàn)閹焼幔?/p>

宦 娘：望父親成全女兒的心愿。

葛員外：你就為了這個裝病誆騙為父，要求停船？

宦 娘：女兒……

葛員外：好啦，我的癡女兒?。ǔ┗履锉臼桥畠荷?，琴藝已堪稱上乘。彈琴原為聊自娛，適可而止莫強(qiáng)逞。

宦 娘：爹爹——（唱）先生如神下凡來，深通三昧入仙境。拜師良機(jī)萬莫錯，兒要學(xué)妙音絕世塵。

葛員外：（轉(zhuǎn)身向蕭女）把窗子關(guān)上……固執(zhí)?。ㄕf畢拂袖而去）

宦 娘：爹爹——[宦娘撲向窗口，窗外篝火將熄 ，江岸昏暗；窗被蕭女悄悄地關(guān)上了。[燭火搖曳，蕭女端著燭臺和宦娘貼近窗口，宦娘輕輕地打開半扇窗，側(cè)耳靜聽，萬籟寂靜……[藍(lán)天如緞，明月如鉤；蕭女昏然入睡……

宦 娘：（唱）一彎明月半空掛，夜闌人靜星斗亮。月兒啊，你朝江邊望一望，先生是否入夢鄉(xiāng)？

幕 后：（合唱）若非先生入夢鄉(xiāng)，緣何不聞琴音響？

宦 娘：（唱）星兒啊，你朝漁村望一望，先生莫非身患恙？

幕 后：（合唱）若非先生身患恙，緣何不聞琴音響？[東方晨曦，金雞報(bào)曉……[宦娘仍坐窗邊，窗口射進(jìn)薄薄的曙光；蕭女醒了，她睜開眼，思量了一下走到宦娘身邊。

蕭 女：小姐，你等到了沒有？

宦 娘：（搖搖頭）難道我宦娘就只能享得這一次耳福嗎？（回手摘琴，褪下琴套）蕭女，打開窗子！[蕭女驚愣地指了指前艙，又?jǐn)[擺手。

宦 娘：兩邊都打開！[蕭女無奈，打開窗子，晨風(fēng)吹入?；履锫恿寺宇^發(fā)，凝思片刻，挽袖曲指錚錚地彈奏起來……[員外奔進(jìn)后艙。

葛員外：宦娘！[宦娘竟不理會，琴音直瀉]你還遵不遵圣人禮法？！[宦娘略一遲疑，又彈奏起來……[忽然，傳來了清新、宏亮的應(yīng)和之聲……

宦 娘：蒼天可憐宦娘，我又聽到了！[宦娘細(xì)細(xì)地輕輕地應(yīng)和著……[員外見狀一時氣懵。

葛員外：狂夫！癡女?。ㄕf罷返身出艙）開船！立即開船！[暗轉(zhuǎn)，樂聲不斷……[晨光中，溫如春攜琴站于江邊巨石上，翹首望那遠(yuǎn)去的客船，老漁翁手搭涼棚在后。

老漁翁：溫先生，我駕舟幫你去追！

幕 后：（合唱）華舫逝去煙波淼，可有彩虹架天橋？知音乘舟天涯遠(yuǎn)，何日琴伴兩相交。[幕落。

第二場 琴思

時間：數(shù)日后的下午

地點(diǎn)：宦娘繡閣[繡閣臨江，軒簾半掩，江上青峰，岸邊綠柳，凌波白帆，點(diǎn)點(diǎn)銀鷗，美景盡收眼底。[窗角青竹扶疏，屋內(nèi)盆蘭懸梁，鸚鵡婉鳴檐下銀架；琴案沿窗，屏前寢榻；師曠畫像居壁之中，兩邊書繪，又有玉管洞簫等樂器；桌上一炷清香，裊裊淡煙盤起……[宦娘獨(dú)坐琴案前，專注地邊凝思默想邊續(xù)續(xù)而彈，似為江上偶得之音……

幕 后：（合唱）歸故猶憶江上音，撫琴迷惘曲難成。心切切，思悠悠，何日名師導(dǎo)迷津。

宦 娘：（唱）自從江上聞佳音，縷縷琴聲扯不斷。似聞那，日落邊塞寒笳響，似見那，遍野哀鳴聲聲怨。動地驚天壯河山，頓挫抑揚(yáng)聲婉轉(zhuǎn)。登高方知天地寬，我雕蟲小技何足談。宦娘矢志要從新，虛俗琴音不再彈。[宦娘停指輕嘆，若有所思。

宦 娘：蕭女！[宦娘從墻上摘下一支洞簫；蕭女走進(jìn)屋來，手執(zhí)芭扇，以袖拭汗。

蕭 女：什么事？小姐。[宦娘拉住她的手，塞給她洞簫，按她坐下。

宦 娘：來！再想想江上的曲子。

蕭 女：（舉了舉芭扇）我在煮茶哪！[宦娘奪過芭扇扔下，蕭女無奈地接過簫。

蕭 女：真熱——[宦娘忙又撿起芭扇，給她一陣猛扇。

蕭 女：（笑了，微微指了指宦娘）真是一個琴癡！[宦娘慢慢地扇著，蕭女專注地嗚嗚吹弄，居然有幾句頗有意味。宦娘高興地聽著，扇子漸漸地停下來，她悄悄地走向琴幾，跟著簫聲彈撥起來……[突然，簫聲停了，蕭女閉目握簫十指木然不動。

宦 娘：吹呀！快接著吹呀！

蕭 女：我——熱！[宦娘忙又拿起芭扇給她扇著，蕭女得意地挺頸而受，突然，她憋不住噗地笑了，一把搶過扇子。

蕭 女：我的傻小姐，我，也記不起來了！

宦 娘：你比我聰明，可也不過是個稍稍聰明的蠢才罷了。

蕭 女：若真如此，我倒寧愿跟你這蠢小姐當(dāng)一輩子蠢丫頭！

宦 娘：真的，蕭女！讓我們一輩子都在一起吹簫弄琴吧，我寧可終身不嫁！

蕭 女：別做夢啦，我的琴癡小姐！這兩天媒人像趕集赴會似地，直往門里涌哩，怕不出今年……（門外茶滾溢出）啊呀！我的茶……（奔下）[宦娘默默返身，坐于榻上，看一眼琴案，拿起琴囊繡起花來；蕭女閃身進(jìn)入。

蕭 女：小姐，請你下樓去學(xué)琴哪！[宦娘往榻上一仰，用琴囊遮住雙眼，一語不發(fā)]怕先生等久了呢！

宦 娘：（突然坐起）蕭女！你說真話，自從江邊聽琴之后，難道你還愿彈這虛俗、空泛，沒有一點(diǎn)憂生患死，迎風(fēng)擊浪的氣概，沒有一點(diǎn)蓬勃生氣的琴曲嗎？我……endprint

簫 女：可是小姐，老爺要生氣的。

宦 娘：（低頭沉吟片刻）告訴他們，就說我不舒服！

蕭 女：是。（退下）[宦娘走到師曠像前，恭恭敬敬地燃起一炷香，俯首行禮，禱念起來……

宦 娘：師曠先師啊—— （唱）你是琴中先圣人，請示宦娘真諦明。如何重聆江上琴，如何學(xué)得絕妙音。[畫上盲師曠微笑不語……漸漸地，在幽微的樂聲中，出現(xiàn)了琴音，始則極輕，繼而漸強(qiáng)，細(xì)聽乃江邊所聞之曲也……琴音越來越洪亮……[宦娘凝神聽著……蕭女興奮地探進(jìn)身來。

蕭 女：小姐，你聽！[宦娘奔向窗邊，拉起竹簾……是的，就是江上傳來的，柳隙間閃著半點(diǎn)白帆……

蕭 女：（奔到窗邊）先生來了！

宦 娘：（拉住蕭女）快！到花園中去看！[葛員外手持一紅帖喜沖沖上，與宦娘幾乎相撞。

葛員外：宦娘！

宦 娘：（慌亂停步，施禮）爹爹！

葛員外：你不是不舒服嗎？這么急急匆匆地要到哪里去？

宦 娘：女兒……想去花園散散步。

葛員外：噯！身體不適，切不可去花園閑游，免得中了邪氣！[宦娘只得停住]啊，女兒，你坐下，為父要告訴你一件事，一件算得是我平生最得意的事情。[宦娘無奈只得坐下，葛員外托著紅帖走近宦娘。

葛員外：（唱）兒是我掌上一顆珍，朝夕苦心選鸞鳳。今有那知州公子才貌全，正能夠雀屏中選東床稱。（白）看，知州李大人來向咱們求親啦！[宦娘不覺一驚。[葛員外言畢放下紅帖，去琴案前彈奏幾聲，得意地審聽著；宦娘竟無一語，唯低首蹙眉而已；員外見狀略為沉吟了一下。

葛員外：是啊，李公子為人是稍顯浪蕩了些，但好在年輕易改……[宦娘緊咬朱唇不語]不然，王家公子也可。他為人老成，尤其家業(yè)豪富，一生享用不盡。這李、王兩家由你選擇！如此，也了卻為父一樁心事，你母親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宦娘低頭不語……葛員外走去撫摸著她的頭。

葛員外：女大當(dāng)嫁，女兒也不必暗自傷神了！

宦 娘：爹爹，不是！孩兒恨自己學(xué)琴多年，尚未遇見一位良師，而今卻要半途而廢……

葛員外：可婚姻乃是倫理綱常的終身大事??！

宦 娘：女兒愿以學(xué)琴為終身之志。

葛員外：上下古今幾千年，哪有女兒家抱琴終身的？你太癡了！

宦 娘：母親，母親啊！你早早地拋下女兒去了，如今女兒又要失去父親的關(guān)愛。母親，我好命苦??！[宦娘嗚嗚啜泣不止，員外慌忙上前安撫。

葛員外：我兒放心，李、王二位公子也都是通曉琴藝，才學(xué)過人的！[宦娘懷疑地抬起了頭……

蕭 女：老爺，是不是先舉行一個琴會，讓小姐親自聽一聽再作主張呢？

葛員外：你少插嘴！不過這倒也使得。但婚姻大事是要父母作主的，你只能在李、王兩家中選擇！（說畢而去）[宦娘倚窗呆立……

幕 后：（合唱）只道學(xué)琴至善美，豈料好事難成全。[幕落。

第三場 琴會

時間：三天后下午

地點(diǎn)：葛家客廳[客廳幽雅別致：正中墻上一幅高山流水圖；一壁是箏簫等樂器，一壁是書畫；廳中間幾上燃一爐清香，左邊臨窗一架琴案，右邊一道鏤花洞門垂一簾輕紗；窗臺、墻角遍種幽蘭、茉莉、紅梅、天竺等花卉，幾件古玩古樸典雅。[廳中上首乃是葛員外、琴家方年兄，右首是王公子與知州之友龍鐘老者，管家侍立一旁。知州之子李公子衣著豪華，態(tài)度傲慢地坐于琴案前操琴，琴聲起，乃司馬相如的《鳳求凰》。

李公子：（唱）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翩翩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張弦代語兮，欲訴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室中哄然而起。

龍鐘老者：歌聲婉轉(zhuǎn)，琴藝嫻熟，真不愧國手也！方年兄，你是老琴家了，你看如何？

方年兄：技藝雖巧，似不免輕浮了些。

龍鐘老者：（拍拍方年兄的手）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必不可免也！少年風(fēng)流，焉能比得你我！（說畢站起身來高聲地）又是四字足評：少年高才?。ɑ厥讓Ω饐T外）能得佳婿如此亦人生之大快事也！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李公子：（得意地向眾人拱手一圈）獻(xiàn)丑?。ú街晾C簾前，向簾長揖）請小姐賜教！[眾人一時靜下，注視簾內(nèi)。簾內(nèi)悄然無聲。

葛員外：蕭女！[蕭女掀簾而出。

蕭 女：老爺！

葛員外：怎么沒有聲息？

蕭 女：小姐去洗耳朵了。

葛員外：什么？

蕭 女：小姐說聽了李公子這支曲，怕三月不識琴音呢！要趕快回房洗耳朵。

葛員外：癲狂！馬上叫她來演奏一曲，以盡賓主之禮！

蕭 女：是！（退下）

葛員外：小女平日嬌慣任性，還望各位海涵！

蕭 女：（復(fù)上）老爺，小姐說：二位公子妙技俱已領(lǐng)教，愿回敬一曲，哪位但能識得曲名，愿偕白頭之好！

李公子：請賜教！

王公子：請賜教！

眾 人：愿聆佳奏！[清煙繚繞，琴音雅純，氣勢雄渾，乃江邊之曲。[眾人傾聽，唯茫然不知曲名。

李公子：（向龍鐘老者）老伯，這……

龍鐘老者：（向方年兄）方年兄，這……

方年兄：此非人間俗曲，乃仙音也！[突然，琴音中斷，眾人驚異……[正在此時，從廳外傳來了清新洪大的琴聲，細(xì)辨，乃續(xù)曲也。

宦 娘：（隔簾大聲地）爹爹！[蕭女奔出，眾人驚訝不已。

葛員外：怎么回事？

方年兄：這是哪位仙人下凡？員外當(dāng)恭請入室，登堂演奏！

龍鐘老者：快請進(jìn)來！

葛員外：有請！

管 家：（開門，招呼）員外有請門外彈琴者！[溫如春攜琴偕老漁翁上。endprint

溫如春：小生溫如春為求知音，冒昧相擾，請恕罪！[員外偕方年兄、龍鐘老者抱拳相迎；如春招呼老漁翁同入。

管 家：（攔?。┧鞘裁慈耍?/p>

溫如春：是我的琴友！

葛員外：是個漁夫？

溫如春：這是——是我的老師！

李公子：嘿！何等人也！也來登大雅之堂！葛老伯，小侄告辭！

葛員外：賢侄，為何匆忙要走？

李公子：小侄雖不才，尚不致與村夫漁人同堂娛樂。告辭！

王公子：小侄也告辭了！

葛員外：請等一下！管家 ！[管家上前，員外與其耳語，管家用盤從內(nèi)屋托出一錠大銀，員外取過銀錠走向如春。

葛員外：先生，請見諒……[溫如春與老漁翁相對一看。

老漁翁：怕是走錯門了！[如春看得明白，一手接過銀錠掂了掂，又看了看大廳中人，突然大笑。

溫如春：哈哈——（ 唱）果然是黃金白銀尚易得，欲求知音難上難。我如春，奔波到此覓梧桐，卻誰知，鳳凰不見烏鴉現(xiàn)。原來又是個認(rèn)錢不認(rèn)人的地方！老伯，咱們走！[如春說完把銀錠往盤中一擱，拉起老漁翁的手回身就走……

宦 娘：（隔簾急呼）先生留步！[眾人皆驚，如春也停步回首……[猛然繡簾揭開了，宦娘急奔而出，幾步撲跪門前，低首下拜。

宦 娘：我宦娘愿終身拜先生為師！[如春轉(zhuǎn)身搶上一步；葛員外一時怔住，稍刻，厲聲而喊。

葛員外：關(guān)門！關(guān)門！[管家上前“砰”地關(guān)上門。

溫如春：小姐，你可是江上知音人？

宦 娘：（唱）先生琴藝我欽羨，但得萬一足遂心，怎敢妄自稱知音……

溫如春：（唱）愿結(jié)琴友慰平生！（躬身一揖）

葛員外：攙回去！攙回去！[蕭女站在宦娘身邊，扶著宦娘不動；李公子大為不悅，回身坐在椅子上；員外見蕭女不動，急忙親自上前拉宦娘。

葛員外：蕭女！馬上送小姐回房！

宦 娘：（反手抓住員外的手臂）爹爹！葛員外：快！

宦 娘：爹爹，如今我已拜過師了，請爹爹把先生留??！

葛員外：你應(yīng)當(dāng)自重一些，馬上回房！[葛員外說著推宦娘向里走去。

宦 娘：（猛一掙脫，回身盯住員外）宦娘心志已定，爹爹若不應(yīng)允，那——女兒只有一死！[宦娘說罷，直視員外，佇立不動。

葛員外：扶回去！[宦娘一展袖，反背雙手，扭身朝琴案撞去；眾人慌亂，蕭女搶上去拉住宦娘……

葛員外：太癡！太癡?。ㄒ娨牙』履?，頹然跌坐椅上，想了想，無奈地一甩袖）請溫先生偏廳看茶！[蕭女忙開門引溫如春和老漁翁下。

李公子：小侄告辭?。ǚ餍涠ィ?。

王公子：小侄也告辭了！

方、龍：葛老，改日相見罷?。S下，管家送客）[員外惘然起立，不知所措，佇立良久，忽而回首，見宦娘雙膝跪地，手托荊杖。

葛員外：宦娘，好一個不孝的女兒?。ǔ┠愠錾砻T受古訓(xùn)，自幼讀過女兒經(jīng)。今日堂上傷體面，千金閨秀露丑行。你有辱我，好門庭，你對不起，我父親，好氣，好氣……

宦 娘：孩兒愿領(lǐng)爹爹家法。[員外猛抓過荊杖，緊捏著，幾次欲打，終于不忍下手，投杖于地。

葛員外：（唱）看你亡母在天靈，權(quán)且饒你回閨門。

宦 娘：女兒不起！

葛員外：什么？！

宦 娘：望爹爹依允女兒隨先生學(xué)琴！[員外一把抓住宦娘的發(fā)髻，把她的臉朝后一扳，舉掌欲打?；履镬o靜地昂首閉目……

葛員外：（終于打不下手）你——癡——呆！[員外猛一松手，返身坐在椅上，長嘆一聲，以拳頻擊額頭。

宦 娘：（膝行而前，啜泣地）女兒此生只此一愿，除此以外全憑爹爹作主。還望爹爹成全女兒！

葛員外：此話可當(dāng)真？

宦 娘：當(dāng)真！

葛員外：那么，其他事就都依從為父的了？

宦 娘：是！

葛員外：李家的婚事呢？

宦 娘：……也……答應(yīng)！

葛員外：（扶起宦娘）好，父親答應(yīng)你！學(xué)琴三個月，從明天開始！

幕 后：（合唱）神交已久心早通，且喜今日得相逢。志向堅(jiān)，金石開，只愿琴交弦相同。[幕落。

第四場 琴交

時間：第二天上午

地點(diǎn)：葛家琴室[室內(nèi)窗明幾凈，香花異卉遍陳，廊鳴唧唧鸚鵡，窗含郁郁青峰；一架鏤花洞門把琴室一隔為二，門上繡簾半垂，挨簾左右各擺一張琴案，隔簾各能見對方的琴與手；洞門里側(cè)有一隔扇相通；左邊窗下貼墻一張幾桌上放著一爐清香、幾碟茶品水果，右邊窗角一架書櫥。

幕 后：（合唱）女兒心，志誠種，琴心一曲今日逢。今日逢，得知音，高山流水水長清，一弦天地通。[蕭女陪宦娘從右邊走到隔扇旁，各捧一燭臺，燭火融融。

蕭 女：（唱）喜鵲歡叫鬧紅窗，春風(fēng)相伴入琴房。

宦 娘：（唱）香蘭熏我心歡暢，

今日理弦情更長。

蕭 女：小姐，有志者事竟成，這下可稱你的心啦！

宦 娘：（親了蕭女一下）去把老爺?shù)蔫F觀音偷點(diǎn)來，泡一壺好茶！

蕭 女：（走過隔扇，將燭臺放在幾上；一回身，見宦娘也跨了過來，慌忙掃了左邊院子一眼）哎呀，你怎么也過來啦！[蕭女急去接宦娘手中的燭臺，宦娘不給，端莊地走向幾桌前，恭恭敬敬地把燭臺朝桌上放去。

蕭 女：小姐！快……老爺來了！[宦娘不及細(xì)看，匆忙放下燭臺，急步回到右邊。[葛員外陪溫如春緩緩而上，員外已瞥見閃過隔扇的宦娘身影。

葛員外：（唱）小女任性太執(zhí)拗，權(quán)讓其學(xué)琴三月長。

溫如春：（唱）小姐志誠世少有，愿同磋琴藝共相商。

葛員外：蕭女！endprint

蕭 女：老爺！

葛員外：看茶！

蕭 女：是！

葛員外：（指了指桌上的香燭，小聲地）這是做什么？

蕭 女：小姐說要行拜師之禮。[員外瞥了溫如春一眼，如春正飲茶賞蘭。

葛員外：告訴小姐，不必了！

蕭 女：是！

葛員外：（回身向如春）小女任性，適才老夫之言，先生勿怪！

溫如春：豈敢！[右邊蕭女跟宦娘耳語。

宦 娘：怎么？連師道、倫常都不要了嗎？

葛員外：蕭女，吩咐小姐隔簾習(xí)琴！[簾左邊，員外陪著溫如春走至琴案前。溫如春解下身上的焦尾古琴……

宦 娘：先生在上，請受弟子葛宦娘大禮參拜！[員外意外之極，一時無措；如春隔簾還禮。

溫如春：小姐免禮。在下身微德淺，琴藝粗疏，怎敢?guī)熒喾Q？互相切磋吧！

宦 娘：（跪拜）先生過謙了！

葛員外：如此免禮吧！[宦娘回身一看，員外不知何時過來了。

葛員外：還不起來！[宦娘緩緩站起，回身向員外一拜，俯首侍立一邊。

葛員外：我和你約定的三件事，你還記得嗎？

宦 娘：記得……

葛員外：那么第一……

宦 娘：隔簾教學(xué)，不得逾越；

葛員外：這第二……

宦 娘：言語簡短，不得談笑；

葛員外：第三呢？

宦 娘：舉止端莊，不失葛家禮數(shù)。

葛員外：當(dāng)時你……

宦 娘：件件答應(yīng)了。

葛員外：可是你第一天就違犯了！[宦娘悄然不語……[簾左，溫如春依案合目，不言不動。

葛員外：（步過簾左）溫先生！老夫失陪，請自便吧！[員外說罷舉步而去。[簾右邊，宦娘以手蒙臉，緩緩地坐在案前，這時傳來溫如春的聲音。

溫如春： 小姐，我們從何開始呢？[宦娘開始啜泣，猛地伏首案上……[溫如春有所覺察。

溫如春：（唱）小姐不必太感傷，你的心境我自明。昨日本當(dāng)拂袖去，你學(xué)琴志誠我才留此門。（白）小姐，我有句話……

宦 娘：愿聽先生教誨。

溫如春：（唱）宇宙無限茫蒼蒼，凡事在誠不可忘。誠則專，專則巧，巧則能得神奇功。持久不息攀高峰，天地造化巧手掌。世俗丑態(tài)勿相顧，或蔑或拒或爭抗。如此造就多學(xué)問，小姐意下可相仿？

宦 娘：（唱）先生不只琴藝精，德性崇高令人敬。先生參天如梧桐，我效鳳凰舞翩躚。日月無限天地長，宦娘心堅(jiān)永不變。今生遂愿得良師，縱死千次有何憾?。ò祝┱埾壬n教吧！[宦娘說著，端坐調(diào)弦；溫如春也端坐琴前，默息片刻，舒指輕彈……

幕 后：（合唱）歌不停，水長清，單約鱸魚不釣名。覓得知音萬愁銷，一弦無限情。[幕落。

第五場 琴顫

時間：一個月后的某天下午

地點(diǎn)：葛家琴室[溫如春與宦娘在隔簾兩邊彈奏。如春琴音略帶憂郁，宦娘似有所覺，停手抬頭看時，卻被繡簾擋住，她壓下心頭疑慮續(xù)續(xù)而彈；如春彈著，但神色恍惚。[烏云悶悶地?cái)U(kuò)散著，逐漸遮滿天空……

幕后：（合唱）輕紗一簾重如山，琴交咫尺面不見。揭繡簾，推重山，驚雷驅(qū)云見青天。[風(fēng)吹繡簾輕動，宦娘停住手，審聽著，手輕輕觸摸繡簾……[忽然，溫如春也停住了，又低低長嘆了一聲……[宦娘的手悄悄捏住繡簾，但又放下了……[滾滾雷聲隱隱傳來……

宦 娘：（唱）隨師學(xué)琴一月多，日覺先生才學(xué)新。豪情萬丈我傾慕，磊落昂藏我尊敬。先生如月光燦燦，我學(xué)星星伴月行。月有星伴月添輝，星借月色星光增。看先生今日心悒怏，似有心事意沉吟。我欲揭繡簾問端詳，怎奈繡簾重千斤！[溫如春側(cè)目窗外，烏云壓頂而來……

宦 娘：先生今日似乎心緒不佳？[如春回過頭來，看了看繡簾，沒有回答。

宦 娘：是不是家父招待不周……莫不是嫌學(xué)生頑鈍愚笨……

溫如春：（推琴而起）小姐不必多慮。溫某自進(jìn)府以來，眼不見高山大川，耳不聞漁歌樵唱，虛禮煩瑣，心胸窒息。本當(dāng)早就離府而去，只為小姐學(xué)琴之心一片赤誠，才不忍離去、滯留到如今……小姐，我有一句話， 可以講嗎？

宦 娘：先生請講！

溫如春：明天，我準(zhǔn)備告辭了。

宦 娘：先生，你要讓宦娘半途而廢嗎？

溫如春：不！如今小姐的指法已經(jīng)精熟，幾支繁難的樂曲，我也已經(jīng)錄成琴譜，小姐按譜熟習(xí)，就能得其精妙。

宦 娘：（離案而起，貼身繡簾）先生！學(xué)生也有幾句話。

溫如春：請講！

宦 娘：先生，近日來學(xué)生琴藝確是有所長進(jìn)，但品其韻味，總達(dá)不到先生那種囊括天地的境界，這豈不是徒得其形嗎？先生，宦娘所想學(xué)到的乃是先生琴音中那種氣勢，那種力量??！

溫如春：小姐?。?（唱）我有幸遇你知音人，知音人面前不瞞真。此種心境我曾有過，也曾向老師急切問。

宦 娘：??！

溫如春：（唱）老師對我一番話，終身銘記在我心。今將此言向小姐贈——

宦 娘：先生，請講！

溫如春：樂者，德之華也。（唱）必須有博大雄渾寬廣心，方能有囊括天地絕世音。

宦 娘：（唱）先生此話奧妙深，我似懂非懂尚不明。

溫如春：我問你一句話。

宦 娘：先生請講！

溫如春：不知小姐在彈奏的時候，心中想的是什么？眼前看到的又是什么？

宦 娘：我心中想的是……先生的琴譜……和指法！

溫如春：眼前看到的呢？

宦 娘：我……好像……

溫如春：小姐，這就是奧妙之所在了。（唱）想我當(dāng)年初學(xué)琴，毫無氣勢徒有音。眼前無物胸中空，難解其中三昧深。后遇良師破迷津，茅塞頓開豁然醒。不嘗人世甘與苦，哪來昂憤悲壯情。名山大川不踏遍，塊磊胸懷萬不能。倘不結(jié)交漁樵人，雄渾氣勢難發(fā)生。由此毅然棄家業(yè)，不求利祿與功名。背琴出游十年整，而今彈奏心手應(yīng)。耳邊如聞漁人高唱樵夫悲歌，胸中如有巨浪翻滾怒濤奔騰。眼前如見高山巨瀑松濤森森，腕臂如得神奇之功力增千鈞。十指生花得妙音，每每撫琴忘自身……[宦娘多么希望看到先生講話時風(fēng)采飛揚(yáng)的面貌啊，然而那塊隔簾卻在眼前赫然高掛。她禁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抓住隔簾，剛想揭開，突然又頓住，那只手慢慢地松開了。endprint

宦 娘：唉！可是每天在我的眼前，只能看到這一層又厚又重的隔簾，窒息人的隔簾……（唱）先生一席真情話，頓使宦娘心眼明。先生育藝更育人，宦娘立志步后塵。先生是水我如船，船兒離水怎遠(yuǎn)行。舍家業(yè)，棄功名，先生他名韁利鎖難纏身。囊中琴，長夜鳴，宦娘我壯志難遂恨難平。爹爹愛富嫌貧窮，要將女兒配豪門。我與先生神交深，但愿此生不離分。任憑地裂與天崩，要我改弦萬不能。再欲揭簾仰風(fēng)采，怎奈繡簾重千斤?。ò祝┈F(xiàn)在我明白了，先生為什么不求功名利祿，舍家棄業(yè)，不畏艱難險(xiǎn)阻，去云游名山大川，飽經(jīng)人世滄桑的道理了！

溫如春：正是！古人說：惟樂不可為偽。如沒有親身痛切的感受，就不能達(dá)到至善至美！——小姐以為如何？（坐下）[宦娘沉默了。突然，她回身取來紙筆，揮毫疾書，隨即把紙條推過繡簾。

溫如春：（拿過一看）“愿終生隨先生游！”[如春意外地看著，想了想，也提筆在紙上書寫幾字，仍把紙推過簾去。

宦 娘：（拿起紙條一看）“小姐不可戲言！”不！學(xué)生不是戲言?。ǔ┠悴灰姡\中鸚鵡試欲飛，這家門，猶如樊籠將人閉。真性真情早已毀，只此瑤琴得幸免。欣喜先生進(jìn)府來，方使宦娘眼見天。我一生所求尚未得，怎能失此好機(jī)會。[又一聲悶雷。

溫如春：小姐，你是我生平所見的唯一奇女子?。ㄌь^看著黑壓壓的烏云）可惜，如今烏云壓頂，萬物失輝，小姐，你是千金閨秀?。?/p>

宦 娘：（猛然醒悟，頹然而坐，以手掩面，繼而昂起頭來）（唱）我雖是閨閣千金女，卻要高山流水覓知音。只要先生把路引，哪怕山高與水深。為求真美志如金石堅(jiān)，即令天涯海角隨君行?。ò祝┫壬瑸踉撇皇且⒌膯?？

溫如春：（唱）宦娘雖是閨秀身，卻有湖海豪杰情。她為我，不惜千金容顏?zhàn)?，她為我，備受老父多斥?xùn)。她為我，知州親事撇一旁，她為我，情深意長敢傾心。滾滾春江無回浪，伴侶一失百年恨。人間難覓是知音，宦娘是我知音人。[突然倏地一個閃電，烏云被擊開了。如春奔向窗口，又一聲驚雷烏云被炸得四分五裂。

溫如春：小姐，你說得對！烏云要消散的?。ㄋD(zhuǎn)身倚著窗臺，凝思著，一曲樂章在腦中涌起）小姐，請聽！[如春說著奔回琴案，端坐凝神，展雙腕，弄七弦，琴聲鏗鏘奔騰，劈天裂地，猶如疾閃巨雷、狂風(fēng)暴雨、猿啼虎嘯、松濤海潮……[宦娘凝視著如春飛動的十指……

宦 娘：（唱）先生舒腕弄七弦，神思洋溢熱血沸。山明水秀美如錦，阡陌交通綠如茵。巨雷狂風(fēng)聲鏗鏘，猿啼虎嘯松濤聞。先生豪氣古今罕，七根琴弦我共鳴。先生能摘天上月，宦娘敢踩九霄云。雖不能并雕鞍挎長劍馳騁四方，卻也要隨先生學(xué)琴藝不虛此生。[至此，宦娘又不禁抬頭看去，繡簾赫然遮目，她緊咬下唇，又伸出手來……

宦 娘：（唱）三欲揭簾……

葛員外畫外音：隔簾教學(xué)，不得逾越！[宦娘的手又漸漸地放了下去……[突然一個閃電，宦娘猛地抬頭，繡簾上映出溫如春激情洋溢的身影來……又一個閃電，宦娘的手突然又抓住簾角，手顫抖著，她抬起那只左手把住右腕，雙眼直視繡簾……[猛地——繡簾揭開了！[恰巧——一個長長的閃電！

幕 后：（合唱）驚雷裂地，金閃劈天，裂地劈天烏云散。東方一線天。一線天，高彩虹，姹紫嫣紅萬物生，天地郁蔥蔥。[如春心神專注，竟渾然未覺；宦娘手舉著繡簾，一動不動地站著……[猛地一聲巨雷裂地而來，溫如春的手停住了，琴音驟頓，他靜靜地注視著焦尾琴，若有所思……片刻，他像早已知道宦娘就站在他面前，徐徐抬起頭。

溫如春：可惜，我還沒有得到驅(qū)散烏云的能力！

宦 娘：會得到的！

溫如春：對！將來會得到的！而且……（上前一步抓住宦娘的衣袖）我們也會完成這一首劈天裂地、滌蕩烏云的琴曲！

宦 娘：先生，你走吧！離開這囚人的樊籠，到那高天大野里去吧！去完成這首劈天裂地、滌蕩烏云的琴曲，這是萬古千秋的美事?。ㄋ岩滦涑榱嘶貋恚┪也辉摿裟悖。ㄕf著，背身俯首雙手捧面，倚在鏤花洞門上）

溫如春：不！我不走了！以小姐之性靈，之才力，之忠誠，定能超過溫某，達(dá)到至善至美！我要留下！為了知音人，我要留下！請小姐答應(yīng)我！[宦娘緩緩地回過身來，一語不發(fā)，只是癡癡地看著如春……

幕 后：（合唱）一線天，出彩虹，今日知音喜相逢，?？詹⒊崛五塾?，一弦天地通。[歌聲中，宦娘將剛才那頁紙上的“小姐不可戲言”幾字抹去，推到溫如春面前；如春看看紙，又看看宦娘，他伸手要筆，宦娘握筆飽蘸濃墨，遞給如春，并為他按穩(wěn)紙張，看著他；如春握筆看了看宦娘，猛然落筆疾書：“同達(dá)至善至美”。書畢擲筆于幾上，將紙推到宦娘面前，宦娘看字跡……

宦 娘：“同達(dá)至善至美！”[宦娘與如春，二人四目相矚……

幕 后：（合唱）春風(fēng)撥亂掃殘?jiān)?，大地?fù)蘇氣象新。誰知暴雨壓頭頂，好花難采月難晴。[葛員外陪李公子，龍鐘老者徐步而上……

葛員外：啊，李公子，老夫已和宦娘約法三章，師生隔簾教學(xué)，雖對彈而不得相見，還怕什么對面而彈動情不動情呢？你進(jìn)房一看自會明白了。

龍鐘老者：（豎起拇指對李公子）如何！我說葛家禮法嚴(yán)謹(jǐn)，卻不想員外有此人間奇絕的妙法。隔簾教學(xué)——哈哈。[員外也陪著嘻嘻而笑，李公子嘿嘿地湊了幾聲。

葛員外：請！[溫如春俯身宦娘肩后。

宦 娘：（捺住紙，輕輕地）這正是我終生以求的！

葛員外：宦娘！[宦娘、如春同時轉(zhuǎn)身。[五人全都呆住，瞠目無言……[蕭女悄悄上。

李公子：員外……

葛員外：宦娘?。ㄌげ街北级嗣媲埃叵壬宦娘急瞥了溫如春一眼，慌忙轉(zhuǎn)身避退簾后。

葛員外：（跟進(jìn)，逼視著溫如春）你失信了！[溫如春泰然而立。

李公子：哼?。ㄅe步出門，那老者也跟了出去）

葛員外：（見狀，急忙追了幾步）李公子——（又停步回身指著溫如春）你大膽！猖狂！背信棄義，毀禮亂規(guī)，以淫曲蠱惑大家閨女……endprint

宦 娘：父親?。ń刈T外的責(zé)罵，然后跨步出簾）簾幕是女兒揭開的，女兒也是自己走過來的，與先生絲毫無關(guān)！

葛員外：住口?。绮缴锨皩⒗C簾拉上）

溫如春：員外，溫某一生不知道什么是淫曲！我教給小姐的是天地間最真最美的音樂。音樂生于心，我心中坦蕩無私，光明磊落！倒是員外再請人教琴時，還是扯掉這副簾幕為好，豈不聞惟樂不可為偽！員外對待音樂未免太偽俗了！

葛員外：狂生！——溫先生，請你馬上離開這里吧！

溫如春：不是為了小姐，我是一天也不會住下的！[溫如春說著走向琴幾，裝琴入囊；忽然他停住了，思索著，把琴身從頭至尾撫摸了一遍，然后雙手托舉向簾內(nèi)。

溫如春：小姐！（唱）寶刀予壯士，瑤琴贈知音。烏云壓頂志不能遂，琴贈小姐學(xué)奏須勤。[溫如春說罷，將琴恭恭敬敬放在桌上，轉(zhuǎn)身就走；簾內(nèi)，宦娘也命蕭女取琴裝入琴囊。

宦 娘：（在簾內(nèi)叫住如春）先生！[蕭女托著宦娘的琴走出來，遞到溫如春面前。

宦 娘：（在簾內(nèi)）請把宦娘的琴也收下吧！ （唱）謝先生，情義重，取瑤琴，雙手奉。無限情，弦中寄，人分離，情愫通。莫看宦娘陷樊籠，生死隨君涉蒼穹。倘若生前難達(dá)真善美，就是化魂作鬼要成功！

溫如春：那溫某先走了，我們后會有期?。ㄕf畢伸手接琴，轉(zhuǎn)身看了看員外，不辭而去）

葛員外：你把琴放下！把你這爛琴拿走！[員外說著回身去取焦尾琴，剛要伸手，宦娘沖過簾幕一把搶過焦尾琴緊抱在懷中。

宦 娘：（朝如春去的方向）先生——[員外怒極無奈，頓足頻頻。

幕 后：（合唱）只望凌空并雙翅，誰料琴侶兩拆分。今日一別成永訣，何時情天補(bǔ)長恨。[幕落。

第六場 琴碎

時間：當(dāng)天傍晚

地點(diǎn)：宦娘繡閣[屋內(nèi)，宦娘抱琴佇立師曠像前，香煙繚繞，她眼中飽含怨憤，緩緩地坐下來……[風(fēng)卷竹簾，陣陣作響……

幕 后：（合唱）琴兒破，聲兒碎，難抑滴滴相思淚。恨海無邊難輪渡，相逢除非在夢里。

宦 娘：（猛揚(yáng)首，朝正扇著茶爐的蕭女）蕭女！咱們走吧！[蕭女呆呆地看看宦娘，微微搖了搖頭；宦娘絕望地回頭撲在幾案上……[忽然一陣風(fēng)送來一段琴音，琴音中充滿思戀，召喚和對于自由的渴求……

宦 娘：（猛然起立，抱琴向蕭女）走?。ㄕf著奔至門邊，伸手推門，但門環(huán)緊鎖，無法推開）

蕭 女：（站起身）小姐！[宦娘明白了，她狠狠地捶門一拳，繼而以腮貼琴……[宦娘端正地捧起琴，走向案幾，置琴案上，端坐傾聽，隨即跟著應(yīng)和起來，琴音竟不似過去那樣纖弱，有了一股剛健沉厚之氣；蕭女奔到她身后品聽著……

蕭 女：小姐，你得到了！[宦娘不語，只是專注地彈琴，音樂越來越強(qiáng)烈……[突然，門轟隆一聲被推開了，員外怒立門口。

葛員外：賤人！住手！[宦娘一驚，手略一停，但又接著彈下去……

葛員外：宦娘—— 你父親來了！[宦娘無奈，重重地勾了一下琴弦站了起來……

葛員外：記??！從今往后不準(zhǔn)再彈這支曲，這張琴！

宦 娘；爹爹……

葛員外：怎么？

宦 娘：女兒……不能……從命。（說畢失聲痛哭，撲坐桌旁）

葛員外：啊——把琴給我?。ɑ履锾饻I眼，癡癡地看著員外，微微搖搖頭）給我?。ɑ履锉鹎僬酒饋恚蚝蠖阒┠汊枘娌恍ⅲ。ㄕf著逼近宦娘，要去奪琴?；履锉е倌懬拥睾笸耍┠憬o我！

宦 娘：（死抱住琴，邊后退邊哀求）爹爹，女兒為了學(xué)琴，已什么都不顧忌，連李家的婚事也應(yīng)允了。這張琴，就留給女兒吧！

葛員外：癡女兒，就是這張琴毀了你。為了這張琴，李公子要退親呢！好女兒，你就把琴交給為父吧！

宦 娘：不！不！爹爹要什么都可以，惟獨(dú)這張琴……

葛員外：怎么樣？

宦 娘：是女兒的命！

葛員外：琴！琴！就是這琴敗壞了葛家門風(fēng)！要?dú)Я四愕慕K身！

宦 娘：女兒要抱琴終身！

葛員外：你，你……你給我滾！

宦 娘：（道一個萬福）謝爹爹……（說完抬步就往外走）

葛員外：（一把拉?。┗貋恚員外又用力往回一拉，宦娘一個踉蹌跌坐在寢榻上，琴失手落地；員外搶步去抓，宦娘返身撲琴上……

蕭 女：老爺——[員外一把揪起宦娘，一手抓起焦尾琴，往外一抽，宦娘手一滑，琴被抽脫……[員外高舉起焦尾琴，宦娘呆住了……

宦 娘：爹爹——（噗地跪在地上，頻頻搖手）[員外咬咬牙、狠狠心， 用力將琴摔去……[巨雷震天撼地……[燈暗幕 后：（合唱）啊——地裂天傾瑤琴碎，琴碎心碎志難遂。此去泉臺作琴臺，倩魂一縷永相隨。[燈漸亮。[宦娘擁被倚臥榻上，面容憔悴，青絲蓬亂，眼神迷離……

宦 娘：快……請先生來！[蕭女端來一杯茶，遞給宦娘。

宦 娘：（不接，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欠起身，隱秘地和她耳語）蕭女！現(xiàn)在，我得到先生的神味了！你給我把先生請來！[蕭女不語，只用臉頰貼住她的臉頰。

宦 娘：快！拿琴來！我要彈給先生聽！

蕭 女：小姐，躺下吧！不要太傷神??！

宦 娘：拿來——[蕭女無奈，回身去取琴囊，取來又憂慮，不敢走近宦娘。

宦 娘：快拿來，如今我心里充溢著音樂！你聽，多么剛健、有力，多美??！[蕭女捧琴囊走近，宦娘疾忙一把取過，抱住琴囊。

宦 娘：先生！你請聽?。ㄕf罷她打開琴囊取琴……）[一霎間，宦娘興奮歡欣頓消，眼睛突然明亮，她驚醒了。

宦 娘：??！碎了……[蕭女忙上前欲接碎琴，宦娘卻抱攏琴，一側(cè)身，俯伏榻上，輕輕啜泣……

宦 娘：蒼天啊！蒼天?。ǔ┗履锎松鸁o奢望，只愿琴弦相通得知音?？蓱z我，多薄命，琴碎人去無音信。蕭女快去找先生，為我宦娘訴衷情。不能隨師弦相伴，endprint

有負(fù)先生一片情。爹爹摔破宦娘琴，李家搗碎宦娘心……[宦娘哽咽不能語，蕭女扶宦娘躺下，宦娘推開蕭女的手……

宦 娘：（唱）唯有一腔靈魂尚未碎，同達(dá)善美志不動。宦娘我，化魂作鬼長隨君，并翅遨游飛長空。[宦娘說畢，推蕭女轉(zhuǎn)身，蕭女邊拭淚邊緩緩向門外走去……

宦 娘：蕭女?。ǔ﹤脑挘嗫?，有損先生剛健音。只把此琴奉先生，千言萬語先生明。[宦娘把碎琴裝入琴囊，遞給蕭女；蕭女?dāng)y琴而去，宦娘無力地倒在榻上。

幕 后：（合唱）聲嗚咽，心如絞，淚入愁腸何其多。生死相伴坎坷路，天地一弦隨君度。[李公子抱琴隨葛員外進(jìn)房。

葛員外：女兒??！那狂生已棄琴而去，你不必自作多情啦！

李公子：這琴幸為小生所得，聽說小姐為此憂悶，特來送琴！

葛員外：（接過琴，遞到宦娘面前）看，李公子才是真正的知音人?。∴类馈ǔ┠闶情|閣千金身，千古禮教當(dāng)崇奉。詩書經(jīng)文細(xì)揣摩，深居閨房莫亂行。憐女兒，允你學(xué)琴伴雅興，誰知你與村野俗夫意相近。辱沒葛家千金名，傷透為父一片心。知州公子才貌全，才是你真正知音人。

李公子：小姐??！ （唱）我為你一片赤誠，我為你夜不入眠。我為你甘掏丹心，我與你擇吉完姻。到那時——春日郊游詩歌吟，夏日對窗弄瑤琴，秋日月下留雙影，冬日踏雪賞梅林。花前月下常相伴，白頭偕老不離分。

宦 娘：（猛然擁被而起，端詳此琴）天哪！這是怎么回事啊？

葛員外：就是你那位知音人，他……

宦 娘：（急盯員外）怎么？……

李公子：棄琴而去了！

宦 娘：這絕不可能！

葛員外：你太癡了，這琴不就是明證嗎？[宦娘捧起琴仔細(xì)察看，是的，這確是她用了多年的瑤琴。她猛地一傾身，涌出一口鮮血，唾落在琴上，身體往后一仰，琴滑落地上。

葛員外：來人??！[蕭女此時恰好拿著一份琴譜進(jìn)入，見狀忙把譜塞進(jìn)袖籠，急去扶起宦娘，喂了一口水。

蕭 女：小姐！

宦 娘：（睜眼見是蕭女，忙掙扎問道）先生找到了嗎？[蕭女點(diǎn)點(diǎn)頭]他在哪里？[蕭女看了看李公子，微微向宦娘示意。

宦 娘：他在哪里呀！

蕭 女：已經(jīng)被趕出城去，連琴都叫他……（向李公子一呶嘴）給搶走了！

宦 娘：（頓時明白）琴就在這里！[蕭女莫名其妙。

宦 娘：就是這位李公子親自給送來的！[李公子尷尬地低頭不語；宦娘掙扎著要取琴，蕭女忙遞給她；宦娘捧過琴，從幾上拿起一把剪刀……

宦 娘：（唱）我笑你，無根朽木怎知春，為琴藝，我與先生同一心。你們?nèi)羯跣暮ο壬?，我讓天下從此絕琴音！[宦娘說罷，用剪刀將琴弦根根剪斷，擲琴于地，隨即又是哇地一口鮮血，氣竭力衰倒于榻上，蕭女慌忙攙扶著……

蕭 女：小姐！小姐……

葛員外：快請郎中！快請郎中！[葛員外慌忙下樓，李公子狼狽跟下。[宦娘漸漸蘇醒過來，蕭女給她輕輕揉著……

宦 娘：（抓住蕭女）先生還有什么話嗎？

蕭 女：（放下宦娘，取出琴譜）我在江邊追上先生，這是先生贈與小姐的琴譜。他說現(xiàn)在小姐一定能懂得它，彈好它的！[宦娘接過一看，封面上是剛健挺秀的三個大字《宦娘曲》。

宦 娘：《宦娘曲》?。ò亚僮V緊貼心口，舉目望窗外；窗外，雨過天睛，月朗星疏）先生，我懂！[宦娘打開琴譜翻閱著，樂聲徐起……

幕 后：（合唱）撫琴譜，想知音，曲曲音，聲聲情。江上喜聞仙樂聲，繡閣琴憶相思心?？蛷d琴會拜先生，琴室相交得知音。暴雨壓頂琴相贈?！璠突然，音樂戛然而止，宦娘猛地驚醒。

宦 娘：不對！蕭女，這琴譜不全！

蕭 女：是的，寫到這兒，先生就被趕出城去了！

宦 娘：這是我終身最大的遺憾??！

蕭 女：先生讓我告訴小姐，下邊要寫的是：有一天那些不怕虎狼不畏官府的人們，揮起利劍劈開天上的烏云，讓陽光普照大地，那時至善至美的音樂就要傳遍人世……

宦 娘：這我明白，可是琴碎心死，我見不到了。

蕭 女：先生說，真正至誠的心是不死的！

宦 娘：至誠的心是不死的？至誠的心是不死的！[宦娘慢慢抬起頭，注視著藍(lán)天，又看看那廊下的鸚鵡……

宦 娘：蕭女，你去把鸚鵡放了，讓它自由地飛去吧！（蕭女疑惑不解地看著宦娘）快去呀！[蕭女去摘下鸚鵡架，放了鸚鵡，那鳥婉鳴數(shù)聲，逐漸消失在夜空中……宦娘、蕭女目送著鸚鵡飛去……

宦 娘：蕭女，取紙、筆來！[蕭女取過紙筆，扶宦娘坐起。

宦 娘：蕭女妹妹，你我雖為主婢，卻也情似手足。今天，你再為我吹一曲洞簫吧！[蕭女取過洞簫，依窗嗚嗚地吹弄起來……[簫聲中，宦娘落筆寫出四個秀麗挺勁的字來——魂隨君游。她書畢莞爾一笑，擲筆于地，捧起琴譜緩緩仰倒枕上……

幕 后：（合唱）魂隨君游，魂隨君游！[燈暗。[藍(lán)緞般的夜窗前，那秀麗的身影是蕭女在吹簫……

幕 后：（合唱）女兒心，志誠種，魂隨君游高彩虹。虹橋飛渡女琴癡，天外有天出繡籠。[歌聲中，宦娘白衣素服，懷抱瑤琴，長袖飄曳，悠悠然從左向右飄然而去……[幕落。

第七場 琴訊

時間：一年后某一黃昏地點(diǎn)：村外橋頭[又是一個仲夏時節(jié)，村外橋頭，煙籠青峰，靄漫碧江，雀噪暮林，田傳蛙鼓……[溫如春負(fù)琴風(fēng)塵仆仆而來。

幕 后：（合唱）歷盡艱辛又一年，跋山涉水如春歸。琴不息，魂相隨，宦娘訊兒天外來。

溫如春：（唱）歸故地，會親人，熏風(fēng)入懷情如海?？囱矍埃纪?，肝腸欲斷寸寸碎。（隱隱傳來嗚嗚的洞簫聲，溫如春細(xì)聽如有所覺）這嗚咽簫聲似相識，疑是蕭女一邊吹。

盲老人畫外音：孫女，快走，趁天色未暗，還能趕個村子討幾個錢呢！[簫聲漸強(qiáng)，一盲翁與一吹簫少女過橋而來；如春細(xì)辨，吹簫少女果然是蕭女。endprint

溫如春：（驚異地急忙上前）蕭女？

蕭 女：溫先生？（稍停）我不叫蕭女，我是宦娘。

溫如春：宦娘？你怎么到這里來了？[沉默……

蕭 女：先生——（唱）你一曲《宦娘》未成全，小姐抱恨直到死。周年忌日五天后，望先生牢記莫忘祭祀！（白）先生，不要忘記，五天以后是小姐的周年忌日！

溫如春：?。燈暗，音樂驟起。

溫如春：（唱）實(shí)指望，今生相樽終有期，

幕 后：（合唱）誰知曉，為藝殉身貫彩虹。

溫如春：（唱）我遍尋知音渾不見啊——

幕 后：（合唱）幽明殊途恨無窮。[幕落。

第八場 琴魂

時間：五天后的晚上

地點(diǎn)：琴遇時的江邊[湛藍(lán)的夜空像洗過一樣明凈，一輪白玉般的滿月伴數(shù)顆明星。[月光下，東去的大江泛起粼粼銀波，彼岸群山依稀可辨。[風(fēng)瑟瑟，水潺潺，靜靜的人寰！

幕 后：（合唱）風(fēng)瑟瑟，水潺潺，皓月當(dāng)空波光閃。恨悠悠，情綿綿，獨(dú)祭知音在江邊。[江邊巨石上有一幾案，案上一爐清香、兩支素燭、一壺淡酒，一張焦尾碎琴和一張好琴。[溫如春對空點(diǎn)燃紙碼，默禱一回投入江心，又斟了一盅淡酒，舉杯過頂。

溫如春：小姐——宦娘！今天是你的周年大祭，我溫如春來祭奠你了！ （唱）宦娘周年來祭奠，追憶舊情在江邊?；履锇?，你若志堅(jiān)魂不散，

定然四海蹤跡遍。閨閣繡樓不依戀，禮樂世家難羈絆。曾記得，琴遇心交此江邊，因而我，特來故地遙祭奠。一杯薄酒表素心，但望宦娘不相嫌。你為琴而生為琴死，雖死猶生心相連。焦尾琴啊知音人，此琴由你血淚沾。朝夕伴我又一年，而今還贈予你長相伴。（白）宦娘，我將此膠粘好的焦尾琴再贈還給你——我的知音人！[如春說著以琴抵額，靜默片刻，舉琴投入水中，琴悠悠下沉……

溫如春：宦娘，你說你沒有聽全《宦娘曲》是終身憾事，今天，我要為你補(bǔ)全它！宦娘，你聽得到嗎？[溫如春掄開十指彈奏起來，琴音由凄楚悲愴逐漸轉(zhuǎn)入一種幻想境界，其音瑯瑯，其情灼灼……[江上清風(fēng)陣陣，銀光閃爍，銀光漸強(qiáng)，顯出宦娘美麗的身形來。她臉呈歡欣，凌波漸漸走近如春……[如春偶一抬頭，看見宦娘，雙手驟然停住，急揉雙睛，先是愕然，隨之驚喜……

溫如春：宦娘！—— [銀光中，宦娘的身影倏然退去，遠(yuǎn)至江心]宦娘！——

宦 娘：我不是宦娘，是宦娘的靈魂！

溫如春：（起身而呼）縱然是靈魂，不也是宦娘的靈魂嗎？[江心，宦娘放情地端詳看溫如春，無限激動……

宦 娘：（稍頃，以袖沾了沾雙睛）先生——（隨即碎步奔近岸邊；如春剛欲伸手去接，宦娘卻又突然停?。?（唱）宦娘生前志未遂，死后琴魂長不散。魂隨君，遨游名山訪大川，嘗甘苦，世間悲憤難忘懷。而今胸中似充實(shí)，眼前有物壯心膽。先生當(dāng)年曲未完，我不揣冒昧續(xù)譜全。今日有緣師生會，先生面前傾心彈。

溫如春：下面寫的是……

宦 娘：（唱）先生囑咐永相念，專寫人間真好漢。不怕虎狼不懼官，揮起利劍辟新天。驅(qū)烏云，陽光現(xiàn)，改地?fù)Q天九州歡。[如春聽言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連忙伸出雙手，剛欲扶她上岸，宦娘已飄然落坐案前，隨即掄開十指，叮叮咚咚彈了起來，如春佇立身后，凝神細(xì)聽……[琴聲鏗鏘，氣勢磅礴……[空中陡然陰云密布……[琴音奮昂似雷霆萬鈞，喚起閃電驚雷，群峰驚顫，江翻巨瀾……[宦娘彈奏自若，如春驚詫不已……[曲終，突然一個金閃，一聲巨雷，云散天晴，皎月臨空，群星璀璨，靜靜峰巒，汩汩流水……

宦 娘：請先生指教！

溫如春：這才是真正的至善至美、出神入化，已經(jīng)不是凡人所能達(dá)到的了！

宦 娘：這是宦娘最后一次為先生彈琴了！

溫如春：什么？最后？

宦 娘：是的，這是我們最后的一面了！[宦娘說著提裙走下江去……[溫如春不顧一切地跟下，踏水奔近宦娘……

溫如春：不！宦娘！不！

宦 娘：如今宦娘琴藝已學(xué)成，該回去了。

溫如春：宦娘，你大錯了！藝無止境??！宇宙是不死的，鑄造世界的人們是不死的，人世間的悲歡幻想和追求是沒有盡頭的，琴藝也是永無止境的！這“回去”二字你講得大錯了！

宦 娘：那，我們應(yīng)該永遠(yuǎn)在一起？

溫如春：永遠(yuǎn)！

宦 娘：永遠(yuǎn)！

溫如春：永遠(yuǎn)——

宦 娘：（舒腕挽住如春的手臂）那，我們走！[那張焦尾琴從江心涌起，已大如舟，向岸邊浮來，宦娘拉如春同乘琴上……

幕 后：（合唱）赤誠心，括穹蒼，綿綿宇宙浩茫茫，一曲萬古長。一曲萬古長，挑弦情蕩蕩。情蕩蕩，意氣昂，碧海銀波涌紅光，一曲喚四方，振臂迎朝陽。[燈熄。[大海浩淼涌潮滾滾，一輪紅日噴薄而出，放萬道金光……[宦娘與如春挽臂乘琴，面向朝陽飄然而去……[合唱聲中大幕漸落。[劇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