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淑梅 方 正
古詩詞的一切特色都源于漢語言的特色,因此古代詩詞所有的藝術鑒賞都應植根于語言的鑒賞之中。鑒賞古詩詞的語言主要著眼于理解語言所表達的感情主旨和表意效果,體會語言的魅力,達到鑒賞古詩詞的目的。
古詩詞是以抒情為主,是抒發(fā)宣泄作者的情感的最好的藝術手段。早在人類初始階段,當人感到某種情感在心中激蕩而無法抑制時便縱情呼號或嗟嘆。為了宣泄情感,這種呼號或嗟嘆會延續(xù)為跌宕的節(jié)奏,這便是最早的詩詞。詩從它誕生的第一天起便于音樂等藝術結下了不解之緣。《詩·大序》曰:“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边@說明詩伴隨音樂而生。《尚書·堯典》:“詩言志,歌詠言,聲依永,律和聲?!痹姾茉缇秃吐暵刹⑻崃?。據(jù)《古詩源》所載,中國最早的一首詩《擊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與我何有哉!”就是農(nóng)民在田頭歇息時表達勞動生活和心中愉悅之情擊節(jié)而歌的作品。正因為如此,歷來詩詞家都以詩詞的語言的音律美來抒情言志。無論是陳子昂的嘯吼、柳永的哀嘆,還是王維的恬適、馬致遠的秋思都是展示語言的魅力。當我們面對笑傲紅塵的李白、當我們聽到淚灑青衫的白居易的琵琶曲、當我們與蘇東坡一起月下把酒、當我們?yōu)槔钋逭斩鋈簧駛拇藭r此刻,就應該運用具有一些表現(xiàn)力的聲音來展現(xiàn)作品:或抑揚頓挫,振聾發(fā)聵;或鏗鏘有力,泣不成聲;或不絕如縷,戛然而止;或人聲鼎沸,萬籟俱寂。這樣可讓我們穿越時空的隧道與語言大師對話,理解他們的思想,品味他們的情感,分擔他們的天空,享受他們的快樂。可與莊周一起夢蝶,與陶淵明一起采菊東籬下。于是我們也觀賞到了《春江花月夜》的美景,感受到了“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執(zhí)著,聞到了“不要人夸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的梅香,體驗到了“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的長恨,也具有了“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靈感。在這樣的課堂上,在這樣濃烈的藝術氛圍中,會喚起學生的強烈的求知欲的積極性。這也不難理解,為什么誦讀、吟唱為古詩詞傳播教學的重要手段并流傳久遠而成為優(yōu)良的傳統(tǒng)。也許正著眼于中國詩詞中的“情”和“籟”,現(xiàn)當代國際上的音樂界青睞于中國詩詞,紛紛為之譜曲演唱。上世紀,德國的漢斯·貝特格翻譯了多首中國古詩編成《中國之笛》,其中許多詩作被譜成歌曲。李白的《春夜洛城聞笛》先后由瑞典和奧地利作曲家譜成歌曲《春日醉起言志》。而我們藝術地吟誦古詩詞則更能發(fā)揮古詩詞語言中音韻與格律的長處,使吟唱更多一份平仄錯落升調抑揚的藝術魅力。
教學古詩詞時,要分析“詩眼”。人有兩只眼:古詩詞也有兩只眼。一只眼是標題,我們稱之為“左眼”,一只眼是詩中的“活字”,我們稱之為“右眼”。如果我們能透過這兩只“眼睛”去分析理解詩中的信息,那么就能把握古詩詞的主旨。把握好“左眼”,能了解詩詞標題的信息:或揭示詩詞的主要內(nèi)容(如白居易的《錢塘湖春行》、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白居易的《長恨歌》);或交代寫作的主要目的(如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趙翼的《論詩》等);或點出吟詠的地點(如杜牧的《赤壁》、崔顥的《黃鶴樓》、劉禹錫的《烏衣巷》);還有的點明抒發(fā)的主要情思(如馬致遠的小令《天凈沙·秋思》、張養(yǎng)浩的《山坡羊·潼關懷古》、李白的《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高適的《別董大》);還有點明時令的(如李清照的《夏日絕句》、王安石的《元日》杜牧的《清明》、《秋夕》)。析透詩詞中的“右眼”可以窺見詩人的情感,把握詩歌的精髓。因為這些“詩眼”使詩歌形象鮮活,意味深長,引人入勝,賦富于魅力。正如清代文學家劉熙載在《藝概》中所說:“余謂眼乃神光所聚,故有通體之眼,有數(shù)句之眼,前前后后無不待眼光照應。若舍章法而求字句,縱爭奇競巧,豈能開闔變化,一動萬隨耶?”;也正如《寫作藝術示例》所說“寫詩作文,也有所謂‘詩眼’、‘文眼’的說法,指的是一篇詩、文中那些最富有表現(xiàn)力,最能幫助讀者準確理解整個作品的主題思想或脈絡層次的關鍵性詞語”(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第292頁)?!把勰松窆馑邸本褪侨姷暮诵?,具有“一動而萬隨”的作用。古詩中的“詩眼”豐富多彩,下面舉例分析;
妙用動詞能使詩句平中見奇,拙中生巧。所以鑒賞古詩,要懂得詩人妙用動詞的方法,就能更加深刻地體會作品所蘊含的意境和閃現(xiàn)的動感,使詩詞靚麗光鮮、活潑、動人。例如:杜甫的“身輕一鳥過”的“過”。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見”。都是用動詞的靈化來完善詩的意境,使其詩句意境大開。還如黃庭堅的《望江東》:“江水西頭隔煙樹,望不見、江東路?!痹~中的一個“隔”字,既寫出了江水的浩淼,煙樹的迷蒙和主人公極目了望,茫無所見的情景;又把人物遙望的失望惆悵的心境呈現(xiàn)出來。杜甫的《旅夜書懷》中的“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一句,前人的評價是“等閑星月,著一‘用’字便覺不同?!蓖蹙S的《漢江臨泛》中的“郡邑浮錢浦,波瀾動遠空”一句中的“浮”與“動”用得十分傳神。明明是自己乘坐的小船在上下浮動,卻說是眼前的城郭在水面上浮動;明明是波濤洶涌,浪拍云天,卻說是天空也為之動蕩。此句詩正是這一“浮”一“動”中進一步渲染了磅礴的水勢。宋代王禹偁《村行》中“萬壑有聲含晚籟,數(shù)峰無語立斜陽”中的“立”字便把本來處于靜止狀態(tài)中的山峰寫活了。山峰本不能言,偏以“無語”稱之,已有一層意味在里邊了,而另一個“立”字 則把晚山由“無生體”描摹成“有生體”,從而使之神態(tài)畢現(xiàn)。
形容詞在古詩中起著修飾作用,能增強詩句的生動性,使古詩的意境深遠。使作者的思想感情和生活場景糅合在一起,形成耐人尋味的藝術境界。例如楊萬里的《閑居初夏午睡起》中的“梅子留酸軟齒牙,芭蕉分綠與窗紗。日長睡起無情思,閑看兒童捉柳花”,詩本是寫芭蕉分綠,柳花戲舞,但一個“閑”字寫出了詩人恬靜閑適,抒發(fā)了詩人情懷也同有景物一樣清新閑適,童趣橫生。還如孟浩然的《宿建德江》中“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一句中的“低”和“近”兩個形容詞將濃濃的鄉(xiāng)愁無聲無息地融在了畫境中,云比天、比樹還低,不僅是遠眺空曠的原野所見的景色,更是詩人對渺茫前程的思索與感受。再如劉敞的《春草》中“春草綿綿不可名,水邊原上亂抽榮”,一個“亂”字寫出了春草蓬勃的生命力,抒發(fā)了詩人對自由,恬靜生活的向往。又如王維的《過香積寺》“月色冷青松”一句中的”冷”字用得極為傳神:深山里的青松樹密濃蔭。月光照射在松林間因為受到環(huán)境的影響而出現(xiàn)了寒冷的色調。
數(shù)量詞看似枯燥,但精心選擇數(shù)量詞,嵌入古詩里就能使得詩句意境不同凡響,一鳴驚人。例如詩僧齊己的《早梅》中有“前村深雪里,昨夜數(shù)枝開”,鄭谷將其“數(shù)”改為“一”。理由是因為是早梅,如果已經(jīng)開了數(shù)枝則說明花開了很久了,根本不能算是“早梅”?!耙恢Α北砻髁舜酥γ坊ㄏ扔诒娒罚娜弧霸纭遍_,更顯出此梅不同尋常,營造了一種奇麗的意境。對于鄭谷的修改,齊己佩服不已,從此尊稱為“一字師”。還如唐代張祜的《宮詞》中“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全詩使用了“三千里”、“二十年”、“一聲”、“雙淚”等數(shù)量詞,這看似平常簡單的幾個數(shù)量詞,卻包藏著歷朝歷代無數(shù)紅粉宮娥的不盡哀怨與嘆息,此詩無疑是為廣大深藏后宮但未逢皇恩光臨的妙齡女子抱打不平。再如《錦瑟》中“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五十弦”是作者癡語也,錦瑟本來就有那么多根弦(雨打湘靈五十弦),詩人硬要來埋怨它?!耙幌摇薄ⅰ耙恢豹q言一音一節(jié)。這些并非富于詩意的數(shù)量詞,在高明的詩人的筆下,卻獲得了一種朦朧之美與多義之美。
古詩詞中恰到好處的副詞可以化呆滯為流動的美學效果。例如李白的《越中覽古》:“王勾踐破吳歸,戰(zhàn)士還家盡錦衣。宮女如花滿春殿,只今惟有鷓鴣飛。”其中的“盡”字,就將越王及其戰(zhàn)士得意歸來,充滿了勝利者的喜悅和驕傲的神情烘托了出來。然而結句突然一轉,“只”與“惟”兩個副詞將上面所寫的一切一筆勾消。過去曾經(jīng)存在過的勝利、威武、富貴、榮華,現(xiàn)在還有什么呢?人們所能看到的,只是幾只鷓鴣在王城故址上飛來飛去罷了。寫人事的變化,盛衰的無常,以慨嘆出之。李商隱的《柳》詩:“曾逐東風拂舞筵,樂游春苑斷腸天”中的“曾”字運用了擬人的手法,變被動為主動,形象生動地表現(xiàn)了柳枝的蓬勃生氣。高適的《燕歌行》“戰(zhàn)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中的“猶”字嚴厲地抨擊了將領們的享樂腐敗,使苦與樂、莊嚴與無恥形成了鮮明的對此。一字“猶”,不僅含蓄地表現(xiàn)詩人的憂國憂民的歷史思考,還起到深化主題的作用。白居易的《錢塘湖春行》“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中的副詞“漸”用得很準確,說明還不是“野花遍地是”,有漸開漸盛之意。楊萬里的《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中“畢竟”一詞表現(xiàn)了詩人對西湖六月風光誘人魅力的堅信不疑和特別贊賞的感情。
在鑒賞詩詞時,從語言入手變“靜”為“動”,生動傳神,便于把握全詩的情感和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