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史應當是關于整個地球的歷史。我則更傾向于說,除了所有的國家和人,世界史還必須包括地球上一切有機和無機的自然之物。無疑,我們可以找到充分的理由書寫這個整體的某一部分,但是,我們同樣應當從地球行星的角度來思考我們自己。
欲使世界史昌盛于歷史學者當中,需要拆除三座堂皇的壁壘。第一座壁壘透過單獨的民族國家孤立地思考過去。這種陳舊的思考方式通常帶有民族主義或例外論的色彩,而這種情緒有時甚至也存在于歷史學家當中,以致令他們難以對自己的國家進行批評。
世界史研究的第二座壁壘則是將自己所處的這個區(qū)域看作一切事物的中心。歷史學者往往竭力追問哪個地區(qū)更好,為何此地區(qū)成功而彼地區(qū)失敗等問題。很多學者在反對國家中心主義的同時走向區(qū)域中心主義,但后者也可能成為必須被克服的另一個盲點。
英國學者阿諾德·湯因比將歷史上的文明分為21種,沒有任何一種較之其他更為優(yōu)越。他讓全世界的讀者看到所有地方的文化和文明的多樣性與復雜性,如果將之摒棄,則將是一個嚴重的錯誤。對世界歷史學者而言,這是一個永久的遺產(chǎn),它在精神上是寬容的,在分析上是復雜的,并具有成熟的理解能力。
威廉·麥克尼爾與其子約翰強調(diào)通過貿(mào)易、旅行、思想和技術的傳播,連接世界人民、文化以及文明的各種關系的組織或網(wǎng)絡,強調(diào)人類之間,總是在一個獨特而又相互影響的世界性網(wǎng)絡中彼此依存、聯(lián)系。這個人類之網(wǎng)的形象大概是今天世界史學者中的主導范式。
與其父相比,小麥克尼爾堅持認為,歷史講述著一個人類物種創(chuàng)造更為人化的星球的線性故事,主張用“人類世”(Anthropocene)的觀點撰寫世界史。
“人類世”是在人類統(tǒng)治下的地球的名稱。關于它,仍然存在若干根本性的爭論。這里,我試圖看到它可能具有的積極方面,促使歷史學者超越我們偏狹的人類視角,將人和自然的關系視為世界史的中心來關注。這可能會成為一個最新的范式。
至此,我們遭遇了第三座壁壘,阻礙我們完成一部包羅萬象、真正意義上的“世界”史:人類中心主義。它在漫長的歷史中,一直定義著我們這一學科的特征,而今,如同古老的民族中心和西方中心主義一樣,遭受到挑戰(zhàn)。在新一代史家看來,世界史應當不僅聚焦于“人類之網(wǎng)”,也應關注“生命之網(wǎng)”,亦即這個星球的生態(tài)。
菲利普·費爾南德茲-阿邁斯托試圖打破這一疆界,他將“文明”定義為“人與自然的關系”。雖然我不盡同意他的所有觀點,但是我認為他指向一個正確的方向——自然。盡管斯賓格勒、湯因比和其他學者(還有中國的某些歷史學家)并未完全無視自然及其在歷史上的作用,但只是在最近才有歷史學家開始發(fā)展出一種更具生態(tài)學的覺悟,并且更科學地進一步理解他們的任務。
而今,我們站在比之從前所實踐過的更為充實、優(yōu)秀的歷史的邊緣,一個世界,或曰地球的歷史,它包含中國,也包含世界的其余地方,它包含所有人類,也包含巖石、樹木、季節(jié)和氣候,一應在我們之前便已存在,也與我們共同塑造今天這個星球的事物。這便是我希望未來我們所撰寫的世界史的范圍與尺度。
(摘編自《光明日報》2015年01月10日11版,作者:[美]唐納德·沃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