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上學(xué)路上(上)

2015-05-20 16:04:16熊鶯
美文 2015年9期
關(guān)鍵詞:學(xué)前班村小上學(xué)

熊鶯

躺在這漆黑老屋的床上時,已近晚上十點。

電燈開關(guān)的細弱膠線,別在床頭的一只蚊帳鉤上。燈關(guān)了,但我仍能判斷出這間屋里,每一個方位的每一件物品。

地不平,一如田陌山徑里,風(fēng)一過處會揚塵的那種泥土地。床前一米開外的地方,直至墻角,一坡已吐了不少艾綠色粒粒幼芽的土豆。往右,五袋白底藍字包裝的化肥。房門左側(cè),我床腳的床頭外,一只橢圓大木桶里,屯滿玉米。

為了讓我安放行李,孟申凱老師的妻子取來一頂大號的簸箕,擔在半尺高的一只木腳盆上,算是“桌子”了。

屋與屋之間隔墻的上方,是相通的。屋外,山泉水沖刷著一溝巨石。如大雨滂沱,又幻似有豬,噠噠噠通夜吸食。

屋里,隔壁,那夜,六十四歲的這位山村代課老師孟申凱,可能也醒著。

四川東部的達州境內(nèi),萬源市曹家鄉(xiāng)田壩村,從他的這個家,到他受聘代課的另一個村莊,水鼓壩村的村小,約莫四五十里地,老先生是在擔心我的腳力。這些年來,幾乎每一個有課的周一的清晨,他五點起床,然后,步行四五個小時,九點前趕到村小,為他的學(xué)生們上課,每個周五的下午,孩子們放學(xué)之后,他又沿路返回。而那個下午,老人在距他家最近的公路旁來接我,要涉一條河,河床幾十米寬,河上的橋——一把接一把的梯子,架在亂石上,那“橋”,我是半蹲著身子移步過去的。

黃昏時,孟申凱的領(lǐng)導(dǎo),曹家鄉(xiāng)中心校的校長也來了。孟老師給出了兩個建議:一是租車,經(jīng)萬源的白沙鎮(zhèn),走重慶的“城口”繞道進村;二是以摩托車代步,走他走了十幾年的那條路。校長以征詢的目光看著我。

明白他們的心思,我婉言謝絕了。一個老人,于每一個清寂無人的清晨,風(fēng)雨無阻,寒來暑往,這一條路,他一走十一個春秋,而我,又豈有理由嬌縱。我要隨老先生一同步行去那個村莊,如他很尋常的一次去上班,去執(zhí)教,去見那里等待著他的五名小學(xué)二年級的學(xué)生、和七名學(xué)前班的村童。

一 ?老先生

四川萬源枕于秦巴山脈(秦嶺和大巴山)之上。海拔最高處2400多米。萬源以東,大巴山的腹心地帶,有一山,名花萼山。花萼山約三分之二土地上,棲息散落著一個鄉(xiāng),曹家鄉(xiāng)。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給花萼山,也給這個仿佛在天一隅的山鄉(xiāng)帶來了特殊的冠冕:高寒貧困鄉(xiāng)、“物種避難所”、具有代表性的北亞熱帶森林生態(tài)系統(tǒng)等。當然,也帶來眼前的這位老先生,和先生膝下的十二名學(xué)童。

最終,由校長定下一個得當方案:雇一輛摩托車運送我的行李;再雇一輛面包車,送我和孟老師一程。面包車可抵達曹家鄉(xiāng)的老鄉(xiāng)政府前,也就是說,我和孟申凱老師可節(jié)省約一半腳程。

有了汽車,孟老師決定晚走一點。

五點,我的鬧鈴響起來。

頭一晚為我和客人們而備的一大桌菜,老先生的妻子一碗碗地在廚房加熱,然后端到堂屋,神龕前的那張低矮的小餐桌上。

快六點時,馱運行李的摩托車師傅和送我們的面包車司機來了。孟老師的妻子往丈夫的雙肩包里裝東西,豆腐、雞蛋、土豆等,那是學(xué)生娃一周“營養(yǎng)午餐”的食材。每人每日,國家給每位小學(xué)生補貼四元,學(xué)前班的學(xué)童,每人自付兩元。午餐由老師代做。

已是三月出頭,山里的清晨,仍冷得讓人手足無措。從頭到腳,我武裝起來。

我們是差不多七點十分,和面包車作別的。

站在山道上的埡口,面包車一顛一躓地艱難調(diào)頭,一旁的孟老師把沉甸甸的背包往身后一挎,像個滄桑的背包客。他的右邊,山路下,溝壑嶙峋。前面,一車寬一點的泥土公路的遠方,那些堅硬的頑石與峰巒,以及四下里的整個大山,還未完全醒來。

有些偏瘦的孟老師從前無福走這樣的路。他用手橫著指給我看,從前他走對面的峻嶺里,走那如今已看不見的一條條小道。

同一個方向,去水鼓壩村,也去孟申凱老師第一次去執(zhí)教的那座村莊,郭家坪村。

1971年,二十歲的孟申凱第一次走對面那大山,只十幾里地,一個單邊,年輕他,走了近兩個小時。

那時這位民辦教師要去的地方,沒有學(xué)校,當然村子里也沒有讀書識字的人。村里的一位耄耋老人鄧育清,騰出一間堂屋,郭家坪村小,就這樣開學(xué)了。

村子里,一二十個人,同讀一年級。一師一校。學(xué)生中,最小的七歲,最大的十一歲。

那時那座村莊通往外界唯一的交通工具,是馬。食鹽、布匹、煤油等一應(yīng)生活用品,都靠馬馱。

村莊通往外界有兩條路,一條奇險;另一條,摔死過人。三十歲的復(fù)員軍人周懷元,那年從“陡梯子”處過,一失足,這個年輕人,再沒能站起來。

朗朗書聲,仿佛給這個美麗山村賦予了某種祥和。許多山里人都覺著,村莊里,一夜間仿佛多了嫵媚。

一經(jīng)被山里人稱作“老師”,這個“成人高中”畢業(yè)生,也再無心回頭。

三年后,他被派到另一個村莊去創(chuàng)建另一所村小。大沙坪村村小。

民辦教師那時的工資收入分兩個部分,鄉(xiāng)中心校每月發(fā)13元,隊里發(fā)10元。隊里的這10元,只能用于在隊里購買全年的口糧,約200公斤。

每學(xué)年開學(xué)前,孟老師會去鄉(xiāng)中心校給學(xué)生們“賒”書本。一個學(xué)生娃每學(xué)期約10元錢的書本費,書本,他先領(lǐng)回來,一應(yīng)的費用,由中心校逐月從他的工資中扣除。

他全年薪水為156元(隊里發(fā)的10元只換口糧),也就是說,20幾個學(xué)生,如果收不齊書本費,一年下來,他得倒賠鄉(xiāng)中心校。

還好,山村人仿佛早就明白這理,孩子是全家的希望。那時的老師也是不易的,期末考試,這位民辦老師,得帶領(lǐng)孩子們跋山涉水去“考試點”會考。

那一年,他至今記得,自己帶著二十幾個娃去趕考,他們要涉河去對面的沙罐河小學(xué)考試。娃們在岸上,他一個一個背他們過河,才背過一半,洪水猛然漲起來。他站在水中央,洪水肆無忌憚地往上漫,他背上的娃開始嚶嚶泣。

……

山路迢迢,小河漲水,最難的都不是這些,有時是自己“不爭氣”。

在田家灣村小那陣,他小便帶血,一拖三年。有一天他實在腰痛得不行了,三十幾歲的人了,在宿舍里抽咽。還好,那所村小非“一師一?!?,有六名教師。老師們七手八腳,綁起一架滑竿,抬他上船,過河,再換乘拖拉機。在山下的一家部隊醫(yī)院里,他被摘除了一只腎,這才撿回了一命。

只有一只腎的老先生在我前面飛快地走。

山路上,我聽見自己的喘息聲。有時上氣不接下氣。

有一陣,我們坐在泥石流滾落在路旁的大石上歇腳。我坐懸崖邊的這一塊,他坐巖石下的那一方。

一輛摩托車遠遠地迎面開過來。這是清晨我們看到的唯一一輛車,也是唯一一位鄉(xiāng)親。

路面顯然已被清理過,泥石流給山路留下了一堆又一堆的黃色新泥。摩托車手是位年輕后生,車座上馱著兩袋化肥。無法看清頭盔里那后生的面目。車在幾道深深的泥槽中,拐來拐去地蠕動找路。

這條路是2007年貫通的?!按宕逋ā保踔允菫榱四茏屵@山山嶺嶺通上汽車,結(jié)果山里泥石流多,雨水多。這路,一年通不了幾回。必經(jīng)這路的人們,后來不再抱有幻想。

不遠處終于出現(xiàn)了田陌、人家。

豁然開朗的一大片公路邊的地里,幾個人在忙碌。見著孟老師,他們直起腰,仿佛天長日久,熟稔得早已無話。他們露出齒,有深意地笑。

山外的油菜花在我來時,已染黃了天空,而這坡上坡下,裸露在陽光下的清寒土地里,油菜僅尺高。他們在種土豆,用牛糞打著底。

這又是一個村莊了。孟老師說。

近兩個小時腳程中,我們已路經(jīng)了三個村莊。

經(jīng)驗中的村莊,應(yīng)該有許多孩子,許多老人,一株大樹,幾縷炊煙,有雞鳴,有牛哞。而在花萼山里,眼前的這座村莊,小坪溪村,只是路旁公路邊,那坎子上的幾處錯落村舍。

是不是,一個孩子發(fā)現(xiàn)了有人,一眨眼間,一群六七歲一般高矮的小孩,哄地一下出現(xiàn)在他們的家門前,那高高的坎子上。他們站在那里,睜著一雙雙清澈透明的大眼,一動不動地望向路邊。

從前,那坎子上就是一所村小。孟老師回頭。那時候,那山上面,那梁上,都住著人家。2005年,小坪溪村小還有140多個學(xué)生,光老師都五六個??涩F(xiàn)在村里的人都遠去了,下山了,聽說上半年學(xué)校只剩下3個學(xué)生了,村小就這樣給撤了。

已是清晨八點過光景了,幾個孩子為何還在他們的家里呢?按孟老師的說法,如今他們要去上的小學(xué),應(yīng)該在我們身后,在我和身邊這位老先生乘坐了一段汽車,又走了近兩個小時山路的那遙遠的來路,曹家鄉(xiāng)上。

這路,若不臨崖,不突遇洪水、泥石流,不遇暴風(fēng)驟雨、雷霆閃電,不望危巖,不瞰深壑,幾米寬的泥土路上,除了累,力不從心之外,你可能一時是看不出它的險的。因為,綿延大山,總橫亙在你眼前。

還有多遠呢?

這里的地形部分呈喀斯特地貌,我舉目望著陡壁四起的山巒。

二 ?復(fù)式課

孩子們站在高處,因為在山彎處,好似一群歇在天岸邊的金鷓鴣。

見著老師,學(xué)生們從煤屑樣黑色碎石的山路上沖下來,將孟申凱老師團團圍住。抱的抱,扯的扯。一時無法分個親疏。孟老師于是一手牽著一個。其余學(xué)童,自覺地順著兩邊,小手一只只拉起來。山路上,他們走著,像一只大鵬,羽翼正迎風(fēng)展開。

教室里前后各一張黑板??v然是復(fù)式班,但孟老師只用其中的一張。

五個小學(xué)二年級學(xué)生,靠左窗坐。兩列,共三排。第二列最后一位,學(xué)前班的一個學(xué)童填補上。

右邊兩列,各三排,坐著學(xué)前班的六位學(xué)童。

整整齊齊的四列,前后共三排學(xué)生。

孟老師站上講臺。

沒有上課鈴聲,也沒有一柄鐵器敲擊一只三角鑄鐵的聲音,老師示意了一下,輕聲說,上課了,然后值日生站起身來領(lǐng)禮:老師好!

同學(xué)好!孟老師回禮。

孩子們坐下。

上午9點30分。第一堂課,語文課。

小二的同學(xué)翻開《語文》課本(二年級下冊、由課程教材研究所和小學(xué)語文教程教材開發(fā)中心編著),老師讓同學(xué)們一齊誦讀上周學(xué)習(xí)過的課文。

第二課,古詩二首?!恫荨贰端扌率行旃辍?。

老師與同學(xué)一道聲情并茂地誦讀。誦讀完畢,老師準備抽一拉同學(xué)上來默寫課文。剛才領(lǐng)禮的值日生喻朝筆在座位上,躍躍欲試。老師點了她。

體型壯碩的朝筆摔著一頭長長的馬尾走上講臺,她在黑板一角,在兩張A4紙大小的位置上,密密麻麻地寫:

離離原上草,

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

春風(fēng)吹又生。

“她寫對了嗎?” 孟老師問。

“對!”學(xué)前班的學(xué)童也在跟著順口答。

應(yīng)聲如戳,印戳一枚一枚綻滿村子與山地林間。

孟老師第一次來這里執(zhí)教時,這里有一百四十多名學(xué)生,老師五名。學(xué)童從一年級到五年級,一所完小。他教二十多個學(xué)生,二年級和五年級兩個班。那時的教室,六間。在室外,在一群雞子正格斗打鬧的壩子下方的那排泥屋里。那時他也上復(fù)式班,但那時的學(xué)生本分。

復(fù)試課堂上,不知為何,那日,學(xué)前班的一個小女孩,總是腳前腳后地跟著孟老師。“坐到你位置上去!”講臺上的他小聲斥。小女孩也不詫。頭頂兩撮羊角似小鬏,她就那樣仰著面,一臉認真地看著正給二年級同學(xué)講課的老師。

小女孩是昨日入學(xué)的,父母都在新疆打工,小女孩也在新疆長大。父親挖煤,母親幫店,那邊沒有合適的學(xué)校,年前她被送了回來。由爺爺奶奶照看。被一同送回的,還有小她一歲的她的堂弟。

小女孩是班里年齡最小的。沒有辦法,孟老師把小女孩送到她的座位。第三列,第二排。老先生剛一松手,小女孩又折返身,去翻看最后一排一位同學(xué)課桌上的文具。

小孩子還沒有上學(xué)的概念,只當是鄉(xiāng)間鄉(xiāng)親的小伙伴們相聚在一起了。幾本新發(fā)的學(xué)前班課本,《教學(xué)練習(xí)冊》《拼音練習(xí)冊》《美術(shù)》,她胡亂扔在桌上。書包壓在新書上。一雙眼,茫然四顧。而眼前她所有的一切,又仿佛不是她所在意的。

布置好功課,二年級的同學(xué)開始做作業(yè)。

孟老師轉(zhuǎn)身,教學(xué)前班的同學(xué)們識拼音,同時,識拼音下面的這五個字:

個、八、人、大、天。

是不是后面的小同學(xué)不讓別人動自己的東西,是不是,小女孩覺得自己,沒有得到所期待的重視與回應(yīng)。每個人有與生俱來的自我存在感。她從自己的座位起身,然后,走到教室后面我的跟前。

幾歲了?我悄聲問。

三歲。她開始對我的大書包感興趣。

叫什么名字呢?

胡——軒——

小胡軒站了一會,又回到她自己的座位去了。須臾,抬起自己的小凳子,從教室后門往外走。一轉(zhuǎn)眼,一張童花小臉,后來,穿著細格棉襖的這個小女孩,大半個身子,如一張大窗花,緊緊貼在了教室外的玻璃窗上。

此前,小學(xué)班和學(xué)前班,分班教學(xué)。大小學(xué)生,互不干擾。一堂課,上半時老師在這一邊,下半時在那一邊。后來管不住了,老師在這邊時,那邊有學(xué)生出教室了;老師在那邊,這邊學(xué)前班又有同學(xué)哭起來。于是合班。

今天一共六節(jié)課,除了課前的“閱讀”外,課程表上寫著:語文、語文、數(shù)學(xué)、音樂、美術(shù)、班會。因為一早在村長家耽誤了一兒,今天的閱讀課沒有上。

課間休息時,我找孟老師要來了同學(xué)們的一份花名冊。

小二班:

覃倫彩,9歲(父貴陽打工、筑路。上學(xué)路途:1個多小時)

喻朝筆,9歲(父貴陽打工、筑路。上學(xué)路途:約5分鐘)

甘小藝,9歲(家有雙目失明老人。上學(xué)路途:約半小時)

甘小巧,9歲(家有雙目失明老人。上學(xué)路途:約半小時)

盧正興,9歲(父礦工、打工歸來。上學(xué)路途:約2小時)

學(xué)前班:

賴德銘,6歲(父母新疆打工、裝修工、待出發(fā)。上學(xué)路途:約2分鐘)

賴德瑞,4歲(父母新疆打工、裝修工、待出發(fā)。上學(xué)路途:約2分鐘)

覃倫璧,6歲(父母浙江打工、玩具廠。上學(xué)路途:約1小時半)

田仁丹,5歲(父母在外打工,建筑工、明天出門。上學(xué)路途:約10分鐘)

胡軒,3歲(父母新疆打工、礦工。上學(xué)路途:約10分鐘)

楊超,6歲(母亡,父這兩年沒出門打工。上學(xué)路途:約半小時)

覃仁東,6歲(父殘疾。上學(xué)路途:約20分鐘)

括號里的內(nèi)容,是我一邊咨詢老師和同學(xué),一邊注明的。我是想知道,這個村莊,900多在冊戶籍人口中,如今,半數(shù)以上的人都遠走了,他們與中國大多數(shù)鄉(xiāng)村一樣,年輕壯年的他們離開了故土,他們帶走了他們的老人和孩子,在異鄉(xiāng),他們接受著“城市化”帶給他們的歡欣與迷茫,那么,是怎樣家庭背景的孩子,如今仍然選擇留在這里?而這些孩子,他們又在怎樣生活與學(xué)習(xí)。

三 ?小魚兒

第二天清晨,我答應(yīng)陪距離村小最遠的盧正興同學(xué)一同去上學(xué)。

清晨六點半,小正興的爸爸開著摩托車來接我。我宿村小不遠處村長家。

細雨,天陰寒。這個村莊所在位置海拔只1000多米,但深谷里,山風(fēng)凜冽,皮膚割人般疼。我穿戴上所帶的全部衣物,村長的妻子又找來一頂帶著貓耳朵的毛線帽給我戴上。

車燈亮著,車在濛濛暗霧中穿行,山無棱,天地混沌。我與駕車的正興爸爸喊山似說著話。

“我得付錢!”我說。我不成想,村長幫叫的車,正是小正興爸爸的。

“你也是為娃們才來的。今兒我說了算!”

“平時跑這一趟,得多少錢呢?”

“主要是自家用。正興有個姐姐,在鄉(xiāng)上念四年級。十歲的女娃,每周離家回家,一去一來,兩頭的天,都是黢黑的。娃一個單邊,要走四五個小時山路,落雪下雨天,我得去接送?!?/p>

正興媽媽是陜西人,正興媽媽的父親,是當年正興爸爸在陜西洛南,挖礦時的工友。一來二去,成就了這門姻緣。婚后,洛南女子來到了這深山里。這個家,一個主內(nèi),照料老小;一個主外,打工養(yǎng)家。

去過廣東,也去過山西等地,正興爸爸最后一次出門打工,是在兩年前。

那時他在陜西潼關(guān)一金礦采礦,四人一個組,礦床子寬時,一天能采礦石三到四噸,每噸折成工錢,一百多元。若遇礦床子窄,一天不出活的時候也有。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還有一家四個人的田地。后來,他想家了。

小正興站在門口,無聲地笑。有些臟的藍色動物圖案書包,他背在背上。

小正興很內(nèi)向,你幾乎聽不到他的聲音,哪怕是笑。爸爸讓他叫老師,他低頭看自己的腳,由內(nèi)而外的闃靜。噤若寒蟬。

小正興的家在公路旁。屋里的老人還沒起床,三開間老屋右側(cè)的廚房內(nèi),火龍坑里的火正旺,柴火噼噼啪啪地響著。每天七時,小正興從這個火舌喜人的溫暖老屋出發(fā),九點前到達學(xué)校。

還差幾分才七點,知道路上的冷,我跟正興說,再烤一會吧,來得及。

他把一雙小手架在火上,小臉紅彤彤的。門外,一群雞,坎上坎下地啄食,一條大黃狗,豎起尾巴,警惕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山上山下,谷里谷外,周遭空空無人。

這個家里,兩位老人,一對年輕的父母,三個小孩(正興10歲的姐姐、還有一個3歲的弟弟),除此之外,家庭“成員”里,還有,兩頭豬,三頭牛,一群雞,和一條土黃狗。每天清晨,天不亮,第一個起床的是正興的媽媽,然后是土黃狗,和一群雞子。然后就是小正興。

吃過早飯,小正興上學(xué)去了,一家人陸續(xù)起床,深山里的這戶平常人家的一天,就這樣沒有變化地開始。

周末或者暑期,不上學(xué)的時候,小正興會幫襯家里放牛,或者打豬草。上學(xué)的日子里,他放學(xué)后一路玩著回到家,余下的時間,往往只夠看會電視,然后做作業(yè)。

眼前的路,是2006年全線通車的。這條幾米寬的沒有硬化的泥土路,一頭通村委會,通孩子要去念書的那所村小;另一頭,僅十分鐘的車程,是重慶的城口。入城口,全是硬化過的柏油路。

這條路,是這座村莊唯一通汽車的公路。是整座村莊的生命線。打工出門的年輕人,生病下山去就診的留守老人,往返白沙鎮(zhèn)去念書的中學(xué)生,都得乘車走此路。

面包車,一個單邊,約一個半小時車程。車,幾乎由山下鎮(zhèn)上一名跑了多年山路老司機王師傅私人攬下。電話預(yù)訂,每人每乘50元。

小正興很聰明,這條泥路,深一道淺一道有兩道車轍,他始終走最靠左邊臨河谷的那一道。太靠河谷邊,可能會掉河谷里;靠右走,走山巖下,擔心會遇上泥石流。

是媽媽教你的嗎?我問。

他跳躍了一下笑,深深點頭。

天已漸亮,路上,辨不清物種的那些樹木,葉脈蕾動,總纏繞我。

這是什么?

栗子樹。

那個呢?

山核桃。

不對,我立在原地,兩株樹樹形差不多,樹皮上的肌理與色澤相差無幾。我滿腹狐疑地端詳。小正興這下可高興了,是不是因為我這個大人的無知?他指著遠方,對面山上的一處白屋旁的一樹枯枝,“那是桃花樹?!彼f。

走了半個多小時山路后,小正興終于肯主動說話了。他從手心里變出一個小粉粒,只指甲般大。“你看?!彼靡獾匕研∈忠幌伦铀砷_。

一只塑料小魚兒。

“誰送你的?好可愛!”

“姐姐從曹家鄉(xiāng)帶回來的?!?/p>

我們于是開始在上學(xué)路上的山路旁找水源。他說,這魚若在水里,水一流,它會游。

找到路邊一汪積水,他把小魚放進去。冰涼的水里,一只小手在水里劃圈助力,小魚兒果然立起身子游起來了。

后來他把魚兒拋在空中,擲在我們前方的路上,讓它像小麻雀一樣跑。

無水的陸地上,干酥的山路上,我看見,那尾可愛的小魚兒,歡喜地蹦著,“存活”著。

路過一片鱗次櫛比依山而建的老屋,一位大嬸在門前洗衣,一位老奶奶在一株老樹下吃飯。大嬸遠遠地招呼我,問我從哪里來,這是要去哪里。

走了一個多小時,從朦朧走到天亮,三兩半塌舊厝,幾間閉戶老房,這是我們看到的第一戶有人居住的農(nóng)家。望著大嬸身后,那一大片沒有炊煙,魚鱗般綿延起伏的瓦房,我問大嫂,那些人呢?老奶奶和洗衣的大嬸幾乎同時回我,都下山了,進城了。

不遠處,路旁一處白色磚房,是小二班女生,覃倫彩的家。每晨路過這里,小正興會叫上這位同學(xué)一道走。今天覃倫彩沒有等他。不知為何。

他領(lǐng)著我繼續(xù)往前走,山路下面是河谷,澗水繞石的河谷對面,山與山之間形成一道天然豁口,小正興對著那靜靜的山谷,彎著腰奶聲奶氣地喊:

覃——倫——彩!覃——倫——彩!

與小正興同齡的九歲小女孩覃倫彩,每天清晨,她會背著書包,和媽媽一起將家里的幾頭牛趕上山,然后再趕去學(xué)校上學(xué)。每天下午放學(xué)回家,找?;貦?,也是這個小女孩和她媽媽的事。小女孩的爸爸在貴陽打工,筑路。

豁口處不遠的一排木結(jié)構(gòu)的青瓦山居,是花名冊上,二年級同學(xué)甘小藝和甘小巧的家。這對雙胞胎姐妹花,每日放學(xué)回家后,也會去找牛。某一次,牛丟了,姐妹倆找不著,似昔年電影里的“龍梅和玉榮”。后來全家人都出動了。滿山遍野地尋,天黑了,他們回到家,結(jié)果牛早自己回來了。

那日晨,覃倫彩七點半就到校了。清晨,她的媽媽給她做的早餐是,白米飯,加點油,加點鹽,再加少許的只這山里才能一見的那種火鍋底料。

那時學(xué)校里空無一人,她一個人就坐在教室里,任時間一分一秒地過,等同學(xué)一個一個地來。

她趴在清冷教室里,那張自己的課桌上,偏著頭,看室外的天色一跳一跳地亮起來。

那時教室里有點暗,教室里沒有燈。

猜你喜歡
學(xué)前班村小上學(xué)
中秋月下有憶
老年人(2023年10期)2023-10-24 16:05:19
學(xué)前班
雜文月刊(2019年19期)2019-12-04 07:48:36
工資收入
把所有名次都考上
莫愁(2018年33期)2018-11-14 02:11:48
上學(xué)啦
馬鞍山市九村小學(xué)
村小教師學(xué)習(xí)共同體構(gòu)建研究
村小消失后對農(nóng)村文明的不利影響
取締學(xué)前班,利耶?弊耶?
正安县| 沁水县| 同仁县| 普兰店市| 汉阴县| 南川市| 醴陵市| 孝感市| 辉南县| 荆门市| 冕宁县| 廊坊市| 连云港市| 沂水县| 庄浪县| 海淀区| 阿拉善右旗| 靖边县| 库尔勒市| 读书| 华蓥市| 东莞市| 望江县| 即墨市| 罗源县| 湾仔区| 蒙山县| 河间市| 西华县| 新沂市| 宁远县| 河西区| 无锡市| 商丘市| 富蕴县| 青川县| 华阴市| 鄂温| 镇雄县| 射洪县| 洛宁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