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敬 尹奎杰
摘 要:理解我國西方馬克思主義研究中的爭論焦點,是進一步推進我國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的必要前提。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西方馬克思主義研究論爭的主要焦點集中在“概念之爭”、“性質之爭”、“關系之爭”、“標準之爭”和“終結之爭”五個方面。其中“概念之爭”表現(xiàn)為左翼激進主義思潮說與含糊可疑概念說之爭、否定派與肯定派之爭;“性質之爭”表現(xiàn)為反馬克思主義說、非馬克思主義說、馬克思主義說與具體分析評價說四者之爭;“關系之爭”表現(xiàn)為與列寧主義關系之爭和與現(xiàn)代西方哲學關系之爭;“標準之爭”表現(xiàn)為基本原理說、原本意義說和具體條件說三者之爭;“終結之爭”表現(xiàn)為肯定論和否定論之爭。
關鍵詞:西方馬克思主義;研究爭論;橫向考察;馬克思主義中國化
中圖分類號:B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15)03-0011-07
如果將徐崇溫發(fā)表于1978年的《關于西方的“馬克思主義研究”——流派和觀點綜述》[1]一文,看作中國學術界評述和研究西方馬克思主義的開端,那么我國的西方馬克思主義研究已經整整走過了36年的歷程,這其中的甘苦與悲喜只有那些“把研究‘西方馬克思主義融入自己生命活動的中國學者”[2]體味最深,這些“甘苦與悲喜”集中體現(xiàn)在我國西方馬克思主義研究的理論爭鳴上。基于對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成果的回溯與梳理,我國學術界在該領域取得了一些研究成果,①但大多數(shù)的研究都是從縱向角度、以“時間”為坐標展開的歷史性考察,真正從橫向角度展開的研究很少。本文以“爭議論題”為線索對西方馬克思主義研究的理論爭鳴進行橫向考察,以期豐富我國的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歸結起來,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西方馬克思主義研究論爭的主要焦點集中在“概念之爭”、“性質之爭”、“關系之爭”、“標準之爭”和“終結之爭”等五個方面。
一、關于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概念之爭
在中國語境下如何界定“西方馬克思主義”概念,我國學術界的爭論由來已久。概括起來,主要表現(xiàn)為“左翼激進主義思潮說”和“含糊可疑概念說”之爭、“否定派”和“肯定派”之爭兩個方面。
(一)“左翼激進主義思潮說”與“含糊可疑概念說”之爭
“左翼激進主義思潮說”是徐崇溫一貫堅持的觀點,影響廣泛而深遠。他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并不是一個地理學概念,而是一個社會思想史概念,一個意識形態(tài)概念,所以“形成于20世紀20年代的‘西方馬克思主義思潮,是當代西方社會的一種左翼激進主義思潮”。[3]在《西方馬克思主義》一書中,徐崇溫對“西方馬克思主義”概念進行了描述,他指出:“所謂‘西方馬克思主義是指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后,在十月革命勝利而西方革命相繼失敗的背景下,在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中產生出來的一種學說。西方馬克思主義既反對第二國際的新康德主義,又反對共產國際的‘機械唯物主義,在對現(xiàn)代資本主義的分析和對社會主義的展望,在革命的戰(zhàn)略和策略等問題上,提出了不同于列寧主義的見解。在哲學上,則提出了不同于恩格斯和列寧等馬克思主義者所闡述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見解,要求重新發(fā)現(xiàn)馬克思的原來設定,主要表現(xiàn)為‘左的思潮的意識形態(tài)。”[4]
針對徐崇溫的觀點,以杜章智、張本和張翼星等人為主要代表的“含糊可疑概念說”則提出了不同看法。在杜章智看來,由于徐崇溫的“西方馬克思主義”概念是從安德森手里借鑒改造而來的,所以,它與安德森的“西方馬克思主義”概念一樣,存在著如下幾個含糊可疑之處:第一,該概念帶有嚴重的托洛茨基主義傾向;第二,徐崇溫所概括的“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家的名單是按照他的特殊考慮確定的,極不完備,遺漏太多;第三,他開列的“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共同特征,并不能把它與別的馬克思主義區(qū)別開來;第四,抹殺了馬克思主義和非馬克思主義之間的理論界限和階級界限。而且“西方馬克思主義”在國外也并不是一個被人們普遍接受的、有確定涵義的概念,所以他主張廢棄“西方馬克思主義”概念,代之以“國外當代馬克思主義”概念。[5] 李忠尚[6]和衣俊卿[7]也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概念無法概括當代西方的馬克思主義研究現(xiàn)狀,他們主張用“新馬克思主義”來替代。
與杜章智的觀點相似,張翼星也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是一個比較含混的概念,在國外并沒有被普遍接受,而且歷來受到非議。[8]張本認為“徐崇溫同志不是從客觀實際出發(fā),而是從構建‘西方馬克思主義的體系出發(fā),因而不是批判地吸收他們的研究成果,而是糅合了安德森的體系和柯爾施的路線觀念,創(chuàng)造出自稱是貫穿著馬克思主義思想路線的徐崇溫體系” 。[9]而且無論從橫向或縱向看,“西方馬克思主義”的代表人物的思想除了分歧點比共同點大以外,有的還是互相對立的,所以“西方馬克思主義”不是一個統(tǒng)一的思想體系。[10]張一兵和胡大平也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這個術語只是一個總體稱謂,由它概括出來的思潮并非一個具有完整思想體系的統(tǒng)一學說或流派,而僅僅是一場既具有某種共同理論基調,又色彩斑斕、內容龐雜的理論思想運動”。[11]此外,段忠橋和游兆和發(fā)現(xiàn)“西方馬克思主義”概念存在著諸多邏輯矛盾。段忠橋認為,徐崇溫把“西方馬克思主義”概念的內涵定義為一種同列寧主義相對立的思潮,但他列出的那些“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或流派卻大多不具有同列寧主義相對立的本質屬性,概念在內涵和外延方面邏輯矛盾明顯。[12]除此之外,它還涵蓋了那些20世紀70年代以后出現(xiàn)于西方國家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或流派,這也導致了一系列無法解決的邏輯矛盾。[13]游兆和也指出了該概念的三點邏輯矛盾:一是“西方馬克思主義”和“馬克思主義”的概念具有重疊性;二是它未體現(xiàn)和“俄國馬克思主義”等一類概念的實質關系;三是缺乏邏輯與歷史的統(tǒng)一性。[14]
對于杜章智等人的概念批評,徐崇溫也給予了回應。一方面,他否定了杜章智對安德森概念的托洛茨基主義的判定并逐條批駁了杜章智的論據,而且為“西方馬克思主義”概念在西方理論界的普遍存在性做了辯護;另一方面,他重申了自己的概念同安德森概念之間的三點區(qū)別。[15]衣俊卿也并不認同“含糊可疑概念說”的觀點,他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存在是一個重要的歷史事實,盡管存在各種差異和分歧,但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眾多代表人物具有共同的理論和思想來源,即馬克思的思想”。[16]
(二)“否定派”與“肯定派”之爭
王雨辰認為,“左翼激進主義思潮說”實際上是“通過融合梅洛·龐蒂和佩里·安德森的西方馬克思主義概念體系形成的,其特點是把西方馬克思主義同列寧主義對立起來加以考察,在否定意義上看待西方馬克思主義”。[17]段忠橋也認為,“在徐崇溫同志那里,‘西方馬克思主義概念指稱的只是20世紀20年代以后在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出現(xiàn)的一股非馬克思主義思潮”。[18]與此相反,他們對西方馬克思主義則持肯定的觀點。王雨辰認為徐崇溫不是從“西方馬克思主義”發(fā)展的實際去總結、概括西方馬克思主義概念,而是直接借用不符合“西方馬克思主義”發(fā)展實際的西方資產階級學者的觀點,來建構帶貶義的、和列寧主義相對立的“西方馬克思主義”概念和理論體系。[19]而在他看來則恰恰相反,“西方馬克思主義實際上既反映了西方共產黨、工人黨及其黨內理論家逐漸擺脫教條主義的束縛,根據西方的具體歷史條件,結合西方文化傳統(tǒng),探索適合西方社會主義道路的歷程;也反映了西方進步學者明確地反對資本主義的消極方面,力圖用馬克思主義的某些原理、概念、方法來分析這些問題,尋求西方人自由、解放之道”。[17]
二、關于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性質之爭
在西方馬克思主義研究中,最為關鍵的當屬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性質界定問題,這一問題,關系到我國學界開展西方馬克思主義研究的動力、方向和方法。但直至今日依然爭議較大,并沒有完全統(tǒng)一起來。歸納起來有以下幾種觀點。
(一)“反馬克思主義說”與“非馬克思主義說”之爭
把“西方馬克思主義”視為反馬克思主義思潮的“反馬克思主義說”,主要來自于蘇聯(lián)和東歐國家,在國內學界,這種觀點也只是流行于西方馬克思主義研究的初期階段,而現(xiàn)在還依然支持此種觀點的人已經為數(shù)極少。持有此觀點的研究者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目的在于不斷地對馬克思主義進行篡改,使之與無產階級革命運動相脫離,并納入資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的軌道;[20]“西方馬克思主義”作為一股資產階級思潮,“它的一些理論觀點和方法成為頑固堅持資產階級自由化立場的人反對黨、反對社會主義的理論和方法依據” 。[21]還有人明確指出,西方馬克思主義“不論今天它們采取何種形式,都改變不了其試圖從內部變相消解或者徹底顛覆馬克思主義的理性本質。它們不是馬克思主義的同道者、繼承者、捍衛(wèi)者,而是……背叛者、顛覆者、解構者”。[22]
徐崇溫在明確批判“反馬克思主義說”的基礎上提出了他的“非馬克思主義說”。在他看來,對于西方馬克思主義既不能全盤肯定,也不能全盤否定,它反映的是一種小資產階級的激進世界觀,是當代西方社會的一種左翼的激進主義思潮,因此應將其認定為“非馬克思主義”。這種判定的理由在于西方馬克思主義“在理論和實踐兩個方面批評共產國際和蘇聯(lián)共產黨的內外政策;在政治方面,在對現(xiàn)代資本主義的分析和對社會主義的展望上,在無產階級革命的戰(zhàn)略和策略上,它提出了不同于列寧主義的見解;在哲學方面,它提出了不同于蘇聯(lián)對馬克思主義的解釋,主張‘重新發(fā)現(xiàn)馬克思原來的設計”。[3](5)《馬克思主義研究》2002年第3期曾經發(fā)表過一篇署名“馬理文”的文章,該文也明確支持“非馬克思主義說”,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是一種同馬克思主義基本理論原則相違背,同列寧主義相對立,用唯心主義和西方社會學說的某些精神改造和扭曲馬克思主義的左翼的激進主義思潮,并“形象地說,‘西方馬克思主義只是一顆寄生于馬克思主義身上的、異味的理論果實”。[23]
(二)“非馬克思主義說”與“馬克思主義說”之爭
雖然“非馬克思主義說”流傳甚廣,影響巨大,但學界對它的批判也異常激烈,從而形成了另一種具有重要影響的理論觀點——“馬克思主義說”。在“馬克思主義說”內部也分為兩派,即溫和派和激進派。二者都堅決反對“非馬克思主義說”,而主張西方馬克思主義就是馬克思主義,但二者又有些許不同。前者承認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存在許多缺陷,但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是馬克思主義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重要發(fā)展;后者則更多地強調西方馬克思主義對于中國馬克思主義理論建設的重要意義,而較少關注它的理論偏頗和現(xiàn)實錯誤。
具體說來,以早期溫和派代表人物余文烈為例,他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確實有局限也有缺陷,甚至還有許多歪曲馬克思主義之處,但它體現(xiàn)了特定的民族精神和時代精神對馬克思主義的文化抉擇,應該從整體上把它看作馬克思主義的一個流派。[24]現(xiàn)在溫和派的典型代表當推衣俊卿和劉同舫等人。衣俊卿認為,無論西方馬克思主義在哪些方面和何種程度上超出和偏離了馬克思的學說,我們都有充分理由認為,文化批判是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理論定位,是馬克思學說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某種發(fā)揚。[16](43)劉同舫也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觀點和政治傾向除個別之外都可以納入到馬克思主義的范疇,都符合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精神,因而從“總體上”說是馬克思主義而不是非馬克思主義。[25]
陳學明、王雨辰和李惠斌等人是“馬克思主義說”激進派的主要代表。陳學明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不是對馬克思主義的放棄,而是通過反思馬克思的思想來揭示和張揚馬克思主義的當代意義,[26]因此應該將西方馬克思主義看作是當今世界形形色色的馬克思主義思潮和流派中的一種,代表了在馬克思主義發(fā)展過程中形成的一種新的馬克思主義的解釋路向。[27]王雨辰的激進觀點更加明顯,他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實際上是西方社會歷史條件下的馬克思主義理論,他們所開辟的哲學道路代表了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改革和發(fā)展的方向” 。[28]李惠斌更是直截了當?shù)貙⑽鞣今R克思主義稱為“馬克思主義的另一個重要版本”或“新版的馬克思主義理論”。[29]
(三)“具體分析評價說”對“非馬克思主義說”和“馬克思主義說”的折中
在“具體分析評價說”看來,西方馬克思主義并不是一個統(tǒng)一的思想體系,而是一個多線索多形態(tài)的、內容龐雜的、色彩斑斕的,具有“家族相似性”的理論“織體”。因此,針對具體的理論要作具體的分析,不能盲目地對西方馬克思主義思潮作出整體性評價。持這種觀點的人主要有劉放桐、張翼星和曹玉文等人。
劉放桐主張,一方面,不能簡單地把西方馬克思主義與經典馬克思主義對立起來,將其歸結為反馬克思主義的資產階級思潮,因為它的理論闡述存在著許多值得我們借鑒的合理因素;另一方面,也應該看到二者的原則區(qū)別,因為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幾乎都受到同時代的西方非馬克思主義的哲學思潮的強烈影響,這就必然在很大程度上背離馬克思主義,混淆二者的原則界限,所以必須對他們進行具體分析。[30]在張翼星看來,“西方馬克思主義”包含著龐雜的內容和眾多的派別,在眾多派別中,有人本主義和科學主義的基本差別,在理論內容上,有可貴的探索也有原則性的錯誤,在發(fā)展的前期與后期也有很大的轉折,因此,對西方馬克思主義不能先入為主或一概而論地籠統(tǒng)定性,應當就不同派別、不同代表人物和不同歷史時期的觀點,分別進行實事求是的具體分析,并且要通過長期的實踐來進行認真的鑒別。[31]曹玉文也認為,對“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定性不能采取非此即彼的方法,應該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因為西方馬克思主義是由若干不同的派別組成的,不僅各個派別之間的觀點不同,就是同一派別的不同人物之間的觀點也是有很大差別的,他主張把“西方馬克思主義”思潮看作是馬克思主義與非馬克思主義的混合物,而且這個混合物的比例是變化的,這種變化的趨勢是馬克思主義因素在減少,非馬克思主義因素在增大。[32]
三、關于西方馬克思主義與列寧主義和現(xiàn)代西方哲學的關系之爭
西方馬克思主義與列寧主義和現(xiàn)代西方哲學的關系之爭,其實是西方馬克思主義性質之爭的具體化。
(一)西方馬克思主義與列寧主義的關系之爭
西方馬克思主義與列寧主義二者的關系問題是“非馬克思主義說”與“馬克思主義說”之爭的關鍵結點,弄清楚了這個問題也就明確了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性質。在這個問題上,存在著兩種相互對立的觀點,即“對立論”和“補充論”,前者以徐崇溫為代表,后者以張翼星和王雨辰等人為代表。如前所述,“對立論”主張來自于徐崇溫在《“西方馬克思主義”》一書對“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概念界定,他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的一個重要特征是反對列寧主義,而反對列寧主義就是反對馬克思主義,因而西方馬克思主義不能被視為馬克思主義,而只能是一種非馬克思主義思潮。對于這個觀點,張翼星和王雨辰等人是堅決反對的。早在上世紀80年代末,張翼星就已經提出了“補充論”,他主張把列寧主義視為馬克思主義發(fā)展中的主流和基干,把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各種派別看作馬克思主義發(fā)展過程中的某些支流和側面,作為支流的西方馬克思主義是作為主流的列寧主義的重要補充。[30]王雨辰延續(xù)了張翼星的“補充論”觀點,認為列寧哲學強調馬克思主義的辯證法、認識論、歷史觀三者一致,而西方馬克思主義則強調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主體性、歷史性、實踐性原則,它們都是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為源頭,在不同歷史文化條件和政治實踐下的不同表現(xiàn),其中列寧哲學是20世紀馬克思主義哲學發(fā)展的主流,西方馬克思主義則是其必要補充。[17]為了論證這個觀點,王雨辰以科爾施對列寧哲學的批評為例,認為科爾施的批評的主要著眼點在于怎樣探索馬克思主義的真諦,怎樣探索西方革命道路,他并不是要篡改或顛覆列寧主義。[33]何萍也不贊成“對立論”。她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只是反對斯大林主義,并不反對列寧主義,他們把列寧主義作為自己的思想資源,在強調馬克思的革命辯證法上,他們和列寧的思想是一致的。[34]李佃來也贊同西方馬克思主義深受列寧革命辯證法影響的觀點,因為早期西方馬克思主義者,之所以能夠策動了在很大程度上與歐洲的歷史情境正相適應的主體性革命,其原因就在于列寧的革命辯證法對他們的潛在熏陶與影響。[35]對于來自“補充論”的批評,徐崇溫也提出了反批評,并詳細論證了科爾施與列寧哲學的五點鮮明對立。[36]
(二)西方馬克思主義與現(xiàn)代西方哲學的關系之爭
西方馬克思主義與現(xiàn)代西方哲學的關系之爭主要存在“結合論”和“吸收論”兩種不同觀點。主張“結合論”的徐崇溫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用形形色色的西方唯心主義流派的基本精神去解釋、發(fā)揮、補充、“結合”馬克思主義,把不同哲學世界觀的折中混合奉為自己的指導思想,由此形成“西方馬克思主義”思潮的各個流派,進而同馬克思列寧主義相對峙乃至抗衡。[3]序言(1)可以看出,“結合論”是在否定的意義上看待二者的關系,而堅持“吸收論”的學者則恰恰相反。在劉放桐看來,馬克思主義哲學之所以在相當長的時期內,在某些方面被教條化和僵化,其部分原因在于把其中可能與馬克思的哲學相通的東西當作唯心主義簡單地加以否定,以致把馬克思主義哲學倒退到了近代哲學的層次,而西方馬克思主義卻能將他們各自認可的西方哲學流派中某些體現(xiàn)現(xiàn)代哲學發(fā)展趨勢的成分“吸收”過來,從而用現(xiàn)代西方哲學的有益成果來豐富和發(fā)展馬克思主義。[37]王雨辰也認為不能簡單化地以唯物、唯心來負面地看待西方馬克思主義與現(xiàn)代西方哲學的關系,應該從“吸收”西方傳統(tǒng)文化的角度來理解二者的關系。[17]
四、關于西方馬克思主義的評價標準之爭
對西方馬克思主義評價標準的界定不僅關系到判定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性質的問題,而且決定著關于西方馬克思主義研究方法的選擇問題,這方面的爭論一直沒有停止過。占主導地位的觀點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基本原理說”,二是“原本意義說”,三是“具體條件說”。
“基本原理說”是徐崇溫提出的評價標準。他認為判斷包括“西方馬克思主義”在內的各種思潮在性質上是否屬于馬克思主義,其依據的評價標準是看這種思潮是否根據和運用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和基本方法研究新情況、解決新問題。具體來說包括兩個方面:第一,它要以馬克思主義基本理論和基本方法作為觀察形勢和解決問題的指導線索;[38]第二,它要不斷結合變化著的實際,探索解決新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基本問題的答案。[38](104)段忠橋是“原本意義說”的首倡者,他認為馬克思主義包括原本意義的馬克思主義和引申意義的馬克思主義,前者指的是馬克思本人(包括恩格斯)的理論,后者指的是馬克思、恩格斯逝世以后,人們從原本意義的馬克思主義出發(fā)在不同歷史時期和不同國家提出的新理論。而在“西方馬克思主義是不是馬克思主義”這個命題中的“馬克思主義”一詞應該指的是后者,即“引申意義的馬克思主義”。在段忠橋看來,引申意義的馬克思主義具有兩個基本特征:一是它們都同原本意義的馬克思主義有某種繼承關系;二是它們都提出了與原本意義的馬克思主義不同的新理論。[39]也就是說,西方馬克思主義只要符合了這兩個基本特征,我們就可以得出西方馬克思主義是馬克思主義的結論?!熬唧w條件說”是王雨辰一直秉持的評價標準。在他看來,我國西方馬克思主義研究界在評價西方馬克思主義時,常常撇開西方具體的歷史條件和文化傳統(tǒng),撇開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政治實踐,把他們的具體理論觀點同我們的教科書原理作簡單化的對比,生吞活剝地對待西方馬克思主義,從而不能同他們展開真正的理論對話和馬克思主義的分析,所以他主張聯(lián)系西方具體的歷史條件和他們的政治實踐,用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對西方馬克思主義予以科學的分析。[19]
五、關于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終結之爭
在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逐漸顯現(xiàn)多元化的今天,西方馬克思主義是否已經“終結”就成為了一個十分重要的議題。對這個問題的不同回答形成了以張一兵為代表的“終結論”和以汪行福為代表的“未終結論”兩種觀點。
堅持“西方馬克思主義終結論”的張一兵認為,“作為一種理論思潮的西方馬克思主義之歷史存在的必然性已于20世紀60年代末宣告終結”,[40]這個判定的理由源自“理論邏輯”和“歷史實踐”兩個方面。就前者來說,這種終結以阿多諾對總體性和同一性的批判為質性標志。阿多諾的《啟蒙辯證法》和《否定的辯證法》等論著對總體性和同一性的批判,否定了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最重要的生產力基礎和人的解放邏輯,“對全部工業(yè)文明的內在拒絕”[40](Ⅳ)表明阿多諾們已經開啟了一種朝向“后馬克思思潮”的新的邏輯意向。就后者來說,20世紀60年代末西方青年學生造反運動和“薔薇革命”的失敗標示著西方馬克思主義在歷史實踐層面的終結。以此判斷為基礎,張一兵認為國外馬克思主義發(fā)展的最新形態(tài)可以通過三種“后”理論加以概括和表征,即“后現(xiàn)代馬克思主義、后馬克思思潮與晚期馬克思主義”。[40]衣俊卿在一定意義上也贊同“終結論”:“到了20世紀70年代后期和80年代,…… 20世紀新馬克思主義作為總體性運動的歷史已告結束?!盵7](16)
對于“終結論”觀點,以汪行福為代表的“未終結論”對此提出了四點質疑:第一,阿多諾的《否定辯證法》并不能標志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終結。其原因在于《否定辯證法》并不代表對同一性和總體性本身的反對,相反卻是啟蒙的繼續(xù)和徹底化,而且《否定辯證法》之后西方馬克思主義仍是當代西方學術界一支重要的力量。第二,“后現(xiàn)代馬克思主義”依然是馬克思主義?!昂篑R克思主義”反映的是理論主體的意識自覺,是今天西方馬克思主義多元化的重要分支,不能將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多元化簡單地視為它的解體。第三,并非所有的“后馬克思主義”都是非馬克思主義意義上的“后馬克思主義”,以拉克勞和墨菲為代表的“后現(xiàn)代主義的馬克思主義”就屬于西方馬克思主義傳統(tǒng)。第四,西方馬克思主義思潮沒有統(tǒng)一的本質和共同特征,只具有一些“家族相似”的特征,這些特征的依然存在也表明作為一種思潮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并未終結。[41]對于“未終結論”的質疑,張一兵也給予了回應:一是在區(qū)分“西方馬克思學”、“新馬克思主義”和“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基礎上進行了概念厘定;二是厘清“終結”的含義,指出“終結”的本質內涵并不是“未終結論”所理解的經驗層次的觀察,而是“理論邏輯的扭轉”;三是回答了排除“后馬克思主義”的根據,其原因在于無論在時段性還是質性的指認上,其能指都是完全漂浮的。[42]
注釋:
①詳細內容請參閱:[1]張翼星.20年來的“西方馬克思主義”研究[J].哲學動態(tài),1999,(8).[2]梁樹發(fā),黃剛.改革開放30年來我國學者關于馬克思主義認識的發(fā)展——從“西方馬克思主義”與馬克思主義關系的認識談起[J].學術研究,2009,(4).[3]孫樂強.30年來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的歷史回顧[J].理論視野,2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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