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了馬啟代的詩集《黑如白晝》,他詩中表現(xiàn)出來的悲憫、孤獨、無奈,甚至苦中得樂的情緒讓我的心情隨著他的詩一直在下沉。我個人認為,僅從可以調動讀者情緒這一點上來說,至少馬啟代這本詩集《黑如白晝》已經算成功了。這些年來,中國詩歌已全面步入了個性化創(chuàng)作之路,這也是中國詩歌質量能夠整體上升的關鍵,但個性化詩歌如何吸引讀者,如何在讀者中產生共鳴,這更是每個詩人思考的問題。當然,詩不是宗教,而是陽春白雪,不可能讓所有的人共鳴。我個人認為,有十分之一的人喜歡的詩,這首詩就是一首成功的詩。
詩集《黑如白晝》收入了馬啟代的139首短詩,詩的題材大都是獄中的反思和對窗外的渴望和想象。從文本上來看,我更愿意把馬啟代這本《黑如白晝》看作是他的隨筆式的詩集。詩集中詳細記錄了他在孤獨的煉獄中,對生命尊嚴的堅守,對真理自由的渴望,對愛和信念的執(zhí)著,讓我們看到了詩人在孤獨無助的處境下,有悲憫、孤獨、無奈,也看到了詩人頑強、堅韌、包容的品質。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精神詩志。
在風格上,馬啟代的這本詩集中的詩有憂傷感的哲理詩,也有苦中得樂式的思念之詩,總體上來說,他的詩意境開闊,有著深度的思想內涵。譬如他的《蚯蚓,是地下詩人》一詩:
——蚯蚓,是地下詩人。最懂黑,所以不說話/唱歌,但像元曲或宋詞//它讓土地穿越身體,如詩人讓黑暗穿越靈魂//……所謂精耕細作就是從泥土里打磨詞語/它不以柔克剛,只以小搏大//為了躲開人類的挖掘,那些血腥十足的鐵爪/它必須把自己向深邃里寫
這是一首反映他心境的詩。詩中他自比蚯蚓,利用蚯蚓這一形象,宣示了他的人生態(tài)度和對寫作的要求。詩中沒有復雜的詞句和結構,從蚯蚓的“最懂黑” 和“它讓土地穿越身體”, 轉換成他自己的“為了躲開人類的挖掘,那些血腥十足的鐵爪” 到“必須把自己向深邃里寫” 的堅韌的信念。該詩用蚯蚓這個意象巧妙地轉化為“我”,強化了意象在詩中的作用, 也深化了詩的內涵。
在馬啟代的這本詩集中,我們可以讀出一種赤裸裸的孤獨,他詩中的立意和語言都全方位地展示了“冷”的色調。譬如他的《 露珠咬緊了石頭,一滴水要向石頭的內心走》:
——晨霧擦了又擦,整個世界還是臟兮兮的/露珠咬緊了石頭/一滴水要向石頭的內心走//這滴被遺失的水珠,像淚掛在眼眶/噙著一大滴疼/在傷口邊緣滾來滾去//石頭緘默,用經年的紋路與露珠交流/我順手抹掉霧氣/滿掌心都是濕漉漉的痛
這首詩,將易碎的露珠和堅硬的石頭進行相互襯托,用代表干凈純潔的露珠和代表堅強堅固的石頭來表達作者要對臟兮兮的世界改造的勇氣,這是一個典型的隱喻意象,在詩中有了全新的表達。黑格爾在談到隱喻時說:“盡量在貌似不倫不類的事物中找出相關聯(lián)的特征?!笔堑?,用“露珠咬緊了石頭”來表達作者的一種心境,在這詩中顯得如此奇妙又貼切。第二段詩和結尾卻呈現(xiàn)了作者“一滴水要向石頭的內心走”的過程,這個過程又向我們展示了“淚珠”在“傷口邊緣滾來滾去”和“滿掌心都是濕漉漉的痛”的過程。我個人認為,一首優(yōu)秀之作,一定會帶給讀者多層次多結局的理解。這首《露珠咬緊了石頭,一滴水要向石頭的內心走》就是如此。整首詩九行,詩中表露出來的信息卻是無限的,我相信每一個讀者都會有不同的感受。
善用意象是馬啟代詩歌的特色之一,譬如他詩中的“蟬鳴”“鋼筋”“鐵絲”“牙齒”“骨頭”等意象,有著形象又有深刻的內涵。他的《我摸一摸黑夜的被子,被子里星星冰涼的眼睛》:“——已經沒有蟬鳴了,噤若寒蟬那是有蟬,/現(xiàn)在/葉子與蟬鳴都不見了,//我還是要發(fā)出自己的聲音,我想到了寧鳴而死”。他的《我無法抽掉詩句中那么多鋼筋和鐵絲》:“——我無法抽掉詩句中那么多鋼筋和鐵絲/它們已長在詞根里/冒充橫,豎,或者今生今世的骨頭”;他的《我聽到了銹的牙齒》:“我聽到了銹的牙齒,咬噬鐵絲的聲音/一天一天,堅韌的挺進,直指鐵的心臟……骨頭里的骨頭在流失,如一條大河/運走了河沙,一天天坍塌下去”,等等,這些詩中的意象通過他內心的旁白,有著豐厚的內涵。
在這個喧囂浮躁的時代,許多詩歌都有著浮躁的痕跡。而馬啟代的詩歌的另一個特點是冷靜中有著傲骨的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在他的詩中無論是立意還是語言,都有著明顯的表達。如他的《被時光淘洗了的身子》:被時光淘洗了的身子,隨岸/彎了,又彎……/漏下一河床的命運,眨著眼睛//骨頭,越洗,越凈/上面長滿了經文。筆畫的烽煙里/活的傷疤,發(fā)著光亮//家,披散著風,蹲成霧/一河道的疼痛,魚貫般游去/于海的利齒前,吐盡半生的沙子
該詩的第一句就用時光“淘洗”身子這一通感來直奔主題,第二段是順著這個通感,形象地描述了“骨頭” 被洗凈,“活的傷疤,發(fā)著光亮”的場景。從精神價值的角度來看,這種描述是多層次的,也體現(xiàn)了作者獨有的不直接陳述的表達方式。該詩在最后一段同樣用有敘有論的方法表達了作者對“被時光淘洗了的身子”的定義。詩歌寫得冷靜而且干凈,沒有浮躁的立意和修辭,表現(xiàn)的方法也新穎自然。像這種內省的詩,他在《黑可以被一粒白咯痛》《稱稱春天的體重》《天空,我將把這些皺紋還給你》《河水緩緩地流著》《對你的愛,已成為我永遠的鄉(xiāng)愁》《我拍了拍額頭,把天空拍打得直掉金子》等詩中都有很好的表達。
從總體上來看,馬啟代的詩有著典型的憂患主義情懷,他對事物的多層次的觀照,也顯露了他詩歌內涵的深度和寬度。在語言上,正確使用意象,形象表達立意,使他的詩耐讀,而且可以經得起時間的考驗。
作者:李潯,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詩書畫評論家,現(xiàn)供職于湖州廣播電臺。
編輯:趙紅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