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鐵凝以她獨特的視角來寫女性題材,通過對女性生活世界的描述,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中國女性群體的生存方式、生存狀態(tài)和生命過程,表現(xiàn)了20世紀中國女性生命的掙扎與靈魂所處的困境,以及在這些處境之下女性的不同救贖之路。
關(guān)鍵詞:《玫瑰門》 女性 生存困境 自我救贖
鐵凝《玫瑰門》的出現(xiàn)可以說是一個轉(zhuǎn)折點,之前的女性文學作品都不外乎是經(jīng)驗的層面,缺乏文化上的自覺,而到了20世紀80年代后期,鐵凝《玫瑰門》預示著當代女性寫作的新視角,在它之后我國越來越多的作家從復雜的人性及女性自身的角度,來探尋女性的自我認識與自我價值,至此當代女性文學才開始對女性文化進行反思。
“玫瑰門”既是“生命之門”,又是“女性之門”。鐵凝通過塑造一群個性特異的女性,從不同側(cè)面向人們描繪了一幅女性生存的圖景,面對宿命中的“玫瑰門”,這些女性開始了她們在困境中掙扎而又自我救贖的生命之旅,她們在掙扎中被消耗,有無知有無奈更有尋求。
一、生命的掙扎
西蒙·波娃于1949年出版的著作《第二性》中提出:“一個女人之為女人,與其說是‘天生的,不如說是‘形成的。沒有任何生理上、心理上和經(jīng)濟上的定命,能決斷女人在社會中的地位,而是人類文化整體,產(chǎn)生出這居間于男性和無性中的所謂‘女性?!眥1}在歷史的洪流中,男權(quán)文化一直占據(jù)著統(tǒng)治地位,他們?yōu)榱司S護自己絕對的統(tǒng)治,造就了一個以男權(quán)為中心的性別秩序,不僅將男性審美理想寄托在女性身上,同時,還把女性當作男性的附屬品。
在《玫瑰門》中出現(xiàn)的多位女性不乏就有這種男權(quán)文化的受害者,首當其沖可以說是司猗紋的母親,在長時間男權(quán)文化氛圍的“熏陶”下,她逐漸把那些封建的男權(quán)文化內(nèi)化成為女性的自覺追求與自我束縛,在知道司猗紋和華致遠之間發(fā)生的一切時,司太太像受到了驚嚇,從此一病不起。在這樣一個深受傳統(tǒng)思想的女性身上,沒有女性的自覺自省,只有“以夫為天”的信仰,她不僅自己走上絕路,在缺乏女性自覺的情況下,也導致了其女兒司猗紋的不幸。為丈夫選二房,表面上她做到了容忍和大度,還在為顧全丈夫而沾沾自喜,但是從人的本性來說,丈夫是私有的,是不可分享的,而司太太卻深受男權(quán)思想的毒性,忽略了自己內(nèi)心的掙扎。
而在包辦婚姻中的司猗紋,從一個受過西方思想教育的大家閨秀變成一個扭曲的惡女人,這中間的生命歷程不是一蹴而成的。少年喪母、中年喪夫、老年喪子,這是她一生的不幸,但更不幸的是所嫁的丈夫從來沒把她當作妻子,僅僅因為司猗紋嫁給他時不是處女,從此他高高凌駕于司猗紋之上,棄家外出尋歡,沒有承擔一個男人對家的責任,這難免又讓人對司猗紋生出幾分同情。不管她如何恪盡婦職與母職,供老育小,在家庭的經(jīng)濟困境中施展才能,她得到的不過是丈夫的厭惡凌辱和公公的惡毒蔑視。為了獲得做妻子應(yīng)有的權(quán)利和境遇,她真誠地懺悔自己在初戀中的一時迷茫,忍受著新婚之夜丈夫的肆意侮辱和此后的不聞不問,千里迢迢滿心希望帶著兒女去和尋花問柳的丈夫團聚,但得到的還是無盡的羞辱、冷漠和仇視。她也爭取過離婚、再婚,得到的卻是稍縱即逝的幸福和額上永遠的疤痕。在面對這些人生的非難時,她身上所體現(xiàn)的膽識、魄力、堅毅,無一不顯示了女性生命的掙扎,在命運面前的無奈與備受嘲弄。
二、靈魂的困境
鐵凝曾這樣概括《玫瑰門》:“書中的主角都是女人,老女人或者小女人。因此,讀者似乎有理由認定‘玫瑰門是女性之門,而書中的女人與女人、女人與男人之間一場接一場或隱匿或赤裸的較量即可稱之為‘玫瑰戰(zhàn)爭了?!眥2}作者通過《玫瑰門》的書寫,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特定時空下的女性生活世界。這個特定的時間背景就是20世紀中國的“文革”,而特定的空間背景是北京的響勺胡同。北京胡同何其多,作者只是選擇了其中的一個來表明這個特定時代的女性,在某種意蘊下,我們可以猜測這是一種女性生存及靈魂陷入困境的普遍性。
“文革”是文本中的一個特定的帶有創(chuàng)傷性的時代,生活在“文革”中的人們也就打上了這個時代的烙印,而女性在普遍的創(chuàng)傷之外還因為女性這個性別遭受了更多的不幸。在這一點上最具有代表性的例子是姑爸。姑爸因為下巴奇大被新郎在新婚之夜離棄,于是她一反從前溫順的模樣,從此“分頭、扣胸、煙斗、四方步”成為了她的“招牌”特性,她用外表的變化否認了自己的性別,此后掏耳朵和養(yǎng)公貓成為了她全部的生活寄托。雖然她強迫給羅大媽掏耳朵顯示了自己的威風,卻也為羅大媽的報復留下了隱患,而她所養(yǎng)的公貓——大黃偷了羅大媽的一塊肉,更為羅大媽的報復找到了借口,也由此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在“文革”風暴到來之際,司猗紋審時度勢,主動給紅衛(wèi)兵寫信交代,自己抄自己的家,大張旗鼓地騰出房屋,交出家具、首飾,讀報紙、演樣板戲、上街巡夜,為了自己的生存,她甚至無所顧忌地傷害自己身邊的親人,這樣的生存方式讓她逃過一劫又一劫,躲過了一波又一波的災(zāi)難。但同時她的靈魂早已陷入了孤獨的境地,在適應(yīng)現(xiàn)實與抗爭現(xiàn)實中,她的人格也處于分裂狀態(tài):“如果她的靈魂正厭棄著什么,她就越加迫使自己的行為去愛什么。”鐵凝曾說:“她無時不在用她獨有的方式對她的生存環(huán)境進行著貌似恭順的騷擾和褻瀆,而她每一個踐踏環(huán)境的勝利本身又是對自己靈魂的踐踏?!憋@然,司猗紋的悲劇在于她過于看重個體生命的欲望追求,而這不符合那個特定時代的要求,她的靈魂也就陷入了連夾縫都沒有的困境中。
三、女性的自我救贖
玫瑰門,可以理解為銜接女人天性與社會之間的一道大門,門內(nèi)是女性個體生命的欲望訴求,門外是社會利益強加給女性生命的枷鎖。為了追求生命與靈魂的自由,每一個女性就要做到自我救贖,而她們首先就必須跨越這一道門檻。在小說中,作者著重塑造了莊家三代中的四個女性形象,可以說這四個形象分別代表了女性自我救贖的方式。而她們是否成功地跨越了玫瑰門,每個讀者有著不同的感受。
司猗紋為了走出這扇門,她不斷地呵護著自己的女性性征,尋找一切機會,在艱難的困境里掙扎著,跟隨著主流社會,期待著靈魂能夠干凈地從玫瑰門里穿越出來,從而讓生命的欲望訴求與靈魂重合到一起。
姑爸卻永遠關(guān)閉了玫瑰門,她不承認自己的女性特征,甚至把名字改掉,以一個男人的式樣活著,她把生命的欲望訴求封鎖在大門之內(nèi),這種以消滅性特征的方式來完成女性個體生命的欲望訴求是難以穿越玫瑰門的,門外的社會難以接觸到她的靈魂,所以注定了她的悲劇。
而竹西采取的卻是與姑爸截然相反的方式,她敞開玫瑰門,大膽追求生活,她無時無刻不在反抗著自己所處的文化傳統(tǒng)和社會秩序,她的反抗是讓人振奮的,但同時她的反抗又是消極的:她只是根據(jù)自己的本能走著自己的路,并沒有真正地意識到她要的是什么。她通過這種放縱性特征的自然功能完成女性個體生命的欲望訴求,救贖了自己的生命,卻使靈魂夾在門縫之中。
蘇眉在狂亂的“文革”和變態(tài)的外婆的雙重陰影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慢慢長大,所幸的是在暗淡的童年歲月中,舅媽竹西以她那旺盛的生命力和真誠坦然的生活態(tài)度感染著蘇眉,使她能夠在那個扭曲的時代環(huán)境中,以正確的態(tài)度開始生命意識的萌動和跳躍?!懊倒彘T”作為生命意識的覺醒突發(fā)之門的象征寓意正是在這里。正是靠著生命意識的覺醒,蘇眉開始逐步走向女性自我救贖的道路。
張韌曾在一篇文章中說:“玫瑰門終于伴隨著新生嬰兒的第一次哭聲而綻開了女性青春與生命的花朵。小說收束于當收之時,恰到好處:老的已經(jīng)走了,年輕的在開花結(jié)果,新的在誕生,這一切恰恰是‘玫瑰門的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和創(chuàng)造力?!眥3}在文本中,通過成年后的蘇眉與年幼的蘇眉的靈魂對話,達到對真實、謊言和生命的拷問,這里拷問的對象不是個體的女性,而是集體的女性,自審式的追問體現(xiàn)了在建構(gòu)女性經(jīng)驗中女性自我救贖的掙扎和艱難。
女性既是個體的,又是社會的,她們雖然擁有著自己獨特的個性,卻抵擋不了社會一切的誘惑,抵抗不了無聲的壓迫,不論是升起的還是沉落的,不管是有幸還是不幸,每一個女性的解放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時代賦予女性的使命要求女性在自我認識逐步成熟的同時,也要接納整個世界,不能為了自我欲求的滿足放棄了門外的整個世界。女性要將自己放在人類的高度上,主動承擔起世界的責任,在表現(xiàn)自我的同時,才能不斷地超越自我。
{1} 西蒙·波娃:《第二性——女人》,湖南文藝出版社1986年版,第23頁。
{2} 鐵凝:《鐵凝文集·寫在卷首》(之五),江蘇文藝出版社1996年版,第1頁。
{3} 張韌:《為蘇眉一辯》,《文論報》1989年第4期。
作者:劉玲,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編輯:趙紅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