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明末楊爾曾編撰的《韓湘子全傳》,是一部集韓湘故事大成的小說。小說在對歷史材料的取舍中塑造了韓湘形象,并使之定型。從表現(xiàn)形態(tài)上看,小說的道情淵源使韓湘形象呈現(xiàn)出帶有民間文化旨趣的世俗傾向。韓湘形象的系統(tǒng)化,也為我國古代小說人物形象序列的豐富做出了貢獻(xiàn)。
關(guān)鍵詞:《韓湘子全傳》 韓湘 人物形象
明末楊爾曾編撰的《韓湘子全傳》,是一部集韓湘故事大成的小說。全書三十回,以韓湘子為中心,講述其修道成仙,繼而度脫韓愈及其家人的故事。小說將一系列轉(zhuǎn)世、度化、升仙的故事精心結(jié)撰在一起,充溢著濃厚的宗教氛圍,因此亦被視為道教小說,以張揚道教理念為主旨。①以此為背景,小說塑造了一個完整而豐滿的韓湘形象。
一、韓湘形象歷史發(fā)展與小說的定型
小說卷首有煙霞外史敘,說道:“仿模外史,引用方言,編輯成書,揚榷故實。閱歷疏窗,三載搜羅傳往跡;標(biāo)分殘秩,如干目次布新編?!笨梢娫撔≌f是作者在歷代韓湘故事流變基礎(chǔ)上進行的新編。這在小說中體現(xiàn)為對韓湘身份的衍變、異術(shù)的增飾等方面的定型。
(一)身份的衍變與定型
小說中,韓湘以韓愈侄兒的身份出現(xiàn)。如小說中敘述韓湘出生的情景:
那鄭氏夢見太陽東出,寶鏡高懸,一只仙鶴口銜著一顆仙桃,飛將下來,墮在她懷里。旁邊閃出一個青巾布袍的道人,肩上負(fù)著一口寶劍,口中高叫道:“韓會妻鄭氏聽者,吾乃兩口先生,奉玉帝敕旨,送這仙桃與汝為子?!?/p>
考之史書可知,史上確有韓湘其人。《新唐書·宰相世系表》記載,韓湘,字北渚,其父韓老成,乃韓愈二兄韓介之子。故從輩分上看,韓湘是韓愈的侄孫而非侄子。韓愈因諫迎佛骨被貶潮州,作有《左遷至藍(lán)關(guān)示侄孫湘》《宿曾江口示侄孫湘二首》詩,也說明了這一點。但是在小說中,湘子是韓愈兄長韓會的兒子,即為韓愈之侄。
韓湘身份變化的原因,有如下兩點:第一,從文獻(xiàn)記載的流變來看,韓湘的輩分是接替韓愈不知姓名的“疏從子侄”和外甥而來。誠如學(xué)界對韓湘仙事演變軌跡的梳理,在唐代段成式的《酉陽雜俎》和五代杜光庭的《仙傳拾遺》之中,就有了韓湘故事的萌芽。②但是《酉陽雜俎》僅記載為韓愈的“疏從子侄”,即遠(yuǎn)房侄子;而《太平廣記》引杜光庭《仙傳拾遺》則記錄的是韓愈外甥的異術(shù),也是“忘其姓名”。從輩分上看,他們都是韓愈的子輩而非隔代。所以當(dāng)人們以實有的韓湘來接替二者時,扭轉(zhuǎn)其與韓愈實際的代際關(guān)系也就成了自然之舉。宋人劉斧《青瑣高議》前集卷九“韓湘子”條云:“韓湘,字清夫,唐韓文公之侄也,幼養(yǎng)于文公門下。”③可見這一轉(zhuǎn)變遠(yuǎn)在宋代就已定型。
第二,韓湘身份發(fā)生變更,還應(yīng)與二者年齡差距以及交往密切相關(guān)?!缎绿茣酚涊d韓愈三歲而孤,賴兄嫂韓會夫婦撫養(yǎng)長大。④韓會無子嗣,故韓介之子老成過繼給韓會為嗣。韓愈《祭十二郎文》即指韓老成,其中有“吾少孤及長,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汝之子始十歲,吾之子始五歲”之語,可知韓愈與韓老成雖為叔侄關(guān)系,但年紀(jì)實際不相上下。在韓老成去世之后,韓愈又將年僅十歲的韓湘撫養(yǎng)成人。這樣就很容易令人產(chǎn)生韓湘即韓愈子侄的錯覺。而韓愈與韓湘的交游,也容易使這種錯覺變得深刻。賈島有《寄韓湘》詩云:“過嶺行多少,潮州瘴滿川?;ㄩ_南去后,水凍北歸前。望鷺吟登閣,聽猿淚滴船。相思堪面話,不著尺書傳?!笨梢婍n湘曾隨韓愈一道前往潮州,且韓愈此行亦贈詩給韓湘,其中“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lán)關(guān)馬不前”一聯(lián),也頻頻出現(xiàn)在后世的韓湘故事中,成為重要關(guān)目。
此外,小說還鋪敘了韓湘子苦修得道的情節(jié)。湘子在經(jīng)歷鐘、呂二仙的幾番試探之后,終于得道:
兩師道:“湘子歷試不回,大丹成矣?!北汩_爐視鼎,只見蟾朗星輝,簾幃晃耀,珠成黍米,燦爛金花……當(dāng)下兩師捧置丹臺之上,方寸盤中,令湘子遙空禮謝,然后吸入鼻中,升泥丸頂上。他那一股真氣自下元氣海中涌將起來,像風(fēng)浪一般,與此丹翕然相合,方顯得凡胎俗骨,一朝改換更移,濁氣陳根,今日消磨變化。
據(jù)《新唐書·宰相世系表》記,韓湘官至大理丞。傅璇琮先生道:“韓湘及第后,授校書郎,友人送其赴幕時,均稱校書,可證?!稀①Z島、馬戴、朱慶馀、無可諸人之送別詩,均押上平聲十一真韻,可知諸詩乃為眾人送韓湘赴幕時同作?!雹菀嫌小洞痦n湘》詩,亦有“子在名場中,屢戰(zhàn)還屢北”“三十登高科,前途浩難測”之語。可見與古代普通士子一樣,韓湘也是一名汲汲于功名之士。但在小說中,韓湘子是一個拋家棄產(chǎn)、一心修道的形象,與歷史形象形成了巨大反差。
韓湘身份在小說中的定型,有力地突出了主題。首先,在小說中,湘子一心求道,將道教宣揚的棄家修行的理念形象化了。湘子是韓家唯一骨血,但出生后不會說話,令韓會夫婦日夜憂愁,先后染病而亡。韓愈將湘子視為己出,不僅為他安排婚事,更為他延請先生教學(xué),期望他能改換門閭,光顯父母。但是湘子一心學(xué)道,不肯求功名,最終越墻棄家而去。
其次,小說將叔侄二人描寫得情同父子,使小說的宗教理念更突出。第十七回中,退之與竇氏聽聞湘子回家,“真?zhèn)€是喜從天降,三腳兩步跑將出來,扯住他衣服,不住的汪汪落淚,道:‘我兒,你一向在哪里?拋得我夫妻兩個舉眼無人,好不凄楚。你身上怎的這般襤褸?叫我看了越發(fā)心酸?!边@種形同父子的關(guān)系在小說中得到了非常自然的表現(xiàn),也為湘子數(shù)次度化韓愈等人不成埋下伏筆:一方面是韓愈夫婦對湘子發(fā)乎常情的疼愛與期冀,一方面是湘子要度其叔父等人得道成仙的苦心。人物之間的沖突即在這個難以調(diào)和的矛盾中展開,道教“割恩斷愛”、棄家修行的理念也得以宣揚。
(二)異術(shù)的增飾與定型
湘子為使韓愈開悟,在他面前頻繁展示仙家法術(shù)。小說第十七回敘述韓湘子頃刻開花的本事。韓湘子在韓愈壽辰,宴請百官之際前來點化,惹得退之不快:
退之叫湘子道:“你一發(fā)把那頃刻花開出來與列位大人看,才見你真實本事。”……湘子便指著階前石砌上,口中念道:“一朵鮮花頃刻開,不須泥土自培栽。神仙自有玄微妙,卻向蓬萊布種來?!蹦盥暡帕T,只見石砌上長出幾枝綠葉,中間透出一干心,心上黃叢叢、鮮滴滴開著一朵金蓮花。眾官都喝彩道:“果然是頃刻花?!?/p>
八仙故事中,每位神仙都有各自核心的故事因子。韓湘故事的核心,主要集中在頃刻開花和度脫韓愈兩件事上。如馬致遠(yuǎn)《呂洞賓三醉岳陽樓》中,呂洞賓向郭云提及自己的道伴唱:“【黃鐘尾】我著你看藍(lán)采和舞春風(fēng)六扇云陽板,我著你看韓湘子開冬雪雙莖錦牡丹。疾回頭,莫怠慢?!惫茸泳础秴味促e三度城南柳》中,呂洞賓度得柳樹精后,引另外七仙上場道:“這七人是漢鐘離、鐵拐李、張果老、藍(lán)采和、徐神翁、韓湘子、曹國舅?!渤场舅勺印俊@個是種牡丹的名姓香?!?/p>
韓湘故事萌芽之始,就和開花有著密切關(guān)系。但值得注意的是,《酉陽雜俎》所記錄的是培養(yǎng)牡丹的方法:“(韓愈疏從子侄)乃豎箔曲尺遮牡丹叢,不令人窺,掘窠四面,深及其根,寬容人座。唯赍紫礦輕粉朱紅,旦暮治其根,凡七日,乃填坑?!奔赐ㄟ^在花根部培植不同顏色的礦粉,最終使牡丹花開出“白紅歷綠”的花朵。《仙傳拾遺》也與之類似:“自■其根下置藥,而后栽培之,俟春為驗?!?/p>
這些后世附于韓湘的染花本領(lǐng)還停留在技藝層面,也在常情之內(nèi)。而這一故事一經(jīng)流傳開來,就具有了母題性質(zhì)。宋元以來,除了劉斧的《青瑣高議》有韓湘頃刻開花的詳細(xì)鋪敘之外,詩文中也多有所涉及,宋代如蘇軾《和述古冬日牡丹》詩:“使君欲見藍(lán)關(guān)詠,更倩韓郎為染根?!崩钫瘛对儋x(臘梅)》詩:“裁時巧借韓湘手,到處濃薰荀令香?!痹藦堭B(yǎng)浩《雪后過張秋泉盆花盛開索詩為賦》:“潛移造化韓湘子,■蹈塵埃蔡少霞?!狈交亍对兕}通政院王榮之八月杏花》也道:“種傳董奉術(shù)韓湘,頃刻能開錦繡香。”這些詩都是在描寫所見之花時產(chǎn)生的聯(lián)想:若非韓湘的造化,豈能開得如此富有生機?
韓湘頃刻開花故事中頻頻出現(xiàn)“雪擁藍(lán)關(guān)”詩句,這成為韓湘度脫韓愈故事的生發(fā)點。
“雪擁藍(lán)關(guān)”一事見于《酉陽雜俎》時,還僅僅只是為了表現(xiàn)韓愈“疏從子侄”的異術(shù),即能在花朵上顯示韓愈“云橫秦嶺”一聯(lián)詩句。而這在《仙傳拾遺》和《青瑣高議》中,卻有了讖語的性質(zhì)。不同在于前者是在事后應(yīng)驗;后者則是先出此讖,及至韓愈藍(lán)關(guān)遇阻,方才明了。
《青瑣高議》中,韓湘形象又有了進一步的增飾。它不僅刻畫了韓湘頃刻開花的本領(lǐng),更有叔侄二人關(guān)于“道”的討論。如韓湘以詩言志道:
青山云水窟,此地是吾家。后夜流瓊液,凌晨咀絳霞。琴彈碧玉調(diào),爐煉白朱砂。寶鼎存金虎,元田養(yǎng)白鴉。一瓢藏世界,三尺斬妖邪。解造逡巡酒,能開頃刻花。有人能學(xué)我,同去看仙葩。
頗有向韓愈傳“道”的傾向,宗教意味漸濃。
據(jù)吳光正先生的考察,在“以韓湘子神仙形象或韓愈雪擁藍(lán)關(guān)事跡作為典故或吟詠對象”的詩文創(chuàng)作中,“雪擁藍(lán)關(guān)的度脫場面沒有進入這些文人的視野”,⑥而是與道情有著直接的淵源。武藝民先生指出,道情的發(fā)展經(jīng)過了“一經(jīng)二韻三道情”的過程。唐朝末年道情發(fā)展至“新經(jīng)韻”階段,道士們“把宗教內(nèi)外流傳的所謂某些人得道升天的經(jīng)歷施以藝術(shù)的加工,編撰為故事”,其中即有“湘子歸山”一類的故事。⑦《韓仙傳》是“新經(jīng)韻”的代表曲目,盛傳于終南山/藍(lán)關(guān)一帶的居士林,是道情曲目的鼻祖。⑧
又,南宋道士白玉蟾有《詠韓湘》一詩:“汝叔做盡死模樣,雪里出來無意況。賴有當(dāng)年花一籃,至今推與閑和尚?!雹嵩娨皂n愈不知醒悟來反襯韓湘對他的幫助?!白霰M死模樣”一語,可知湘子度脫叔父的情節(jié),主要在道教語境中流傳下來,并且滲入到雜劇、小說中。如《陳季卿誤上竹葉舟》描繪八仙上場道:
〔沖末扮東華帝君執(zhí)符節(jié)引張果、漢鐘離、李鐵拐、徐神翁、藍(lán)采和、韓湘子、何仙姑上〕……〔正末指韓科唱〕這一個籃關(guān)前將文公度脫。〔陳季卿云〕是韓湘子大仙。〔做拜科〕
韓湘子既位列八仙,度脫凡人似乎已是其本職工作。趙景深先生據(jù)《雍熙樂府》輯錄的兩支曲子,認(rèn)定為陸進之的《升仙會》劇,題名為“陳半街得悟到蓬萊,韓湘子引度升仙會”。⑩可見韓湘子度脫的并非只有韓愈一人,這也就意味著,以韓湘為主人公的故事在流傳中,傳唱者常常通過韓湘的口吻來述說宗教道理,以達(dá)到傳播教義、度化他人的目的。小說正是在這個角度使湘子形象得以定型。他在對韓愈多番度化中,盡顯神通,既大大增加了可讀性,也使讀者在潛移默化中接受了道教的理念。
二、道情傳統(tǒng)與韓湘形象的小說呈現(xiàn)
盡管作者搜羅往跡以成新編,但從表現(xiàn)形態(tài)上來看,《韓湘子全傳》有著鮮明的說唱道情傳統(tǒng),對道情有直接繼承。如小說第三回韓愈安排鐘、呂二師教授湘子學(xué)業(yè),結(jié)果二人只是帶著湘子垂簾靜坐,如此三日方才開口:
第三日,只見鐘師吹起鐵笛,呂師唱起道情,道:“嘆水火兩無情,欲火煎熬損自身。還需著意多勤慎。陰陽自生,筑基煉神,降龍伏虎休狂奔。養(yǎng)其身,調(diào)神吸氣,內(nèi)外兩無侵,內(nèi)外兩無侵?!?/p>
鐘、呂二仙通過唱道情的方式,告訴湘子成仙的首要條件是排除雜念、靜心修煉,如此方能內(nèi)外無侵。小說所謂“引用方言”,道情即是其一,通過高密度地安排此類唱詞,使人物的宗教觀念得到直觀顯現(xiàn),從而也影響了小說對韓湘形象的塑造。
首先,成仙之后的韓湘游歷凡間,呈現(xiàn)出的就是當(dāng)時游走于民間的道人形象。
小說第十回描寫湘子下山,道:“頭挽陰陽二髻,身上穿的……粗布道袍。把些塵土搽在臉上,變作一個面皮黃瘦、骨骼伶仃、瘋魔道人的模樣,手拿著漁鼓、簡板,一路上唱著道情?!彼宦房诔狼椋呛谴笮?,引得街坊上老少男女都攏過來聽他唱,并且施舍了許多齋糧與他。
韓湘子此番形象,就是對當(dāng)時民間道人形象的反映。標(biāo)志其身份的,則是湘子手中的漁鼓、簡板。第二十一回中,韓愈藍(lán)關(guān)遇阻,兩個仆從也被猛虎叼走,自己上吊,自刎又不成,不由得呼天搶地:
退之叫:“天那!我韓愈到了這個田地,求生不得生,要死不得死,留我韓愈一個也是徒然的了?!苯新曃唇^,只聞得遠(yuǎn)遠(yuǎn)地漁鼓敲響,退之道:“好了,好了!我侄兒湘子來救我了?!?/p>
韓愈在陷入絕境時,聞得漁鼓聲,便知是湘子前來搭救了。可見小說中的韓湘如同現(xiàn)實生活中說唱道人的形象,承擔(dān)著警醒世人、闡釋教義的職能。
其次,小說既以韓湘為中心鋪敘故事,故而在描繪中,他是一個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藝術(shù)形象。
在前往終南山拜師途中,韓湘曾以三昧真火將攔路鬼判沖得無影無形。成仙之后,其法力更在眾仙之上。小說第九回中,各路神仙赴玉帝的蟠桃盛會,但是來遲,被玉帝鎖在了天門之外。
湘子道:“眾師請過一邊,待弟子用手指開天門,同眾師進去?!辩妿煹溃骸叭暧羞@般手段么?”湘子乃禹步上前,將先天真氣一口吹去,吹落了天門金鎖。眾仙齊登金殿。
在眾仙之中突出了韓湘的本事,也使讀者對韓湘這一形象生出幾分喜愛。在度化韓愈的過程中,小說更以奇幻之筆描寫了韓湘的神通。如小說賦予韓湘以變化之術(shù),以使其能適應(yīng)不同場合之需。第九回中,兩個牧童識得韓湘身上的瑞氣,商定要跟他去求仙訪道。韓湘一方面暗笑被牧童認(rèn)出是一件異事,一方面又變化身形,不斷捉弄二人,捉著張歪頭的空,改了仙容,由一名“頭上霞光萬道,瑞靄千重”的道人,變成一個半死半活的老兒。又在二人懊惱之際,變回先前模樣,并化作清風(fēng)隱形而去。
南壇祈雪之際,韓湘是一名年紀(jì)不上二三十歲的道童,頗為瘦弱,但法力卻遠(yuǎn)遠(yuǎn)超出那些“神充氣壯、道行高強”的道士。屢度韓愈不成,他搖身一變成為進獻(xiàn)佛骨的番僧,推動著韓愈遭貶的命運。在韓愈被貶途中,他又接連變幻為艄公、樵夫、田夫等形象點化韓愈,使其回心向道。這種千變?nèi)f化的形象,無疑增添了故事的趣味性,也使得各種場景充滿了戲劇性。
此外,小說中韓湘還能夠掌控許多超出常理的事情。如南壇祈雪,湘子夸口能令雪厚三尺三寸。張千不信,用尺子量時,“望高出插下去,分毫也不多;望低處插下去,巧巧的分毫也不少。都是三尺三寸”。連韓愈諫迎佛骨一事,也是韓湘一手“策劃”出來的:
憲宗好僧不好道,韓愈好道不好僧。臣與藍(lán)采和變化兩個番僧,把臣云陽板變作牟尼佛骨,同去朝中進上憲宗皇帝,待叔父韓愈表諫憲宗,那時憲宗龍顏大怒,將叔父貶黜潮州為刺史,臣在秦嶺路上教他馬死人亡,然后度他,方才得他轉(zhuǎn)頭。(第十八回)
同樣的神通還體現(xiàn)在韓湘度脫嬸母竇氏等人身上。韓湘見竇氏、蘆英眷戀榮華,不肯修行,便“著龍王興風(fēng)作浪,卷海揚波,把他那昌黎縣廳堂、房屋、田地、山蕩,俱行漂沒,不許存留一件,以動他懷土心腸。待他兩處俱空,進退無路,然后下手度他。其余民居、官舍、山田、地蕩,俱不得損壞分毫”,最終使得她們成了真道,正果朝元。
煙霞外史敘說道:“(韓湘故事)只以蒙師瞽叟,執(zhí)簡高歌,道扮狂謳,一唱三嘆,熙熙兼愚氓村嫗之心,洋洋乎入學(xué)究蒙童之耳。而章法龐雜舛錯,詩詞詰屈聱牙,以之當(dāng)榜客鼓■之歌,雖聽者忘疲,以之登卿鑒賞之壇,則觀者閉目。”“蒙師瞽叟,執(zhí)簡高歌,道扮狂謳,一唱三嘆”指的就是道情說唱的情景。它源自道教的俗講,與世俗文化有著密切關(guān)系。小說宣揚的長生不老,出入三界,以及服用金丹甚至仙人嘔吐之物即能獲得駕云升仙等仙家好處,可以說是當(dāng)時民間社會世俗企望的反映,是道教世俗化的表現(xiàn)。而這又是通過對韓湘子的鋪敘來完成的,拉近了世俗大眾與道家修行之間的距離。
三、韓湘形象的意義
煙霞外史將《韓湘子全傳》與明代“四大奇書”相提并論,謂“有《三國志》之森嚴(yán),《水滸傳》之奇變;無《西游記》之謔虐,《金瓶梅》之褻淫”。此論雖有過譽之嫌,但作為對長期流傳的韓湘故事的一次系統(tǒng)整理與創(chuàng)作,《韓湘子全傳》對韓湘形象的塑造,仍有其自身的意義。
首先,小說形成了一個完整而嚴(yán)密的敘事結(jié)構(gòu),將韓湘子的形象也敘述得完整而系統(tǒng)。
從歷史流變來看,韓湘故事經(jīng)歷了由簡單到豐富的增飾過程。如元雜劇有《韓湘子三度韓退之》《韓湘子三度韓文公》,明傳奇有《韓湘子九度文公升仙記》等作品,而小說不僅詳細(xì)描寫了韓湘子十二度韓愈的過程,還運用了大量篇幅鋪敘了湘子的前世今生、苦修得道以及度化嬸娘竇氏和妻子林蘆英等情節(jié),內(nèi)容涵量大大增加。韓湘子的形象也因此而豐滿了起來。
其次,小說對韓湘形象的整理、塑造,為八仙故事的系統(tǒng)化做出了貢獻(xiàn),也極大地豐富了明清神魔小說的人物形象序列。
小說在塑造人物形象的手法上,也深受《西游記》等書的影響,如韓湘子成仙前是一只白鶴,逍遙自在;成仙后神通廣大,出入三界,無所不能。這與《西游記》物性、神性、人性相結(jié)合的塑造方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在明清時期的神魔小說中,也有較重要的地位。
此外,明清時期出現(xiàn)了很多由民間故事演化而成的小說,主人公多為宗教人物,如《東游記》中的八仙、《玄帝出身志傳》中的玉帝、《南海觀音出身傳》中的妙善以及《評演濟公傳》中的濟公等等,都是以宗教故事為依托,《韓湘子全傳》亦屬此類。尤其是湘子以仙人眼光看待凡間俗禮,嬉笑怒罵,形象鮮明,與濟公形象儼然一類。小說對韓湘子的鋪敘,對于豐富此類文學(xué)形象意義重大。
① 方勝:《評道教小說〈韓湘子全傳〉》,《明清小說研究》1990年第2期。
② 相關(guān)研究如黨芳莉:《韓湘子仙事演變考》,《人文雜志》2000年第1期;江敏:《論韓湘仙事演變軌跡》,《東京文學(xué)》2009年第7期;陳尚君:《韓湘子成仙始末》,《古典文學(xué)知識》2012年第1期。
③ (宋)劉斧撰:《青瑣高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85頁。
④ “愈生三歲而孤,隨伯兄會貶官嶺表。會卒,嫂鄭鞠之。”(歐陽修、宋祁撰:《新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5255頁。)
⑤ 傅璇琮:《唐才子傳》(第三冊),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82頁。
⑥⑧ 吳光正:《八仙故事系統(tǒng)考論——內(nèi)丹道宗教神話的建構(gòu)及其流變》,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349頁,357頁。
⑦ 武藝民:《中國道情藝術(shù)概論》,山西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67頁。
⑨ 蓋建民:《白玉蟾詩集新編》,社會科學(xué)文獻(xiàn)出版社2013年版,第231頁。
⑩ 趙景深:《元人雜劇鉤沉》,上海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1956年版,第139頁。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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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吳光正.八仙故事系統(tǒng)考論——內(nèi)丹道宗教神話的建構(gòu)及其流變[M].北京:中華書局,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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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方勝.評道教小說《韓湘子全傳》[J].明清小說研究,1990(2).
[10] 黨芳莉.韓湘子仙事演變考[J].人文雜志,2000(1).
[11] 江敏.論韓湘仙事演變軌跡[J].東京文學(xué),2009(7).
[12] 陳尚君.韓湘子成仙始末[J].古典文學(xué)知識,2012(1).
作者:程誠,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中國古代文學(xué)專業(yè)2013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學(xué)。
編輯:杜碧媛 E?鄄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