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笑雷

現(xiàn)代文學史上，張愛玲是一個富有傳奇的女子。她給世人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文學影響，她的文章常常以舊時代傳統(tǒng)女性作為主體，利用她那婀娜多姿又尖銳鋒利的文筆，描繪出一個個瘋狂、畸形、掙扎的女性形象，來引導人們對舊時代女性表現(xiàn)出的獨立自強應該給予的尊重和認同?！栋肷墶肪褪且粋€很好的例子。

“他和曼楨認識，已經(jīng)是多年前的事了。算起來倒已經(jīng)有十四年了——真嚇人一跳！”這句話拉開了《半生緣》的序幕，十四年，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容顏性格，或許連同之前一些小動作壞脾氣都被磨滅得沒有棱角?！叭兆舆^得真快，尤其對于中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彈指間的事?？墒菍τ谀贻p人，三年五載就可以是一生一世?！本烤故菚r間改變了她們，還是她們自己改變了自己?！栋肷墶防锏闹饕越巧侨齻€，但是整個故事都是圍繞著顧曼楨開展起來，她們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從彼此身上也可以看到自己身上的影子。

一、顧曼楨

曼楨是一個驕傲的女人，她不管出現(xiàn)在哪里都有一種魄力，沈世鈞、張豫瑾，還有祝鴻才，沒有哪一個不被她所吸引。曼楨曾經(jīng)問過世鈞，他是什么時候起開始喜歡她的。他當然回答說：“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笨梢娛棱x對曼楨的第一印象極好，或許是因為身上的書香氣質，或許是因為身上穿著“藍布罩袍已經(jīng)洗得絨兜兜地泛了灰白，那顏色倒有一種溫雅的感覺”。曼楨也是一個非常愛自己姐姐的妹妹。世鈞曾經(jīng)說過曼楨“因為你像是從小做姐姐做慣了的，總是你照應人”世鈞都誤以為曼楨是家里最大的，其實是曼楨受了曼璐的影響。還有她第一次與世鈞提到曼璐的時候說過“舞女當然也有好的，可是照那樣子，可養(yǎng)活不了一大家子人呢！反正一走上這條路，總是一個下坡路，除非這人是特別有手段的——我姊妹呢又不是那種人，她其實是很忠厚的?！边@些都是對姐姐的理解與同情，同時也盡力維護姐姐的形象。盡管曼楨與世鈞相愛，可是姐姐仍然在自己心里占據(jù)很重要的位子甚至不能夠給別人詆毀她。同時，曼楨也是一個自強自立、自尊自愛的人，雖然曼璐嫁過去之后變得十分有錢了，她卻不愿意要姐夫的錢，寧愿自己多辛苦一些養(yǎng)活一家老小。不過她從來不埋怨什么，也不會為自己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而怨天尤人。包括世鈞向她求婚，她本來可以借助世鈞家里的財產(chǎn)來養(yǎng)活自己的家庭，不過她不愿意連累世鈞，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她的確是一個具有魄力的女人?！奥鼧E有些地方很奇怪，羞澀起來很羞澀，天真起來又很天真——而她并不是一個一味天真的人，也并不是一個怕羞的人。她這種矛盾的地方，實在是很費解?！逼鋵嵥褪且粋€普通的女人，只是恰好遇到了自己喜歡的人，而且她還很聰明，她知道如何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而顧曼楨生活的轉折點，居然是自己最親愛的姐姐一手策劃的，這也就導致了后面顧曼楨的變化，變成了一個被封建社會荼毒的女人，終于不得不向社會現(xiàn)實低頭。張豫瑾在曼楨飽受傷害之后曾見過她，回憶道“以前他總認為她是最有朝氣的，她的個性也有它的沉毅的一面，一門老幼都依賴著她生活，她好像還余勇可賈似的，保留著一種閑靜的風度。這次見面，她卻是那樣神情蕭索，而且有點恍恍惚惚的。僅僅是生活的壓迫決不會使她變得這樣厲害?！痹诼鼧E心里，唯一支撐她堅持下去的是世鈞的愛，在她知道世鈞已經(jīng)結婚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崩潰瓦解，心也變得支離破碎。所以，她最終還是向命運屈服。其實我覺得顧曼楨有點偏執(zhí)，她總認為自己逃脫了那個噩夢就可以變得像以前一樣，可是她從沒有想過那么多的變數(shù)以及那么多的可能。雖然她和張豫瑾口口聲聲說過自己絕對不會嫁給祝鴻才，但是最后她還是放下自己僅剩的尊嚴，與祝鴻才結了婚。她的借口是為了孩子以及姐姐的遺愿，我認為其實只是她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一個已經(jīng)有了孩子的人在舊社會里是不受人尊重的，即使曾經(jīng)愛過。我覺得她變成這樣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不夠相信世鈞，相信世鈞的愛可以沖破世俗的影響。其實顧曼楨就是一個舊社會女性對自由平等的向往追求以及希望打破封建社會里對女人的偏見的形象。她的一生是曲折的，雖然曾經(jīng)可以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但最后卻回不去了?！八吐鼧E從認識到分手，不過幾年的工夫，這幾年里面卻經(jīng)過這么許多事情，仿佛把生老病死一切的哀樂都經(jīng)歷到了?！敝辽?，曼楨曾經(jīng)幸福過，也曾經(jīng)為之努力過。

二、顧曼璐

曼璐是一朵有毒的花，她的存在，不管是對曼楨還是世鈞，都是一道不愿提起的傷疤。曼楨一直不愿意跟別人說起自己家中的事，大半都是因為曼璐。她并不是不愛曼璐，而是難以啟齒，不知道要怎么在別人面前幫她樹立一個完美的形象，畢竟，舞女在當時是一種低賤的職業(yè)。當初她之所以成為一個舞女，是因為要擔負起整個家庭的生活開支，包括妹妹讀書的費用，也因為這樣她原本還算光明的前途也被自己摧毀了，原本和張豫瑾的婚事也隨著那個決定而煙消云散了。曼璐逐漸變老，老舞女的地位就更低了，也就是因為這樣，曼璐逐漸就成了勢力的人?！八懽?yōu)橐粋€二路交際花，這樣比較實惠些，但是身價更不如前了。有時候被人誤認為舞女，她總是很高興。”她希望別人還是把她當作小姐一樣對待，殊不知自己的青春年華已去，曼璐身邊的人也逐漸棄她而去?！八赣H只覺得曼璐這些客人的人品每況愈下，卻沒有想到這是曼璐本身每況愈下的緣故?！甭丛具€是一個非常愛妹妹的姐姐，同時也是一個非常純潔的少女。當初祝鴻才誤認為照片簿上的那個人是她妹妹，足以說明她們兩個有多像，而到現(xiàn)在，并不是兩個人不像，而是社會的改變改變了曼璐。祝鴻才后來說“照她那樣子，要是出去做，一定做得出來?！甭捶浅Ｉ鷼狻皠e胡說了，我算是吃了這碗飯，難道我一家都注定要吃這碗飯？你這叫做門縫里瞧人，把人看扁了！”維護妹妹就像維護自己內心的純潔，但是祝鴻才的話也刺激了她內心的嫉妒。祝鴻才的出現(xiàn)，推動了曼璐性格的改變，她變成一個嫉妒心極強的女人，也變成一個典型的社會侵蝕的愚蠢女人，她認為祝鴻才的離開是因為曼楨，她不把原因放在鴻才身上而是把一切責任都怪罪于曼楨，甚至覺得都是因為曼楨她才會變成這個樣子。曼璐親手毀掉了曼楨的幸福，甚至覺得自己的決定是最好的，自己是讓著妹妹的。她借腹生子，到頭來，祝鴻才也沒能留下，而曼楨在她臨死之前也沒原諒她，甚至連她的去世曼楨也是聽別人說起的?？梢哉f，她的一生都是凄慘的，雖然在別人面前穿得亮麗光鮮，但是自己內心的苦卻無人知曉。

三、石翠芝

石翠芝的出場并不是一個美麗的開篇，而是在世鈞的回憶中開始登場，世鈞對她的印象極其不好“看到小健，非常使他想起自己的童年。因而就聯(lián)想到石翠芝。翠芝和他是從小就認識的，雖然并不是什么青梅竹馬的小情侶，他倒很記得她的。倒是快樂的回憶容易感到模糊，而刺心的事情——尤其是小時候覺得刺心的事情——是永遠記得的，常常無緣無故的就浮上心頭?！笔渲ド谝粋€富裕的家庭里，富裕到世鈞為他母親對翠芝母女那種巴結的神氣感到可恥。翠芝也是一個飽受封建社會思想侵蝕的人，她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就連去上海讀書也不行，而且她的婚姻也只能任憑父母安排，但是翠芝真正喜歡的人是叔惠，她為了叔惠，可以放下自己富家小姐的身份，甚至退婚。這不是一般的富家小姐可以做得出來的，畢竟這樣會落人口舌而且名譽也會受損，翠芝是一個敢愛敢恨的人。叔惠認為“她和世鈞固然無緣，和他呢，因為環(huán)境太不同的緣故，也是無緣的?！贝渲榱耸苟俗兊糜芯?，也是想盡了辦法，雖然到最后，沒有一個完美的結局。翠芝讓人比較心疼的地方是，她到了最后，都沒有忘記叔惠，盡管她與世鈞已經(jīng)結婚甚至有了兩個孩子，她卻仍然記掛著叔惠，要有多大的勇氣才敢念念不忘。書本的結局是二人在家里難舍難分?！啊銓淼奶欢贻p、漂亮——叔惠聽她語氣未盡，便替她續(xù)下去道：‘有錢。兩人都笑了。”翠芝卻感到一絲凄涼的勝利與滿足。石翠芝這一生雖然可以過得無憂無慮甚至可以享受一生，卻不及心上人不能在一起帶來的痛來得那么猛烈，她的愛那么強烈，最終卻也倒在了那沒有人情味的社會中。

其實不管是顧曼楨、顧曼璐，甚至是石翠芝，她們都曾經(jīng)為自己的生活奮斗過，曼璐為了家庭放棄了愛情，曼楨為了孩子拋棄了自尊，翠芝為了生活拋棄了個性。她們無聲地反抗著整個世俗帶給她們的壓力可是最終卻敗給了自己，敗給了現(xiàn)實。我想想覺得那是非?？杀?，是可恨的！但終究會希望那無情的社會留給她們一條退路。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責任編輯 劉冬楊）